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婷(西北大学文学院 陕西西安 710127)
管窥贾平凹小说的叙事特色与语言风格
王婷(西北大学文学院 陕西西安 710127)
贾平凹长篇小说的成功与炉火纯真的叙事特色有着天然的联系。贾平凹早期的长篇小说有着较强的故事性,后期他的小说的叙事风格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小说中的故事性被日益淡化。叙事中他惯常使用的商洛方言土语与文言典故,使得古典和现代汉语语言较好地结合,形成极为个性化的语言风格。
创作成就;叙事特色;语言风格
贾平凹开始进入文坛是上世纪70年代末,1987年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商州》,引起文学界的广泛关注。自此笔耕不辍,他在近40年的创作生涯内,他创造出大量、具有广泛影响力的文学作品,他不仅是位高产的作家,而且创作态度严谨,每部作品都有着较高的文学价值,尤其是他的长篇小说更是引入瞩目,贾平凹先后获得法国费米娜文学奖、美国美孚飞马文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茅盾文学奖等众多奖项。从《商州》开始,到《废都》、《白夜》、《高兴》、《秦腔》、《高老庄》、《古炉》,《带灯》等,他的每一部长篇小说的问世都引起文坛的,甚至在世界上都引起较大的反响,他的每一部作品都吸引众多的专家学者去研究、评判。
1.早期作品叙事的特色
贾平凹长篇小说的成功与炉火纯真的叙事特色有着天然的联系。贾平凹早期的长篇小说有着较强的故事性,通过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描写了大量社会下层的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等小人物,深受人们的喜爱。
贾平凹早期长篇小说,充满了乡土田园气息,主要是赞美、歌颂和怀念商山洛水。贾平凹生于陕西商洛的农村、长于农村,是典型的农家子弟,他非常了解传统乡村风土人情和社会习俗,对商山洛水有着深深的感情和依恋,这在他早期小说中被诠释的淋漓尽致,他的长篇小说为读者展现了西部农村的风物人情和社会变迁,也反映了时代的变化给传统乡村带来的思想和生活上的巨大变化,从社会文化的角度对家园的未来进行着积极探索。例如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商州》就描写了作者生活过的乡村生活。小说中,作者描绘了一个并不富裕、偏僻闭塞,但景色优美、民风淳朴的小乡村,乡民们安居乐业、性格敦厚。作者用高超的文学技巧赋天地于灵性,草木于性格,整部小说弥漫着宁静、悠闲和诱人的气息,为我们勾勒出一副世外桃源式的田园生活。商山洛水也成为寄予作者浓厚思乡情的港湾和诗意的栖息地,令人向往和怀念。
这之后的20年中,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叙事经常加插灵异怪想,有着神秘色彩的倾向。神秘主义与文学同根同源,神话是文学诞生的摇篮之一。贾平凹叙事的神秘色彩,都是从宗教、神话、巫术以及地域民俗中汲取营养。比在小说《商州》中,作者用大量笔墨描写了乡村的巫术迷信鬼神等,这些都是当地乡野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构成了商州人生活文化,主人公刘成与珍子姑娘的爱情故事,就充满了各种离奇和曲折,现实中根本不存在这样令人唏嘘不已的爱情故事。小说《浮躁》中的村长成义由仁厚的长者竟变成一个飞天大盗,小说《怀念狼》中的傅山最后竟然由猎人变成了一头人狼,这些奇奇怪怪的描写赋予了整部小说浓厚的神秘色彩,满足了读者无限的想象。
此外,贾平凹的长篇小说中还介绍很多奇奇怪怪的神秘梦境,这些梦境带有强烈的预言性,很难用常理去解释,却又在小说情节发展中得到的印证。《白夜》中虞白做的几次梦很奇特,梦见鳖爬上床,似是一种性意识的萌动,而梦见自己身着男装或牛仔服去流浪,却离奇难解。《高老庄》中的西夏亦做了些奇怪的梦,如梦见马梦见蛇梦见人虎相交梦见红衣女子等,但更神奇的是她的几次幻觉,公爹过三周年忌日时,她看见他竟坐在灵桌上,她还看见睡在身旁的子路变成了一头猪,看见土堆上一朵红花瞬间又没了踪迹等等。最神奇的是作品中的小石头,不但会画怪诞的图画,而且能预测他人的死亡,联系他古怪的出生和怪癖的言行,让人感到神秘莫测。《白夜》一开头就写了一个再生人,死而复生,生而又死,全为一个情字,让人感叹的同时又觉得匪夷所思。《高老庄》中,高子路似乎是猪托生变的,其他人物如子路娘、菊娃、顺善、南驴伯等似乎都是从动物变来的。《高老庄》中也写了一个再生人,即小说中地板厂厂长王文龙的老婆,写了她的来去无由,“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有人死而鬼魂假借他人之躯归来的,即所谓鬼魂附体。
2.近期作品叙事特色的变化
后期他的小说的叙事风格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小说中的故事性被日益淡化。贾平凹本人也曾经解释:描写平常的生活是不需要技巧的,因为生活本身就是由一个个生动的故事组成。如果一味的讲究故事性,就会被故事情节所牵制,就会失去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因此,我的小说重在写实,行文越实越能写出生活的流动性,才能打动人。正是基于这样的努力,贾平凹将大量的笔墨用于描写生活小人物的生活,作品中充满了浓浓的生活气息和烟火味,将读者领入了一个个原汁原味、未加修饰的生活场景,给读者更加真实的阅读体验,仿佛能倾听到来自社会下层贫民百姓迷惘的呼声,感受到中国社会几十年来变化和发展的脉络。
贾平凹作品叙事特色的变化,始于上世纪90年代。《废都》是贾平凹第一次用长篇小说形式来描写城市生活,其笔下的西安古城并不是商业繁华、流光溢彩的景象,却是一个日渐衰败的破壁残垣的废都。西安是我国四大古都之一,有着悠久的文化传统和高度文明,然而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古城在经济、政治和文化上的优势不复存在,甚至远远落后于沿海城市的发展。在市场经济大潮下,传统的文化家园不复存在,整个城市开始人心浮躁、物欲横流,古城人尤其是文化学者滋生出一种自尊式的自卑情绪,开始陷入悲观和绝望中。
笔者阅读发现,从2005年发表的《秦腔》开始,贾平凹的神秘主义色彩日益淡薄,虽然“天人合一”“安土重迁”等儒家思想仍然他本质的创作心态,但到2007年的《高兴》、2010年的《古炉》乃至近年来的《带灯》《老生》中,贾平凹作品中的神秘主义叙事确实减退了许多。也许是人到了中年,经历了家庭动荡、疾病、人事变化等诸多磨难,贾平凹的世界观也发生了变化,他“蓦地醒悟这个世界上根本是不存在着神灵和魔鬼的,之所以种种离奇的事件发生,古代的比现代的多,乡村的比城市的多,边地的比内地的多,都是大自然的力的影响。
3.叙事方式的传统性回归。
有典型意义的是《秦腔》的叙事节奏与普通的长篇小说不同,其叙事节奏很慢,其描述的故事不过是清风街在一年中发生的事情,但是在密实细节与缓慢节奏的结合下,为读者营造出了十余年的沧桑变化,之所以采用如此缓慢的节奏,是有一定原因的。举例来说,在小说开始,作家描述了夏君亭建立农贸市场的事实,小说并未强调这一事实,但是在情节的发展之下,清风街却因为农贸市场的建立而发生了惊天的变化。小说中种种变化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有着密切的联系,有人模仿城市在清风街中心建酒楼,结果引来了大批的客商,这些客商就带来了妓女与舞女,导致当地人家庭出现不合。如此,更多的人去城中发财,有人打劫杀人,有人见利忘义,有人卖笑卖淫,原本宁静的生活被打破,奇闻异事层出不穷。但是在这种变化中的人们却并没有感觉,即使某些人感受到了这种情势的变化,但是也无力阻拦。
《秦腔》中应用了密实性的叙事技巧,把握了传统小说的叙事风格,从某种角度来看,《秦腔》借鉴了《红楼梦》中人物姓名暗指的方式,将人物作为了一种符号,清风街中的人物名都有着深刻的指涉意义,勾画出深刻的叙事结构。而在叙事过程中,作者应用了大量的对联、秦腔乐谱与绘画,构建出了丰富的符号世界。在秦腔乐曲的应用方面,起着贯穿文本的作用,“秦腔”是一种视觉连接符号,在文章的叙述中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秦腔”的存在也是为了更好的进行叙事。在文本结构上,“秦腔”起着时空挪移、阻断转换的作用,能够让欣赏者在文字与旋律之间进行转换,激发出读者的联想力。在《秦腔》之中,锣鼓节奏与秦腔音乐能够有效的渲染人物心理活动,这在当代小说中是很少见的。小说中描述的县剧团与演员命运从某种程度上也印证了时代的变迁,可以说,秦腔是小说人物与生活所共同的精神与文化内涵。
《带灯》采用了类似《左传》的春秋笔法,将浪漫主义情怀和现实故事题材结合在一起,对社会底层以及当前文明进行了反思,让我们从中体会到中国式文学叙事的特点,也看到了中国式文学叙事的回归。从叙事方法上来看,《带灯》较之前的作品更突显了内在的风骨,风格的相同表现出贾平凹创作的一脉相承,风骨的突出则反映了两个方面的变化,一个是贾平凹作品高度的提升,一个是中国文学叙事的回归。
《秦腔》和《废都》代表了贾平凹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学探索——一个回归农村、农民,一个描写城市、知识分子。其中《秦腔》以细腻的笔触将零散的细节紧密连接,近乎写意的语言将日常生活的场景一一再现,全篇无处不在的方言土语更是当代文学作品语言的一次成功革新。《废都》受明清世情小说语言风格影响的痕迹很重,采用大量文言,进行有意识的语言颠覆,这其中蕴含了他惯常使用的商洛方言土语,使得古典和现代汉语语言较好地结合,形成极为个性化的语言风格。
1.对于荒诞灵异故事的叙述语言中蕴含极大的本土性和民族性特色。
贾平凹从古典文学汲取养分,又将方言土语恰到好处地融入,无论是神秘荒诞主义的渗透,戏谑间娓娓道来的人生哲理,符号化语言的运用,还是传统与现代的完美融合,处处都彰显贾平凹语言风格的多样化与鲜活性。
神秘荒诞主义对贾平凹的语言风格影响极大,在他的多部作品中我们皆可以看到神秘荒诞主义的影子,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并非作者的个人喜好,或纯粹为了自己的写作服务。
在贾平凹用语言构架的世界中我们才看到了如此真实的、原生态的农村,如此现实的社会,以及那些似乎有些遥远陌生,却给许多自农村离去的人带去亲切及熟悉的乡土习俗与传统——婚嫁、寿辰、丧葬、算命、通灵……一位作家语言风格的形成是深受其所接受的文化影响和熏陶的,这是一种深入骨髓里的东西,或许连作者本身都是无意识的。
2.诙谐幽默是贾平凹小说语言风格中的可贵之处。
贾平凹把一些人生道理、社会现实通过小说呈现,语言剔除了生硬与晦涩,换之以幽默戏谑,诙谐中夹杂着讽刺。但是这种讽刺却并非尖锐的、猛烈的、仇视的,而是温和的、深沉的、宽容的。举例来说:
一只蜂落在我耳朵上,嗡嗡地唱,哑巴看见了就来赶蜂,但那蜂不等他的手拍过来却掉下去死了。我说:“天义叔,这蜂乐死了!”夏天义说:“鬼话,蜂咋乐死的?”我说:“蜂一看见我光着膀子,心想这下可以叮了,一乐就乐死了!”——《秦腔》
工农商学兵,都刮吃喝风,东西南北中,无处不吃公。口中没有味,开个现场会,要想解解馋,组织检查团。要想换口味,去开各种会,要想喝好酒,基层走一走。——《废都》
上例中,引生和夏天义的对话十分幽默,让人忍俊不禁,仔细一品,这又带着一丝嘲讽,这蜜蜂恐怕是太过贪心才会乐极生悲吧,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的哲理呢?《废都》中乞丐老头念了十几首戏谑歌谣,实在让人哭笑不得,初看会心一笑,再看不免陷入沉思,这是在幽默中蕴含莫大的嘲讽。但在这些幽默戏谑的语言中,我们的确发现了智慧。“好的幽默不只是让你笑,在嬉笑之余,它还能引发你的思考,让你夜不成寐。因为那幽默里大有深度,有概括,有典型,有真知灼见。”
3.用方言土语将传统与现代完美糅合。
《秦腔》中我们甚至找不出一个主要情节,它似乎是一堆农村闲人杂事的集合,以对话取代了小说的故事性,这些对话则全部是方言土语,这些方言土语中原本就遗留许多古文言。如“耳视”一词,早在宋代司马光的《迂书》中就有记载:“衣冠所以为容观也,称体斯美矣。世人舍其所称,闻人所尚而慕之,岂非以耳视者乎!”意为以耳代目,文中“耳视”作为陕西方言,又添加了新义,接近于普通话的“理睬”。若直接用其代替,则既没了趣味,又不够传神,失了鲜活的生命力。
整部作品真正将文言、白话、口语融为一体,展现了真实农村“一堆鸡零狗碎的泼烦日子”。正是这种简单质朴的描写直接促使我们在品味贾平凹的语言风格时,有种近乎欣赏中国写意画的感觉,洒脱而意境深远,无论是在语言还是在文化上,都真正将传统与现代完美结合。
总之,《废都》应该算是他进行语言革新的第一次极端冒险的尝试,这部小说很明显地承袭了明清话本小说的特色。在贾平凹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他在试图做一种文学语言上的革新与突破,那就是试图建立一种全新的语言叙述方式——文白相间,在现代文本中巧妙地融入古文语言与风格。
[1]陈晓明.萤火虫、幽灵化或如佛一样——评贾平凹新作《带灯》[J].当代作家评论,2013,03:10-21.
[2]李丹丹:《论贾平凹文学创作与神秘主义叙事》,河南大学2012年硕士论文。
[3]董新祥.论贾平凹对魔幻现实主义的接受[J].咸阳:咸阳师专学报,2001,
[4]江利梅.麦田里的守望者—从《秦腔》看贾平凹的乡村文化守望者心态[J].内蒙古电大学刊,200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