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康
百兽率舞:明代宫廷珍禽异兽豢养制度探析
杨永康
明代宫廷豢养着大量的珍禽异兽,它们在明代政治活动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它们是祥瑞,象征着天下太平;它们是贡品,代表着万国臣服;它们是驯兽,展示着帝国威仪;它们是玩好,被用来娱乐君主。这些珍禽异兽的贡献与接受均有特定的程序,内府诸司设有专门的机构负责它们的管理与饲养,明代宫廷形成了一套完备的珍禽异兽豢养制度。明代宫廷珍禽异兽豢养制度对明代政治也产生了一些消极影响:鹰犬之好成为一些明朝皇帝荒政、怠政的重要原因之一;内府豢养珍禽异兽的巨额开支为宦官贪腐提供了机会;进献祥禽瑞兽成为一些大臣邀功希宠的手段,败坏了官场风气。
珍禽异兽 豢养制度 明代宫廷 内府 西苑
中国古代宫廷豢养动物的历史很悠久,《尚书》中就有夔 “击石拊石,百兽率舞”的记载。根据《周礼》所述,中国很早就出现了豢养动物的专职官员,“服不氏掌养猛兽而教扰之”,“掌畜掌养鸟而阜蕃教扰之”。秦汉以降,历朝历代的皇家园林都有豢养珍禽异兽的传统,明朝也不例外。有明一代,建立了庞大的朝贡体系,来华朝贡的国家数量之多,朝贡规模之大,组织之严密,均为历代所不及。在来华朝贡使团中,有一类贡品极为特殊,这就是各国出产的珍禽异兽。无论从种类还是从数量上来看,明朝接受或索取珍禽异兽作为贡品的规模远远超过前代,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明代宫廷对珍禽异兽何以有如此大的需求?明代宫廷如何对它们进行管理与饲养?明代宫廷珍禽异兽豢养制度对明代政治有何影响?本文拟就上述问题作一初步探讨。不妥之处,祈请指正。
法国学者阿里·玛扎海曾说:“在禁城中有一个辽阔的万牲园,他们在那里饲养了非常多的动物,有数百头各国进贡的狮子。它激起了中国 ‘经济学家’们的极大义愤。他们徒劳无益地抗议,因为对于明王朝来说,这仅仅是一个有关威望的简单问题。”[1]阿里·玛扎海睿智地指出,明代宫廷豢养珍禽异兽不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宫廷豢养珍禽异兽不仅仅只是一个涉及明代帝王个人玩好的私生活问题,它首先是一个政治问题,关乎着大明帝国的祥瑞、声望与威仪。明代宫廷珍禽异兽的豢养被赋予了丰富的政治含义,与宫廷政治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首先,祥禽瑞兽的进献可以宣扬君权神授,粉饰太平。在天人感应观念的影响下,有些动物被视为祥瑞,象征着上天对在位君王及其治道的认可与表彰。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明代宫廷接受四方进献的瑞
兽极多。朱棣发动靖难之役篡夺皇位,为了确立自己的正统地位,永乐年间四方进献祥瑞之事不绝于史。永乐二年九月,“周王橚来朝,且献驺虞,百僚称贺,以为皇上至仁格天所至”。[2]永乐十一年,“曹县献驺虞,行在礼部尚书吕震奏,驺虞上瑞,请明旦率群臣上表贺”。[3]驺虞,即白虎。永乐十二年九月,“榜葛剌国王赛弗丁遣使奉表献麒麟,并贡名马方物”,[4]“礼部请上表贺麒麟”。[5]永乐十三年十一月,“麻林国及诸番国进麒麟、天马、神鹿等物,上御奉天门受之。文武群臣稽首称贺曰:‘陛下圣德广大,被及远夷,故致此嘉瑞’”。[6]麒麟,即非洲的长颈鹿。①关于永乐朝 “麒麟贡”的研究,可以参考张之傑:《郑和下西洋与麒麟贡》,《自然科学史研究》2006年第4期。朱厚熜以藩王入继大统,尤其喜爱以祥瑞宣扬君权神授,四方进献白祥尤多。嘉靖十一年十一月,“四川抚臣宋沧获白兔于梁山县以献,礼部尚书夏言等请献之太庙,呈于两宫皇太后前,百官表贺”。嘉靖十二年正月,“河南廵抚都御史吴山获白鹿于灵宝县以献,礼部尚书夏言请告献太庙、世庙,百官表贺。上谕令择日告献,并呈于两宫皇太后”,[7]“大学士李时、方献夫、翟銮各以白鹿呈瑞奏献鹿诗以章,吏部尚书汪鋐、修撰王用宾、编修童承叙各献颂,礼部尚书夏言、左侍郎湛若水、右侍郎席春、学士蔡昂、修撰姚涞、编修张衮、祭酒林文俊各献赋,掌詹事府事吏部左侍郎顾鼎臣献乐章,吏部右侍郎张潮、侍读王教各献诗。上皆优答之。”[8]从此以后,白兔、白鹿之献频繁而至。除了白兔、白鹿之外,白象、白乌、白鹊、白龟等也被视为祥瑞进献朝廷,《明实录》的此类记载不绝于书。这些所谓瑞兽的进献、展示和饲养都有一套复杂的礼仪制度来规范,由此亦可显示它们在明代政治生活中的重要性。
其次,珍禽异兽是番国最重要的贡品之一,象征着明朝皇帝君主华夷。根据 《大明会典》的记载,各国的贡品主要是各国的土产,包括动物、皮毛、宝石、香料、手工艺品等,在多数情况下,各国的珍禽异兽名列正贡之首。在传统天下观的影响下,蛮夷往往与禽兽相类比,珍禽异兽的进贡象征着四夷的效顺,象征着明朝君主德化天下,声教被于四海。四方番国进贡的珍禽异兽充斥苑囿,能给中国的君主带来极大的满足感。班固在描写汉之极盛时说:“自是之后,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于后宫,蒲梢、龙文、鱼目、汗血之马充于黄门,巨象、师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殊方异物,四面而至。”[9]宫廷豢养珍禽异兽种类与数量的多寡成为帝国是否强大的一个标志。明初朱棣欲万国臣服,派郑和下西洋招徕远人,“自是蛮邦绝域,前代所不宾者,亦皆奉表献琛,接踵中国。或躬率妻孥,梯航数万里,面谒阙廷。殊方珍异之宝,麒麟、狮、犀、天马、神鹿、白象、火鸡诸奇畜,咸充廷实。天子顾而乐之,益泛海通使不绝。”[10]永乐十三年,西域贡狮子,②关于明朝 “狮子贡”的研究,可以参考张文德:《从贡狮看帖木儿王朝与明朝的关系》,周伟洲主编:《西北民族论丛》第2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文武群臣皆以称贺,有关狮子的诗、赋、颂充斥一时。金幼孜 《狮子赋》云:“(狮子)自月窟逾昆仑越大漠,历数十万里,随使者以达于阙下,有以见皇上之威德远著,而师子之雄猛悍鸷,亦皆帖然驯服,自致于中国。则所以怀柔远人,威服不庭,风飞雷厉于穷荒绝域之外者,于是而可见矣。”[11]狮子、天马象征西域,象、犀象征南海,驼、马象征北狄,豹、犬、海青象征朝鲜,宫廷之中多了一种动物就意味着一个番国的臣服,珍禽异兽的贡献在明朝的朝贡体系之中发挥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再次,宫廷朝仪制度需要有大型驯兽参与,用来展示威仪、宣扬教化。元代举行大型朝会时,即有猛兽参与其中,“国朝每宴诸王大臣谓之大聚会。是日,尽出诸兽于万岁山,若虎豹熊象之属一一列置讫,然后狮子至”。[12]明初,朱元璋制定礼仪制度,详细规定了大型驯兽的仪仗制度。明代朝仪中使用的大型驯兽主要有象、虎、豹、犀牛、马。举行登极仪时,“列旗仗于奉天门外之东西……虎豹各二,驯象六,分左右”。[13]皇后册立,百官称贺上表笺,“典牧官陈仗马于文武楼南之东西,虎豹于奉天门之东西”。[14]皇太子册立仪、[15]论功行赏仪、[16]皇帝冠礼[17]也都有虎豹参加仪仗,正旦冬至朝贺仪则用犀、象。[18]明代朝仪制度中使用大象最多,“时朝廷大辂用象挽之,凡朝会亦用象陈列殿陛两墀及阙门之外”,[19]“凡
大朝会役象甚多,及驾辇驮宝皆用之,若常朝则止用六只耳”。[20]永乐四年,藏传佛教噶玛噶举派第五世活佛得银协巴赴南京晋谒,朱棣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藏文经典 《贤者喜宴》对当时盛况有过生动的描写:“河对岸列大象三十余头,华丽装饰,有僧众万人来迎……又有大白象一头与另二三头,皆饰以金具,另有约三百多头大象亦负载各色饰物……破晓,于宫殿四隅廊下宽阔空闲之地,御前执事大臣五十万人敬礼肃拜,列虎二头、犀牛五头、白猞猁二头、大象百头。”[21]由此可以反映出明初宫廷拥有驯象数量之巨。因为朝仪制度的原因,明廷对大象的需求量极大,直接导致了明初土司、番国贡象数量的增加。[22]除了展示皇家威仪,朝仪制度中使用大型驯兽也象征着王者教化及于禽兽,即 《尚书》 “击石拊石,百兽率舞”之义。
最后,珍禽异兽是玩好之物,可以为帝王提供多种多样的娱乐方式。珍禽奇兽除了可供观赏之外,还可用来玩乐。明朝诸帝皆好马,朱棣有八骏:龙驹、赤兔、乌兔、飞兔、飞黄、银褐、枣骝、黄马。[23]世宗有七骏:玉麟飞、白玉驯、碧玉骄、照夜璧、银河练、瑶池骏、飞云白。神宗有十二骏:玉狮龙、赤电龙、戴月乌、五花骏、彩麟、文豹、金麟、绛虬、攒玉骝、玄云骏、蹑云骢、五□骢。熹宗有二骏:乌骓、束玉带。思宗有四骏:太平騟、玉龙媒、吉良乘、璿台骏。[24]明代宫廷田猎之风盛行,每次捕猎都要出动大批的猎鹰、猎犬甚至猎豹。朱棣、朱瞻基、朱厚照都喜爱这样的活动。永乐七年三月,朱棣从南京北上北京,在途中举行的围猎中,就使用了豹猎。翰林学士胡广有诗记录了这一场景:“紫髯胡儿饲玄豹,攫拿捷疾好牙爪。锦裀驮得不动尘,过眼应空东郭逡。”①胡广:《胡文穆公文集》卷20《德州随驾观猎》,《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29,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第168页。参见马顺平:《豹与明代宫廷》,《历史研究》2014年第3期。朱瞻基尤其喜爱鹰猎和豹猎。朝鲜《李朝实录》有云:“中国以海青为第一宝,以金线豹为第二宝。”[25]朝鲜盛产猎鹰和土豹,朱瞻基即位之后,每年都派人前往索要大量的鹰贡、豹贡。猎鹰的种类有海青、皂鹰、笼黄鹰、罗黄鹰、儿子黄鹰、鸦鹘、陈鹰等,每次进献朝廷的鹰都有数十只乃至上百只之多。②参见赵中男:《宣德皇帝大传》,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311-312页;刁书仁:《明前期明朝向朝鲜索征的 “别贡”》,《东北师范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3期。正德皇帝除了 “好骑射、养鹰犬”之外,尤其喜爱养豹、驯豹,以至于人们谈论起武宗政治,必定联想到豹房。③武宗新建的豹房公廨是他处理朝政的中心,并非豢养猛兽的豹房。参见盖杰民:《明武宗与豹房》,《故宫博物院院刊》1988年第3期。明代宫廷豢养豹的种类有土豹、猎豹、金线豹,西域、西洋、朝鲜、女真、蒙古以及内地郡县均有贡献。除此之外,明代宫廷中还豢养着鸽子、猫儿、蟋蟀等宠物以供帝王观赏和玩乐。
基于以上原因,明代宫廷对珍禽异兽的需求量极大,无论从种类上还是数量上来看,珍禽异兽的保有量都十分巨大。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明廷必然有专门的机构对它们进行管理,对这些动物的征索、进献、接收、管理、饲养也都有复杂的制度加以规范。
明代宫廷所豢养的珍禽异兽,其来源主要有四:一是番国诸夷朝贡时进献的贡品。二是地方向朝廷进献的土贡,包括辽东、蒙古、西藏、新疆、云贵等地区所设的羁縻卫所以及土司、土官,贡品和土贡进献时间、种类、数量,朝廷都有定制。三是国内外临时性的进献,如白象、白虎、白鹿、白鹊等祥禽瑞兽的偶然出现。四是朝廷临时性的征索与采办,如郑和下西洋时曾在阿丹国购买过麒麟、狮子、花猫、鹿、金钱豹、驼鸡、白鸠,在天方国购买过麒麟、狮子、驼鸡;④参见张廷玉等:《明史》卷326,《外国传·阿丹条》及 《瀛涯胜览》“天方国条”。宣德皇帝于正贡之外,曾多次向朝鲜索要海青、土豹、鹰、犬等;正德皇帝也曾多次在凉州、榆林地区采办土豹。
不同地区物产情况不尽相同,明廷对各地所贡珍禽异兽的种类有明确的规定。
一是番国诸夷正贡。朝鲜上贡有马、海青、豹、犬。安南上贡有象、马、犀。日本上贡有马。琉球
上贡有马。真腊上贡有象。暹罗上贡有象。占城上贡有象、犀、孔雀。爪哇上贡有火鸡、鹦鹉、孔雀、玳瑁。百花国上贡有白鹿、红猴、玳瑁、孔雀、鹦鹉、倒挂鸟。三佛齐国上贡有火鸡、五色鹦鹉、孔雀、黑熊、白獭。浡泥国上贡有五色鹦鹉、倒挂鸟、孔雀。须文达那国上贡有马。苏门荅剌国上贡有马、犀牛。西洋琐里国上贡有黄黑虎、马。琐里国上贡有马。览邦国上贡有马、孔雀。苏禄国上贡有玳瑁。满剌加国上贡有玳瑁、鹦鹉、黑熊、黑猿、白麂。榜葛剌国上贡有麒麟、马、莺哥。锡兰山国上贡有象。迤北小王子、瓦剌三王上贡有马、驼、海青。顺义王上贡有马。朵颜卫、福余卫、泰宁卫上贡有马、驼。海西、建州上贡有马、海青、兔、黄鹰。哈密上贡有马、驼。安定卫上贡有驼、马。罕东卫、赤斤蒙古上贡有马、驼。哈烈等西域38国上贡有驼、马。土鲁番、火州、柳陈城上贡有驼、马。撒马儿罕上贡有马、驼、海青、狮子。鲁迷上贡有狮子、西牛。天方国上贡有驼、马。洮岷等处番族上贡有马、驼。①以上内容根据万历 《大明会典》卷105-108及 《明实录》相关记载整理而成。
二是国内土贡。北直隶万泉都司上贡有黄鼠。南京扬州府上贡有鹤。宁国府上贡有玉面狸、香狸。徽州府上贡有玉面狸。广德州上贡有玉面狸。和州上贡有天鹅。山西太原府上贡有麝、豹。大同府上贡有黄鼠。山东辽东都司上贡有黄鼠。河南河南府上贡有麝香鹿。南阳府上贡有白花蛇、绿毛龟。陕西凤阳府上贡有驼羊、鹦鹉、狨乌蛇。巩昌府上贡有麝。临洮府上贡有牦牛、犏牛、骆驼、黄羊。庆阳府上贡有麝。延安府上贡有黄鼠。宁夏中卫上贡有黄羊、羱羊、土豹、野马、皂雕。洮州卫上贡有犏牛、牦牛、马、鸡、豹、兔鹘、鸦鹘、堐羊。岷州卫上贡有锦鸡、犏牛、豹、麂。靖边卫上贡有豹、鹿、雉、兔。文县守御千户所上贡有麝、熊、麂。陕西行都司上贡有马鸡、山鸡、野马、野牛、牦牛、犏牛、洮羊、羱羊、土豹。浙江嘉兴府上贡有黄雀。金华府上贡有玉面狸、竹鸡。温州府上贡有金雀。湖广武昌府上贡有麂、獭。汉阳府上贡有天鹅、水獭。襄阳府上贡有山鸡。郧阳府上贡有竹。徳安府上贡有野鸡。黄州府上贡有白花蛇、绿毛龟。长沙府上贡有玉面狸。宝庆府上贡有黑鹇、鹧鸪。承天府上贡有麂、野猫、花猫。靖州上贡有九肋鳖。施州卫上贡有花獐、马鹿、红麂、白鹇、羚羊、金线鸡。永顺宣慰司上贡有马、野牛、猿、锦鸡、白鹇。保靖宣慰司上贡有豹、熊、猿、猴、豺、獭、竹鸡、白鹇。四川重庆府上贡有大龟。夔州府上贡有山鸡。眉州上贡有鸬鹚、水獭。东川府上贡有麂。乌蒙府上贡有鹦鹉。乌撒府上贡有猿、鹿。芒部府上贡有马、山鸡。播州宣慰司上贡有文龟、猱、熊。永宁宣抚司上贡有马、猿。天全招讨司上贡有麝、麂、锦鸡。迭溪千户所上贡有牦牛、麝、马、犏牛、马鸡。广东广州府上贡有潮鸡、灰鹤。韶州府上贡有鹧鸪。惠州府上贡有碧鸡、鹦鹉、五色鹊、巨龟。肇庆府上贡有果下马、黑猿、鼷鼠、孔雀、云白鸟、濳牛、越王鸟、鵕。高州府上贡有孔雀、鹦鹉。廉州府上贡有孔雀。琼州府上贡有五色雀、玳瑁。广西梧州府上贡有猩猩、蚺蛇、犀牛、乌蛇。南宁府上贡有象、马、貆猪、蛮犬、孔雀、秦吉了、倒挂、锦鸡。太平府上贡有乌蛇。泗城州上贡有乌蛇。云南云安府上贡有西马、异马。征江府上贡有麝。广西府上贡有白面猿。镇沅府上贡有孔雀、小鸡。永宁府上贡有牦牛。元江军民府上贡有孔雀。马龙池即甸长官司上贡有孔雀。澜沧军民指挥司上贡有山鸡。金齿军民指挥使司上贡有猩猩。孟养宣慰司上贡有碧琪马、。缅甸宣慰司上贡有象、马。八百大甸宣慰司上贡有象。南甸宣抚司上贡有孔雀、叫鸡。千崖宣抚司上贡有竹。泷川宣抚司上贡有孔雀、豪猪。贵州宣慰司上贡有马。思州府上贡有竹鸡。思南府上贡有竹鸡、白鹇。镇远府上贡有竹鸡。平越军民指挥使司上贡有麂。安南卫上贡有马、猿、麂、竹鸡。②以上内容主要依据章潢 《图书编》卷89《各畿省府县土产》及 《大明一统志》相关记载整理而成。其中有些动物被用作中药,如白花蛇、乌蛇;有些动物被用来食用,如兔、鸡之属。
朝廷接受国内外所贡珍禽异兽要经过一定的程序。首先,各地朝贡使团按要求带着贡品入住会同馆,所献珍禽异兽会临时安排在会同馆中饲养。接着,由礼部主客清吏司派人到会同馆清点贡品数目。
然后,将具体情况报入内府,由内府来安排御前陈设展示。陈设完毕之后,再由宫廷各个饲养机构领回饲养。象送驯象所,驼、马送御马监,虎豹禽鸟各送所司收养。①参见万历 《大明会典》卷108《朝贡通例》。按内府御前陈设这一环节后来被取消,直接由内府转交所司喂养。
四夷番国纳贡之后,明廷还要给予朝贡国国王、使者一定的封赏与回赐,其一般原则为:“四夷朝贡到京,有物则偿,有贡则赏。”[26]正贡之外的附带货物或自进物都要按类别给价回赐。同样的附带贡物,不同地区的番国四夷,朝廷给价也不同。根据当时朝廷回赐给价情况,可以推断这些珍禽异兽在当时的珍贵程度。 “永乐九年,回赐顺宁等王上等马者,各彩十表里。海青一连,四表里。” “宣德间,回赐顺宁王及使臣人等进马中等者,每匹彩二表里,折钞绢二匹。下等者,纻丝一匹,绢八匹,折钞绢一匹。下下者,绢六匹,折钞绢一匹。驼,每只三表里,折钞绢十匹。中途寄留、倒死、新生驹马,每匹绢三匹,折钞绢半匹;驼,每只绢六匹,折钞绢一匹;海青一连、一表里。”[27]由此可见,上马、海青价值不菲。朝贡途中死亡或新生的马、驼、海青,明廷都要给价补偿。因而,贡象尾、贡狮子皮现象的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②参见谈迁:《枣林杂俎》129条 “贡象尾”:“嘉靖癸丑,暹罗贡白象道毙,使者以珠宝饰牙,置金盘中,并献象尾。” (第49页)又1034条 “狮”:“天顺中,西番献狮子,道死,献其皮。” (第497页)正统四年回赐撒马儿罕,“金线豹一只,彩八表里。西马,每匹五表里,折钞绢十匹。狮子皮,一张二表里。金线豹皮,每张一表里。成化十九年,进狮子二只,每只比金线豹例加彩五表里。弘治三年,狮子一只,彩八表里。”[28]从赏赐给价来看,狮子、金线豹这类猛兽并没有想象中贵重,比西马略高,但还不抵上马价值。成化年间每只狮子给价彩十三表里,弘治年间降到了八表里。明廷对附带贡物回赐给价并非一成不变,不同历史时期略有变化,弘治朝对朝贡贸易进行了一定的限制,这点由回赐狮子的给价变动也可以反映出来。
内府诸司是负责管理和饲养这些珍禽异兽的主要机构。御马监下设有马房、象房、驼房等房。内府专设牲口房,“提督太监一员,佥书无定员。收养异兽珍禽”,下设虎城、羊房。③参见张廷玉等:《明史》卷74,第1821页。又见吕毖:《明宫史》卷2云:“牲口房提督太监一员,佥书数员,収养异兽珍禽,有虎城,羊房。”除此之外,还有百兽房、百鸟房、豹房、狮子房、鹰房、狗房、獐鹿房、猫儿房、天鹅房、杂鸽房、虫蚁房等其他名目。这些鸟兽之房,或单独设立,设提督太监专门管理;或附属于内府有司之下,代为管理。另外,锦衣卫下设驯象所,亦有象房,也负责管理和饲养一部分驯象。[29]
西苑,即现在的中南海,紧邻宫城,是珍禽异兽诸房设立最多和最集中的地方。 “由玉河桥玉熙宫迤西曰棂星门,迤北曰羊房,夹道牲口房、虎城在焉”。[30]“原西内有虎城,畜虎豹,旁有牲口房,养珍禽奇兽”。 “原虎城在太液池之西北隅,睥睨其上,而阱其下。阱南为铁门关,而窦其南为小穽,小穽内有铁栅,如笼以槛虎者。虎城西北隅有豹房”。 “原百兽房在虎城之后,连楹南向”。由此观之,百兽房即牲口房之别称。 “太液池北,紫光阁傍,有百鸟房。多畜奇禽异兽,如孔雀、金钱鸡、五色鹦鹉、白鹤、文雉、貂鼠、舍狸狲、海豹之类。”[31]“原会景亭南有屋数连,通池水以育禽鸟,旧名天鹅房”。[32]羊房、牲口房、虎城、豹房、狮子房、百鸟房、天鹅房都在西苑之内。根据盖杰民的考证,武宗所建豹房公廨亦在西苑之内,地近豹房、虎城。除了西苑之外,皇城中还有其他场所饲养动物,如乾明门养猫,西华门养鹰犬,西安门养鸽子,御马监养猴。[33]清河寺也是内府豢养珍禽异兽的一个重要场所。成化六年,丘弘因灾上疏请求释放 “在京虫蚁房并清河寺等处餧养鹰犬狼猴豹及各色虫鸟”,[34]成化七年,陈钺亦提出同样的请求。[35]由此可见,清河寺豢养动物的规模并不在西苑之下。清河寺具体的地理位置待考。南海子是明朝皇帝狩猎之别苑,这里放养着许多飞禽走兽。 “在京城南二十里,旧为下马飞放泊,内有按鹰台。永乐十二年,增广其地,周围凡一万八千六百六十丈,乃域养禽兽、种植蔬果之所”。[36]“辟四门,缭以崇墉,中有水泉三处,獐鹿雉兔不可以数计”。[37]正统皇帝朱祁镇经常在此围猎。此外,御马监
马房在京城外郑村坝,“大小二十所,相距各三四里,皆缭以周垣,垣中有厩,垣外地甚平旷。”京城内外都有内府豢养禽兽的处所。
内府豢养的珍禽异兽的食物按日定量供应,动物种类不同,定额也不同。 “在京虫蚁房并清河寺等处餧养鹰犬狼猴豹及各色虫鸟,日逐支应鱼肉粮豆等料数多虽曰旧有定数,然皆出自民间”。①参见 《明宪宗实录》卷86,成化六年十二月癸酉,第1679页。笔者认为在京虫蚁房应当指的就是内府 “牲口房”或 “百兽房”,“虫蚁房”应该是官方对 “牲口房”的隐讳说法。弘治年间,光禄寺胡恭奏曰:“本寺供应琐屑,费出无经。乾明门猫十一只,日支猪肉四斤七两,肝一副;刺猬五个,日支猪肉十两;羊二百四十七只,日支菉豆二石四斗三升,黄豆三升二合;西华门狗五十三只,御马监狗二百一十二只,日共支猪肉并皮骨五十四斤;虎三只,日支羊肉十八斤;狐狸三只,日支羊肉六斤;虎豹一只,支羊肉三斤;豹房土豹七只,日支羊肉十四斤;西华门等处鸽子房,日支菉豆粟谷等项料食十石。一日所用如此,若以一年计之,共用猪肉、羊肉并皮骨三万五千九百余斤,肝三百六十副,菉豆粟谷等项四千四百八十余石。”[38]嘉靖年间,御马监太监麦福亦奏称:“查得西牛一只,嘉靖五年鲁迷等地面贡进,该监比照天顺年间事理,乞于光禄寺每日酒半瓶、鸡一只、猪肉二斤、果子二斤、白米一斗。西番狗二只,番僧贡进,乞照旧例每只日支白米二斤、肉一斤八两。”[39]这还不包括象、马、驼、百鸟、水禽等在内。由于内府所养禽兽众多,日积月累,料食消耗甚大,成为光禄寺沉重的负担。
有些动物因获得皇帝宠爱,甚至被授以官职封号,可以获得额外的赏赐。 《万历野获编》曾记载:“至于御前又最重猫儿,其为上所怜爱及后妃各宫所畜者,加至管事职衔,且其称谓更奇:牝者曰某丫头,牡者曰某小厮;若已骟者,则呼曰某老爹,至进而有名封,直谓之某管事,但随内官数内同领赏赐。”②参见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补遗》卷1,“内廷豢蓄”条,第812页。又见吕毖:《明宫史》卷2。猫儿可加管事职衔,还可以领赏。 《留青日札》也曾说:“内监虫蚁房虎、豹、犀、象各有职秩,有品料。如虎食将军俸,象食指挥俸,不甚于秦松之大夫、汉柏之将军乎。”[40]虎、豹、象、犀之类的大型动物享受的待遇等同于将军、指挥,级别相当之高。
有些动物还配备专门的饲养人员或驯化人员,如象房有象奴,豹房有勇士,狮子则由西域人驯养。“正德中,御马监清河寺西海子有虎豹鹰犬等物,各处设有养虎回回三名。”[41]“西苑狮日食一羊,西域胡人主之,白布缠首,带衣绿,支正三品料”。[42]饲养猛兽的回回享受的待遇极高。嘉靖十年,西苑豹房仅仅豢养了一只土豹,但所使役的勇士有240名,岁廪2800石,占地10顷,地租每年要花费700金。③参见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补遗》卷3,“内府畜豹”条,第899页。又见 《明世宗实录》卷127,嘉靖十年闰六月庚寅,第3026页。由于豹房勇士数量众多,俸禄、地租开支也成为朝廷不小的财政负担。
明初,朱元璋取得天下,对内扶植小农,与民休养生息,对外采取保守的朝贡政策,《皇明祖训》明列15个 “不征之国”。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宫廷豢养珍禽异兽的规模较小,种类、数量有限。朱元璋本人对珍禽异兽也不感兴趣,曾下令将内府所养禽兽悉纵之。④参见 《明太祖实录》卷77,洪武五年十二月庚子,第1416页。又见 《皇明修文备史》所收 《皇明宝训》卷1,《仁恻》。永乐年间,朱棣欲万国臣服,对外采取扩张政策,积极招徕远人,珍禽异兽充斥于内廷,内廷珍禽异兽种类、数量、规模迅速膨胀,宣德、正统时期在此基础上继续发展,至弘治、正德时期达到最大规模。有史料记载:“永乐、宣德、正统等年间俱有虫蚁牲口数多,至天顺年间二万三百余个只,弘治年二万九千四百个只,正德年二万九百三十余个只。”[43]嘉靖皇帝以藩王入继大统之后,改革正德豹房弊政,曾经多次遣散或释放内廷所畜珍禽异兽。嘉靖初即位,就释放了大半的内廷禽兽。之后,“户部尚书秦金疏请省无益之费,以照圣德。上诏存留鹦鹉等牲口二千五百二十二个只,其余放去”。[44]嘉靖五年,御史雷应龙上疏曰:“内坊鹰犬岁给猪肉一
万六千五百余斤,虫蚁岁贡菉荳薥秫五千二百余石,费财损德。”①参见谈迁:《枣林杂俎》《智集·逸典》“鹰犬虫蚁岁给”127条,第48页。又见 《明世宗实录》卷61,嘉靖五年二月甲寅朔,第1427页。帝命核其费,罢之。嘉靖七年,御史朱观又上疏称:“本年三月以后,节该各房奏报,孳生虫蚁鹰犬等项每月陆续增添肉豆谷粟不一,乞敕司礼监查勘虫蚁等项的数目,请自上裁,择其可用者量为留育。”嘉靖帝回复说:“这鹰犬虫蚁等项委系无用之物,且日逐供给糜费,该监查明择其可用者量为存留,其余通行屏逐。”[45]在嘉靖皇帝的坚持之下,内廷豢养珍禽异兽的种类、数量大为减少,大概不到3000个只,明代宫廷豢养珍禽异兽制度走向衰落。嘉靖之后,宫廷豢养珍禽异兽的数量一直没有出现大的反弹。直至崇祯年间,崇祯皇帝朱由检“杀虎以赐近臣,余皆纵之”。[46]明代宫廷豢养珍禽异兽制度最终走向终结。嘉靖以降,内廷豢养珍禽异兽规模之所以大幅减小固然与皇帝好恶直接相关,但明朝中后期国力日蹙、内外交困,国家财政无力负担内府豢养珍禽异兽的庞大支出恐怕才是更重要的原因。
如前所述,明朝宫廷珍禽异兽的豢养不是一个私人玩好问题或经济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涉及明代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珍禽异兽豢养制度象征着明朝皇帝德被四海、君主华夷政治理想的实现,装点着明代皇权的门面。另一方面,受明代皇权专制制度的制约,明代宫廷珍禽异兽豢养制度对明代政治也产生了一些消极影响。
首先,鹰犬之好成为一些明朝皇帝荒政、怠政的重要原因之一。宣德皇帝朱瞻基可以算是明朝的有为之君,但是因为他的不良嗜好,身后留下了不好的名声。朱瞻基特别喜爱斗蟋蟀,被人称为 “促织天子”。他对斗蟋蟀的喜爱达到了痴迷的程度,经常派宦官四出采办。上行下效,斗蟋蟀很快就在全国流行起来,蟋蟀价格扶摇直上。宣德得知苏州的蟋蟀特别好,特意敕令苏州知府况钟协助内官安儿、吉祥采办1000只蟋蟀。[47]知府摊派给了当地的百姓,弄得鸡犬不宁。当地一个粮长用一匹马换取了一只好蟋蟀,准备献给朝廷,不料妻妾观看时跑掉了。妻妾自知闯祸上吊自杀,粮长怕上司怪罪也自杀了。②参见皇甫录:《皇明纪略》;又见黄景昉:《国史唯疑》卷2。“一虫杀三人”的故事形象地揭露了朱瞻基沉溺于斗蟋蟀的政治恶果。蒲松龄对这个故事稍加修改,写成了 《聊斋志异》《促织》一文。朱瞻基还喜欢放鹰捕猎,经常派使臣到朝鲜征索正贡之外的 “鹰贡”,给朝鲜造成沉重的负担。有些海青死于进献途中,他安慰使臣说:“人能言语,又能服药,病尚未愈,况禽兽乎!尔等勿扰。海青本难得,幸得则进之。其他佳鹰,亦随得以献。予欲以为游戏之翫。”[48]朱瞻基还喜欢豹猎,而且不能容忍别人的劝谏。朝鲜 《李朝实录》记载:“岁丙午,帝使内史田猎,侵扰民间。御史入奏曰:‘人主不食野兽,请毋使内史猎之,使其骄恣。’帝怒曰:‘尔使我毋食野兽,是野兽便于汝也。’即投畀猛豹绖龁之,不死,更斩之。”[49]朱瞻基居然将劝谏自己的御史拿去喂豹,这样的史实 《宣宗实录》当然不会记载。难怪宣德皇帝身边的宦官尹凤曾私下对朝鲜国王说:“洪熙皇帝及今皇帝皆好戏事。”[50]明武宗的 “豹房”政治尤其为后人所讥刺。御史王涣曾批评他 “好骑射,养鹰犬,日与宦竖嬉游无厌,一切机务略不究图”。[51]武宗对养豹更感兴趣,正德年间豹房养豹超过90只。[52]为了终日能与猛兽为伍,他在西苑之内虎城和豹房附近花费24万余两白银修建了 “豹房公廨”,将明朝的政治中心由紫禁城转移于西苑。史称:“时上为群奸蛊惑,朝夕处此,不复入大内矣。”[53]武宗 “豹房”成为明朝荒怠之政的一个象征。但是,如果我们从明代宫廷珍奇异兽豢养制度的角度来考察时就会发现,武宗喜好猛兽只是遵循了祖辈的传统,并无特别过分之处。儒臣们只是不能容忍朱厚照在豹房公廨中处理国家大事,是 “豹房公廨”而不是 “豹房”本身突破了他们容忍的底线。后世混淆了 “豹房”与 “豹房公廨”二者的概念,将所有罪过都归之于 “豹房”,这是不妥当的。总之,明代帝王沉溺于鹰犬之乐并非仅仅出于个人好尚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制度方面的影响。明代宫廷珍禽异兽豢养制度养成了帝王的个人
好尚,并为其纵情于鹰犬之乐创造了便利条件。
其次,内府豢养珍禽异兽巨大的开支为宦官贪腐提供了机会。如前所述,由于内府豢养禽兽数量巨大,饮食、管理成本极高,这些支出都由国家财政来负担,最终都要落实到老百姓头上。成化七年,消耗肉类37800斤,鸡1440只,鸡蛋3960枚,枣栗4680斤,粳稻7776石;[54]弘治六年,消耗肉类35900余斤,肝360副,粮食4480余石。嘉靖五年,消耗肉类16500余斤,粮食5200余石。这些开销都掌握在内府宦官之手,外廷难以监督,他们通过虚报或克扣动物食料等手段来中饱私囊。沈德符对此曾有尖锐的批评:“此外则有鹰房、豹房、百鸟房、御花房、虫蚁房之属,其名目最多,其役日多,其费日繁,莫可稽核。盖中官相承,窟穴深固,虽以世庙初年,新都相之肃清,今上初年,江陵相之严刻,亦无所措手。国计之匮,此第一漏卮也。”[55]沈德符将之视为国计 “第一漏卮”,足见问题的严重性。正因为存在着巨大的既得利益,宦官们极力维护着内府豢养动物的规模。即便是嘉靖皇帝下令裁减,他们也要顽强地进行抵抗。嘉靖七年,世宗命内府 “查明择其可用者量为存留,其余通行屏逐”。内管监太监郭坤以祖制名义加以阻挠:“近该户部尚书邹文盛等节题虽称无益,虑其祖宗建制至今百余十年,非今日之设,仰惟圣上軫念旧制,庶不有负祖宗成规。”提督豹房太监李宽也奏称:“永乐、宣德年间旧额原养金线豹玉豹数多,成化间养玉豹三十余只。弘治年原养哈喇二只,金线一只,玉豹二十余只。正德等年间原喂养玉豹九十余只。嘉靖年原养玉豹七只。旧额设立奉命采取及各处内外守臣进贡豹只给与本房喂养,自立国以来,已经百余十年,非今日之设,非系无益之物。今止有玉豹一只,比旧太少,止费羊酒二斤。伏望圣旨悯念旧规,庶不有负祖宗成宪。”嘉靖帝愤怒地批复说:“豹房所奏,其意导君好尚之意,法当治罪。如曰祖宗成宪,不知此成宪载在何典?又曰日用羊酒二斤,计日纵少计年则多,非告君之辞。这豹且留,今后再不许进收,该科记着!”[56]宦官以祖宗成宪为挡箭牌,无奈之下,嘉靖皇帝只能下令保留仅有的一只玉 (土)豹,禁止以后进献。嘉靖八年,鹰房内又以祖庙献新奏请存留鹰犬,最终被世宗严词拒绝。[57]由此可见内官所获不法利益之丰厚,使得他们不惜多次触犯龙颜也要维护内府豢养珍禽异兽的旧规。
最后,进献祥禽瑞兽成为一些大臣邀功希宠的手段。嘉靖皇帝虽然对豢养珍禽异兽不感兴趣,但是却十分喜爱祥禽瑞兽,不少大臣藉此获得赏识和提拔。嘉靖十年,郑王朱厚烷贡二白鹊,世宗大喜,命献宗庙及两宫,颁示百官,朝臣们纷纷作鹊颂、鹊赋、鹊论。朱厚烷遂为献瑞始作俑者。嘉靖十二年,河南巡抚吴山献白鹿,为大臣谄媚之始。 “此后白兔、白龟、白鹊相继不绝,惟浙直总督胡宗宪两进白鹿,俱蒙褒赏。时世庙方崇道教,喜闻祥异,胡正剿倭立功名,每事辄称引玄威以自固,势自不能不尔。”[58]嘉靖皇帝沉溺于道教是祥瑞泛滥的根本原因。在外抚臣进献祥瑞可以邀功领赏,在朝文臣也可以凭借进献贺表诗赋获得嘉靖皇帝的赏识。史称:“世宗朝,凡呈祥瑞者,必命侍直撰元诸臣及礼卿为贺表,如白龟、白鹿之类,往往以此称旨,蒙异眷,取卿相。”[59]追根溯源,词臣以贺表诗赋谄媚皇帝之事始于永乐、宣德年间,解缙、金幼孜、王洪、杨士奇、夏原吉、王直等人都撰写过贺麒麟、驺虞等祥瑞的赋颂。 “北京得白鹊,时仁宗监国,命宫臣撰表为贺。杨士奇以为不着题,即贺白龟、白鹿亦可。仁宗即命士奇改作云:‘望金门而送喜,驯丹陛以有仪。’又云:‘与凤同类,跄跄于帝舜之庭;如玉其翚,翯翯在文王之囿。’仁宗大喜,云:‘方是帝王白鹊。’命撤内膳赐之。”[60]明初名臣杨士奇以此获得仁宗的赏识,可见明代帝王的祥瑞之好对当时政治影响之大。嘉靖时期,“胡宗宪进白鹿,诸生徐渭作表,一时传诵,而上不及知。及礼卿吴山贺表,实祠部郎徐学谟所作,为上特赏。”[61]因为皇帝喜爱,当时的文人士大夫也都热衷于参与献瑞活动。以进献贺表希宠干进有成功者,也有弄巧成拙者。嘉靖十三年,朝天宫道士张振通奏:“臣祝釐之暇,作 《中兴颂》诗二十一首,金台八景,武夷九曲,皇陵八咏,以及瑞露、白鹊、白兔,俱有诗上进。乞赐宸翰序文。”下部议,“以猥鄙陈渎,僭踰狂悖,希图进用,诏下法司逮系讯问,则进谀希恩反得谴矣”。[62]张振通本来希望得到嘉靖帝的垂青,孰料帝心难测,下场可悲。总之,嘉靖皇帝的祥禽瑞兽之好败坏了当时的官场风气,对明代政治产生了消极的影响。
[1][法]阿里·玛扎海:《丝绸之路:中国——波斯文化交流史》,耿昇译,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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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班固:《汉书》卷96下,《西域传下》,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3928页。
[10]转引自张显清、朴金树主编:《明代政治史》(下),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9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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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邓锐龄:《〈贤者喜宴〉明永乐时尚师哈立麻晋京纪事笺证》,《中国藏学》199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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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黄瑜:《双槐岁钞》卷3“长陵八骏”条,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第47页。
[24][42]谈迁:《枣林杂俎》128条 “御驷”、1034条 “狮”,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48-49、497页。
[25]《李朝实录·世宗庄宪大王实录》卷63,世宗十六年三月戊寅,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年,第4册,第3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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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8]万历 《大明会典》卷111、112,《续修四库全书》第79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
[29]张廷玉等:《明史》卷76,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862页。
[30]吕毖:《明宫史》卷1,《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5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6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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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高士奇:《金鳌退食笔记》卷下,《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88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4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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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李贤:《大明一统志》卷1,西安:三秦出版社,1990年,第1页。
[39][41][43][44][45][52][56]严从简:《殊域周咨录》卷10、11、10、10、10、10、10,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377、390、376、376、376、377、376-377页。
[47]王世贞:《弇州史料后集》卷31,《国朝从记》1,《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49,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年。
[48][50]吴晗:《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上编卷4,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339-340、343页。
[49]《李朝实录·世宗实录》卷41,世宗十年九月丁巳,第3册,第611页。
[51][53]《明武宗实录》卷14、29,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校勘本,1962年,第434、743页。
责任编辑:杨向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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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7326(2015)07-0114-09
杨永康,山西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 (山西 太原,03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