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键
保护关税,还是自由贸易
——马克思恩格斯剖析资本主义 “生产的国际关系”的世界视角
胡键
尽管马克思恩格斯研究经济问题时首先关注的是国内经济问题,但最初却是关于保护关税和自由贸易这两个国际经济的话题促使其研究经济问题的。自由贸易和保护关税都是国际间资本斗争的武器,可见,他们研究经济问题一开始就具有国际视角,并且是从国际政治经济的互动来思考资本主义内部经济问题的。马克思恩格斯都不是在保护关税和自由贸易之间做非此即彼的选择,因为,无论是保护关税还是自由贸易以及以此二者为基础的混合制度,都不过是期望获得工人阶级的支持而投下的诱饵。保护关税和自由贸易最终都会因资本趋利的本性而导致竞争日益激烈,不仅使不同资本家之间的竞争更为激烈,而且使工人之间的竞争也更加激烈。因此,无论是哪种经济政策,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其必然结果都是因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而促使无产阶级队伍的壮大,为无产阶级社会革命准备了必要的条件。
保护关税 自由贸易 资本主义生产 社会革命
在关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研究中,学术界一般都认为马克思恩格斯主要是在一国内部来分析资本主义生产的。[1]西方国际政治经济学的代表人物吉尔平也认为:“尽管马克思把资本主义看作一个全球的经济,但他并未发展一套系统思想理论来阐明各种国际关系。”[2]笔者认为这些认识并不完全正确。马克思恩格斯始终是从国际的视角来分析资本主义生产的。马克思在 《〈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说:“关于自由贸易与保护关税的辩论,是促使我去研究经济问题的最初动因。”[3]自由贸易和保护关税都是国际间资本斗争的武器。这就是说,尽管马克思恩格斯研究经济问题时首先关注的是国内经济问题,①指马克思所著的 《第六届莱茵省议会的辩论 (第三篇论文)——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和 《摩泽尔记者的辩护》,参见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40-290、357-395页。但最初却是关于保护关税和自由贸易这两个国际经济的话题促使其研究经济问题的,因而,他们研究经济问题一开始就具有国际视角,并且是从国际政治经济的互动来思考资本主义内部经济问题的。
随着资本主义的出现,有关自由贸易和保护贸易的争论就已经存在。重商学派主张贸易保护主义,而古典学派主张自由放任主义。不过,古典学派的主张由于受到土地贵族的阻挠,自由放任主义并没有成为资产阶级国家
的外贸政策,长期以来资本主义各国实行的主要还是保护关税政策。尽管在直到1846-1847年英国废除了 《谷物法》,资本主义各国长期实行的保护关税政策为自由贸易政策所代替,至少在英国是这样。在此之前,包括亚当·斯密等重商主义经济学家就已经提出了自由贸易的理论。①也有学者认为,在亚当·斯密之前就已经有众多学者都提出了 “赞成自由市场和自由贸易的普遍原理及部分理由”,甚至有学者认为以弗兰索瓦·魁奈为首的法国重农学派也许是 “第一个主张无条件自由贸易的集团”。参见梅俊杰:《自由贸易的神话:英美富强之道考辩》,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第14-22页。但是,自由贸易的理论一直处于边缘化,而资产阶级以国家和民族的名义一直实行保护关税制度。
客观地说,保护关税制度确实为资本主义工业的发展发挥了积极的作用。恩格斯在 《保护关税制度和自由贸易。卡尔·马克思的小册子 “关于自由贸易的演说”的序言》中就指出:“现代工业体系即依靠用蒸汽发动的机器的生产,就是在保护关税制度的卵翼之下于十八世纪最后三十多年中在英国发展起来的。”[4]关于这一点,后来学术界是有诸多研究的。英国从13世纪中期开始就颁布了严格限制羊毛等原料出口的 “牛津条例”。其动机就在于,“输出成品比输出原料有利可图”,“这样做有利于增加国内就业”;而且,“其他国家对英国羊毛需求严重依赖又缺乏弹性,故而,英国可用类似于 ‘最优关税’的手段把相当部分的贸易收益强行转移过来。事实上,英国统治者深知本国羊毛在欧洲市场上的垄断地位,曾经将之用于政治武器。”[5]所以说,正是贸易保护主义 (保护关税)在英国引发了工业革命并使英国在工业上占据绝对的优势地位。恩格斯在这篇文章中对英国的发展进行了详细的剖析。他指出,英国除了使用保护关税制度外,加上反对法国革命的几次战争,确保了对新工业方法的垄断。 “英国的战舰割断英国在工业上的竞争者同他们的殖民市场之间的联系”,“同时又用武力为英国贸易打开了这些市场”,“南美各殖民地脱离了它们的欧洲宗主国,英国侵占了法国和荷兰的所有最重要的殖民地,印度被逐渐征服——这就把所有这些广大领土的居民变成了英国商品的消费者。于是,英国在国内市场上实行的保护关税制度,又用在国外对它的商品的一切可能的消费者实行自由贸易作了补充。由于两种制度的这样巧妙的结合……英国就已经成了一切最重要的工业部门的世界贸易的实际垄断者”。[6]从恩格斯的分析来看,如果没有内部实行保护关税制度,英国很难拥有垄断世界贸易的工业部门。从这方面来看,正是保护关税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英国的工业发展。
按照保护关税派的说法,保护关税制度主要是为了保护商业和工业。马克思恩格斯对此观点都进行了有力的批判。马克思早在1842年作为 《莱茵报》的编辑时就以编辑部的名义对保护关税派的观点进行批评:“保护关税真能保护商业和工业吗?相反,我们把这种制度看作是和平时期保持战时状态的措施,这种战时状态先是针对外国,一旦实施,必然转而针对本国。”[7]1841年,德国经济学家弗里德里希·李斯特出版了 《政治经济学的国民体系。第1卷。国际贸易,贸易政策和德国关税同盟》一书。该书用了相当的篇幅阐述了在德国推行保护关税制度的必要性及其重要理论即生产力理论。该书把关于自由贸易与保护关税的辩论推向了一个高潮。1843年10月,马克思到达巴黎,在几个月内阅读了大量的有关政治经济学方面的书籍,其中就包括李斯特的 《政治经济学的国民体系》。随后,马克思和恩格斯不约而同地撰写了大量文章参与了这场辩论并对李斯特的保护关税制度进行了有力的批判。1845年2月,恩格斯在 《在爱北斐特的演说》一文中就指出,保护关税的必然结果是,一国内部的工业仅仅发展到满足国内市场的需求时就完全停滞不前了。一个月之后,马克思完成了 《评弗里德里希·李斯特的著作 〈政治经济学的国民体系〉》手稿,指出李斯特的保护关税的观点实际上体现的是 “德国庸人”的 “民族”特点,这种理论从根本上否定了自亚当·斯密以来的经济学发展意义。马克思还指出,保护关税制度的理论实际上就是倡导 “德国资产者自己对同胞进行剥削,而且剥削得甚至比外国人对他们的剥削更加厉害”。[8]从这方面来看,保护关税制度就是 “把一个国家的资本武装起来和别国的资本作斗争,加强一个国家的资本反对外国资本的力量”。[9]
保护关税的确为资本主义国内工业的发展发挥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但是,马克思在 《关于自由贸易的演说》中深刻指出:“保护关税制度不过是在某个国家建立大工业的手段,也就是使这个国家依赖于世界市场,然而,一旦它对世界市场有了依赖性,对自由贸易也就有了或多或少的依赖性。此外,保护关税制度也促进了国内自由竞争的发展。因此,我们看到,在资产阶级开始以一个阶级自居的那些国家 (例如在德国),资产阶级便竭力争
取保护关税。保护关税成了它反对封建主义和专制政权的武器,是它聚集自己的力量和实现国内自由贸易的手段。”[10]恩格斯也指出:“保护关税制度再好也不过是一种无穷螺旋,你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把它转到头。你保护一个工业部门,同时也就直接或间接地损害了其他一切工业部门, 因此你就必须把它们也保护起来。这样一来你又会给你原先保护的那个工业部门造成损失,你就必须补偿它的亏损,这一补偿又会像前面的情况一样,影响到其他一切部门,并且使它们也有权利要求补偿,——就这样继续下去…… [没有尽头]。”[11]由此可见,保护关税制度在17世纪至19世纪被西欧一切文明国家视为正常的政策,实际上 “并不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正常条件,而是处于幼年时期的资产阶级为了聚集力量而实行的自我保护政策”。[12]对资本主义经济史的考察会发现,无论是英国、德国、法国还是美国,都毫无例外地实行过保护关税制度。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当它在进行资本原始积累、建立自己的工业体系的时候,它都倾向于实行保护关税制度。因为,“保护关税制度不仅可以有益于还在继续同封建制度作斗争的尚未充分发展的资本家阶级,而且也可以有益于像美国这样一个国家——它从未见过封建制度、但是已经达到势必从农业向工业过渡这一发展阶段——的新兴资本家阶级”。[13]所以,“资产阶级需要保护关税是为了根除以封建贵族为代表的中世纪残余和 ‘天生的’现代寄生虫,而且也是为了毫无阻碍地揭示自身的内在本质,所以连工人阶级也想为资产阶级取得无限的统治权出一把力。”[14]不过,资本主义一旦成长起来,保护关税制度 “对于任何一个有希望获得成功而力求在世界市场上取得独立地位的国家都会变成不能忍受的镣铐”。[15]
保护关税 “是为了用机器挤掉手工劳动,用现代的生产代替宗法式的生产”。[16]这项制度在这方面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也体现了资产阶级的革命性。但是,这项制度归根到底是为了维护大工业资本家的利益,维护大工业资本家的统治,而工人阶级并没有获得任何东西,相反受到的是本国资本家变本加厉的剥削。因此,马克思恩格斯明确表示反对保护关税制度。马克思在1847年9月发表的一篇文章就指出,保护关税派 “从来没有保护过小工业,只是保护机器工业”。保护关税派是属于 “维持现状”派,保护关税制度 “任何时候也不能使受到保护的产品在国外市场上出售。因此,它是反动的”。 “因此,认为在实行保护关税制度的国家,甚至通过对进口商品课税的形式,就能在资本和劳动之间的关系方面作一些改革,那是无知”。正因为如此,马克思表示从此之后“不再谈论保护关税派”。[17]
1846年6月,英国议会通过了 《关于修改进口谷物法的法令》和 《关于调整某些关税的法令》,从而废除了英国历届托利党为维护大土地占有者利益的 《谷物法》。马克思认为,这是 “自由贸易在19世纪取得的最伟大的胜利”。[18]恩格斯也认为,“谷物税的废除不只是工业资本家对大土地占有制的胜利,而且也是对那些同地产的利益一致或密切相关的资本家的胜利,即对银行家、交易所经纪人、食利者等等的胜利。”[19]马克思恩格斯明确表示反对保护关税制度并认为这种制度是保守的,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完全赞成自由贸易。相反,马克思恩格斯从理论上揭示了资产阶级自由贸易的本质是资本的自由,是 “资本所享有的压榨工人的自由”;[20]自由贸易就是“排除一些仍然阻碍着资本自由发展的民族障碍,只不过是让资本能充分地自由活动罢了”。[21]
马克思恩格斯都承认自由贸易对工人的有利之处。 “自由贸易扩大了生产力。如果工业发展,如果财富、生产能力,总而言之,生产资本增加了对劳动的需求,那么,劳动价格便提高了,因而工资也就提高了。资本的扩大是对工人最有利不过的事。”[22]但是,马克思进一步分析指出,在资本扩大的情况下,工人的命运并不会有实质性的改变,相反,大资本会在工人之间的激烈竞争中获得雇佣廉价工人的自由。因为,“生产资本的扩大也就意味着资本的积累和积聚。资本集中的结果是分工的扩大和机器的更广泛的使用。分工的扩大使工人的专门技能变得一文不值,从前需要这种专门技能的工作,现在任何人都能做,从而工人之间的竞争也就加剧了。”[23]在这种情形下,资本家就更加 “自由”地在众多工人之间选择廉价的工人来为不断扩大的资本服务。这是自由贸易赋予资本的第一大自由。
自由贸易赋予资本的第二大自由是资本家自由地压低工人的工资。诚如自由贸易派所说的那样,废除谷物法之后,人民可以得到廉价的面包,而降低了谷物所谓价格也就同时降低了地租。因为没有收益的土地是不会有人愿意耕种的。结果,要么是土地所有者被迫把自己的土地以极低廉的价格卖给租地的资本家,或者是土地所有者和大资本家签订期限极长的租约。这些大土地租借者就有可能把巨额资本投向土地,更大规模地采用机器,从而
也就节省了劳动。大机器排挤工人的现象就更为严重。同时,工人的工资也因废除谷物法后原材料价格的下降而普遍下降。由此可见,对于厂主们来说,“降低面包价格就是为了降低工资”。[24]对此,马克思在 《关于自由贸易的演说》中就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当一切商品跌价时 (这种跌价是自由贸易的必然结果),我用一个法郎买的东西比过去多得多。而工人的法郎同其他任何法郎一样,具有同等价值”。但是,“工人在以自己的法郎交换别的商品以前,已经先以自己的劳动同资本进行了交换。要是当他进行这种交换的时候,仍然能以同量的劳动换得上述数量的法郎而其他一切商品又在跌价的话,那么他在这种交易中始终都会是有利的”。问题在于,“一切商品都便宜了,那么,同是商品的这种劳动的价格也同样降低了”。而且,“劳动这种商品的价格的下降较其他的商品要大得多”。[25]由此可以看到这样一种情形:“生产资本越增加,分工和采用机器的范围就越扩大。分工和采用机器的范围越扩大,工人之间的竞争就越激烈,他们的工资就越减少。”[26]后来,恩格斯在为 《英国工人阶级状况》1892年德文版第二版序言中也对此进行了分析。他认为,“自由贸易意味着改革英国全部对内对外的贸易政策和财政政策,以适应工业资本家即现在代表着国家的阶级的利益。于是这个阶级就努力地行动起来。工业生产上的每一个障碍都被毫不留情地扫除。关税率和整个税收制度实行了根本的改革。一切都服从于一个目的,也就是服从工业资本家眼中最为重要的目的:降低各种原料特别是工人阶级的一切生活资料的价格,减少原料费用,压住 (即使还不能压低)工资。”[27]由此可见,在保护关税制度之下,资产阶级通过垄断商品价格来对工人阶级进行剥削,而在自由贸易条件下,“一方面使资本家之间更加展开损人利已的竞争”,“另一方面同样也会使工人之间产生更加尖锐的竞争”。[28]
自由贸易赋予资本的第三大自由是资产阶级自由地在世界范围内进行剥削。马克思恩格斯在 《共产党宣言》中就指出,大工业建立了由美洲的发现所准备好的世界市场。世界市场使商业、航海业和陆路交通得到了巨大的发展。这种发展又反过来促进了工业的扩展,同时,工业、商业、航海业和铁路越是扩展,资产阶级也越是发展,就越是增加自己的资本,也就越是把中世纪遗留下来的一切阶级都排挤到后面去。 “一旦与大工业相适应的一般生产条件形成起来,这种生产方式就获得一种弹性,一种突然地跳跃式地扩展的能力,只有原料和销售市场才是它的限制。一方面,机器直接引起原料的增加,例如轧棉机使棉花生产增加。另一方面,机器产品的便宜和交通运输业的变革是夺取国外市场的武器。机器生产摧毁国外市场的手工业产品,迫使这些市场变成它的原料产地。例如东印度就被迫为大不列颠生产棉花、羊毛、大麻、黄麻、靛蓝等。大工业国工人的不断 ‘过剩’,大大促进了国外移民和把外国变成殖民地化,而这些外国变成宗主国的原料产地,例如澳大利亚就变成羊毛产地。一种与机器生产中心相适应的新的国际分工产生了,它使地球的一部分转变为主要从事农业的生产地区,以服务于另一部分主要从事工业的生产地区。”[29]这样就形成了与此相适应的世界市场,于是,“一切生产资料因作为结合的、社会的劳动的生产资料使用而日益节省,各国人民日益被卷入世界市场网,从而资本主义制度日益具有国际的性质。”[30]在这个世界市场网络中,由于不同资产阶级国家在贸易利益分配上的地位是不同的,其结果是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国际剥削,“比较富有的国家剥削比较贫穷的国家”。[31]从而产生这样一种现象:“一国可以不断攫取另一国的一部分剩余劳动而在交换中不付任何代价”。[32]这种剥削贯穿于发达国家与落后国家整个经济交往过程,即:资本原始积累时期发达国家对落后国家的殖民掠夺;资本主义发展时期利用不合理的分工格局进行间接剥削,迫使落后国家接受发达国家为主导的全球经济格局,形成畸形的国民经济体系,从而对未来经济的可持续发展造成了巨大的制约。因此,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自由竞争在一个国家内部所引起的一切破坏现象,都会在世界市场上以更大的规模再现出来。”[33]由于自由贸易制度使资本顺利地突破民族的边界而对无产阶级进行自由的剥削,从而它也就通过贸易的手段 “瓦解迄今为止的各个民族”,因此,如果说保护关税制度是保守的话,那么自由贸易制度却 “起着破坏的作用”。[34]资本家对无产阶级剥削突破了民族的边界以后,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对立也同样从一国走向了世界并达到了顶点。
从上述三个方面来看,自由贸易对工人阶级而言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如果说自由贸易还有一点意义的话,那就是 “取消关税、消费税、以及直接妨碍生产和交换的一切捐税”。[35]自由贸易的这一意义是从经济本身来说的,如果超出经济的范围来认识自由贸易,那么,自由贸易的意义还在于它使工人更清楚地认识到,“摆脱羁绊的资本对他的奴役并不亚于受关税束缚的资本对他的奴役”。这是因为,“一旦不再有谷物法,不再有关税和入市税,一句话,一旦那些至今还有可能被工人看做造成自己贫困境遇原因的所有次要因素全部消失,到那时,
所有遮挡工人视线、掩盖他的真正敌人的帷幕必将被撕得粉碎”。[36]所以,自由贸易无非是为资产阶级倾销商品和提高利润开辟道路而已,而对于无产者和资产者的关系而言,“是实行保护关税制度还是实行自由贸易,对于最终结局是没有什么意义的。”[37]由此可见,由于自由贸易的本质是资本的自由,因此马克思恩格斯并非是在保护关税与自由贸易当中作非此即彼的选择。就像马克思所说的那样,“一个人宣称自己是立宪制的敌人,并不见得自己就是旧制度的朋友”。[38]他们反对保护关税,是因为这种制度是保守的、反动的;反过来,马克思批判自由贸易也并非是为了维护保护关税制度。更为重要的是,马克思恩格斯从保护关税和自由贸易的辩论中认识到了一个深层次的社会问题,即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不管商品相互交换的条件如何有利,只要雇佣劳动和资本的关系继续存在,就永远会有剥削阶级和被剥削阶级存在”。[39]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自由贸易产生的这种社会结果才是自由贸易真正的意义,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思格斯才赞同自由贸易的。
从马克思恩格斯的有关著述来看,他们都认为无论是保护关税还是自由贸易,都是资本主义全球生产的自我调节方式,而对无产阶级而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在资本主义大工业相对落后的情况下,资产阶级为了反对封建主义和尽快地使自己的大工业发展起来,他们主张对外实行保护关税制度,例如在落后的德国和废除谷物法之前的英国,“法国在将近两百年中在自己的工业的周围筑起了一道保护关税和禁止性关税的真正的万里长城,并且在一切奢侈品和工业品的生产方面达到了甚至连英国也不敢不服气的优越地位”,1861年内战后的美国也实行了保护关税制度。[40]但是,当资产阶级通过保护关税的手段而在某一个国家建立大工业以后,也同时使这个国家对世界市场产生了依赖。其中的原因就是后来马克思恩格斯在 《共产党宣言》所阐述的,资产阶级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这就使不管是以小工业生产的国家还是以大工业生产的国家,“一旦它对世界市场有了依赖性,对自由贸易也就有了或多或少的依赖性”。[41]
有一种观点认为,在1847年时马克思恩格斯关于自由贸易和保护关税的观点是不尽相同的:恩格斯当时没有肯定自由贸易,而对德国实行保护关税却有所肯定;马克思对保护关税没有说任何肯定的话,但对自由贸易却表示了赞成。[42]这种观点可能并不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恩格斯在1847年主要有两篇文章是涉及这一问题的讨论,一篇是 《保护关税制度还是自由贸易制度》,另一篇是 《讨论自由贸易问题的布鲁塞尔会议》。在 《保护关税制度还是自由贸易制度》这篇文章中,恩格斯的主要观点是:其一,为了反对封建专制制度,当资产阶级开始居于统治地位的时候,“不管是保护关税即级差关税问题还是自由贸易问题,都应该完全交给资产阶级去处理”。[43]从这一观点可以看出,恩格斯并没有支持保护关税制度还是自由贸易制度,只是说无论是什么制度,资产阶级首先要掌握在手中,这样才能有利于建立自己的统治权。其二,恩格斯认为,与西欧其他国家相比,德国经济十分落后,而为了发展德国的工业和商业就必须首先要采取 “保护”性措施。他认为,在德国 “资产阶级如不采取一些硬性措施来卫护和鼓励自己的工商业,他们就不能保住自己的阵地,巩固起来并取得绝对权力”,资产阶级很可能 “就会垮台”。[44]这一观点同样也不能表明恩格斯是赞同保护关税制度的,而是为了巩固资产阶级在德国所取得的既有地位,资产阶级首要的就是要巩固自己的基础——工业和商业。因为,“保护德国工业和德国商业就是他们唯一能够借以支持的基础”。[45]没有这两方面的基础,资产阶级就会重新被封建主义颠覆掉。所以,恩格斯认为,取得政权的德国资产阶级必须通过保护关税来保护德国的工业和商业,从而可以保护资产阶级取得的政权。马克思也认为,保护关税派 “要求实行保护关税……是想扩大资产阶级的统治,特别是大工业资本家的统治”。[46]可见,马克思恩格斯的观点是一致的。其三,同马克思一样,恩格斯也并非在保护关税与自由贸易之间作非此即彼的选择,这是因为正如恩格斯所说的那样,“不论占统治的是保护关税制度还是自由贸易制度,或者是以这两者的原则为基础的混合制度,工人得到的工资都不会多于他维持起码生活所绝对必需的。不论实行哪种制度,工人得到的都只是维持他这架开动着的工作机所必需的”。[47]这一观点马克思是在两篇文章中分别阐述的。1847年9月马克思在 《保护关税派、自由贸易派和工人阶级》一文中指出,在保护关税制度下,资本在对待工人阶级方面决不会变得软弱和容易让步。如果是这样,这 “就等于指望资本大发慈悲”,而资本是不可能大发慈悲的。[48]1848年2月,马克思又在 《关于自由贸易的演说中》对自由贸易条件下工人的生活状况进行了详细分析。他指出:“竞争把每一种商品的价格都降低到该商品的最低生产费用。因此,最低工资是劳动的自然价格。什么是最低工资呢?要维持工人的生计,使他能勉强养活自己,并使自己的阶级能保持必要的人数而得以延续,
就需要一些物品,最低工资恰好就是为生产这些物品所必需的支出。”[49]如果再联系恩格斯在1845年所撰写的《在爱北斐特的演说》这篇文章,我们更加可以看出,恩格斯并非赞同保护关税,恰恰是从理论上批判李斯特所主张的保护关税制度。
当然,马克思恩格斯也认识到保护关税和自由贸易是资本主义不同发展阶段上资产阶级不同利益集团在全球范围内对资本主义生产进行调节的手段。毫无疑问,正如前文所述,在资本主义相对落后的国家,实行保护关税制度更加有利于资本主义的发展。早在 《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在考察资本主义社会的形成和发展时,就注意到保护关税与自由贸易的实际影响和重要作用,认为在资本主义刚刚脱胎于封建行会束缚,开始进行资本原始积累,进而建立自己的工业基础时,大多数国家一般都倾向于实行保护关税制度。从17世纪中叶到18世纪末,工场手工业有了很大发展,但依然离不开保护,其保护的办法主要是:“在国内市场上实行保护关税,在殖民地市场上实行垄断,而在国外市场上则实行差别关税。” “工场手工业一般离开保护是不行的,因为只要其他国家发生任何最微小的变动都足以使它失去市场而遭到破产。” “它的经营方法,特别是18世纪在乡村里的经营方法,使它和广大群众的生活方式结合在一起,以致没有一个国家敢于不顾工场手工业的生存而允许自由竞争。”[50]后来,恩格斯以美国为例阐述了资产阶级落后国家首先实施保护关税制度对发展大工业的必要性。恩格斯说:“像美国人这样一个大民族不能只靠农业为生,因为这等于让自己注定永远处于野蛮状态和从属地位;在我们的时代,任何一个大民族没有自己的工业都不能生存。所以,如果美国要成为一个工业国,如果它有一切希望不仅赶上而且超过自己的竞争者,那末在它面前就敞开着两条道路:或者是实行自由贸易,进行比如说五十年的费用极大的竞争斗争来反对领先于美国工业约一百年的英国工业;或者是用保护关税在比如说二十五年中堵住英国工业品的来路,几乎有绝对把握地坚信,二十五年以后自己就能够在自由的世界市场上占有一个地位。这两条道路中哪一条最经济、最短捷呢?”[51]后来的历史事实表明,美国的民族大工业之所以能够迅速发展起来,正是因为在内战后推行了保护关税制度。因为,“保护关税制度不仅可以有益于还在继续同封建制度作斗争的尚未充分发展的资本家阶级,而且也可以有益于像美国这样一个国家——它从未见过封建制度、但是已经达到势必从农业向工业过渡这一发展阶段——的新兴资本家阶级”。[52]恩格斯同样也用美国的情况证明保护关税制度最终也扼杀了大工业的发展。在美国内战之前的1860年,美国船只的载运量占66.5%,内战爆发后,美国对造船业实行了保护关税制度,到1887年美国的海上贸易虽然仍然高达14亿多美元,但只有13.8%是用美国的船只载运的。所以,恩格斯说:“在造船方面实行保护关税制度,既扼杀了航运业,又扼杀了造船业。”[53]也就是说,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保护关税制度并非资本主义生产的正常条件。
马克思恩格斯承认保护关税制度是在资本主义相对落后阶段的必然选择,但由于资本主义到了高速发展阶段,自由贸易才是资本主义生产的正常条件。所以,尽管马克思恩格斯并不完全赞同资本主义条件下的自由贸易,但他们并没有否定自由贸易的历史进步性。在 《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阐述了英国贸易政策的转变及对英国工业的重要意义。 “在17世纪,商业和工场手工业不可阻挡地集中于一个国家——英国。这种集中逐渐地给这个国家创造了相对的世界市场,因而也造成了对它的工场手工业产品的需求,这种需求是旧的工业生产力所不能满足的。这种超过了生产力的需求正是引起中世纪以来私有制发展的第三个时期的动力,它产生了大工业——利用自然力来为工业服务,采用机器生产以及实行最广泛的分工。这一新阶段的其他条件——国内自由竞争,理论力学的创立 (牛顿所完成的力学在18世纪的法国和英国都是最普及的科学)等等——在英国都已具备了。 (国内的自由竞争到处都是通过革命的手段争得的,例如,英国1640年和1688年的革命,法国1789年的革命。)竞争很快就迫使每一个不愿丧失自己的历史作用的国家,为了保护自己的工场手工业而采取新的关税措施 (旧的关税已无力抵制大工业了),并随即在保护关税的保护下开办大工业。尽管有这些保护措施,大工业仍使竞争普遍化了 (竞争是实际的贸易自由;保护关税只不过是抵制竞争的治标办法,是贸易自由范围内的防卫手段),创造了交通工具和现代化的世界市场,控制了商业,把所有的资本都变为工业资本,从而使流通加速 (发达的货币制度)、资本集中。大工业通过普遍的竞争迫使所有人的全部精力极度紧张起来。”[54]在这样一个高度紧张状态下,“土地贵族被迫让步。谷物税和其他原材料税被废除了。自由贸易成了风行一时的口号。当时英国工厂主及其代言人即政治经济学家的下一个任务是,使其他一切国家都改信自由贸易的宗教,从而建立一个以英国为大工业中心的世界,而其他一切国家则成为从属的农业区。”[55]因此,马克思恩格斯认为,“自由贸
易是现代资本主义生产的正常条件。只有实行自由贸易,蒸汽、电力、机器的巨大生产力才能够获得充分的发展”。[56]此外,恩格斯还进一步分析了自由贸易在英国实施之后英国的空前发展。 “不列颠的贸易达到了神话般的规模;英国在世界市场上的工业垄断地位显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巩固;新的冶铁厂和新的纺织厂大批出现,到处都在建立新的工业部门。”而这一切的发展都无疑是由 “废除食品和原料的保护关税引起的”。[57]
但是,自由贸易制度也并非如自由贸易派所说的那样在一国内不同阶级之间和在世界各国之间产生什么 “友爱”,“把世界范围的剥削美其名曰普遍的友爱,这种观念只有资产阶级才想得出来”。[58]自由贸易只能导致工人受到更加严酷无情的打击。因此,马克思说:“如果说自由贸易的信徒弄不懂一国如何牺牲别国而致富,那么我们对此不应该感到意外,因为这些先生们同样不想懂得,在每一个国家内,一个阶级是如何牺牲另一个阶级而致富的。”[59]
由此可见,无论是保护关税派还是自由贸易派,除了在全球资本主义生产中调节资产阶级不同利益集团的利益外,对工人阶级不过是诱饵而已,都想以改善工人生活为诱饵争取得到工人阶级的支持。保护关税派标榜 “保护工业制度实行以后,工人会过真正的天堂生活,德国就会因而变成无产者的 ‘流着奶与蜜’的迦南人之地。”而自由贸易派却说,“只有实行他们的制度,无产者的生活才会像 ‘在上帝怀抱里’那样自在快活”。[60]无论是主张实行自由贸易还是主张实行保护关税,资产阶级都是为了发展资本主义,都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剩余价值,而决不是为了改善工人的生活。换言之,当时的经济学家,无论是主张保护关税的如弗里德里希·李斯特还是主张自由贸易的大卫·李嘉图等,他们或者把保护关税或者把自由贸易视为国家和民族的利益,而实际上他们都是为特定的资产阶级服务的。与他们不同,马克思恩格斯在保护关税和自由贸易的辩论中揭示了无论是保护关税还是自由贸易本质上都是资产阶级利益的表现,只是他们所代表的是不同资产阶级集团的利益。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无论实行哪一种政策,都不可能改变工人阶级要通过出卖劳动力以获取生活资料的地位,他们的工资都只能是劳动力的价格。特别是在自由贸易条件下,由于竞争更为激烈,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对立将更为显著。
资产阶级对工人的欺骗性集中体现在资产阶级推行的经济制度上。无论是保护关税制度还是自由贸易制度,都是资产阶级为无产阶级挂在墙上充饥的画饼,而实际上工人阶级都处于被剥削的地位。马克思把保护关税派分为两派,一派以德国的李斯特为代表,主张保护大工业生产,用机器取代手工劳动,用现代的生产代替宗法式生产,并公然宣称小工业家、小商人、小农的毁灭是完全无法避免的现象。如果是这样,那就意味着众多的小工业家、小商人、小农都被现代生产的大工业排挤到工人阶级队伍中来。保护关税的另一派则主张绝对的贸易限制制度,他们主张保护手工劳动既不受外国竞争的伤害,也不受机器的侵权;主张用高额的关税来保护本国的工业、农业和本国原料的生产。这一派决不反对国内实行社会改革,可是要保证深化改革的成功,第一件要事就是要防止一切可能由外国竞争引起的混乱。马克思尖锐地对此进行了批判,认为这实际上就是 “不仅禁止外国工业品的输入,而且还要禁止本国工业的发展”[61]这一派是典型的保守派,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我们至少是保持了社会的现状”,“保证了工人的工作,不让他由于外国竞争而被抛到街头”。但是马克思说:“对工人阶级来说,问题不是要保持现状,而是要把现状转到某种完全相反的方面。”[62]正是这样,马克思恩格斯都明确表示不赞同保护关税制度。
保护关税制度根本不能保护工人,自由贸易制度也不能根本改变工人的悲惨处境。比如在英国,废除谷物法以后,自由贸易派对工人的承诺是 “廉价的面包,高额的工资”(cheap food,high wages)。然而,废除谷物法之后,地租确实降低了,但工人的工资仍然是维持工人的生计的必需,而对于工厂主而言,“地租下降多少,资本的利润也就上升多少”。[63]废除谷物法归根到底是有利于工业资本家。所以,马克思指出:“英国的廉价面包,如同法国的廉价政府一样,都信誉扫地。”[64]废除谷物法之后,自由贸易派说:“自由输入外国谷物既不会使租地农场主吃亏,也不会使农业工人吃亏”,“即使谷物价格下跌,也不会使你们遭致损失,因为这种下跌只会引起地租的缩减,而绝对不会伤及资本的利润和工资,它们依然会保持原有的水平。”但是,废除谷物法之后,随着机器的大规模采用,“生产资本的扩大迫使工业资本家采用不断扩大的生产资料进行工作,从而使一些小企业主破产,把他们抛入无产阶级队伍”;资本的积累导致利息的下降,“小食利者不能再依靠自己的利息过活,只好到工业中去工作,这样一来就增加了无产者的人数”;“生产资本越增加,它就越是迫不得已地为市场 (这种市场的需求它
并不了解)而生产,生产就越是超过消费,供给就越是力图强制需求,结果危机的发生也就越猛烈而且越频繁”,而且,每一次危机又加速了资本的集中,从而进一步 “扩大了无产阶级的队伍”。[65]自由贸易派说实行自由贸易制度就会使经济动荡停止,但自由贸易制度所引发的自由竞争 “将从一切方面刺激生产的发展,可是恰恰由于这个缘故,它也将在同样程度上促成生产过剩、商品充斥和商业动荡”,甚至,“动荡来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频繁、更加剧烈”。[66]也正是这样,自由贸易制度加速了社会革命。
马克思恩格斯反对保护关税制度,并非是因为他们赞同自由贸易制度。同样,他们反对自由贸易制度也并非就是赞同保护关税制度。关于这一点,恩格斯有过非常有意思的阐述。他说:“如果目前有一个国家要实行自由贸易,那当然不是为了使社会主义者高兴。其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自由贸易已经成了工业资本家的一种必要。但是,如果这个国家拒绝自由贸易而要抓住保护关税制度不放,以便使社会主义者对期待中的社会浩劫大失所望,那末这也丝毫无损于这个国家的社会主义前途。”[67]这段话的意思非常明了,无论是保护关税制度还是自由贸易制度,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对无产阶级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都不会改变无产阶级受剥削的命运。因为,“关于自由贸易和保护关税制度的问题,完全是在现代资本主义生产制度的范围内兜圈子”。[68]保护关税的结果只是扩大了资产阶级的统治,特别是大工业资本家的统治。无产阶级如果在保护关税条件下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由于小工业主、小商人等在现代大工业的排挤之下而纷纷沦落为无产者,从而使无产阶级的队伍得以壮大。而实行自由贸易,它不可避免的结果是:“社会分裂为两个阶级——资本家阶级和雇佣工人阶级;一边是世袭的富有,另一边是世袭的贫困;供过于求,市场无法容纳日益增加的工业品产量;不断重复出现周期——工商业繁荣、生产过剩、危机、恐慌、经常的萧条、逐渐复苏,而复苏并不是长期好转的先兆,而是新的生产过剩和新的危机的先兆;一句话,生产力发展到了这种程度,以致生产力所依赖的社会制度变成了生产力不能忍受的桎梏;唯一可能的出路,就是实行社会革命,把社会生产力从过时的社会制度的桎梏下解放出来,把真正的生产者、广大人民群众从雇佣奴役状况中解放出来。而由于自由贸易是这种历史演进的自然的、正常的环境,是最迅速地使不可避免的社会革命所必需的条件得以造成的经济培养基。”[69]也就是说,实行自由贸易只是大工业发展的必需,也正是自由贸易促进了资本主义生产在全球范围内的无限扩大,从而也造成了全球范围内的资本主义周期性的经济危机。对于工人阶级而言,即便在自由贸易条件下资本主义生产的无限扩大、工业走向繁荣的时候,工人阶级也只是继续世袭着自己的贫困。因此,恩格斯说,无论是自由贸易还是保护关税,“对于我们,即争取消灭这一制度的社会主义者来说,没有什么直接的兴趣。但是,它间接使我们感到兴趣,原因在于我们应该希望现代生产制度尽可能自由地、迅速地发展和扩大,因为同它一起,也将发展起作为它的必然后果并且必定要把它整个加以摧毁的经济现象:生产过剩造成的广大人民群众的贫困;这种生产过剩所引起的周期性的市场充斥和伴随着恐慌的危机或者生产和贸易方面的停滞;社会划分成人数很少的大资本家阶级和人数众多的实际是世袭雇佣奴隶——无产者阶级,这些无产者的人数在不断增长,但同时却受到节约劳动的新机器的排挤;一句话,社会走进了死胡同,除了彻底改造构成这个社会的基础的经济制度以外,没有别的出路”。[70]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关系中无论什么样的生产条件,社会革命是资本主义生产的必然结果。
第一,保护关税的结果是工业的停滞和衰退以及无产阶级的壮大。保护关税制度导致一国内部的商品无法参与国际竞争,更无法应对可能的国际竞争。因为,保护关税的目的既然是保护本国工业,那么关税就必须保护到本国厂主们能够把持国内市场的水平,若干年后等国内工业发展到可以应对外部竞争才能逐渐取消保护性关税。但问题是,保护关税限制外国商品进入本国市场,同样限制了先进技术进入本国市场,在这种情形下,工业根本就难以发展起来。恩格斯在 《在爱北斐特的演说》中就分析了德国的情况。因为,当关税降低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面对英国廉价的工业品,德国工业首先是丧失自己的国内市场,其次是在保护性关税还没有完全取消的时候,德国半受保护的工业也因技术落后而纷纷倒闭,同时德国又没有技术能力来建立新的工业,“那时我们就会有一个由工业产生出来的人数众多的无产阶级,他们既没有生活资料,又没有工作”。到那时候,“人为地创造出来的无产阶级就会向有产阶级索取他们要保持特殊的有产者的地位就不能给予的东西,那时社会革命就会爆发”。[71]恩格斯还分析了另一种情形,假若德国能够通过保护关税制度而实现了工业的发展,那么德国工业在中立市场上将会面临英国等工业发达国家更为激烈的竞争,德国工业将被限制在国内市场,从而导致德国工业的停滞
和衰退,德国同样也会因 “无力养活那人为地创造出来的无产阶级”而爆发社会革命。[72]马克思也指出,保护关税制度把一个国家的资本武装起来和别国的资本作斗争,加强一个国家的资本反对外国资本的力量,“受自己同胞的剥削总比受外国人剥削好些”[73]的看法,那不过是指望本国资本对本国工人大发慈悲,以为通过保护关税“就能在资本和劳动之间的关系方面作些改革”,马克思认为,“那是无知”。[74]所以,马克思指出,只要有剥削阶级和被剥削阶级存在,社会革命就不可避免。
第二,自由贸易 “使资本能充分地自由活动”以便榨取工人的最后一滴血汗,从而加速社会革命。在自由贸易条件下,资本主义的生产力将得到彻底释放,特别是大工业将促进新技术、新机器的发明并广泛地应用在资本主义生产中。在这种情形下,资本主义国内生产就存在着机器排挤工人的现象,使大批工人因机器生产而失去自己的工作,工人之间的竞争就更加激烈。与此同时,资本主义国内生产会出现严重过剩。这就是恩格斯所说的,“彻底的自由竞争必然会大大促进新机器的发明,那时机器每天都要排挤掉比现在更多的工人。这种自由竞争将从一切方面刺激生产的发展,可以恰恰由于这个缘故,它也将在同样的程度上促成生产过剩、商品充斥和商业动荡”。[75]从资本主义的全球生产来看,工业不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将面临工业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的激烈竞争,这样工业不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业将不堪这种国际竞争而纷纷倒闭。资本主义的社会革命就是这种生产危机的必然结果。
第三,在全球资本主义生产中,资产阶级不同利益集团之间的利益关系可以通过不同的政策来协调,其结果也只能使不适应新政策的利益集团会的利益受损,甚至有的会因此而沦落到无产阶级的队伍中来,从而扩大了无产阶级的队伍。不过,无论是什么政策,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资本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的关系是无法通过资本主义的经济政策来进行协调的。马克思在 《雇佣劳动与资本》的小册子中就指出:“任何一种社会改革,在无产阶级革命和封建反革命没有在世界战争中用武器进行较量以前,都是要成为空想的。”[76]因为,无论是在保护关税政策还是自由与贸易政策下,工人所得到的工资没有实质性改变,都是 “最低工资”,是工人维持自己生计的必需,即便是 “最低工资”也不能保证工人 “总是能得到这种最低工资”。[77]在这种生活境遇下,“工人阶级仍然会作为一个阶级而继续保存下来,尽管他们经历了许多灾难,受尽了许多折磨,在工业的战场上抛下了多少尸体”,“工人阶级还是继续存在下去,不但继续存在下去而且人数还在增加”。[78]自由贸易的实施,结果,“政治经济学的全部规律及其最惊人的矛盾将在更大的范围内,在更广的区域里,在全世界的土地上发生作用;因为所有这些矛盾一旦拧在一起,互相冲突起来,就会引起一场斗争,而这场斗争的结局则将是无产阶级的解放”。[79]
在马克思恩格斯之前,无论是保护关税派还是自由贸易派,他们都是从一个国家的资本主义生产和经济发展来维护或放弃某种经济政策的。而马克思恩格斯完全不同,他们从关于保护关税和自由贸易的辩论中思考的是在全球资本主义生产中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关系问题。
首先,马克思恩格斯从一个国家内部雇佣劳动与资本的关系入手,阐述了无论是保护关税还是自由贸易抑或是以这两者为基础的混合制度,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实现资产阶级利益的最大化,确保在推翻封建专制制度以后资产阶级政权能够巩固下去。至于工人阶级在资产阶级经济政策调整中获得的最大收益,就是自己的队伍更为壮大起来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任何收益。因此,保护关税派对工人所说的 “‘流着奶酪与蜜’的迦南人之地”和自由贸易派所说的 “像 ‘在上帝怀抱里’那样自在快活”,都不过是期望获得工人阶级的支持而投下的诱饵。
其次,马克思恩格斯不仅从一个国家内部而且也从世界市场的范围分析了各个中间市民阶级和所谓的市民等级在资本主义现存制度下必然灭亡的过程。在保护关税的条件下,在资本主义一个国家内部保护的只是大工业,特别是机器工业,从来没有保护过小工业、小商业,这些作为中间阶级,都在 “保护关税”的幌子下纷纷破产,并最终沦落到工人阶级队伍中,成为新的被剥削阶级。而在自由贸易条件下,马克思指出,自由贸易实际上就是发达工业资本主义国家的垄断。在 《鸦片贸易史》中,通过对鸦片贸易的分析,马克思就直接阐明了英国的自由贸易政策的伪善面孔:“任何时候只要我们仔细地研究一下英国自由贸易的性质,我们大都会发现:它的‘自由’说到底就是垄断。”[80]如果说在保护关税条件下,某些小工业、小商人在国内大工业的排挤之下还可能幸免于难,那么,在自由贸易条件下,在外国强势大工业的挤压之下,那些幸免于难的小工业、小商业,甚至一些中等工业都会灰飞烟灭,这些厂主们都会纷纷被外国大工业排挤到工人阶级队伍中来。
再次,马克思恩格斯通过对保护关税和自由贸易的剖析揭示了欧洲各国资产阶级在商业上受世界市场霸主英国的奴役和剥削的情形。马克思在1847年12月撰写的 《雇佣劳动与资本》中原本是要分三部分来说明资本主义经济关系既是资产阶级生存及其阶级统治的基础,又是工人遭受奴役的根由。其中第三部分就是专门分析欧洲各国资产阶级在商业上受世界市场霸主英国的奴役和剥削的情形。但是,这一部分内容在这本小册子中并没有看到,是 “待续”的。不过,在1848年 《关于自由贸易的演说》的小册子,尤其是恩格斯在1888年为马克思这本小册子所撰写的序言中最为详细地分析了这种情形。
最后,马克思恩格斯揭示了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社会革命的必然性。前文述及保护关税和自由贸易以及以此二者为基础的混合制度,最终都会因生产的发展而促使无产阶级队伍的壮大。在保护关税条件下,对外保护关税实际上是促进过国内自由贸易的手段,因此,保护关税和自由贸易最终都会因资本的本性而导致竞争日益激烈,不仅不同资本家之间的竞争更为激烈,而且工人之间的竞争也更加激烈。所以,马克思说:“如果说资本增长得迅速,那么工人之间的竞争就增长得更迅速无比,就是说,资本增长得越迅速,工人阶级的就业手段即生活资料就相对缩减得越厉害。”正是从这一意义上来看,马克思说:“资本的迅速增长对雇佣劳动却是最有利的条件。”[81]后来,恩格斯也指出:“以剥削雇佣劳动为基础的生产制度,使财富同受雇的、受剥削的工人人数成比例地增长的制度,不可避免地会增加雇佣工人阶级亦即注定有朝一日要摧毁这个制度本身的那一阶级的人数。同时,也没有任何解救办法;你总要继续发展资本主义制度,总要加速资本主义财富的生产、积累和集中,同时也就要加速生产革命的工人阶级。”[82]而工人阶级队伍的壮大正是社会革命的必要条件。
[1]汤在新主编:《〈资本论〉续篇探索——关于马克思计划写的六册经济学著作》,北京:中国金融出版社,1995年,第60页。
[2][美]罗伯特·吉尔平:《国际关系政治经济学》,杨宇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2页。
[3][8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88、636页。
[4][6][11][13][15][37][40][51][52][53][55][56][57][67][68][69][70][8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414、414、419、419、431、431、417-418、418、419、420、415、416、416、430、429、416、429-430、430-431页。
[5]梅俊杰:《自由贸易的神话:英美富强之道考辩》,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第57页。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322页。
[8][1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241、250,381页。
[9][14][16][28][43][44][45][46][47][48][60][61][62][66][73][75][78][7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284、68、282、288、66、67、67、282、68、284、68、293、283、288、283、288、295、295-296页。
[10][18][19][20][21][22][23][24][25][26][27][33][34][36][38][39][41][49][58][59][63][64][65][76][77][8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758、744、372、757、756、752、752、749、751、741、372、757、759、757、758、756、758、755、757、758、749、744、747-752、711、755、742-743页。
[12]张宇:《马克思主义全球化理论及其从经典到现代的发展》,《政治经济学评论》2004年第3期。
[29][3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19、874页。
[3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Ⅲ,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112页。
[3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402页。
[3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2年,第143页。
[42]奚兆永:《对全球化与社会主义关系的认识——学习马克思恩格斯有关自由贸易和保护关税的论述》,《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学报》2006年第4期。
[50][5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66、67-68页。
[71][7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621、622,622页。
[7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381页。
责任编辑:王雨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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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7326(2015)01-0054-10
胡键,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上海,200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