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建构主义视角下的区域公共产品

2015-02-25 18:46:38张嘉明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上海200433
行政论坛 2015年1期
关键词:提供者分工身份

◎张嘉明 (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上海200433)

结构建构主义视角下的区域公共产品

◎张嘉明 (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上海200433)

在结构建构主义视角下,区域公共产品中成员的作用被划为物质分工和社会身份,前者是成员在互动中绝对意义上客观的功能,后者是成员在观念结构中的位置,是对前者在认知上的再现。成员对彼此间的身份建构决定了他们在区域公共产品供应过程中的利益取向与行为方式。成员在这一过程中如何获得身份、怎样固化身份,是通过外力强制、个体利益以及规范认同三个阶段实现的。对身份的建构不仅影响成员间互动,还影响成员对所提供的区域公共产品的态度,使区域公共产品的供应过程进一步复杂化。

结构建构主义;区域公共产品;角色;身份

结构建构主义(structural constructivism)是美国国际关系理论家亚历山大·温特(Alexander Wendt)创立的以建构主义社会化视角考察和分析国际关系的政治理论。结构建构主义既是本体论,也是认识论和方法论。结构建构主义建立了一种弱式的物质主义的本体论:它不否认客观世界对施动者行为的作用,但同时也强调理念主义世界或曰观念和心理对施动者的影响。换言之,观念同物质一样,亦是具有本体地位的对象。

区域公共产品(或曰区域性国际公共产品,regional inter-national public goods)不等同于国际公共产品在具体区域的递减性分割形式,它是特定区域内若干国家在国际公共产品供应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根据共同的需求和利益,共同设计出的一套安排、机制或制度,并为之分摊成本[1]16。区域公共产品概念的意义在于,相比国际公共产品,前者通过鲜明的地缘政治经济降低了大国在地区关系中的优势,很大程度地避免了公共产品的私物化;同时又因参与成员数量少,各自成本与收益的信息更清晰,减少了“搭便车”现象。

区域公共产品是对国际公共产品所遇问题的当代思考,是一个近年来区域一体化研究的新成果。本文拟从结构建构主义视角重新审视区域公共产品中的成员间关系,以期为这一概念提供更多的解释途径。

一、区域公共产品中的物质分工与社会身份

所谓区域公共产品中的物质分工考察的是这类产品在供给与消费过程中各成员所发挥的“实际”作用和功能。有关区域公共产品供给与消费过程中的物质分工,一些大理论和中层理论给出了隐含的解释。

集体安全论将集体对个体、多数对少数的约束作为维护地区安全的方式。该理论设想以集体的力量威慑或制止其内部可能出现的侵略行为,以此来保护每一个成员的安全[2]。在这个区域中,由于全部成员必须共同提供安全公共产品,每个成员都是该产品的成本支付者和受益者。但是,集体安全的目的是防止集体内部的侵略“行为”或泛指的“侵略者”,它不是针对某一具体成员而建立的。换言之,任何成员原则上都具有成为侵略者的可能性,因而每个成员又都是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潜在的妨碍者。

政治现实主义可以通过权力政治的视角观察区域公共产品。该理论认为,国家的行为是倾向于维持地区的权力均势——尽管国家的本质意图是获得优势,但客观上每个国家都不自觉地维持了均势。均势不仅是状态,亦是一种政策,其表现形式是“扶弱抑强”——弱者能够享受到以维护均势为目的的公共安全(或政治)产品,而强者则是区域公共害品,是这种公共安全的治理对象。由于均势是动态保持的,弱者可能上升,强者亦可能式微,这样一来,同集体安全相似,地区均势中不存在恒久的公共产品提供者和消费者,也不存在恒久的公共害品的提供者,每个成员都有可能在这些角色之间游走。

相互依赖论以古典经济学的比较优势理论为立足点,认为贸易的互利互惠与经济相互依赖的扩大使各国形成共同的利益纽带[3]。区域内的每个成员都能够发挥比较优势,也就意味着他们彼此需要对方,从而彼此为对方提供发展的“机会”。同时,成员间关系纽带紧密,使他们相互为对方付出代价。相互依赖的状态使每个成员都成为区域经济公共产品的合力提供者和消费者。

结构现实主义就成员对安全的追求进行考察,认为在稳定的两极结构下存在互不依赖、互不相通的两个大的区域安全公共产品以及其它类型的公共产品。这里的“区域”指涉的是西方阵营和社会主义阵营所在的地理范围。每个区域公共产品都源于一个作为单独一“极”的超级大国供应,区域内每个成员都是相应产品的消费者或“搭便车者”。结构现实主义强调两极结构是对抗性的结构,因此其中一个区域公共产品的提供者视另一个区域公共产品的提供者为供应的竞争者[1]55-56,甚至是公共害品的制造者。在冷战期间,美苏两国同时向东亚提供了强大的区域安全公共产品,各自产品的覆盖范围此消彼长,相互竞争。

霸权稳定论注重考察霸权国提供的国际公共产品(或区域公共产品),认为霸权国凭借超强实力为其它国家提供安全、贸易、金融等方面的收益与保障,促使其他成员认可其霸主地位并在其制定的霸权制度下展开合作,在这里,成员间分工可以是“国际公共产品的提供者”和“受益者”或“搭便车者”,也可以是“霸权制度的维护者”与“制度挑战者”。

国际机制论为霸权国衰落后的合作提供了理论可能,它指出,国际机制降低了交易成本,提高了背信弃义的代价,使各成员能够从对机制的遵循中获益,进而提高了各成员行为的可预测性,使他们更倾向于展开合作,换言之,每一个机制框架下的合作者都是区域公共产品的提供者。

这些理论为区域公共产品互动过程中各成员的分工提供了含蓄的阐释,其中有些是相辅相成的,有些则是相互矛盾的——造成这种差异性解释的不仅仅在于理论本身的品质,更在于其停留在对客观行为的归纳性总结。要探究对物质分工解释的不同,建构主义理论就要超越物质主义,到达施动者的所谓“内在结构”中去追寻。

上文所提到的所谓“物质分工”,指涉的是施动者在体系中所发挥的“实际”作用或承担的“实际”分工,物质分工是一种绝对化的、客观的行为体功能。然而,这种角色是难以被洞察的:体系互动中的每个施动者都是具有“有限理性”[4]115-127的人,他无法完全而绝对准确地再现(represent)他者所发挥的真实作用,他只是凭借自己已掌握的知识,根据自己业已形成的观念[4]140进行判断。换言之,施动者的实际分工成为了其自身与他者观念之中的分工,也就是决定于主体间性(inter-subjectivity)的“社会身份”(socialidentity)。

观念建构的社会身份无所不在,以至为施动者探察实质的分工造成极大困难——即便是作为观察者的研究人员,亦不能使自身超然于观念互动之外;即便观察者将自我作为客体进行观察,也不能免于受到自我观念的影响。总而言之,物质性的分工是实在的,因为施动者在客观化的世界中确实发挥了真实的“作用”并处于某种真实的“结构”之下,但要再现、学习或内化这些物质分工,则是理念世界(或曰主观化世界)的问题,也就是观念的问题。

社会身份是依靠话语和物质力量建构的[4]134,这意味着它的塑造不仅取决于真切发生的物质运动,亦取决于主体之间的思想交流。美国一再声称其“亚太再平衡”战略在于“维护稳定的安全环境和地区秩序,这两者都根植于开放经济、和平解决冲突,以及尊重普遍人权与自由”,并且“不以遏制中国或号令亚洲为目的”[5]。显然,美国至少在表面上认为其在向亚太地区供应区域公共产品,而不是私人产品。中国的认知截然相反,认为美国意在“维持全球领导地位”,“对地区紧张趋势无法起到缓解作用,相反会使地区局势更加紧张”[6]。对中国而言,美国提供的所谓的区域公共产品实质上就是美国的私人产品,同时也是亚太地区的公共害品。

由此可见,主体所再现的身份可能同其他主体相异,自视为一种区域公共产品的共同提供者的施动者很可能被他者视为此种产品的“搭便车者”。那么,在这一过程中至少有一方的认知同客观世界不一致。在美国看来,中国的迅猛发展是得益于美国向世界提供的经济公共产品,但却没有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因而视中国为“搭便车者”;相反,中国强调自身的发展中国家地位,强调担负的责任同自身实力相适合,认为自己是经济公共产品的“共同提供者”。通过这一案例可知,中国在世界经济秩序中确实发挥了一定的作用和影响,为维护世界经济的稳定和发展担负了责任,但在关于这一责任适中抑或太小的问题上,中美之间存在较大分歧。同样,世界金融秩序是美国通过经济和军事霸权建立的,而当今秩序中的金融公共产品的提供者则是多元化的,每个经济大国都在为此支付成本、消解风险。美国指责中国“操纵人民币汇率”,就是将中国视为此金融公共产品的“妨碍者”,抑或是“公共产品的私物化者”——在这一点上,中国予以坚决否认。总之,社会身份是物质分工的附着物,前者的塑造有赖于后者,却不完全等同于后者,社会身份塑造有着不同于物质分工的过程。

对区域公共产品中的社会身份进行总结,可以大致归纳出以下主要身份分类:(1)唯一提供者,即唯一支付区域公共产品供给成本的成员;(2)共同提供者,即共同支付成本,抑或相互承担对方所需支付之成本的成员,同时根据支付比重的大小,亦可进一步区分为主要提供者和次要提供者;(3)供给竞争者或曰竞争性提供者,一种区域公共产品提供者,其所提供的产品在区域或类别上同其他产品有所重叠并形成“争夺消费者”的竞争现象;(4)消费者,即享有该产品之利益并能够对提供者有所回馈的成员;(5)消费竞争者或曰竞争性消费者,即一方对产品的消费数量同另一方的消费数量负相关,为争取更多的消费份额而采取竞争姿态的成员;(6)“搭便车者”,即无偿消费产品的成员;(7)“妨碍者”,即阻挠公共产品供应与消费进程的成员;(8)“私物化者”,即企图借公共产品的供给与消费过程实现个人私利,企图将其塑造为私人产品的成员;(9)“修正者”,即不满于公共产品成本支出或收益分配现状并要求进行调整的成员;(10)“守成者”,即现有收益分配方式的既得利益者,并且不愿改变这一分配方式;(11)“受侵害者”,即因公共产品的外部性而受到利益侵害的成员;(12)“无干系者”,即不参与产品供给与消费进程的成员。

二、区域公共产品中的身份作用

(一)身份决定利益与行为

物质分工代表着成员在区域公共产品的供给与消费过程中的位置:有产品提供者,有消费者,有的两者兼有之,亦有“搭便车者”、“妨碍者”等等。这些分工将成员放置在预先设计好的龛位(niches)中,置于既定龛位的成员将具有与之相对应的利益:分工是公共产品提供者的成员,其利益即是维持产品的供应;分工是消费者的成员,其利益在于消费产品;分工为“搭便车者”的成员,其利益则是借助公共产品获得私利;等等。

成员的利益对其行为产生决定性作用——有什么利益决定什么行为。例如,公共产品提供者将支付供给产品所需之成本;消费者将享有产品所带来的利益;“搭便车者”则单纯消费公共产品而不寻求分担其中的责任与义务;等等。

如果区域公共产品的供给与消费过程中只存在物质分工——抑或,全体成员对彼此分工的认知都完全同客观现实相吻合——那么,只要物质分工一定,成员之于其中的行为便是重复发生的、完全能够被预测的,不同的行为是个别地、偶然地发生的。然而在现实中,即便上述条件相同,重复发生的、完全能够被预测的行为却成为个别和偶然的现象。例如,公共产品的提供者可能受到挤对,而“搭便车者”反而受到拥戴。

相同的物质分工不能够解释所谓的“例外”现象,对成员关系的考察就必须超越物质性的分工,研究社会身份就被提上了议程。同物质分工对利益的建构关系以及对行为的因果关系相同,施动者观念中的既定的身份认知决定了他相应的利益建构与行为实施。自视为公共产品之提供者的施动者,就会将支付产品成本——抑或说是公共福祉——作为自己的利益,当他认为他者是“搭便车者”时,他就“有可能”作出挤对后者的姿态。

但是,这个程度上的解释亦遇到实践问题:例如,冷战期间,美国主要在安全和经济领域为西欧提供了至少是名义上的区域公共产品(如北大西洋公约组织、马歇尔计划、关贸总协定、布雷顿森林体系等)。很显然,西欧诸国在消费这些产品的同时并未担负相应程度的责任,美国有理由视之为“搭便车者”;而美国提供这些产品主要是为了经济霸权和遏制苏联的需要,西欧国家(特别是法国)将美国视为公共产品的“私物化者”——双方对彼此身份的看法也不止一次地表露过[7]309-311,314-324,然而双方却没有发生过大的对抗行为;英美“特殊关系”一直得以维持;法国虽然退出了北约并独立发展核力量,但在安全和经济方面仍在借力于美国;其他国家的离心倾向也只有在东西方缓和时才有些微的表露;而美国至今仍需要欧洲的盟友。这个案例说明,无论在物质还是理念世界,诸如提供者、消费者、“搭便车者”等在内的身份之间并不存在“绝对的”合作或对抗关系。

亚历山大·温特界定了三种角色身份(role-identity,简称“角色”)[4]248-255:(1)敌人,即他者对自我而言是生存的障碍,他者的存在即是对自我的挑战与威胁;(2)对手,即视他者为竞争者,他者对自我不再是生存威胁,而是获得“更大”发展机会的争夺者;(3)伙伴,即自我对他者的认同,两者消除隔阂与阻碍,形成一个集体。

就所谓“合作”现象而言,对三个角色的分别认同中都可能存在。相互敌视的双方可能因面对更强大敌人而结为短暂的联盟,合作是机会性的、工具性的;互视为竞争对手的双方也可能出于共同利益而形成短期或长期的合作。由此可见,合作不只在伙伴角色中存在,但合作期限的长短以及合作关系的性质,则取决于对角色身份的认知或认同。

三种角色身份不同于社会身份,但能够同社会身份相交融。对于区域公共产品的供给与消费过程中各成员的身份来说,对产品提供者和“搭便车者”身份认同的双方,彼此关系不必然是矛盾冲突的。当两者的角色互为伙伴时,提供者甚至乐于看到对方“搭便车”,如上文提到的美英在安全合作中的关系;另一方面,即便相互认同彼此的公共产品之共同提供者的身份,也不必然存在集体认同,双方可能以竞争者甚至敌人角色看待彼此,他们的合作要么是为同强者竞争,要么是纯粹因相互依赖而各取所需,如中日的经贸合作、韩日的安全合作等。

尽管角色身份为施动者的在区域公共产品互动过程中的关系性质提供了保证,但不能言之角色身份是决定这些关系的唯一根源,施动者的社会角色仍占有重要地位。对社会角色的认知为角色身份的形成提供了基础。例如,20世纪80年代,日本经济在美国的羽翼下迅速崛起,不仅对美国市场形成了咄咄逼人的竞争态势,还成为美国最大的债权国。美国为包括日本在内的盟友提供了自由贸易的公共产品,而日本的借势上升表现出了“搭便车者”的特征,美国因而重新将其视为竞争对手加以对待,通过施加强大的压力,迫使日本在经济和安全上作出让步,并在政党政治上作出改革[8]。综合角色身份和社会身份的关系,可知两者是相互建构、循环增强的。

社会身份能否影响角色身份的对立或和谐,角色身份的对立或和谐能否建构新的社会身份,则取决于施动者对这些身份的“泛化”(generalization)[4]259的认知:一个认为“搭便车”是恶劣行为的施动者比一个视之若无物的施动者,更易将表现出该行为的他者看作敌人或对手;同样,一个珍视伙伴关系的施动者比一个视他者为对手甚至敌人的施动者,更易容忍他者的“搭便车”行为。

(二)问题领域化的身份

罗伯特·基欧汉(RobertKeohane)和约瑟夫·奈(JosephNye)指出,尽管美国一直是军事和经济上的超级大国,但在1973年的石油危机中,相关成员的权力分配却不同于他们在军事和经济上所形成的结构,石油输出国的政策严重削弱了美国经济,而后者却无可奈何。基欧汉等人强调,由于相互依赖的存在,武力对抗代价高昂,各个问题领域难以有效地联系起来,权力资源无法轻易转化[9]。换言之,美国在军事和经济方面的权力,难以有效转化为他之于资源领域的权力,联系性战略或政策很难实施。

基欧汉等人可能低估了联系性手段,但问题领域间的联系在当今全球和区域多渠道的相互依赖中确实被拉开、拉远。美国和欧盟尝试通过石油禁运等贸易手段迫使伊朗“弃核”,但对伊朗石油出口额造成有限的影响,伊朗核计划仍在继续运作[10]。但全面否定问题领域间的关联亦有悖经验。例如,美国长期对缅甸实施经济制裁,导致后者社会矛盾加剧,迫使其于2008年5月通过了新宪法并于2010年11月举行了二十年来首次多党制大选,开始尝试向西方式的民主靠拢[11]。

由此可见,问题领域具有相对封闭性。成员在一个领域内形成的权力结构或功能分配可能不同于他们在另一领域内的排列分布,而同时问题领域之间又能产生一定的相互影响,从而使彼此领域中的结构发生有限的变动。如果物质分工能够体现在不同的领域,那么对这些分工的认知——社会身份,以及对诠释主体间关系的角色身份亦能够在不同领域中具有不同的体现。

在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CAFTA)的互动中,中国与东盟互为贸易公共产品的提供者:前者向后者提供开放市场与技术密集型产品的出口;后者向前者提供包括石油、天然气、木材、热带农产品等中国国内稀缺的物品。对双方而言,他们相互为对方提供贸易“机会”,认同对方为区域贸易公共产品的共同提供者。贸易领域的合作推动了双方共同贸易利益的形成,双方能够以伙伴关系看待彼此[12]。东盟虽在贸易领域视中国为贸易伙伴,但同时对日益增长的中国军力感到担忧,部分东盟国家历来同中国在领土、领海主权问题上存在纠纷,加之美国的笼络,使东盟在安全领域将中国视为对手[13]。在此,这个案例论述得较为简化,但至少体现出社会身份和角色身份在不同问题领域中的差异。

问题领域具有的相对封闭性,并非意味着领域之间完全消除了联系。由于游走于不同领域中的成员是既定的,每个成员用于考察周遭世界的观念与思想是同一的,所以一个领域中的身份认知将可能对另一个领域中的身份认知构成一定影响。二战后至20世纪60年代,苏联一直向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提供区域公共产品,由于赫鲁晓夫推行“三和路线”并要求牺牲盟友利益来配合该政策,苏联的公共产品近乎成为其私人产品。中国拒绝苏联所谓的“安全公共产品”(如“联合舰队”和“长波电台”等计划)之供应,使苏联转而将中国视为其供给“安全公共产品”的“妨碍者”,进而在技术合作领域将后者看作“竞争对手”——苏联分别于1959年和1960年撕毁了技术援助协议并撤走了援华专家,停止了对中国的技术公共产品的供给[7]238-244,245-247。

(三)区域公共产品与身份的内化

温特将“内化”这一术语用于诠释对文化或曰共有知识的规范性认同,内化的三个阶段就是对这种认同的衡量。“内化”同样可以被用于个体身份认知的程度之中,那么在围绕区域公共产品的互动中,不仅角色身份存在内化,社会身份亦具有内化现象。

区域公共产品所能形成的社会身份,无非有产品提供者、消费者、“搭便车者”、“阻碍者”、“竞争者”等。社会身份达成认同,需要至少两个及以上数量的施动者作出相同的认知,并且这种认知在双方或多方的互动中不断循环增强,同时能够将出现偏离的认知一定程度地“矫正”回原位,使对此社会身份的认同“附着”[4]153-154于个体施动者之上,成为相对独立的对象。然而,即便施动者之间达成了认同,驱使他们认同的动力不同,也将令他们认同的坚定程度差异化。

身份内化的第一阶段中,成员承认某一身份并非出自本愿,而是受外来力量的强制。近代中国向列强提供了经济和政治公共产品(如片面“最惠国待遇”、开放通商口岸、租借地等),实则通过不平等条约而约定,是列强武力与威吓下的结果。近代中国对其所谓公共产品之提供者的身份认同,完全出于外力胁迫所形成。二战后,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相继在苏联的支持下建立起无产阶级政权,这些国家获得苏联的资金、技术和军事上的援助。在1956年和1968年,苏联以“维持秩序”为名分别向两国部分地区或全境派兵,显然,两国被迫“接受”了苏联供给的安全公共产品——对这两国而言,其公共产品消费者身份的认同也是受外在强制力的驱使。

身份内化的第二阶段,是成员自愿而主动地承认某一身份,成员并非受外在强制力的胁迫,而是出于利己的目的。当今日本对美国提供的安全公共产品(日美军事同盟)的消费,与其说是迫于美国的压力,毋宁说是日本为图私利(作为政治大国主导东亚)而自愿认同其消费者的身份。大多数经验案例中涉及的对社会身份的内化程度都处于此阶段。

在身份内化的第三阶段,成员不以外在强制力胁迫或利己目的作为驱动力,而是出于对某一身份之合法性的认可而承认之。换言之,成员认为某一身份之于自我或他者是合情合理的,倘若发生了改变,反倒是非正常的。十月革命后到1921年的苏俄将“唤起国际革命”作为“俄国革命最大的历史课题”,以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热情向其他国家输出政治和经济公共产品(革命思想及资金援助),通过建立共产国际帮助和指导各国无产阶级革命斗争[14]。这一时期的苏俄,以向国际社会输出革命为己任,以无产阶级国际革命为理想,而非外力强迫或私利,是这种公共产品提供者身份内化的最高阶段的典型代表。20世纪70年代前的中国,亦将“帮助第三世界国家摆脱贫困作为自己的义务”。同时期的阿尔巴尼亚则将自己视为中国经济公共产品的“理所应当”的消费者,阿领导人曾多次表示,“我们向你们要求援助,就如同弟弟向哥哥要求帮助一样”,“我们不向你们要,向谁要呢?”在中国减少对阿“输血式”的援助后,阿尔巴尼亚开始攻击中国内外政策,甚至公开号召推翻中国政府[15]。

有关角色身份的内化,也遵循了三个阶段的渐进方式,上一部分已作出阐释,在此不再赘述。在区域公共产品互动过程中,角色身份与社会身份的内化可以是并行发展的,亦可以是相互循环促进的。

三、对区域公共产品的认知

对社会身份和角色身份的认知,往往不同于物质主义所说的所谓“实质情况”,不同施动者对相同对象的认知或解释很可能彼此矛盾。同理,对区域公共产品之效用的认知,也会因施动者观念的不同而存在差异。

中国同非洲的资源合作,在中国以及非洲绝大多数国家看来是双方共同提供并分享区域公共产品——中国提供技术公共产品,非洲提供资源公共产品,是双方发挥比较优势、互利互惠的自然结果。同时,中国还向非洲提供基础公共产品,如援建交通、水利、电力、通信等基础设施,改善后者的投资环境[16]。在某些西方国家眼中,这些区域公共产品却成为了中国的私人产品,认为中国在非洲推行的是“新殖民主义”,旨在攫取资源而不顾非洲国家的社会福祉与人权。

20世纪60年代中苏关系全面恶化后,中国指责苏联对东欧和第三世界国家的援助与扶持为“大国沙文主义”,指责苏联以社会主义大家庭的“家长”自居,借“维护社会主义阵营的团结”之名,行修正主义之事。在中国看来,苏联为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和新兴民族国家提供的公共产品,是苏联为获得全球霸权而行使的手段,是苏联的私人产品。中国之后进一步认为,苏联的行为实则同帝国主义无异,是全世界无产阶级必须抵制的公共害品。苏联的认知恰恰相反,苏联认为,资本主义已陷入到“总危机”之中,而社会主义力量业已取得优势,“世界社会主义完全取得了历史主动权”,现阶段任务即是推行“世界革命”,而苏联作为“世界革命运动的中心”,有责任向同帝国主义斗争的国家提供支持[17]。因而,在苏联看来,其提供的公共产品是“名副其实”的。

社会身份与角色身份在认知公共产品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影响:一个视他者为敌人或对手的施动者,更有可能把他者提供的公共产品看作公共害品或私人产品,如中苏关系恶化后,中国对苏联对外援助的态度;一个失去投机机会的“搭便车者”可能试图塑造其原本觊觎的公共产品以恶劣的印象,如阿尔巴尼亚对“文革”后中国的诋毁;一个公共产品的提供者更倾向于视同类同区域的其他公共产品为竞争产品,甚至公共害品,如美苏双方对彼此扩大海外援助力的指责。

综上所述,观念中的分工(或曰社会身份)以及角色身份来自于施动者对自我和他者之间关系的认知,这种认知往往不同于“实质上”的分工,使各成员实际发挥的作用有被曲解的可能。这种曲解使成员间的关系与行为不同于他们“实质上”的分工所分配与指导的关系和行为,使区域公共产品的互动过程更加复杂化。围绕区域公共产品的形成的社会身份体现了成员对彼此功能的看法,但社会身份不必然意味着成员间合作或对抗的关系,成员对彼此角色身份的认知或认同也发挥了重要作用。至于两者中哪一方对另一方的影响更大,则要根据成员对某一认识的泛化程度而定。社会身份与角色身份相互建构,循环增强,为成员间关系以及成员对区域公共产品本质性认识的形成与发展提供了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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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朱永良)

D81

A

1005-460X(2015)01-0088-05

2014-09-04

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基于政府信任的社会管理模式建构研究”(2013BZZ001)

张嘉明(1987—),男,黑龙江哈尔滨人,博士生,从事国际政治经济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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