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焱
(湖北师范学院文学院,湖北黄石435002)
共工触山与夏人创世神话中的宇宙大灾难
张开焱
(湖北师范学院文学院,湖北黄石435002)
编者按:
中国神话学的百年学术史,从多个视角切入,可以发现丰富多样的方法论模型与百家争鸣的学术思想。进入21世纪,神话学研究的多样性与转型特征十分显著。基于此,本刊与中国神话学会商议,自2015年起,计划用两年的时间,较为系统、深入地考察当代中国神话学的20位代表学者,每期刊发两篇论文:一篇是代表学者的最新研究成果,一篇是对代表学者神话学研究的综述与批评。期望以代表学者的学术思想来构拟中国神话学的当代形态,思考中国神话学的当代问题与未来走向,建立起古典与未来、传统与现代的本土文化逻辑,进而为中国文化转型的良性发展,贡献中国神话学的理论与智慧。本期特推出张开焱先生《共工触山与夏人创世神话中的宇宙大灾难》及孙正国博士《张开焱神话学思想的内在发展逻辑》,敬请学界关注并惠赐佳作。
共工怒触不周山故事的本相在后世已被湮灭,与共工发生矛盾和冲突的对象在后世有很多神或神性英雄,各种关于这个神话故事的猜想都未能把握其原初本意。在本文重构的夏人创世神话中,它乃夏人创世神话的重要环节。共工即鲧。他因为争夺宇宙控制权而和自己的儿孙辈神祇禹、涂山氏女娲和启等发生冲突,这场冲突最后以共工失败而告终,他撞断天柱不周山导致巨大的宇宙灾难。共工最后受到以禹和启为核心的儿孙辈神祇的惩罚,他导致的宇宙灾难得到救治平复。
共工;鲧;宇宙大灾难;禹;启;涂山氏;女娲
共工怒触不周山的故事众所周知,学者们一般都将其视为神界正邪诸神争斗的神话,也有人将这个神话当成准历史或自然灾难神话去研究,得出的结论五花八门,但迄今所有成果,都未能窥破这个神话故事与远古夏人创世神话的关联。本文以此为目标,还原其在夏人创世神话中的本相和地位。
在笔者看来,各种有关共工的神话片段都是从远古夏人创世神话系统中遗落的碎片,它们在后世的流传过程中被反复修改,置换变形,但某些核心的关目尚还保留。运用原型理论,通过对夏人创世神话的还原性重构,我们可能恢复共工神话碎片在这个神话系统中的大体原貌。
首先,从先秦到秦汉文献看,共工头触不周山的原因,都和“争帝”有关,但和谁争帝,那就有多种说法了: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淮南子·天文篇》)[1](P167)
颛顼尝与共工争矣:……共工为水害,故颛顼诛之。(《淮南子·兵略训》)[1](P1044)
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其阙,断鳌之足以立四极。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帝,而怒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注焉。(《列子·汤问》)[2](P150~151)
由此可知,共工是与颛顼争帝不胜而怒触不周山的。但同是这部《淮南子》,在《原道训》中则说共工与之争帝的不是颛顼,而是高辛氏:
昔共工之力触不周之山,使地东南倾。与高辛争为帝,遂潜于渊,宗族残灭,继嗣绝祀。[1](P44~45)这个高辛氏就是帝喾,故《史记·楚世家》又云:
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3](P257)
他之所以与高辛氏发生冲突,也是为了争夺最高权力,《国语·周语下》云:
昔共工氏弃此道也,虞于湛乐,淫失其身,欲壅防百川,堕高堙庳,以害天下。皇天弗福,庶民弗助,祸乱并兴,共工用灭。[4](P103)
对此,韦昭注曰:
贾侍中云:“共工,诸侯,炎帝之后,姜姓也。颛顼氏衰,共工氏侵陵诸侯,与高辛氏争而王也。”或曰:“共工,尧时诸侯,为高辛氏所灭。”[4](P104)
但又有资料说,与共工冲突的是神农氏:
共工,神农时诸侯也,而与神农争定天下,共工大怒,以头触不周山……又女娲练五石以补天缺。(《琱玉集·壮力篇》)[5]
还有资料说,与共工氏发生冲突的是大禹,而且这个方面的资料较多,仅列如下:
禹伐共工。(《荀子·议兵篇》[6](P242)、《战国策·秦策》)
禹有功,抑下鸿,辟除民害逐共工。(《荀子·成相篇》)[6](P419)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负子,有两黄兽守之。……有禹攻共工国山。(《山海经·大荒西经》)[7](P387)
还有学者认为,下面一段女娲战胜宇宙大灾难的著名故事,隐含的也是女娲和共工冲突并战胜共工的关目: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蒹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立,淫水涸,冀州平,蛟龙死,颛民生。(《淮南子·览冥训》)[1](P479)
有学者研究说,这里女娲杀的“黑龙”就是共工。如果是这样,则上引《列子·汤问》记载的女娲炼石补天和共工氏怒触不周山两件事的次序,就需要重新编排了,是共工触山导致大灾难在前,而女娲平治大灾难在后。
司马贞《补〈史记·三皇本纪〉》中,与共工争斗的对象又换成了祝融:
当其末年也,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强,霸而不王,以水乘木,乃与祝融战,不胜而怒,乃头触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维缺。[8](P964)
这样,与共工发生冲突的人就有很多了,颛顼帝、高辛氏、神农氏、禹、女娲、祝融,那么究竟是谁和共工发生了冲突呢?一个共工,不可能分别被不同时代的很多神反复诛杀,秦汉间这些文献,哪种记载才是正确的呢?近现代很多学者为此辨析争论,成果无数,但这些讨论都未能勘破这个神话故事的内在秘密,故而其有效性都存在疑问。本文在此不对诸说进行逐一介绍和辨析,而直接插入本文主旨:共工怒触不周山的神话,原本属于已经淹失的远古夏人创世神话,是这个神话系统的一个重要关目,它讲述的是世界初创之后的第一次宇宙大灾难何以发生和何以平治的故事。因为到了秦汉间,夏人创世神话已经淹失不彰,这个神话的某些部分以碎片的形式遗落后世,并在流传过程中不断被不同时代、地域的人们,出于各种不同的动机进行了改造、挪移和变形处理,遂使其原初本相障蔽不显。因此,要窥破这个神话故事片段的原始本相,关键是要还原出它在夏人创世神话系统中的地位和形态。这就是本文要做的工作。
这个还原性工作的第一步,就是厘清最早与共工争斗的是谁。
上述所有关于共工与之争斗的神祇中,按照现有古代文献,最晚的大约要数禹了。在秦汉间神话历史化的《世本·帝系》中,禹是颛顼帝的孙辈:
“颛顼生鲧,鲧生高密,是为禹。”[9](P90)而汉代《史记·五帝本纪》则谓:
夏禹,名曰文命。禹之父曰鲧,鲧之父曰帝颛顼,颛顼之父曰昌意,昌意之父曰黄帝。禹者,黄帝之玄孙而帝颛顼之孙也。[3](P7)
则鲧是黄帝的玄孙了。但依然保留着较多古代神话特征的《山海经·海内经》则云:
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7](P465)
则鲧是黄帝的孙子,和颛顼是同辈。这意味着在秦汉间,鲧禹被编织进不同历史与神话系统中,这些系统之间矛盾百出。这一情况也许正印证了20世纪30年代顾颉刚等古史辨派学者关于中国上古史是“层累地形成的历史”的观点,后起的王朝都会重新在文化上进行历史重构,对前朝的文化资料进行整合,将自己王朝的祖先或祖先神认定为华夏诸族的始祖或始祖神,以之为源头和主线,将先前王朝的始祖或始祖神组编到自己的历史系统或神话系统中,成为自己民族的子孙辈神祇或历史传说人物,故而在这个系统中,越是早起王朝的神祇或历史人物,其所处的辈分越低。以这一观点来理解上述关于鲧禹所在的历史或神话系统资料,则我们可以推断的是,处于这些系统较末端的鲧禹也许所出最早,而处于这个系统顶端的黄帝所出最迟。事实上,自顾颉刚先生以来,已经有许多学者研究指出,黄帝乃是春秋中后期开始出现的一个帝神,在春秋至战国、秦汉,他才成为历史化了的华夏诸族的始祖或始祖神。以这一观点考察本文上引关于鲧禹所出,当能发现,华夏第一个男性王朝夏朝神话中的始祖神鲧和禹,所出应当最早。在后世文献中作为他们父祖辈神祇或帝王的那些人如黄帝、颛顼、神农、高辛氏,乃至尧舜等,所出都要晚得多。
由此来厘定本文开始所引那些众多与共工发生冲突的神祇,当能发现,最早与共工发生冲突的应该是禹,而不是其他神祇。事实上,即使到了春秋战国间的文献,尽管对鲧禹所在的世系做了不同的组合,但共工是与鲧大体同时的神祇。《书·尧典》云:
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10](P88~89)
这是舜做的四件大事,禹父鲧与共工同属“四凶”,说明他们大体同时。
《国语·周语下》记载:
昔共工……虞于湛乐,淫失其身,欲壅防百川,堕高堙庳,以害天下。皇天弗福,庶民弗助,祸乱并兴,共工用灭。其在有虞,有崇伯鲧,播其淫心,称遂共工之过,尧用殛之于羽山。[4](P103)
《淮南子·本经训》云:
舜之时,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龙门未开,吕梁未发,江淮遍流,四海溟涬。民皆上邱陵,赴树木。[1](P578)
《韩非子·外储说右上》云:
尧欲传天下于舜。鲧谏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举兵而诛杀鲧于羽山之郊。共工又谏曰:“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又举兵而流共工于幽州之都。于是天下莫感言无传天下于舜。[11](P788)
上述战国至秦汉间文献中,共工与鲧都是尧舜的臣子,而禹在历史化的文献中,也是尧舜的臣子,他们大体处于同一个时代。所以,在本文开始引用的那些文献中,原初与共工发生冲突的只能是禹而不可能是别人。而实际上,共工是主水之神,而禹是治水之神,他们之间发生冲突是极其自然合理的。所以,多种典籍都载有禹与共工及其属下相柳与蜉蝣发生持续冲突的故事。如果我们认定共工只是一个神祇,他就只可能在一个时代被打败一次或死亡一次,而不可能在不同时代被不同的神祇反复打败或反复死亡。而本文开始所引资料中的神农氏、高辛氏、颛顼帝等,与共工的时代又相距甚远,那么就可以认定,共工与他们发生冲突是不可能的,共工与他们发生冲突的故事,当是远古夏人关于共工与禹冲突的故事在后世的转移和变形形式。这一点从原型理论角度能获得合理的解释。从原型理论角度讲,禹与共工冲突的故事作为一种原初的故事结构(原型),会在后世被转移到各种其他神话系统中,在这些神话系统中,角色的名称会改变,但基本故事结构不会改变。这个故事结构的基本环节是:某一个恶神以洪水为武器造成世界的灾难,一个善神带领部下与之发生激烈甚至长期冲突,最后平息了灾难,打败并处罚了恶神。上述所有诸神与共工发生冲突的不同故事,都源自原初禹与共工冲突的故事原型。
由此可以确认,春秋战国以来的典籍中,共工与诸神发生冲突的神话故事,源于原初共工与禹发生冲突的神话故事,是后者不同的转移和变形形式。
接着我们进行第二步的工作:共工与禹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似乎没有提出的意义:共工是恶神,是发动洪水危害世界,给世界带来大灾难的人;禹是善神,是平治洪水,打败恶神,消除灾难的人。他们之间势不两立。但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因为,众所周知,20世纪上中叶,先有张治中提出鲧与共工为一人的观点,其后童书业先生在《五行说起源的讨论》一文中再次提出共工即鲧,但未详细论证,再其后杨宽先生在《大美晚报·历史周刊》先后撰写两文,从古代资料中找出九个方面的相近与相同点论证“共工即鲧说”(两文后来汇为《鲧、共工与玄冥、冯夷》一文,编入《中国上古史导论》一书)。同时,他还从音训角度指出,“盖‘鲧’与‘共工’声音相同,因言之急缓而有别,急言之为‘鲧’,长言之为‘共工’也。”[12](P324)杨宽先生之后,顾颉刚、丁山、孙作云等先生在各自的研究中,都接受了共工就是鲧的结论。
尽管认同者众多,但质疑者也时见。今人杨国宜、李传江、杨栋等学者都对此提出质疑。但已有共工与鲧资料中确如杨宽先生指出的,有极多相近相同之处,完全否认二者的相关性亦不足以服人,故亦有学者折中处理,提出共工乃氏族名号,鲧乃共工氏最后一代首领的说法。这些观点业内学人共知,在此不一一介绍。
那么,共工是鲧吗?笔者认为,杨宽先生对共工与鲧关系的认定极有见地,证据资料也是充足的。从本文的角度讲,如果共工就是鲧,则禹与共工的冲突,在原初其实是禹与自己的父亲鲧的冲突。共工所反对的是自己的儿子,儿子所打败和惩罚的是自己的父亲,这个秘密当是具有巨大震撼性的。关于在原初夏人神话中鲧与共工的同一性问题、禹与鲧(共工)的冲突问题,笔者在《鲧禹创世神话类型再探》[13]、《鲧的原初性别:女神还是男神?》[14]、《涂山氏与女娲及其在夏人创世神话中的地位和作用》[15]等文中有较为详细的研究,有意者可参看。同时,笔者也认为,关于共工与鲧的差异性关系,要从夏人神话的流传史角度来理解才可能有正确的判断。在漫长的流传过程中,他们的同一性问题存在不小的变化。在遥远的夏代神话中,鲧与共工应该就是同一个神,他是夏人神话的始祖神,即黑暗的原始大水之神,他们名字的发音相近,都具有混沌重浊的特征,而在古代汉语中,声音本身是有表意作用的,这已是基本常识。这个名字发音混沌重浊的神,正是夏人神话中原始黑暗的始祖神(其实最早是原始母神);他们同时又是水神,共工水神的特征到后世完整保留自不必说,鲧死后化为三足神鳖沉渊为“玄冥”——黑暗世界的深渊之神,也证明了他的水神特征。鲧的水神特征到后世稍稍转换,他由水神转为治水之神,但他治水失败的根源也恰恰在于他本原上是水神,水神与治水之神,这两种神性的功能既有内在联系,也有内在对立性。这种联系使得原始水神变为后世治水之神,而对立性则使得治水之神的治水行为必然失败。只是到了先秦,这个水神的原始特征慢慢淹失不彰。而在夏人神话中,他应该是原始大水之神,是世界的唯一,一的一切,一切的一,而在后世的流传过程中,他们所主之水和所治之水不过是自然的大洪水而已,不具有神话世界中的本原性和唯一性。
现今所见秦汉间关于共工与鲧的资料中,那些既有内在统一性又有某些差别性的资料,都是从夏人原始神话中遗落的碎片。这些碎片在后世的流传过程中,被不断地根据不同时代的需要而做了某些改造增删。这些改造增删,使得共工与鲧在不同的神话片段中,既保留着大部分原初的共同基因,又不断地增加了某些差异性因子,故而使得不少学者不能接受两者为同一个人的结论;但他们源于共同的原初神话这一点,又使他们在原初神话中的同一性关系,一直保留在那些神话碎片中,从而使杨宽等学者能从中窥见出他们在远古神话中的同一性。如果坚持按照战国至秦汉间文献表面的资料来看共工与鲧,他们是相似而不同的传说人物,如果从战国至秦汉间文献资料中去追寻他们在遥远时代的原始面貌,则能窥见他们本是同一个神。这是导致杨宽等学者和后世对他们观点持异议的学者产生对立性认识的重要原因。
鲧与共工的分离,笔者猜测,应该在夏代中后期就已经开始出现,导致这种分离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应该是夏人对自己始祖神话的伦理化改造活动。禹和启作为夏人神话传说中夏人的始祖神和王朝的奠基者,自然是夏人崇拜性神话叙事的中心,一切与他们对立的神祇自然都必须做贬低性处理,同时,作为华夏最早的国家政权和男性王朝,宗法伦理原则当然对于夏人的国家是至关重要的意识形态,为了崇化性塑造禹启形象,他们身上一切与这种宗法制伦理原则相悖的故事关目都必须虚化、删除或改头换面。因此,鲧在夏人神话中慢慢一分为二,禹的父神、治水失败的原始水神鲧在禹出生之前,就已经被舜帝诛杀(而不是被禹诛杀或流放),而鲧的分身性神祇“共工”则是在禹出生后继续以洪水作恶,危害世界,所以,禹才与他有长期的冲突并最后打败了他和他的部下。其实,在夏人原初的神话中,鲧(共工)应该是在禹出生后很久都一直活着的,他与他的儿子禹曾经是创世的合作者,但后来因为某些重大矛盾发生了持续的冲突。在这场冲突中,禹最后打败了他的父神(其实是母神)并惩罚了他。至于这种矛盾所为何事,笔者已经在《鲧禹创世神话类型再探》中做了研究,后面还将涉及,此处从略。
共工(鲧)与他的儿子的冲突是长期而激烈的,在这种冲突中,共工作为古老的原始水神,有着巨大的力量,一些跟随他的原始混沌水神如相柳、蜉蝣、无支祁等,都曾经神通广大,例如相柳:
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为泽溪。禹杀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树五谷种。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为众帝之台。[7](P233)
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禹湮洪水,杀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为池,群帝因是以为台,在昆仑之北。[12](P428)
这个相柳够厉害的了。共工自己也神通广大,不仅可以振滔洪水,使满世界一片汪洋,到最后,在与禹的冲突不胜之后,他做出了最为惊人的举动,这一举动给世界带来了巨大的灾难,那就是本文开始引用的文献中关于共工头触不周山导致的大灾难。春秋以后的文献中,将共工头触不周山叙述为与颛顼或祝融或其他大神争帝不胜而发生的行为,这在原初夏人神话中,应该是与禹冲突不胜而愤怒导致的行为。这个故事在后世,与共工冲突的对象由禹转换为其他神祇。
现有文献记载的远古神话碎片中,禹与共工是有过激烈冲突的: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负子,有两黄兽守之。有水曰寒署之水。水西有湿山,水东有幕山。有禹攻共工国山。(《山海经·大荒西经》)[7](P387)
禹伐共工。(《荀子·议兵篇》)[6](P242)
舜之时,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龙门未开,吕梁未发,江淮遍流,四海溟涬。民皆上邱陵,赴树木。舜乃使禹疏三江五湖,辟伊阙,导廛涧,平通沟陆,流注东海。鸿水漏,九州干,万民皆宁其性,是以称荛舜以为圣。(《淮南子·本经训》)[1](P578~579)
禹有功,抑下鸿,辟除民害逐共工。(《荀子·成相篇》)[6](P419)
上述资料都显示,禹与共工及其部下曾经发生过激烈而持久的冲突。这个冲突的最后结果,应该是禹平治了共工的大洪水,共工因怒而触山导致巨大灾难。上引《山海经·大荒西经》那段神话残片也支持这个结论。禹所攻之“共工国山”,与共工头触而导致巨大灾难的不周山(不周山应该就是夏人神话中的天柱)距离极近,它暗含的神话故事是,禹所统帅的后起神祇在与共工的最后决战中打败共工,共工怒极触山,导致天崩地裂,宇宙倾颓。
如上所述,笔者推断,在夏代神话中,共工即鲧,则禹与共工的冲突,就是与鲧的冲突,夏代后期和夏以后的人们,出于宗法伦理的要求,为了塑造一个理想的政治伦理典范禹的形象,自然不能讲述禹和自己父亲长期冲突并打败他和惩罚他这样违反人伦的故事,鲧因此一分为二,那些危害世界的行为由恶神共工承担,禹与之争斗并打败的只是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恶神而已;鲧则主要是一个治水的失败者,拿现在的话说,顶多就是一个无能的渎职者,他也为自己的渎职行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且,惩罚他的人和禹毫无关系。但在夏代早期,这个神话的原貌应该是,禹与自己的父亲(其实是自己的母亲)共工(鲧)发生了激烈长期的冲突并打败和惩罚了他。
问题接踵而来:禹为什么与共工发生冲突?这个神话的原初性质是怎样的?今见春秋以来的资料都谓禹与共工的冲突,是共工想利用洪水危害人类和国家,而禹(以及禹的置换者颛顼、高辛、神农等)是为国家和人类才与之冲突并战胜和惩罚他。这只是人类神话中发生过无数次的邪恶与正义的冲突和战争中的一场而已。但这个神话在原初的性质应该远比这个严重和具有根本意义:因为鲧禹洪水神话的性质,并不是一场普通的灾难和治理灾难的的神话,而是夏人的创世神话。这一点,叶舒宪教授、胡万川教授、吕微教授都有专门研究,①叶舒宪:《中国神话哲学》第八章《息壤九州》,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胡万川:《新古典新义》之《捞泥造陆——鲧禹神话新探》一文,台湾学生书局2001年版;吕微:《神话何为——神圣叙事的传承与阐释》第一、二、三章,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笔者也发表过专文进行论证和确认。笔者的研究结论是,夏人创世神话属于人类神话学中五大创世神话类型中的世界父母型神话,是这种神话类型的变异形态,准确地界定,是世界祖宗型神话,这个神话的基本内容就是:世界是某个古代家族、氏族、部落、民族的父神或母神或父母神开始创造的,他们代际生殖的过程也是世界不同部分和层次被创造出来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儿孙辈神祇往往与长辈神祇发生冲突,前者最终战胜后者并完成世界的创造。夏人鲧禹启的神话在原初正是这种性质的创世神话。有关详细论证笔者在已经发表的论文和即将出版的著作中有详细分析。①张开焱:《鲧禹创世神话类型再探》,载《民族文学研究》2007第3期。另,笔者研究中国上古创世神话的专著《世界祖宗型神话——中国上古创世神话源流与叙事类型研究》,即将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该书对此有更详细研究,可参看。本处只给出这个基本结论,以作为本文下面论述的基础。
夏人鲧禹启的神话,其实在原初是夏人的创世神话。这个神话中,最早的创世神就是原始大母神(后世演变为父神)、原始大水之神鲧(共工),他在鸿蒙汪洋的原始大水世界创造了最早的神土息壤(后来大地的原型),与之对应的是作为水神的他生了原始的地神禹。在将息壤创造成大地的问题上,鲧禹曾经是合作者,但最后发生了严重的分歧并发生了严重的冲突。这个分歧的根本应该是用什么模型来创造大地,也就是创造大地的主宰权和控制权属于谁的问题。在这场冲突中,禹最后取得了主宰权和控制权(“洪范九畴”即是禹创造九州大地的模型),但鲧并不罢休,他带领忠于自己的那些原始混沌之神(如相柳、蜉蝣等)发动大洪水,淹没了禹所创造的九州大地,并撞断天柱(不周山即是撑天之柱),截断地维,导致了震撼宇宙的大灾难。本文开始所引文献,都谓共工是与某一位神王“争帝”而发动这场宇宙大灾难的,这位神王在原初就应该是禹,所谓“争帝”在原初夏人神话中其实是争夺创造世界的主宰权和控制权。
这场宇宙大灾难并不是禹一个人战胜的,禹的妻子涂山氏女娲、儿子启以及忠于他的后起神祇,也都参与了这场对抗始祖神鲧和他追随者的战斗。
禹战胜了鲧发动的大洪水。后世所有关于禹治水的故事,都是由这个创世神话原初的环节生发演绎出来的。这些生发演绎的故事,障蔽了禹治水创世神话的原始意义,但保留了禹在创世神话中战胜鲧(共工)的过程中主要的功绩;禹的妻子涂山氏女娲“炼石补天”,战胜了鲧(共工)头触不周山导致的宇宙大灾难。据《淮南子·览冥训》载: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下兼复,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顿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龙死,颛民生。[1](P479~480)
关于这段记载,有许多需要研究的问题:
其一,这场灾难由什么引起,《淮南子》未有说明,后世学者对此众说纷纭。唐代司马贞在《补〈史记·三皇本记〉》中第一次将这场灾难与共工头触不周山引起的宇宙大灾难联系起来:
女娲氏亦风姓,蛇身人首,有神圣之德,代宓牺立号,曰女希氏。……当其末年也,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强霸,而不王,以水乘木,乃与祝融战。不胜而怒,乃头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缺。女娲乃炼五色石以补天。断鳌足以立四极,聚芦灰以止滔水,以济冀州。于是地平天成,不改旧物。[8](P964)
司马贞的猜测是对的。女娲平治的这场灾难就是共工怒触不周山所致。司马贞的《补〈史记·三皇本记〉》并没有将女娲当成创世之帝神,而是远古人帝“三皇”之一而已。他将《淮南子》中那场大灾难的起因归结为共工头触不周山导致的“天柱折,地维缺”,在逻辑上应该是合理的见解和处理。后世之所以有不同认识,其中原因之一,乃在于未能勘破原初夏人创世神话中涂山氏与女娲的关系,以及女娲在创世神话中的作用和地位。这就牵涉到下面的问题:
其二,女娲和夏人有关系吗?关于涂山氏与女娲的关系,秦汉间《世本·帝系》谓涂山氏名女娲,则女娲是禹的妻子,夏人的高祖母。这一说法,已为闻一多先生《高唐神女考》所采信,后孙作云先生专门著文,以古代文献提供的资料从多方证明《世本·帝系》关于涂山氏即女娲说法的合理性。笔者亦著文《涂山氏与女娲及其在夏人创世神话中的作用》,从夏人创世神话角度力证涂山氏与女娲乃同一个神即夏人始祖神禹的妻子。[15]在此,本文沿用这一研究结论,不展开论证。
其三,女娲平治的这场灾难的性质是怎样的?在笔者看来,这不是一次普通意义上的灾难,而是一场创世神话中古老的原始黑暗大母神与后起的儿孙辈光明诸神争夺宇宙主宰权和控制权导致的宇宙大灾难。我们发现,很多民族的创世神话中,都有因为各种原因而导致宇宙大灾难的故事环节,最典型的是巴比伦创世神话《恩努马-艾利希》中由古老的原始大母神提阿马特对她的儿孙辈神祇发动的那场震撼宇宙的大冲突,还有北欧神话中奥丁神族和冰巨人神族之间导致世界毁灭的巨大冲突和灾难。中国不少少数民族创世神话也有这个环节,除北欧神话的毁灭结局外,其他民族创世神话中,这种灾难大多被平治战胜。上引《淮南子》中女娲平治的这场灾难,就具有这样的性质。
其四,共工最后被谁杀死或惩罚?关于共工的结局,所有资料都说他最后受到惩罚,有的说他被流放,有的说他被击杀:
颛顼尝与共工争矣。……共工为水害,故颛顼诛之。(《淮南子·兵略训》)[1](P1044~1045)
昔共工氏之力触不周之山,使地东南倾。与高辛争为帝,遂潜于渊,宗族残灭,继嗣绝祀。(《淮南子·原道训》)[1](P44~45)
(舜)流共工于幽州。……天下咸服。(《书·舜典》)[10](P88~89)
尧欲传天下于舜。鲧谏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举兵而诛杀鲧于羽山之郊。共工又谏曰:‘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又举兵而流共工于幽州之都。(《韩非子·外储说上》)[11](P788)
昔共工……虞于湛乐,淫失其身,欲壅防百川,堕高堙庳,以害天下。皇天弗福,庶民弗助,祸乱并兴,共工用灭。其在有虞,有崇伯鲧,播其淫心,称遂共工之过,尧用殛之于羽山。(《国语·周语下》)[4](P103)
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山海经·海内经》)[7](P472)
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强,霸而不王。以水乘木,乃与祝融战,不胜而怒,乃头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缺。(司马贞《补〈史记·三皇本纪〉》)[8](P964)
如果我们了解所谓尧、舜、高辛氏、颛顼相对于原初夏人创世神话,都是后起的神话系统中的神祇,则关于共工的结局,特别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他与祝融争战的故事。
关于祝融的身份和地位,已有资料有很大区别:有谓祝融是远古三皇之一者,有谓祝融乃颛顼的儿子重黎,有谓祝融乃帝喾的火官,有谓祝融乃尧的臣子(“帝令祝融诛杀鲧于羽山”),有谓祝融为炎帝的子裔,有谓祝融乃南方赤帝,等等,诸说不一。造成这种混乱的原因之一,乃是中国古代早起神系的重要大神,都会在后世不同朝代和地域中,被不同的神系所吸纳重组,进入不同的神系。这也可以使我们推断,在古代各个神系都存在的神,基本可以认定是起源比较古老的神。而那些只在某些神系中存在的神,可能是(当然不绝对是)晚起的神,那怕它地位极其显赫(如黄帝);这一规律使我们能够推断,祝融这个神,来源十分古老。在今见所有神系中,不管他的身份为何,他的神性都是一致的,他都是火神、光明神,这是公认的。祝融在古代不同神系中都存在,大约与不同神系都有光明神、火神这个职神也有关系。
从文字训诂角度讲,祝者,朱也,融者,明也。祝融即朱明。《淮南子·天文训》谓:“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1](P186)朱明又作祝融。《后汉书·祭祀志中》:“立夏之日,迎夏於南郊,祭赤帝祝融,车旗服饰皆赤,歌《朱明》。”[16](P2161)则朱明即祝融也。朱明何意?朱明的本意乃明亮火红炽烈之光。而一切光的本源就是太阳,所以朱明的本意就是明亮赤红的阳光。战国时候的五方五时帝神系统中,将他配置为南方、夏天、正午之神,都是在强调这个神性特征。他主管的所谓“火”,其源头乃是太阳,所以,火神祝融原初其实应该是太阳神、光明神。那么这个太阳神、光明神最早来自哪里?由此回到夏人神话系统。如果说夏代是中国上古三代最早出现的一个王朝,那么,夏人神话系统相对商周神话系统具有早出性应该是可以确认的。夏人的光明神、太阳神是谁?是禹与涂山氏女娲的儿子启。所谓启者,开也,明也,所以,夏后启又作夏后开。启就是夏人神话系统中的天神、太阳神、光明神祝融。有关启与太阳神、光明神的同一性关系,笔者在《启铸九鼎与饕餮原型》一文中有更具体的研究,有意者可参看。[17]
启作为夏人神话中的天神、光明神、太阳神,是夏人创世神话系统中的重要构成。夏人神话系统中,第一代祖宗神和创世神鲧(共工)是原始黑暗的混沌水神,他(她)在原始混沌的黑暗大水中创造了可以无限生长的最早的神土息壤;所以,他死后仍然成为夏人祭祀的祖先。《国语·晋语八》云:“昔者鲧违帝命,殛之于羽山,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实为夏郊,三代举之。”[4](P478)第二代祖宗神和创世神是禹与涂山氏女娲,他们在神土息壤的基础上创造了大地、高山和天空,他们的儿子启则是天空之神、光明之神,最后完成了创造世界的工作。夏人神话中,世界的创造经历了水—地—天的过程,分别对应于三代祖宗神的神性。由此回到鲧(共工)与祝融的关系,在夏人的神系中,他们是祖孙关系,但正是这个孙辈太阳神,最后成了鲧(共工)的敌人。他和父母神禹与涂山氏一起,最后打败并惩罚了他的原始祖神。这是两个在神性上具有内在对立性的神祇,他们的冲突,暗含的是世界创造过程中黑暗与光明、水与火的冲突,最后的结局是光明神的胜利、光明世界的确立。
祝融(启)是战胜并诛杀(一作流放)其祖父(母)鲧(共工)的神,后世典籍中说帝令祝融(启)殛鲧于羽山,或者说祝融诛杀共工,在最初其实是一件事情,就是夏启和他的父母神禹与涂山氏女娲一起,打败并诛杀了自己的祖神。而共工头触不周山造成的宇宙大灾难的平治,则是由涂山氏女娲完成的。《淮南子·天文训》中那个关于女娲炼石补天、积芦灰止水、杀黑龙济冀州、断鳌足以立四极的故事,正是平治这个宇宙大灾难的故事。
这样,对现今所存有关共工(鲧)触不周山的神话及相关资料进行还原性重构,我们将能发现,它们都是从原初夏人神话系统遗落的神话碎片,在后世的流传过程中发生了许多变异和置换,它们在原初夏人神话系统中的本相是这样的:原始黑暗的大神鲧(共工)在创造了最早的神土息壤后,为了争夺创造宇宙的控制权和主宰权,带领其追随者发动了一场与儿孙辈神祇的激烈战争,这场战争中,鲧(共工)先发动滔滔大洪水,继而撞断天柱,导致天塌地陷、宇宙震荡的巨大灾难,禹和妻子涂山氏女娲以及儿子启一起,战胜和诛杀(或流放)了鲧(共工),平息了这场宇宙大灾难。
[1]何宁.淮南子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8.
[2]杨伯峻.列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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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袁珂.山海经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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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张开焱.涂山氏与女娲及其在夏人创世神话中的地位和作用[J].徐州工程学院学报(哲社版),2013(3).
[16]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9.
[17]张开焱.启铸九鼎与饕餮原型[J].井冈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2).
特约编辑 孙正国
责任编辑 强 琛 E-mail:qiangchen42@163.com
Gong Gong Touching to Mountain and the Big Disaster of Xia’s Creation Myth
Zhang Kaiya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ubei Normal University,Huangshi 435002)
Gong Gong angrily touching to mountain’s story has been annihilated in later ages,the object of conflicting with Gong Gong has a lot of gods or the divine heroes,all sorts of conjecture about the fairy tales are failing to grasp its original intention,which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Xia’s Creation Myth in this paper.Gong Gong called Gun has conflict with Yu,Nu Wa and Qi because of controlling of the universe,this conflict finally ended in Gong Gong’s failure,he led to huge universe result from breaking sky column Bu Zhou mountain.Gong Gong suffer from punishment by grandchildren gods as the core to Yu and Qi,Cosmic catastrophe he led to can be alleviated.
Gong Gong;Gun;cosmic catastrophes;Yu;Qi;Tu Shan's;Nu Wa
I207.7
A
1673-1395(2015)01-0001-08
2014-12-01
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09YJA751023);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2009y121)
张开焱(1955-),男,湖北武汉人,教授,主要从事文艺理论、神话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