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子强
传媒语境、公共领域与两岸民间交流*
■连子强
受两岸政治社会化及传媒环境的影响,两岸民众客观上存在社会观念及意识形态的差异,对两岸的民间交流造成了负面影响。当前以传媒交流和民间往来为主要形式的两岸交流,在构建两岸公共领域方面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难以达成两岸公共领域的理想状态。两岸虚拟公共领域的迅速发展,为两岸民间交流提供了更广阔的空间,然而,两岸民众目前在虚拟公共领域的交流仍呈现自发性和无序性,在新媒介语境下,应探索两岸民间交流的更有效策略。
传媒语境;两岸交流;公共领域;虚拟公共领域
两岸关系进入和平发展时期后,两岸交流已经从“精英时代”走向“全民时代”。两岸民间社会对两岸关系的发展走向起着日益显著的作用。然而受制于两岸关系的现实,两岸民众交流的困境仍不时发生,迫使我们思考当前两岸交流方式及其存在的不足。本文试从传播学的视角,分析民间交流的现状,并结合当前传媒语境,探索民间交流与两岸公共领域的建构路径。
J.D彼得斯在《交流的无奈》一书中,对“交流”进行了深刻的理论阐述,他强调交流是人与人之间的心灵沟通与内心经验的分享。交流似乎可以实现多重愿望,但也存在着多重障碍。作者不断地引证交流问题的最终答案在于人本身:“个体意识的相互隔绝,是人类的既定特征,受制于人的私密的经验,交流问题由此产生。”①;“交流失败的原因主要不是语义不匹配,而是符号和物质资源用错了地方。”②彼得斯对“交流”思想的研究,揭示了一个道理:即任何对“交流”的研究,都必须考虑交流双方的立场、观念、语境以及作为交流中介的媒介手段等。由这一思路出发,对当前两岸的民间交流进行研究,必须关注双方现实的利益冲突和观念差异,探析这种差异与冲突形成的深层机制,并在当前特定的媒介语境下寻求开展有效交流的途径。
两岸的民间交流是指区别于官方行为的两岸民众或民间团体之间的往来与对话,一般以经贸往来、文化交流、民众互动等为主要表现形式。当前两岸民间交流构成了两岸关系发展的一个重要环节,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官方交流无法企及的作用。在两岸民间交流中由于双方长期以来所处的政治环境、社会环境与媒介环境不同,造成了两岸民众的社会观念及意识形态的巨大差异,对当前两岸民间交流造成了负面影响。
(一)政治社会化与两岸民众的制度认同差异
所谓政治社会化,是“人们认识和学习政治文化,获得政治知识和能力,形成和改变个体的政治意识、政治心理、政治思想以及政治价值观的能动过程。”③政治社会化的结果就是社会成员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形成特定的政治心理,政治心理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当前台湾民众对自身政治制度的认同,是其鲜明的政治心理的体现。由于两岸在政治制度的选择上不同,特别是自台湾“民主化”以来,民众普遍认同岛内的政治制度选择,如“总统制”“政党轮流执政”“民主选举”等,甚至因而产生了“制度优越感”。这种制度优越感使一些台湾民众习惯于以负面的、消极的态度看待大陆,甚至台湾人则可以理直气壮地批评大陆,因为他们先进。当大陆人的看法与台湾人相左的时候,自然而然是大陆人错。”④
随着近年来中国大陆经济的蓬勃发展,国际地位日益提升,两岸政经实力此消彼长,加之台湾近年来经济低迷,民众生活困顿,薪资停滞不前,大陆民众对自身的发展道路越来越自信。在两岸交流中,关于政治议题的争论,也呈现越来越激烈的局面,对于台湾民众引以自豪的“民主制度”,在大陆地区也引起了更多的批判和反思。由于政治发展道路选择的不同所造成的两岸民众不同的政治心理与政治认同的差异,导致两岸民众在相关话题上往往立场迥异,交流往往因观点和立场不可调和而无法有效进行。
(二)政治操控与国家认同的撕裂
“统”“独”意识形态之争与台湾民众的国家认同问题,是当前台湾问题研究绕不开的话题。“统”“独”的议题在政治势力的操控下成为台湾社会撕裂的主要根源,同样也是当前两岸民间交流的最大障碍。由于李登辉与陈水扁时代推动的“去中国化”教育,强化台湾的“主体意识”,不断地操纵“统”“独”议题,造成了许多台湾民众的民族国家认同的撕裂。“去中国化”教育延续十几年,其后果依然在不断发酵,台湾民众对自身的“中国人”认同呈不断下降的趋势,尤其是对于年轻族群来说,“一个中国”的概念越来越模糊。正如有媒体指出的那样,“在上些年纪的人看来,台湾海峡的对岸叫做大陆。而对于‘太阳花’世代来看,台湾海峡的对岸就是中国。”⑤
反观大陆,长期以来,从官方文件、国际声明、文化教育及媒介传播方面,一贯强调“台湾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两岸同胞血浓于水”。对于具有高度政治敏感性的台湾议题,新闻媒体遵循严格的宣传纪律,在涉台报道与传播中基本上秉持正面、客观的原则,强调两岸的历史渊源和文化传承,两岸交流的成就,两岸民众的亲情友好,同时坚持一贯的“反台独”立场。对于大陆民众来说,长期的宣传教育使得他们对两岸关系的历史记忆得以传承,对台湾地区与民众普遍保持着美好想象与亲切情感,维护祖国统一大业的观念深入人心。然而,当两岸民间交流遭遇“祖国统一”与“台独”的意识形态冲突,当“同胞”的亲切呼唤遭遇“外国人”的冷漠对待时,交流的愿望极易转化为逆反心理。
(三)传媒环境与大陆形象建构
现代社会大众传媒逐渐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成为一股影响人们的政治认知、情感世界和意识形态的强大力量。台湾媒体长期以来对大陆形象的建构,以负面宣传、扭曲大陆形象为常态,客观上造成了台湾民众对大陆社会和大陆民众认知的偏差,以及国家认同的日渐式微,同时夸大了两岸由于不同的道路选择而产生的不同的政治心理和意识形态差异。
台湾媒体通常根据其政治倾向的不同而被分为“统派媒体”和“独派媒体”。如岛内主流媒体中《联合报》《中国时报》、中视、华视、TVBS属“统派媒体”; 《自由时报》《苹果日报》、民视、三立、壹电视则属“独派媒体”。统派媒体在涉及大陆话题的报道中,立场相对中立客观,对大陆正面报道的比重较大;独派媒体对大陆话题的报道可谓逢中必反。由于政治立场的不同,各大媒体在涉大陆新闻中,经常出现“同一新闻,各自解读”状况,对大陆新闻的看法大相径庭,很容易导致受众对大陆认知的混乱。以社会运动起家的民进党善于鼓动民粹,对于不同政见的媒体,动辄以“捍卫自由民主”“爱台湾”的口号煽动民众对统派媒体进行抗争;相反,对于“台独”言论,以及各种抹黑、扭曲中国形象的言论,则在“新闻自由”的幌子下横行无忌。随着近年来台湾社会蓝绿恶斗再度抬头,曾经作为马英九执政的最大亮点的两岸关系,也成为了台湾社会矛盾的代罪羔羊,中国因素往往成为台湾“深绿”学者、政客、名嘴话语中造成台湾困顿现状的罪魁祸首。在台湾社会整体的“去中国化”氛围中,“统一”的言论被彻底污名化,几乎和“卖台”划上等号,由此造成统派媒体对统一言论噤若寒蝉。
由台湾主流媒体,尤其是独派媒体所建构的大陆景观也造成了台湾民众对大陆人、大陆社会认知的扭曲和模糊。独派媒体如“三民自”(三立电视、全民电视、《自由时报》)可谓“反共”与对大陆负面报道的急先锋,无中生有、以偏概全、捕风捉影常见诸报纸与电视。如在大陆人形象的塑造上,“大陆人没有排队的习惯、上厕所不关门、大声喧哗、随地吐痰”等类似的论调,经常见诸报道,一些在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细节,经过媒体的炒作,往往被放大成为大陆人群体形象标签。任何两岸关系的进展,在独派媒体的报道中,都成为“倾中卖台”,如“八八风灾”时的大陆捐款是“统战”,ECFA的签订是“木马屠城”等等。社会新闻方面,对于大陆社会近年来在各方面的成就选择性地忽视,反而热衷于炒作大陆“贪污腐败”“贫富差距”“卫生公共安全”“山寨遍地”等。由大众媒介所建构的“拟态环境”,造就了台湾民众对大陆整体上负面的刻板印象和充满“危机”的两岸关系认知,也客观上加剧了两岸民众的对立情绪,不利于两岸民众的相互交往与和平相处。
当前两岸关系背景下,“寄希望于台湾人民”“争取民心”成为开展两岸交流的重要目标,为此,学界在两岸交流过程中不断进行理论探索和策略调整。就目前情况看,大众传媒的对台传播与两岸的民间往来,是构建两岸交流的主要形式。但二者在争取民心,寻求两岸认同方面均作用有限。台湾学者邵宗海总结历年来台湾地区的民调结果后指出,“尽管两岸关系越来越好,但台湾的民意却越来疏离。”⑥“争取民心”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一个两岸民众常态化的交流空间,以实现“两岸民众日常的交往中建构良性的公共生活,在对话、言谈中达成沟通、理解与共识。”⑦这种常态化的交流空间,便是两岸公共领域。在当前两岸交流语境下,应从公共领域的理论视角探讨两岸交流的相关问题。
公共领域理论是哈贝马斯政治哲学思想的核心概念之一,“公共领域最好被描述为一个关于内容、观点、意见的交往网络;在那里,交往之流被以一种特定方式加以过滤和综合,从而成为根据特定议题集束而成的公共意见或舆论。”⑧哈贝马斯认为公共领域是社会公众参与公共生活的重要形式,带来有效的社会整合,甚至公众的交往行动本身也只有在公共领域的平台上才可能最为充分地展现。当然,他也指出,一种理想的公共领域形态,必须符合三个条件:(1)应当是一个开放的空间,所有与公共事务相关的话题都能够得到交流与讨论,所有不同的观点和意见都可以得到呈现;(2)参与公共领域的公众应当是理性的,通过理性的交流达成公共事务的共识;(3)公共领域独立于商业利益与公权力,参与公共领域的公众应具有独立性。
学者唐桦论述了“两岸公共领域”的基本内涵:(1)是在两岸私人交往领域延伸出来的与公权力领域相区隔的中间领域。所讨论和处理的是具有普遍利益的两岸的公共事务。(2)是两岸民众通过话语交往形成公共舆论的理性批判空间,是两岸透过话语进行理性交往并体现公共性原则而存在的社会空间。(3)是一个供公众辩论的开放性空间,它对尽可能众多的人开放,可以表达和交流多种多样的社会经验。⑨唐桦在其论述中,也提及了两岸交流的两种形式——媒介交流与民间往来在形成两岸公共领域中的作用,认为在两岸民间往来日益扩大的环境下,关心两岸事务的公众可以通过各种平台和论坛建成沟通、理解的示范场;两岸的传媒交流,已成为两岸增进了解、沟通感情的重要桥梁。
对此,本文持审慎的批判立场。从大众传媒的对台传播来看,大陆传媒受制于自身定位、在台湾受众中的形象、台湾地区特殊的文化氛围和传媒语境,当前大众传媒在构建两岸公共领域方面存在着明显的不足。目前两岸关系条件下,报纸杂志难以在台发行,广播电视难以落地,降低了大陆传媒对台湾民众的影响力。在大陆现有的传媒体制下,大陆传媒的“官媒”色彩浓重,话语倾向明显,对于熟悉多元化声音的台湾受众而言,难免遭致“统战”的质疑。在当前台湾地区“蓝”“绿”主导的媒介环境中,尤其在台湾传媒长期的负面宣传下,对大陆广泛存在的敌意和刻板印象,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两岸共同议题的中理性交流。另外,大众媒体单向性传播的特点,导致了信息反馈滞后、沟通不足的缺陷。
自2008年以来,两岸密切的民间往来已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乐观者认为,两岸民间往来“有助于消弭隔阂,增进互信,也有利于强化两岸同胞的民族感情,增进两岸同胞的民族国家认同。”⑩当然,也有学者看到“民间往来密切”与“民意统合”的悖论:“随着两岸交流交往的逐步深化,台湾民众支持两岸关系缓和的同时,也体现出要求经济利益与排斥政治结合的双重性特点。”(11)民间往来规模的扩大,未必等同于民间交流与民间关系的进一步密切。首先,两岸民间往来的规模尽管不断扩大,但往往集中于经贸、旅游、文化、宗教等社会民生领域,利益单纯议题狭隘,两岸民众虽然通过各种论坛与平台实现了直面交流的可能,但由于长期形成的两岸民众社会观念及意识形态差异,在涉及两岸敏感的议题上,常常出现交流空间不足的状况;其次,两岸民众往来人次虽然可观,但经常往来两岸的台湾人士往往局限于特定的社会阶层和团体,如商人、学者、宗教团体等,“尽可能多的两岸民众的交流”却难以实现,对于广大的台湾基层民众来说,对大陆的认识,仍局限于社会教化与大众传媒的灌输;再次,两岸民众相互往来中达成的相互认知与理解常局限于局部经验与个体经验,由个体经验上升到群体共识,需要持续深入的扩散过程。
综上所述,两岸交流的两种形式,在构成两岸公共领域上具有一定的价值,然而客观存在的种种局限,使得两岸公共领域交流远未达到理想的状态。从理论上说,两岸公共领域的局限性,是当前两岸交流效果差强人意的重要原因。就两岸传媒交流而言,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两岸民众的相互认知与共同议题的形成,但在搭建两岸民众的沟通桥梁,以及促进两岸民众的认同整合方面,则存在着较大局限。两岸民间往来有利于实现两岸民众的直面交流,增进彼此之间的相互认知与体验,一定程度上可以化解两岸民众之间的误解,增进民众的关系。然而由于两岸之间的现实隔阂的存在,民间往来规模尽管有所扩大,还远未达到社会普遍、自由与理性交流的状态,通过民间往来以实现两岸公共领域的建构,还任重而道远。
近年来,随着新媒体的迅速兴起与普及,两岸民间交流逐渐打破了以往受制于地理空间和社会阶层的交往模式,新媒体所构筑的虚拟时空,为两岸民众提供了一个全新的互动场域。所谓新媒体,本文泛指以互动性为其根本特征的传播媒介,新媒体所构建的虚拟的互动空间,以新闻跟帖、聊天室、论坛、博客、微信、微博等为具体表现形式,两岸民众在虚拟空间中的交流与互动,促进了两岸虚拟公共领域的形成。“虚拟公共领域,是指由互动式媒体所提供的迅捷传送信息的技术支持,以各种虚拟空间的创建与虚拟社群的集聚为前提,向虚拟社群中所有参与者开放的、以各参与者相互之间自由讨论各种共同话题为主要内容的情感沟通、思想交流、精神交往的虚拟平台与公共场域。”(12)从这个意义上说,两岸虚拟公共领域,可理解为两岸民众利用新媒体传播工具,通过公共信息平台所形成的虚拟交往与对话的空间,通过这些空间,两岸民众可以分享信息、交换知识、沟通情感等等,两岸民众的交往可以突破现实中的种种制约而进入到一个更加开放、自由、多元的虚拟空间。
基于新媒体的开放性、交互性、匿名性等传播特征,由新媒体所构筑的两岸虚拟公共领域,有利于突破由传统媒介构筑的话语环境和舆论氛围,扩大两岸民众的话语权,拓宽两岸民间交流的广度与深度,有益于增加两岸民间在两岸关系走向上的影响力,也深刻改变了两岸传播与民间交流的种种生态。在当前两岸关系形势下,两岸虚拟公共领域为两岸民间交流带来了诸多的新气象,尤其是两岸的新生代作为新媒体的主要用户群体,新媒体是他们获取资讯、社会交往、形成认识的重要媒介渠道。两岸虚拟公共领域的发展,对于两岸关系的长远走向,更具有深远的影响。
(一)扩大两岸民众的讯息渠道与交流的范畴
新媒体的使用,使得普通公众掌握了信息发布的渠道,两岸信息流通更加丰富多元。对于关注两岸事务的公众而言,在两岸传播语境中不再单纯扮演受众的角色,而是一个主动的信息发布者,可以针对两岸事务进行信息传播、接受、评论等,民间的声音真正得到体现。新媒体海量的信息资源,使两岸民众的相互认知摆脱了以往大众传媒议程设置的局限,并且通过聊天室、论坛、博客等空间,两岸的参与者可以就共同的兴趣、爱好等进行私人间或群体间的互动交流。两岸虚拟公共领域参与者的大众化特征,也决定了两岸虚拟公共领域的交流议题,从以往传统媒体所构筑的宏观的政经议题,扩大至民生、娱乐、宗教、学术等与民众休戚相关的微观议题,使两岸民众可以实现两岸之间广泛议题的即时交流,有助于两岸社会的进一步融合。
(二)扩大两岸民间交流的参与群体与改善话语环境
新媒体的发展,极大地降低了两岸民间交流的成本,这必然有助于扩大参与两岸虚拟公共领域交流的群体。民间的多元观点和信息得以自由表达和传播,则有助于打破由传统媒介构筑的话语环境,使得两岸民众理性的声音得以呈现。在两岸虚拟公共领域中,对于两岸的共同议题,民众可以通过不同角度加以展现和解读,在双方互动的过程中加深认知,排除误解。同时,虚拟公共领域的存在,也有益于打破信息垄断,及时纠正某些谬误信息。例如,2014年7月24日,台湾复兴航空澎湖空难期间,台湾《自由时报》刊登出一篇题为《中国冷血网友:“呆湾贱畜死光光”》(13)的新闻,文中罗列了在大陆网络论坛上的部分过激言论,并称“离谱言论令人愤慨”。这篇新闻在网络论坛贴出后,许多网友对该文的写作动机及内容的真实性产生质疑,经过网友的多方求证,以无可辩驳的事实揭露出该新闻纯属“自导自演”:作者先是火速注册账号并有意发表过激言论,并把该言论进行截图作为证据,以此“制造新闻”。两岸虚拟公共领域的存在,有助于对这些伤害两岸关系的错误及虚假的信息做出及时有效的回应,在两岸关系的发展中起到扶正祛邪,正本清源的作用。
(三)构建和维系两岸民众紧密的人际关系
从现代传播学的角度上看,媒介技术的每一次重大发展,都引起人类信息传播方式的变革,进而引起人类社会交往方式的革命。以新媒体技术为核心所构筑的两岸虚拟公共领域,对于两岸民众的交往而言,更具有革命性的意义。两岸虚拟公共领域原则上向两岸所有参与共同议题的公众开放,参与虚拟公共领域的两岸民众,可以突破现实中的种种制约因素而进行话语生产和精神交往,从而建立起个体间或者群体间的稳定的人际关系。两岸参与民众越多,两岸虚拟公共领域的影响力越大,两岸共同话题越受关注。“当足够多的人在网络上就大量的公共话题全身心地进行足够长时间的交流,以致在网络上形成了人与人之间不可分割的关系的时候”(14),必然有助于两岸民众之间进一步建立紧密关系。
两岸虚拟公共领域同时也是两岸现实生活世界的虚拟化呈现,两岸民众“交往渠道同私人生活领域相连,也就是说不仅与家庭和朋友圈子而且是与邻居、同事等熟人的密集的互动网络相连。甚至可以说,公共领域是简单互动的空间结构的扩大、抽象化,但不是对它们的扭曲,同时公共领域也存在着远距离进行的陌生人之间的交往。”(15)尤其是近年来社会化媒体在两岸民众中的广泛使用,使两岸民众之间的人际关系得以广泛建立,“基于某种人际关系而建立起来的社会化媒体的传播群体,不仅可以传递信息和知识,更重要的是可以传递影响力、信任和情感联系,在注重人情、讲究人际关系的台湾社会,可望达到更好的传播效果”(16)。
两岸虚拟公共领域为两岸民间交流开创了一个新环境,然而我们也应看到,新媒体的发展与两岸虚拟公共领域的建构,客观上也使两岸关系面临更复杂的局面。
其一,两岸关系面临着更为复杂的舆论环境的影响。这一点从此次台湾“反服贸学运”中可以清晰地看出。台湾“反服贸学运”的直接原因,是一些“绿营”人士通过新媒体对服贸协议进行抹黑和曲解,以此误导学生和社会大众。在台湾“立法院”审议服贸期间,岛内分裂势力利用各种手段在网络、社交媒体中宣传服贸的“危害”,其中最为流行的是台湾大学经济系教授郑秀玲制作的“懒人包”——《两岸服贸协议对“我国”的冲击分析》。(17)该“懒人包”危言耸听地列举了服贸协议对台湾可能造成的五个“危害”,包括:“黑箱作业”“大陆移民来台,遍地陆资”“开放不对等”“影响国家安全”。在短时间内塑造的广大学生对服贸协议的认知,成为学生参与“反服贸”的直接动力。尽管之后台湾经济部门专门召开新闻发布会,针对反服贸“懒人包”作针锋相对的驳斥,然而此时社会情绪已经被煽动起来。
从台湾网络中的反服贸宣传及其影响中可以看到,新媒体时代掌握虚拟公共领域话语权的重要性。在特定的传播关系中,话语权实际上是一种表达观点、控制舆论的权力。新媒体时代的到来带来了话语权关系格局的重构,政府、精英阶层、社会团体甚至个人对新媒体话语权的博弈,也造就了社会舆论走向的更大的不可预知性。新媒体裂变式的传播效应、强大的社会动员能力,也使得公众对于社会事务的反应更加迅捷,参与度更大。这种新局面迫使两岸关系在未来的发展中,必须更加注重舆论走向,同时也应更加深入地了解两岸民众心理和民众需求。
其二,两岸虚拟公共领域中民间交流的“异化”。新媒体自身的匿名性、开放性、自主性的传播特点,也不可避免地产生诸多乱象。两岸虚拟公共领域在搭建两岸民间交流平台的同时,也成为滋生谣言、传播民粹、挑动对立的温床。随着两岸资讯日益开放,两岸民众通过两岸虚拟公共领域的交流日益普遍。然而,两岸民众在虚拟公共领域中的交流,并非全然理性、公正;对于共同议题的探讨,也并非在充分对话的基础上寻求共同利益与共同价值。两岸虚拟空间中,经常充斥着虚假、发泄、炫耀、侮辱甚至人身攻击等信息。例如国内比较知名的网络论坛“天涯台湾风云”“凯迪社区”“人民网强国论坛”等,一些所谓对两岸关系的“客观分析”言论及跟帖,极尽挑拨、丑化、戏谑之能事。而台湾的一些网络论坛如“雅虎奇摩”“无名小站”“PTT”等,也充斥着大量歧视、抹黑大陆的言论。两岸虚拟公共领域常常沦为两岸网民的“嘴炮”战场。虚拟空间作为现实社会的延伸,现实社会中的文化背景、人们的思维方式决定虚拟空间的话语形式和交往秩序,当新媒体已经成为两岸民众的重要生活方式之一时,两岸虚拟公共领域中的对立情绪,将不可避免地阻碍两岸民众理性对话的展开,甚至对现实社会中的两岸民众关系产生负面影响。
两岸虚拟公共领域对于两岸民间交流而言,也潜在地加剧着两岸民众对立的风险。未来的两岸关系发展进程中,应当看清两岸虚拟公共领域为两岸交流带来的机遇和挑战,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在两岸交流之路上都应具备观念与策略的创新,探索行之有效的两岸交流渠道。
首先,应当掌握两岸交流的新媒体话语权。随着新媒体在台湾日益成为民众接受信息的重要渠道,特别是台湾新生代日益普遍使用新媒体,大陆涉台事务、两岸政策的发布与宣传,应当转变过去单纯依靠传统媒体的做法,并要更加注重新媒体的应用。目前大陆许多政府部门纷纷利用新媒体开通政府信息平台,在大陆社会内部引起较好的反响,涉台部门同样可以将内部的新媒体使用的经验运用到台湾,通过新媒体平台,及时发布各种动态信息,阐述大陆对台政策,解答各种台湾民众的各种疑虑。由于两岸社会对于新媒体的使用习惯不同,例如大陆在社交媒体中广泛应用微博、微信,而在台湾Facebook、Twitter、Line等社交软件较普及,并且习惯于通过YouTube浏览新闻。涉台部门应当考虑尊重台湾民众的媒介使用习惯,在上述媒介中开通两岸政务信息平台,以主动阐述大陆的观点和立场。在两岸各种政策的制订及实施前,通过新媒体广泛倾听民意、体察民情,做到各项涉台政策及活动能为民众所理解与接受。同时改变严肃刻板的官方语言,代之以民众喜闻乐见的形式,运用视频、图片、动漫等多种形式,化繁为简,以使各种专业艰涩的政务信息更容易为民众所接受。
其次,发掘与培养两岸虚拟公共领域的“民间代言人”。两岸虚拟公共领域的“舆论引导”必须得到重视,在两岸特殊的传播语境下,两岸虚拟公共领域的“舆论引导”,目的就是创造有利于两岸关系和平与发展,有利于两岸民众交往与沟通、两岸社会认知与认同的话语环境。两岸虚拟公共领域的舆论形成过程中,新媒体“舆论领袖”往往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新媒体中的“舆论领袖”,往往是那些掌握着特定的信息,并在某一领域因其独到的见解和深刻观察而具有话语权威,能发出某一社会阶层的心声,并影响舆论的发展走向的人。新媒体话语的“自主性”的特点,使其具有不同于“官方话语”的色彩,两岸虚拟公共领域的“舆论领袖”,可以起到两岸关系“民间代言人”的作用。在两岸虚拟公共领域中,这些“舆论领袖”往往拥有大量的阅读群体,其言论往往被大量转载与评论,对虚拟空间中的民众影响不可小视。在两岸交流的格局中,对于两岸虚拟公共领域的舆论领袖,应当加以发掘与培养,扩大其话语的影响力。
再次,创造两岸虚拟公共领域理性交流氛围。两岸民众在虚拟公共领域的交往,仍是现实两岸关系格局下民间交往的反映及延伸,显然也无法摆脱现实中的两岸差异的影响。特别是当这种交往处于新媒体匿名化传播、言论不受约束的状况下,这种差异导致观点的对立更加尖锐。两岸虚拟公共领域中的民众交流中,双方都带着各自历史与经验给予的认知框架对问题加以诠释,当双方的观点纷繁复杂、自说自话、不可调和时,往往一些极端的声音就凸显了出来,观点交流的初衷到最后变成了情绪化的宣泄,使得理性对话失去空间。这种情况必然危害两岸民众对所谓的新媒体交流平台失去信任,甚至进一步伤害现实中的两岸民众的情感。对于两岸虚拟公共领域,必须尽力营造出一种理性交流的氛围。当然,两岸虚拟公共领域的理性交流氛围,须由民众自身、政府、以及新媒体的经营管理者共同营造。对于参与两岸虚拟公共领域交流的民众而言,应认识到其自身作为两岸交流的理性创造者,在双方交流中“应当建立一种相互尊重,平等对话的意识,一方面,我体验你的处境与话语,另一方面,我并不因体验而丧失我的根基和自我性。”(18)两岸关系中,政府部门应当注意把握两岸民间交流的原则和方向,适时适度地引导两岸民众的话题关注焦点,并透过主流媒体树立两岸虚拟公共领域的理性交流典型。对于新媒体的经营管理者而言,既要做到确保不同的声音得到有效的表达,呼吁交流双方的理性意识,对于造谣、煽动、不文明的言论,新媒体管理员使用屏蔽功能是一种有效的抑制机制。适度的监管仍是确保两岸虚拟公共领域对话有效展开的前提。
注释:
①②[美]J.D彼得斯:《交流的无奈——传播思想史》,何道宽译,华夏出版社2003年版,第4、117页。
③(12)杨嵘均:《论虚拟公共领域对公民政治意识与政治心理的影响及其对政治生活的形塑》,《政治学研究》,2011年第4期。
④王钦:《少数台湾人对大陆的刻板印象》,台湾《美丽岛电子报》,2011年8月18日。
⑤马军:《台湾的共识民主与国族认同》,香港《凤凰周刊》,2014年4月3日。
⑥陈孔立:《“台湾人”认同的内外因素》,台湾:《旺报》,2011年3月10日。
⑦王茹:《两岸命运共同体与两岸公共生活的建构——以两岸民众的沟通为中心》,《台湾研究集刊》,2006年第3期。
⑧(15)[德]于尔根·哈贝马斯:《在事实与规范之间——关于法律和民主法治国的商谈理论》,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446页。
⑨唐桦:《两岸公共领域的交流与实践》,《台湾研究》,2011年第3期。
⑩朱晓琳、成正:《民间交流在两岸关系治理中的角色和功能》,《福建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09年第4期。
(11)古小明:《两岸社会统合趋势下的台湾民众政治认同问题的思考》,《台湾研究集刊》,2011年第6期。
(13)曹伯宴:《中国冷血网友:“呆湾贱畜死光光”》,台湾《自由时报》2014年7月24日,B5版
(14)Howard Rheingold,The Virtual Community:Homesteading on the Eletronic Frontier,Addison Wesley,1993,p.5.
(16)连子强:《论对台传播整体格局下的民间传播》,《福建师范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
(17)赖龙威:《打乱两岸服贸协议的“懒人包”》,人民网:http://yuqing.people.com.cn/n/2014/0414/c210114-24893349.html。
(18)唐桦:《两岸关系中的交往理性初探》,《台湾研究集刊》,2010年第3期。
(作者系华侨大学海峡传媒研究中心讲师,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张国涛】
*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新媒体语境下海峡两岸民间传播与社会认同建构研究”(项目编号:14CXW017)、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华侨大学青年学者成长工程项目“新形势下基于民间视角的对台传播策略创新研究”(项目编号:13SKGC-QG09)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