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金鹏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当代青年独立精神的同质化及其应对策略
高金鹏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经由网络平台的信息引爆,当代青年的价值建构与文化选择,虽呈现出异彩纷呈的局面,但是,其所谓的独立精神,仅止步于叛逆性、个性化的彰显,往往依附于社会权威的知识话语体系,并未彰显出独立向上的理性思考特质,而在本质上趋于同质化。当代青年要走出精神同质化的困境,必须在回心的基础上,与批判对象拉开审美距离,重构其文化资本体系。
当代青年;独立精神;同质化;策略
随着传媒技术的加快发展以及知识生产的逐渐下移,青年的知识获得手段与知识分布层次更加多样丰富,其对现有文化结构中自身依附地位的反抗愈加激烈。在知识建构过程中,青年已不再满足于传统的家庭代际传递与知识权威教育,而将眼光投向了浩瀚的网络和纷繁的社会现实。其知识建构旨在突破强权压制和一元化形态,凸显文化多元的价值选择,即追求“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然而,当我们从历时视野中跳离出来,剔除其中的时间因素和线性变化,探讨青年的独立精神及其源流时,我们便会发现,其所谓的独立精神,往往呈现出同源异形的同质化特色。
独立而不依附,是独立精神存在的前提,然而,当代青年所谓的独立精神,却未能真正导向独立而不依附。表面看来,青年富有批判意识,其精神世界丰富多彩,但究其实质,其所谓的独立精神,仍没有逃脱知识权威的把控,只是其操控方已由一元转变为多元而已。以微博为例,当代青年醉心于网络的交互性、实时性和匿名性,将大量的时间用在刷微博上,以此修葺着彰显独立自我的个人空间;然而,除去生活琐事的记述与娱乐八卦的追踪外,在面对热点问题以及人生奋斗等重大问题的看法上,其仍受到小部分精英博主如李开复、方舟子、韩寒等人意见的左右。这些精英博主被网民称为公知。他们基本上都拥有较高的文化素养,较强的思辨能力,被许多青年人视为导师和偶像。比如韩寒的新浪微博粉丝多达4198.5万名,其每条微博的平均转发量和转发数均以万计,点赞数更是经常多达10万次;而李开复的新浪微博粉丝更是多达5046万名。由此可见,青年依托微博等载体呈现出的所谓的独立精神,依然受着多元知识权威的把控,并没有彰显出真正的独立性。其之所以如此,原因有二。其一,社会转型时期,学校教育下所形成的青年的理想和价值观与现实社会之间的强烈反差,使青年迫切希望得到与传统教育相异的知识,以对其予以相关解释,而网络时代精英博主的出现,正好满足了其心理需求,故而青年在对其的认同中,会不自觉地受其掌控。其二,社会分工的专业化,使青年体验到由此而来的权力感和自我肯定感。这种心态,不仅使其习惯臣服于知识权威的无形统治下,也使其更容易拜倒在其他专业人士的权威之下。因此,当青年接触这些大V时,其所拥有的社会名望和专业性,便在青年心中呈现出一定的权威性。受此影响,其通过日常生活状态的描述和评论,所延展出的一套知识体系和价值规范,便能很容易地将青年拉入其同一思想阵营之中。这一阵营带给青年的,不仅是免于孤军奋战的安全感,以及话语权的提升,也有个人自尊的保护以及个性意见的消泯。在这一阵营中,个人及群体意见的内容已不再重要,而自身观点的正确性、权威性和绝对化,才是其关注的焦点。网络事件方韩大战中青年的种种表现,便是明证。2012年1月15日,IT人士麦田发表博文《人造韩寒:一场关于“公民”的闹剧》,质疑韩寒代笔。韩寒随即发表博文《小破文章一篇》,称愿悬赏2000万寻找代笔人。随后,麦田迫于压力退出论争,而方舟子则开始密切关注此事,发表文章《“天才”韩寒的文史水平》介入争论,正式掀起方韩大战。在整场网络大战中,双方当事人虽偶有不当言论,但仍以互相举证辩驳为主。然而,在其各自微博下的网友阵营中,网友间的针锋相对,却逐渐脱离了其原本追求事实真相的目的,而更多地转向了阵营之间的攻击,即证明个人价值观念的正确性,所在阵营的权威性,以及阵营背后的知识—权力体系的不可动摇性。当青年卷入方韩大战时,本可彰显其独立精神的言论,最终沦为对知识—权力体系的臣服——由于相关知识和经验的缺失,青年始终逃不出这种权力的规训。当此之时,他们所考虑的,往往不是我该如何思考,而是我该相信谁的思考结果。换言之,青年在面对异见时,往往缺乏理性的价值建构,而代之以阵营化的价值选择。为了提高其选择的准确性和可靠性,他们往往会依附更强大的知识权威,利用权威话语来武装自己,打倒对手。一旦自己的观点与他人相左时,他们往往会认为自己是独立的,而对方则是愚昧的。在这样的背景下,其丧失了应有的独立性的价值表述,必然在阵营化的依附选择中,趋于同质化。
受现代工业技术化、机械化的影响,当代青年多遵循单维单向的线性思维模式。这样一种思维模式,虽有助于青年人在一个行业或领域内取得突出的成就,并促使其形成较为专业化和个人化的意识;但是,受其影响,其视野会不可避免地趋于狭窄,无法对相关行业乃至整个社会进行整体观照。于是,在思考过程中,其不得不向其他知识拥有者求助,故而会在不知不觉中,丧失其思维应有的独立色彩;而且,对科学和理性的过分自信,常常会使部分青年的思想陷入极端,使其一切以线性的科学理性为主导,追求个人利益的最大化,于是,其思维方式又陷入了以自我为中心的泥淖之中,而越发远离真正的独立精神。当下社会充斥的以“思想改变世界”为虚无,以“科技改变命运”为实用的论调,恰好描画出了这样一种由狭窄视野而来的思维的刻板印象。此外,工业化思维强调优胜劣汰,要求加快思考效率,更加提倡工具理性。在这一思维的侵蚀下,部分青年对科技发达、工具先进的所谓西方现代文明,表现出极大的向往。受此影响,其所谓的觉醒与独立,只不过是将人置于西方现代化理论之下,使人的觉醒成为一种预设。这样一种逻辑预设所指向的,已不再是人的觉醒,而是人的制造。换言之,部分青年在没有弄懂西方文明的真正内涵与优劣的前提下,只是将中国直接拖入西方模式下所谓“正确的”快车道之中,希望外国的“圆月亮”能照耀中国的社会主义道路。这种致力于追求与传统相左以及与西方相合的异见的所谓独立精神,究其实质,并没有真正彰显出饱含现实观照的独立性,有的只是囫囵吞枣的同质化思维痕迹。
由于信息时代的快速交互性,部分青年的思考往往停留在较为肤浅的层次上,往往习惯于就事论事,既不能构建结构严谨、逻辑清晰的思维体系,也无法对某一问题进行深度挖掘和探讨。于是,在面对其他文化的侵袭时,他们很容易由一种价值观转向另一种价值观。当此之时,其所谓的独立精神,也就如无根之木一般摇曳不定。以青年的信息接受而言,出版行业的快速发展,以及知识类APP和脱口秀节目的急剧增长,虽然使青年获取知识的渠道更加快捷多样,其所涉猎的知识面也更加广泛;但由于大部分畅销书籍、知识类APP和脱口秀节目,为了争夺市场占有率,均着眼于实用技巧和泛娱乐化,对严肃知识加以削薄包装,以此适应民众需要,故其表面上在引领青年思考的同时,实则制约着青年思考的深度,并将其拉入不断接受他人观点的圈套之中。比如广受青年欢迎的《晓说》、《逻辑思维》、《锵锵三人行》等知识类网络视频节目,虽然看似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青年的知识见闻,增进了其知识获得的趣味性,但其本质上仍属于一家之言,即个人化的经验与结果。它带给青年的,并不是客观的知识,而是已经建立好的他人的思考结果。再以当今社会的生活节奏而言,生活节奏的加快,也大大挤压了青年的独立思考空间。当今青年已习惯于在140字以内对事物进行描述或评价,也习惯了在闲暇时刻掏出手机来刷一刷微博。这种破碎化的生活方式,必然使得青年缺少充足的思考时间,从而使其对事物的把握,更加趋于概念化和符号化。独立精神一旦丧失了应有的独立思考空间,其独立性也就不复存在,而只剩下众声喧哗中的同质化。
对青年而言,欲培养真正的独立精神,其不仅需要在文化接受中,由单纯地转向回复到回心,还要与批判对象拉开审美距离,强化多元思维能力,并在此基础上,重构其文化资本体系。
回心是从佛教那里借用来的术语,指对于信仰的回心转意,或由于悔悟而皈依。其被日本学者竹内好用来描述为鲁迅走上文学道路的一个关键性的契机,并被其后继者伊藤虎丸进一步表述为中国现代化进程的本质。简而言之,回心以抵抗为媒介,而转向则无须媒介。回心不是使自我成为他人,而是使自我成为更高意义上的自我。当今许多青年人学习其他文化的过程,类似于近代日本的转向过程,即由身上兼有“优等生文化”与“奴根性”特征的近代主义者所承担的学习过程。这一点,使其在与西方文明交汇的过程中,缺乏应有的反思,对任何东西都不加以传统化,而是仅仅如浮萍一般浮于表面。受此影响,部分青年只看到了西方科学所带来的社会变革作用,而无视其所从事的科学工作的哲学基础。这使其从根本上全然蒙昧于科学存在与延续的历史条件,亦即如何关注社会与人的心灵,使之可以继续造就后起的研究者。因此,当其在接触异质文化时,如不加思考地照搬,则难免会陷入工具主义和水土不服的境地,最终丧失独立自主的思考能力。对此,我们应当借用鲁迅在论及近代中国西化过程时所提出的拿来主义,将西方文化乃至任何一个与自己价值观相左的理念,定位为一种异质文化,并在不断的反思中,对其加以合理的扬弃,进而将其精神内化为自己的品质,此即民族精神的回心。
独立,意味着必须尽量与被批判对象拉开距离,甚至独立于被批判对象。要独立地接受一种文化,就不能将它看成是理所当然的现象,而必须保持适当的怀疑精神去面对它。因此,这种独立精神必然预设一种非自然的文化接受态度,即青年必须使其所面临的对象陌生化,并赋予自身不同于乃至优越于大众接受方式的特殊地位。保障独立精神的前提条件是拥有足够的意见空间,即确保社会文化的表征形态是兼容并蓄,多元共生,而非二元对立的。只有摆脱二元对立论,谦虚、客观、冷静地面对不同的看法,青年的独立精神才有真正实现的可能。
青年是在学习过程中锻造自己的文化能力,并将其内化为自身的文化资本的。他们要想保持独立精神,就必须在体制化文化资本的干预和压力下,坚决捍卫正确的价值信仰。体制化背后的权力能轻易地干扰控制个体的精神状态,并形成一种由上到下的精神传递结构。布尔迪厄认为,这种结构是可以复原自身,进行再生产的:一方面,其体现为家庭内部成员的代际传递,即一种直接再生产,而家庭环境则在其中起着很大的作用;另一方面,其体现为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青年凭此完成其知识积累与技术习得,从而获得进入社会各阶层的凭证,此即间接再生产。[1]需要注意的是,在间接再生产过程中,特权阶层或高级知识阶层,仍然会依靠其丰富的社会资源占据优势地位,并通过间接再生产,完成其正当名义下的权力和地位交接。在这一过程中,其自始至终占据着知识—权力体系的主导地位。因此,要想张扬青年的独立性,亟需解决社会各阶层间的流动问题,即不仅要打破这种由阶级关系固化所导致的话语权与知识权力的凝固,还要努力构建一个更为平等开放的动态思想平台,打造一个更加公平公正的间接再生产过程,以更好地提高教育质量,为强壮青年的独立精神,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
要真正培养青年的独立精神,最困难和紧迫的不是惊醒昏睡者,而是要先去培养一批有担当能独立的青年,并充分发挥这一庞大群体的示范作用,以此引领他人。如此,青年获得真正意义上的精神独立,也就指日可待了。
[1](法)布尔迪厄.布尔迪厄访谈录:文化资本与社会炼金术[M].包亚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2015-03-11
吉林大学校级课题(2008WT079)
高金鹏(1991—),男,吉林吉林人,硕士研究生。
A849.2
A
1673-1395 (2015)05-009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