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智共生的诗意生命
——论嘉男小说创作中的生态意识

2015-02-27 07:37:56李小凡
襄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人伦意识人类

李小凡

(山东大学 威海校区, 山东 威海 264209)

20世纪90年代以来人们的生活似乎充满了太多令人炫目的因素,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诸多文学作品也急不可耐地追逐着物质市场。然而,在大气污染熏眼呛鼻,乱砍滥伐触目惊心的生态背景下,那些都市狂欢化的文学留给读者的只剩空虚和失落。人们期待在忙碌的旅途中找一个雅致的小亭暂歇脚步,期待一种富有情智的写作,一种平和灵动的写作。嘉男的创作正是如此,尤其近几年的小说在叙述日常生活和女性经验之外,更以悲天悯人的生态意识开辟出关怀万物生存的新园地。她的文字温情平和、娓娓道来、缓缓流入人心,却又能在心灵最柔软的地方给予理智深刻的一击,让人隐隐作痛,痛定深思。

一、生态破坏与人伦异化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钢筋混凝土将人的生活空间分割成单元碎片,现代人以猜忌和防范维护着庇身之所。与此同时,城市化也将人类与自然的联系切断了,人类对自然的馈赠不再心怀感恩,肆意攫取也没有羞愧之情,导致的结果不仅是生态环境的破坏,还有人伦本性的异化扭曲。

嘉男的创作钟情于小城镇,创作文本多以滨海小城及北方边境小镇为背景。嘉男切身感受着城市化所带来的生态及伦理问题。她目睹着城镇的形成发展、自然的破坏消失,生态意识在文学创作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嘉男小说创作中的生态意识在20世纪90年代创作的《前世今生》初见端倪,以“我”未喝孟婆汤,带着前世记忆投胎于今生20世纪中叶的荒唐叙事,展开对环境破坏后人类生存问题的深刻思考。近几年,其小说创作的生态危机意识愈加强烈。“多少个时代都被叫作小城,最近三十年,它像一个充满欲望的怪物,到处长满盛着欲望汁液的瘤子,四处疯狂地扩散,吞吃了种粮食的土地、宁静安详的乡村和多少人不愿舍弃的家园。”[1]张番薯这个怀旧的“疯子”,他执著于写诗,执著于捍卫村庄剩下的最后一面残墙。在现代房地产业发达的当下,那面墙成为最后诗意的地方,成为村庄的象征,但最终也难逃被毁灭的命运。张番薯被弟弟送到了精神病院,那里有个诗意生态的名字“绿杨楼”。嘉男用温和反讽的笔触将现代人毁灭生态诗意、追求经济效应的现实淋漓展现,阅读开端轻松的微笑被深刻的结尾僵化,对张番薯之“疯”的嘲笑,实质成为对社会经济盲目发展的讽刺。《回乡》中蒋云停多年后归乡,耳朵里充斥着火车的轰隆,鼻腔中忍受着刺鼻的化工气味,丝毫没有感受到老家的安详。过去那个散发着香甜庄稼气息的蒋家庄只能在梦中出现了,老人的去世也成为老家残留本真的祭奠。曾经的蒋家庄是生态美好的寓体,在现代化工厂的侵占下,六百年历史的蒋家庄永远消失了,现代人住在楼房里以为过上了“幸福生活”。对生态破坏的痛心、现代人只顾眼前利益的批判,嘉男以动情而不乏理智深思的文字为读者娓娓道来,令人回味的朴素诗意文字的背后,却是对社会现象的当头棒喝。生态意识潜化在其小说创作中,日常叙事的小片段也不乏深刻反思。守门的老人们看着电线杆上被电力人多次捅掉鸟窝却依旧建巢的小鸟,感叹鸟不长记性,不如人类。文字留白给读者反思空间,人类真的聪明吗?“生态大家”之不存,“人类小家”将焉附?

嘉男的写作不仅着眼于生态现实困境,更着眼于深层人伦异化的事实。生态和人伦是相同交互的,生态破坏催化人伦的异化,而人伦的异化又加剧着生态的破坏。当钢筋水泥割裂了邻里互助的联系,当柏油路占据了人们曾经围坐谈心的树荫,人们变得冷漠、自私、孤独。情感的灰色零投入使得人们停不下忙碌的脚步,去看看周围逐渐褪去的青山绿水,只是顾自开垦、攫取、利用。如《上吊树》中处境令人心寒的韦吉祥老人。因楼房分配儿女失和,老人决定自杀,他只求能够在歪脖子树上吊自杀以接近地气,“那差不多是他亲近大自然的唯一方式了”。可是这仅有的遗愿也在开发商的挖掘机下毁灭了。韦吉祥老人在城市化进程中生活看似富裕了,但只是“伪吉祥”罢了,其中真味留给读者不少反思。又如在《大雾》中为生计奔波的出租车女司机夏芳茁,家中儿子卡在喉头的手、丈夫暴躁冷淡的话,让原本最亲密的人伦温情蒙上了一层阻隔的雾。家庭外的大环境更是被雾所笼罩,环境污染、灾害频发、人为灾难不断,少年为早熟的爱情冒险劫车,中年人为生计碌碌麻木,老年人为退休上访焦虑……“那些研究气候的专家说,跟大气污染有关,夏芳茁觉得,跟人心也有关。”[2]当社会物质文明的发展使人类沦为逐利的奴隶,人们便丧失了自己的精神本真,在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中失去平衡。

虽然嘉男对生态破坏和人伦异化的种种现状痛心忧虑,但是并不以消极、无望的态度对待人类未来的发展,仍旧是充满着温情的期待。正如《汉字的战争》这篇寓言性的小小说,因战争失去了双腿的“兵”和被轰炸变成了小丘的山,联合成“岳”,重新变得完美。战争是现代化欲望的极端爆发,它付出的是生命丧失的惨痛、生态环境的破坏。而只有当人类与生态统一和谐起来时,才能在秀美环境中富饶生活。

二、敬畏生命与天人合一

在生态意识中最重要的便是对生命价值的肯定,中国古代生态智慧中有着“仁者爱人”“人皆有不忍之心”的“贵生”思想,德国哲学家史韦兹提出了“敬畏生命”的生态伦理学思想。人与动植物共存于自然中,都有着生存的权利,而当下对动物的乱杀滥捕,对生态社会的肆意破坏是敬畏生命之心的丧失。这必将导致整个人类的生存危机,物种灭绝、生物链条断裂,这正是灾难的先兆。人类只有以敬畏生命之心来善待万物,与自然和谐相处,才能达到“天人合一”的理想生存状态。

在嘉男的小说中,敬畏生命的意识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万物生命的关爱;二是对肆意残杀生命的深恶痛绝。这种对生命意识的重视多体现在人与动物的关系中。《花黄》以一只猫的视角进行叙述。流浪猫花黄被赋予人类意识,它默默地看着病床上的老太婆、为丧事筹备的儿女们、痛苦却不善言辞的老头儿,希望老太婆能够好起来。而小说中老太婆没有把花黄仅仅是当作人类的宠物,而是把这只流浪猫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和老头一样的亲密家人。老太婆去世前还嘱咐花黄不要跑出去,以后跟着老头过,把这儿当成家。从此,在山野小路上,前面走着一个老头,后面走着一只猫,这是一副多么美好静谧的图画。在嘉男的小说世界里,动物早已融入了人的生活与情感中,相依相存,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人不再是驯化动物的主人,而动物也不再单纯只是被利用的“他者”,有着主体感情和尊严。这种人和动物的和谐是一种生命和生命间的相通,在万物平等的情感交流中体现出伦理情怀和敬畏生命的生态意识。《畜语》这篇小说则从对关爱动物的敬畏之情和虐杀动物的悲愤之感两个方面来进行对比书写,如此爱之深,责之切正是嘉男生命意识的体现。羊庄历史上的传奇人物小老羊,慈悲善良,听得懂畜语,看到吃羊肉都会悲痛哭泣,动物们都与他亲近。而羊庄现今的大老解承办了养殖场,他不仅残忍虐杀猪、狗,还活剥貂皮,用铁锨和屠刀来对待动物。两个人对待生命的不同态度在小说中得到了不同的报应:小老羊去世后是六只羊哀叫提醒了村长得以安葬,而大老解的养殖场被暴风雨摧毁后死于狗的撕咬下。这样的小说结局设置是作家对于肆意践踏生命、滥杀动物野蛮行经的无比悲愤和痛恨,也同样凸显出对生命的关爱和敬畏。生命意识是融于生态意识之中的,在嘉男笔下的生命不仅是在于人类,也包括世间万物,人类要在地球这个生态圈中生存,就必须将其纳入到伦理观照的范围中来。

读嘉男的作品会给人留下“真挚和诗性的印象”,这诗性不仅在于其温润的文字,还在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理想之中。她的创作多以城镇社会生活为主,但其中不乏承载着“天人合一”生态理想的人物形象。如在《太平家国》中一脸土腥气的六十多岁小老头沈老师,他暂住在芥子山,那里的树木、河道、拱桥,让人觉得脱离世俗,感到耳根清净,心神宁静。大自然被赋予神性,能够荡涤人们心中杂念,赋予人类本真的力量。沈老师感召自然,通过义务讲道来平复世人被物欲烦乱的心,开启安详简单幸福生活之道。沈老师的形象寄予本真心灵和自然生态融合的“天人合一”的理想,使人想到万物有灵、心即自然、自然即心的哲理。而受沈老师启迪的丁万家也看破钱和物质的本质,在月色清凉中走向蓝色海洋,将乘着白船去学道修行。小说结尾是丁万家的豁然开朗和问道修行,倒不如说是嘉男对于世俗烦恼的豁达超然和对“天人合一”自然纯真的美好向往。

三、生态审美取向形成的动因

美国学者托马斯·J莱昂说过:“对自然文学最初及最大的影响当然是这片土地本身。”黑龙江中俄边境广袤的黑土地和浓密的树林成为嘉男童年潜藏的记忆,也成为后来小说中北方“林城”的原型。而现居地威海——被誉为“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城市,其大海的波澜壮阔、空气的清新纯澈、山林的青翠可人,也滋养着其小说中的生态书写。嘉男从林城,历经多个地方,最终定居海滨小城,不同的土地给了她敏锐的自然感受力。自然是客观存在的,只有人去主动拥抱自然,热爱自然,才能领略到自然的千姿百态,才能忧怀生态的未来。关注嘉男的博客,不少博文和照片记录着莺飞草长、蝉鸣流云、落英秋叶的自然景色,可见其对于自然的喜爱之情。然而商业经济的发展带来的生态问题日益凸显,尤其新世纪以来生态已经成为关乎人类持续发展的大问题。“灰天灰地,蒙蒙的雾,不是仙气,是气象预报上说的轻度污染。这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站在阳台上能看见海的日子越来越少了。”[3]对自然一向敏感的嘉男面对环境的恶化,在写作中便自然而然的产生了对当下生态恶化的担忧及对往昔美好生态的向往。

伴随新世纪经济的迅速发展,文化呈现多元繁复的景象,但嘉男的创作却秉持着一种沉静、简朴的态度,透过物欲的“空气污染”书写平实的日常生活及生态理想。究其原因,她对传统文化的自觉接受和认同是不可忽视的一方面,这也正是书写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精神养料。如《太平家国》中沈老师讲道放本心、求纯真;《谁比谁幸福》中冯元秀学佛重修行、慈悲处事;《鲜花次第开》中钟教授重儒学伦理,淡然处世;《安详之道》中万芬立意学佛,有意传授传统文化;《尘劳》中昔缘师傅心宽向善、放手尘劳……这些小说人物的身上所承载的儒学、道学、佛学的文化,正是处理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的宝贵资源。儒学“仁者爱人”及“仁、义、礼、智、信”的智慧,对当下人伦异化、道德滑坡的社会现状尤为珍贵而迫切;道学崇尚自然,“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强调人们只有效法自然才能够顺应人性,保持人性的本真自然,与大地万物同生长共呼吸;佛学讲求“慈悲为怀”,“万物有灵”,人与自然万物平等,敬畏生命。嘉男自身注重修行,坚持素食主义,更赋予作品由内及外的自然平和。道家崇尚自然与佛家慈悲之心,为她亲近自然提供了内在的文化心理动因,使生态意识在创作中自然流露出来;而儒学中的人伦关怀内化在人类生存的博爱之中,生成人类社会和自然共态互生的理想。

一直以来,嘉男小说对“女性问题”的叙述得到读者及评论家的重视,而近几年的创作有意倾重生态意识,这与作家创作心态不无关系。在创作谈中她说道:“反思自己,从前,我极不喜欢看描写现实的小说,个人写作也在一个狭小的天地里打转,也许是年龄的原因,也许是现实到了无法回避的程度,我的笔终于有了方向。”而这个方向便是面向社会现状,面向生态问题。

[1]嘉男.人民的墙[J].青岛文学,2013(8):7-12.

[2]嘉男.大雾[J].时代文学,2013(7)(上):(41-14).

[3]嘉男.随感[OL/EL].(2014-08-21)[2015-01-10].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0cc1a40102v02t.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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