鲁 涛
(湖南理工学院 科技处,湖南 岳阳 414006)
·当代哲学问题探索·
李达对历史人物的评价
鲁 涛
(湖南理工学院 科技处,湖南 岳阳 414006)
李达极为关注历史人物的评价和研究。他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原则,一生对许多历史人物和群体进行过广泛的评价,其主要评价内容包括:一是热情讴歌具有“新思想”和“革命精神”的革命者;二是充分肯定“反抗压迫阶级的革命领袖、保卫祖国的民族英雄,以及人民的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和思想家”;三是批判英雄史观和生物史观,但又不否认伟人和英雄人物在创造历史过程中的重大作用;四是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以阶级分析的方法全面辩证地评价历史人物。
李达;历史人物;阶级分析方法
历史好比一个大舞台,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人物在这个舞台上演绎着他们的喜怒哀乐、聚散离合、纷争纠葛、成败兴亡。如何理解他们的命运?用什么标准去评价他们的功过是非?这些问题一直以来都是历史学家关注的重要课题。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的李达也极为关注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和研究。新中国成立后,他对当时辛亥革命历史人物的研究提出了指导性的意见,力图纠正当时历史人物研究只关注极个别重要人物的弊端。他说:“过去我们虽然取得了不少成绩,但作为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史学工作者,我们永远也不满足已经做过的工作。何况辛亥革命的历史又是如此丰富,不仅我们研究过的问题,须要做出具体的结论,对于还没有研究的问题,也须进行探索。”[1]1例如,“关于历史人物的研究,对资产阶级革命派我们比较注意了孙中山,但对孙中山的思想研究仍然不够;对黄兴、宋教仁等的研究则更不够。对立宪派人物我们比较注意了康有为和梁启超,但对其他的人,则研究得很少。”[1]1后来,他又认为举办纪念历史人物的学术研讨会有利于促进学术交流,有利于推动历史学研究的发展。他说:“去年在武昌举行纪念辛亥革命五十周年的学术研讨会,是利用历史事件的周年纪念来进行学术活动的;今年在长沙举行纪念王船山的学术研讨会,是利用历史人物的周年纪念来进行学术活动的。这都是推动学术研究、加强学术交流的很好的方法。这两次大型学术研讨会主要是促进了历史科学方面的研究。”[2]
李达一生对许多历史人物和群体进行过广泛的评价。他评价历史人物是坚持马克思主义原则的,他引用毛泽东的话说“要学习我们的历史遗产,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给以批判的总结”。无疑,历史遗产是历史人物留给后人的。同样地,对待历史人物也须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来予以评价。李达对历史人物的评价主要表现为以下四个方面。
李达非常推崇五四运动时期的革命领袖陈独秀。1919年5月4日,五四运动爆发,在日本的李达热烈拥护和坚决支持这次伟大的革命运动。6月11日,五四运动的领袖陈独秀被捕,李达在6月24日上海《民国日报》副刊《觉悟》发表《陈独秀与新思想》一文。文章热情讴歌了陈独秀,强烈谴责段祺瑞的北京政府。李达表达了对陈独秀的“两种敬意:一,敬他是一个拼命‘鼓吹新思想’的人。二,敬他是一个很‘为了主义肯吃苦’的人”[3]7。李达认为,反动派“捕去的陈先生,是一个‘肉体的’陈先生,并不是‘精神的’陈先生,‘肉体的’陈先生可以捕得的,‘精神的’陈先生是不可以捕得的。”因此,陈独秀“鼓吹新思想”的精神具有深远的意义。“今日世界里面的国家,若是没有把‘新思想’来建设改造了‘新国家’恐怕不能够立足在二十世纪!”[3]8
李达赞赏具有革命精神的革命家,并宣扬他们的革命精神来鼓舞当时的革命运动。在《介绍几个女社会革命家》中,李达认为德国女革命家罗扎和克拉拉可“称为德国社会民主党双璧,两人交谊最厚,形影相依,学问,文章,才辩都不相上下,真是世界女社会运动者中特出的人物”[3]111。对于德国无产阶级领袖人物李卜克内西,李达专门为他立传,写有《李卜克内西传》。李达号召人们“追想着李卜克内西底伟大,一面要努力奋斗,继承他的革命精神,同时要把他毕生奋斗的历史写了出来,使他革命精神永远不死”[3]122。
李达对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孙中山非常钦佩。他认为孙中山“是一个无限忠诚于自己的祖国,对革命事业具有不息的热忱的革命家”[4]523。所以,“追忆他对于中国革命事业的功绩,学习他伟大的革命精神,是有非常重大的意义的”。李达对鲁迅评价孙中山的观点持肯定态度,他尤为欣赏孙中山那种坚忍不拔的革命精神。他说:“伟大的人民文豪鲁迅先生痛斥了这批人,指出中山先生乃是真正的‘战士’,而这些说风凉话的右派不过是‘苍蝇’,他尖锐地讽刺道:‘有缺点的战士终究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究不过是苍蝇’。鲁迅先生在《孙中山先生逝世一周年》这篇文章里说:‘无论如何,中山先生一生的历史具在,站出世间来就是革命,失败了还是革命;中华民国成立之后,也没有满足过,没有安逸过,仍然继续着进行近乎完全的革命的工作。直到临终之际,他说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鲁迅先生的这一段切实有力的话,是对于孙中山先生毕生为革命事业奋斗的伟大精神的公允的评价。”[4]524李达将孙中山的精神概括为四种精神:热爱祖国、坚持革命、追求真理和修正错误,并强调要继承和发扬孙中山这四种精神。他说:“孙中山先生的革命功绩和思想言论,乃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极其珍贵的遗产,我们有责任继承和发扬这一份珍贵的遗产,学习孙中山先生热爱祖国,坚持革命,追求真理,修正错误的伟大精神,为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伟大的工业化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4]527
李达高度评价了那些坚持真理、坚持在科学上进行革命的科学家,并提倡人们向他们学习。李达说:“坚持真理是科学家传统的宝贵品质。大家都知道古代伟大的哲学家和科学家亚里士多德说过的一句话:‘吾爱吾师,但我更爱真理。’这是很对的,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许多科学家和思想家,像布鲁诺、塞尔维特等人,为了坚持真理,和反动教会的黑暗势力进行过不屈不挠的斗争,直到宗教裁判所把他们活活烧死的时候,他们仍然不肯放弃自己的科学上的确信。这种崇高的品质,值得人们永远敬仰。”[4]521
李达以人民为本位,充分肯定劳动人民创造历史的功绩。为此,他主张“要重新估定历史的价值”[4]12。这当然包括了对人民群众以及领导人民群众起义的领袖、保卫祖国的民族英雄以及人民的科学家、文学家和思想家在历史上地位的重新认识。李达说过去的封建阶级“他们所写的历史,是歪曲事实的历史,是记录自己屠杀人民剥削人民的历史”,而“人民反抗他们的革命历史,他们则诬称为匪徒谋乱史。在中国封建社会里,由于‘地主阶级对于农民的残酷的经济剥削与政治压迫,曾经不能不在历史上掀起无数的农民暴动以反抗地主阶级的统治。从秦朝的陈胜、吴广、项羽、刘邦,汉朝的新市、平林、赤眉、黄巾、铜马,隋朝的李密、窦建德,唐朝的黄巢,宋朝的宋江、方腊,元朝的朱元璋,明朝的李自成,直至清朝的太平天国,都是农民的反抗运动,都是农民的革命运动’。但过去统治者的历史上,都把这些农民战争诬为‘匪乱’,为‘匪祸’(其中刘邦与朱元璋因后来欺骗农民取得皇帝宝座而除外),口诛笔伐,无所不用其极。”[4]13实际上,“封建时代农民的阶级斗争,是历史发展的动力。每一次农民的起义和战争,都打击了当时的封建统治,因而也就多少推动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4]469。有鉴于此,李达认为,“现在要把这类历史加以改编了,这数千百万的现代人民,是革命的先烈,是历史的主人,我们要洗清他们所蒙受的污名,表扬他们的丰功伟业”,并要“表扬他们,继承他们反压迫反剥削的光荣传统”[4]13。
除颂扬劳动人民和农民起义领袖人物之外,李达还指出:“历史上的人物值得我们人民称赞和歌颂的,必须是反抗压迫阶级的革命领袖、保卫祖国的民族英雄,以及人民的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和思想家。”[4]120
可以看出,李达的历史观一贯倾向于充分肯定“奴隶”“农民”“民族英雄”的作用,尤其对于充满进取精神、革新精神、造反精神、爱国精神、爱民精神的历史人物总是予以褒扬赞颂。
在《现代社会学》中,李达首先批判了英雄史观与生物史观两种错误的历史观。英雄史观主张历史纯粹是由个人创造的;生物史观认为历史就是自然进化的过程。李达强调这两种历史观都有偏颇,不符合客观历史事实。李达说:“世之主观论者恒重视个人在历史上之活动,以为历史纯由个人创造而成,遂轻视社会发达之历史的法则;反对论者又重视社会发达之进化的历程,以为社会之进化纯系自然进化,遂忽视历史由个人创造之实事;两者皆一偏之论也。”[3]284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是有规律可循的。李达在这里把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称为“法则”。李达指出,第一种历史观只承认历史是由个人创造的,而忽视客观规律性。这种历史观一般的表现特征为英雄史观。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史学中,除了神创造论外,其余都是帝王将相、圣贤哲士一类英雄人物才是历史的创造者。近代以来,这种英雄史观遭到了梁启超等新史家的猛烈批判。第二种历史观重视客观规律性,以为人类进化与自然进化一样,皆缘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种历史观的表现特征为生物史观。对于生物史观来说,历史不要个人创造,是自然进化的结果。很显然,生物史观有着致命的弱点,许冠三将其总结为两点:“即误以比论代实证;在作人类社会为一‘有机实体’论断时,又只见自然有机个体与人类社会集体之间的类似,而不见其差异。”[5]
在批判两种错误的历史观的同时,李达阐述了人类历史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在一定社会关系中活动的人们自己所创造的。但是这种创造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确实之前提与条件下”进行创造的。其中经济的前提和条件归根结底是决定性的。那些“特种个人”之所以“能影响历史之进行,且有时能使此影响特别增大”,归根结底是经济的原因,“恒受社会组织所拘束,恒受多数社会力所限制”,“个人之性质所以能成为社会发达之一要素者,非个人之特殊天才使然,实社会关系有以玉成之也。个人所处之地,所处之时,苟皆与社会关系相宜,则其在相当范围之内之努力,必足以促社会之发展。个人努力对于历史进行之影响,其大小如何,固视个人能力之大小以为断,然在一定时期内个人所负之使命,仍受社会组织所限制也。”[3]285
李达也充分肯定了伟人和英雄人物在创造历史过程中的重大作用,并认为伟人之所以能够成为伟大的人物,并不是他们个人的天赋和才能在历史上“大放异彩”[3]285,实际上是因为他们有相当的远见,解决了时代提出的问题,切合了当时社会的大需求,更重要的是他们推进了整个社会的进步,对后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不过,李达认为,伟人的作用还要“依着当时的社会经济构造以及当时的社会力量对比关系来决定的,个人的性格和才能,只有在社会关系所容许的那个时间、地点和其他的条件下,才能成为社会发展的因素,所谓英雄豪杰才能显出他们的真正本领,否则,他们的作用便永远不会由可能性进到现实性……英雄、杰出人物,只有当他们能正确了解社会发展条件,了解如何改进这些条件的时候,才能在社会生活中起重大的作用。”[4]24李达以卢梭为例。他说:“卢梭等能测度历史进化之潮流,究知社会发达之趋向,故首创天赋人权之自由学说,为彼被压抑之工商阶级开一民主革命之生路,于是而民主潮流遂澎湃于寰球,而卢梭遂成为世界之伟人。”李达认为,马克思亦是如此。“又如十九世纪中叶,欧洲产业革命殆已完全成就,卢梭之自由学说成资本阶级自由竞争之利器,自由竞争与私有制度遂成为现代社会组织之两大原则,而社会问题于以发生,阶级对立于以显著,资本集中,恐慌迭起,生产力渐有停滞之虞,而社会革命之经济的条件,似亦已具备矣,于是马克思起而创社会主义学说,为被压抑之劳动阶级造一社会革命之工具,于是社会思潮遂震荡于寰宇,而马克思遂成为世界之伟人。”[3]286李达通过对两位伟人的分析,论证了伟人就是时代的产物,而且每个时代都会造就出自己的伟人,这些伟人都是顺应了时代潮流、把握了时代发展方向、启发了普通民众的思想、推进了社会的进步的。“此非卢梭马克思之天才能创造万人所热烈信仰之学说也,实则卢梭马克思能认清社会进化之关键,能阐发万人心理之自由思想以启发众人之耳目而已矣。”[3]286
李达明确指出:“必须用阶级分析的方法来研究历史人物。” 这是因为,“一个人的阶级立场,决定着他的思想、言论和行动”[6]。具体而言,“分析历史人物的阶级局性,不仅要看到他的阶级出身,更重要的是要看他的思想体系、他的政治活动究竟为哪个阶级服务,在当时起过什么作用,对以后有什么影响。历史上任何人物及其思想,都是有阶级性的,在阶级社会不存在什么超阶级的思想家。只有运用阶级观点去分析历史人物的思想、行动,才能正确地评价他们的历史作用和局限性,才不至于片面地肯定一切,或片面地否定一切。”[2]1
李达以王夫之为例,称赞王夫之是明末清初的大思想家,具有相当强烈的民族气节,特别是在参加抗清斗争之后,专门从事著述,其思想在中国文学、史学、哲学等方面具有重要的地位和广泛的影响。李达认为王夫之的首要功绩“是一个热烈的爱国主义者”,他积极抵抗清军的入侵,即使失败了,也不愿为清王朝卖命,所以,“他当时反抗民族压迫,摸索救国真理,具有很大的热忱”。再有,从思想影响和治学态度来说,一方面,王夫之是一位杰出的唯物主义者,对宋明以来唯心主义理学进行了猛烈的批判,同时又发展了传统的唯物主义和辩证法思想;另一方面,王夫之的治学态度也很值得推崇和借鉴,既表现出开阔的思想视野,又有比较严谨的求真精神,难能可贵的是,他在此基础上还能不落窠臼、推陈出新,对以后许多思想家多有启发。
与此同时,李达也毫不客气地指出王夫之不足之处,其一,“他的爱国主义思想是有狭隘性的,他的政治思想并不都是进步的”,因此,地主阶级曾经宣传过他思想中的糟粕,且产生了不良的影响;其二,王夫之的哲学思想具有那个时代的烙印,尤其是历史观方面,值得人们好好总结和反思;其三,王夫之“迷信儒家经典,受到封建思想的严重束缚,并不能完全摆脱他所代表的阶级的偏见”[2]1,这是值得注意的地方。
李达在这里除了用阶级分析的方法外,还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历史地具体地全面地分析和评价了王船山。换言之,李达将王船山放置在明末清初的具体历史语境中,用历史的观点来考察和分析:一方面在评价王船山的历史功绩时,李达是根据王船山比前代思想家提供了什么新的思想和新的方法以及对后世有什么启示作用来予以判断的;另一方面,李达既不溢美王船山,也不苛求于他,实事求是,功过分明,一分为二,比较客观地指出他身上的历史局限性,并认为这种局限性是由于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以及他本身具有的阶级属性所造成的。
李达提出的评价历史人物的上述原则,表现出他卓越的历史识见。李达对王船山的评价可以作为我们研究历史人物的典范。
[1] 李达.辛亥革命学术讨论会开幕词[J].江汉学报,1961,(4).
[2] 李达.纪念王船山逝世二百七十周年学术讨论会开幕词[J].江汉学报,1962,(12).
[3] 李达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
[4] 李达文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
[5] 许冠三.新史学九十年[M].长沙:岳麓书社,2003:293-294.
[6] 李达.梁漱溟政治思想批判[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56.
[责任编辑:高云涌]
2015-03-1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李达全集整理与研究”(10&ZD062);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青年项目“李达史学思想研究”(13B038)
鲁涛(1979—),男,副研究员,史学博士,从事史学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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