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塑造的转基因态度：基于美国民意调查的分析

刘春燕



被塑造的转基因态度：基于美国民意调查的分析

刘春燕

转基因用于农业以来，全球产量迅速增长。作为转基因生产与消费大国，美国民众的态度成为市场销售、技术推广和政府管理的重要依据。基于对众多调查问卷的分析，积极支持、反对和缺乏明确态度，分别代表了民意调查的三种结论。由于知识与信息匮乏，美国人对转基因缺乏明确态度，极易受各种因素影响而改变。民意调查受到不同社会力量的资助，具有不同的调查目的。调查机构会选择性使用技术和解释策略，并最终影响调查结果。

美国； 转基因； 态度； 民意调查

1953年，沃森(Watson)和克里克(Crick)发现了DNA结构，人类开始了分子遗传学的研究。1970年代早期，科学家发现基因从一个有机物转移到另一个有机物的能力，创造了重组去氧核糖核酸分子。生物技术开发始于1980年代。1983年，加利福利亚的一家公司申请对一种被称为“减冰”的转基因细菌进行田野实验，两年后，斯洛维克(Slovic)发现DNA技术。美国将其投入食物品种改良，迅速推广到农业生产。用转基因生物(GMOs)生产的食物，也被称为基因工程食物(genetically engineered foods)、基因改良食物(genetic modification of food)或生物科技(biotechnology)食物。它是通过生物技术手段将一种或多种基因转移到植物或动物体内，使之具有抗虫、耐除草剂、增产等特性。第一个被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支持的转基因食物，是一种用于奶酪的凝乳酶。之后，又出现促进牛奶增产的荷尔蒙，即牛生长素。1994年，美国加尔基因公司还曾经将一种称为“佳味”的番茄投入市场，但1997年后停产。1995年，孟山都公司的抗草甘膦大豆进入市场以来，转基因作物获得突飞猛进的发展。目前美国转基因作物主要是大豆、玉米、棉花、甜菜，其特性主要是抗病毒和耐除草剂，另有数百英亩*1英亩=0.404 685 6公顷。耐除草剂的油菜和苜蓿，及抗病毒的南瓜和木瓜。

美国转基因农作物商业化以来，种植面积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根据美国农业部的统计*美国农业部国家农业统计局(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Agriculture, National Agricultural Statistics Service, 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Agriculture, USDA/NASS)历年发布的有关“作物面积”的报告。，2002年美国转基因大豆和玉米的种植比例分别为75%和32%，2009年91%的大豆、85%的玉米与88%的棉花为转基因，2012年持续增长为大豆93%、玉米88%、棉花94%及甜菜95%。2013年，美国转基因作物面积达1.7亿英亩，占全世界43%，有94%的大豆、90%的玉米、90%的棉花以及95%的甜菜(超过100万英亩)是转基因作物。从世界范围来看，转基因作物面积也在增加。开始是发达国家增长最快，如今则是发展中国家。2015年1月，国际农业技术应用服务组织(International Service for the Acquisition of Agri-biotech Applications, ISAAA)发布的最新报告显示：2014年，全球转基因作物面积增加600万公顷，达到创纪录的1.815亿公顷。共有28个国家种植转基因作物，其中发展中国家20个，发达工业国6个，共占全球人口的60%。美国作为转基因第一大国，总种植面积达7 310万公顷，紧列其后的巴西为4 220万公顷，其次是阿根廷2 430万公顷，美、巴、阿和加拿大共占全球转基因作物种植面积的84%。印度是亚洲转基因作物增长最快的国家，但欧盟只占其农地的不到0.1%。

生物科技将在未来的农业产量提高、增加营养、降低能源使用上大有作为，被认为是粮食增产和农民增收的新方向。但作为一项未知风险的新科技，民众的忧虑也在加剧。消费者态度将直接影响农业和食品企业利益，并决定生物科技的未来。2000年的星联(StarLink)玉米事件，使出口到日本的玉米大受影响，并引发消费恐慌和不满。星联事件的连锁反应，是生物公司推广新品种的困难。欧洲和日本的食品加工厂明确表示，将拒绝美国转基因小麦。出于对小麦出口的担忧，北达科他州的农民要求政府立法禁种转基因小麦[1]。

中国的转基因产品仅限于棉花和木瓜，大豆和玉米主要从美国进口。近年来，转基因大米推广问题在中国民间引发激烈争论。普通人很难理解高深的科技，他们对于安全性的判断，往往来自间接的权威信任。美国作为成熟的市场社会，同时又是生产、消费转基因时间最长和最多的国家，其风险管理部门的安全认定和民众态度，经常成为争议双方的依据。技术应用过程离不开所在的社会环境，美国民众对生物技术的感知一定不同于中国，但民众态度依然是个有趣的问题。在美国众多的转基因民意调查中，本文选择了三个典型代表。通过对比不同机构的调查结果，可以发现民众态度的多样化测量，也使我们能够更为客观地看待民众态度。

一、支持、反对及不确定：三种民意调查结果

一个普遍的观点认为，相对其他国家而言，美国民众对转基因态度积极。加斯克尔(Gaskell)主持的欧洲民意调查显示[2]，美国比欧洲人更支持转基因；托马斯·霍本的结论类似[3-5]，认为有超过70%的美国人支持农业生物科技，并相信这项新技术能够使人类受益。美国是仅次于中国的、世界上最愿意接受生物科技的国家，分别有74%(1995年)和67%(1999年)的消费者，愿意购买转基因产品。1997至今，国际食品信息委员会(International Food Information Council, IFIC)连续多年的民意调查，同样显示了美国民众对转基因持久的乐观态度。

美国有众多机构与组织特别关注这一问题，农业企业、食品、饮料及生物科技公司，健康协会、消费者团体、环保组织，政府风险管理机构、大学科研院，都会亲自或委托开展民意调查。另外，一些新闻媒体，如汤普森路透社(Reuters)、美国国家公共电台(NPR)、华盛顿邮报、美国广播公司新闻部(ABC News)，也曾对此话题展开过调查。事实上，这些民意调查结论差别很大。国际食品信息委员会(IFIC)、皮尤食品与生物技术项目(The Pew Initiative on Food and Biotechnology, PIFB)，新泽西州立大学罗格斯分校粮食政策研究所(Food Policy Institute, FPI)，分别代表了三种迥异的调查。为方便对比，本文特别选择了三个问卷中与“总体感受”“购买意愿”“管理/标签态度”相关的问题。

(一)积极支持：IFIC的调查结果

1997年至今，IFIC持续开展了美国消费者生物科技态度调查[6-9]。本文从问卷中选取了以下问题：(1)未来五年，生物科技是否能为你及家庭带来益处？(2)对于将生物科技用于植物食品/药用玉米或大米/动物食品(肉、牛奶、鸡蛋)生产，总体上你是支持还是反对？(3)其他情况相同，你是否愿意购买：味道更好或更新鲜/更少使用杀虫剂的生物科技食品，如番茄或土豆？(4)你最希望看到的食品标签信息是什么？是哪种类型的信息？(5)FDA对生物科技产品的管理政策是：除非使用了过敏源，或者实质性改变了营养成分，如维生素、脂肪等，否则并不需要特殊标签。你支持还是反对这项政策？

根据调查结果，IFIC认为美国人对生物科技积极乐观，极少有人担心安全问题。1997—2001年，绝大多数美国人(59%～78%)相信，在未来五年里，生物科技会给他们及家人带来益处。2006年的数据显示更多怀疑态度(回答“是”的下降为33%，53%选择“不知道”或“未回答”)(见表1)；2001年，只有2%的美国人在“你最关心的食品安全问题”中，选择了“转基因食品”，2006年则为零；有超过1/3的美国人支持将生物科技用于植物食品生产、药用玉米或大米的支持率更高(42%)。在动物食品生产问题上支持率较低，但处于不断上升势头(2006年19%上升到2014年31%)(见表2)。

表1 未来生物科技是否能带来益处 %

2001—2004的调查显示，如果生物科技能够使食品味道更好、更新鲜，大多数美国人(51%～67%)愿意购买。“更少使用杀虫剂”比“味道更好或更新鲜”更受欢迎，高达65%～78%的消费者愿意购买此类产品(见表3)。

转基因的管理/标签调查显示，极少数美国人(1%～2%)希望在食品标签上看到转基因信息[6-7]。大多数美国人(57%～78%)支持目前FDA的管理政策，没有强制标签的意愿。2000年5月的调查中，反对目前管理政策的人不到1/3，2006年更是减少到12%(见表4)。

表3 购买生物科技食品的意愿 %

表4 对FDA未强制标签政策的态度 %

(二)反对转基因：PIFB的调查结果

2001—2007年，皮尤慈善信托基金委托里士满大学开展了PIFB项目。这一项目与调查咨询公司梅尔曼集团合作[10]，对美国民众转基因态度进行了调查。本文将2012年梅尔曼集团开展的转基因食品标签民意调查也纳入其中，作为PIFB项目的补充[11]。问卷中选择的问题如下：(1)你是否愿意接受转基因食物供给美国？(2)你认为转基因食品基本安全吗？(3)你愿意吃转基因食品吗？(4)你认为对转基因食品，政府是管得太多还是太少？(5)有人建议FDA对基因工程或包含基因工程成分的食品标签，你是否支持？

2001—2006年PIFB的调查认为，大多数美国人并不愿意接受转基因，并对其安全性心存疑虑。有超过或近半数的美国人(46%～58%)，不愿意接受转基因食品供应美国，只有1/4强(25%～27%)愿意接受(见表5)。在转基因食品安全问题上，担忧的美国人比例最大(37%～48%)，认为“安全”(26%～34%)与“不安全”(25%～34%)的美国人旗鼓相当(见表6)。针对“你愿意吃转基因食品吗？”，尽管有38%～43%的美国人选择“愿意”，但更多(50%～54%)表示“不愿意”(见表7)。

表5 对转基因食品供应美国的意愿 %

表6 对转基因食品安全性的看法 %

表7 吃转基因食品的意愿 %

希望加强监管的美国人比例最高，35%～41%认为政府“管得太少”，只有8%～16%选择“管得太多”。值得注意的是，还有相当多的民众(24%～33%)表示“不知道”，19%～25%的美国人对目前管理满意(见表8)。这一结果明显不同于IFIC的结论，即绝大多数(57%～78%)美国人对FDA目前的管理满意，只有1%～2%的人希望在食品标签上看到转基因信息。

表8 对政府管理转基因的态度 %

2012年梅尔曼集团的调查显示，91%的民众支持转基因强制标签，反对者仅为5%[11]。即便阅读了反对标签派的各种理由之后，如“自1996年大量种植和消费转基因产品后，尚未发现实质性伤害或疾病”“基因工程通过增产养活世界”“标签增加食品开支”，依然有高达89%的美国人支持强制标签。甚至有41%的民众，对“你是否支持美国禁售转基因食品？”的问题表达支持态度，反对者仅占33%(见表9)。

(三)不确定的美国人：FPI的调查结果

新泽西州立大学罗格斯分校粮食政策研究所的豪曼(Hallman)教授，分别于1991—1993年、2001年、2001—2005年主持开展了美国民众转基因态度研究[12-14]。1994年的调查区域为新泽西州居民，其他调查则在全国范围展开。针对美国民众对转基因的总体态度，豪曼设计了如下问题：(1)转基因食品是否安全？(2)据你知道或听说，转基因会使你这样的人们生活质量变好还是变坏？(3)你是否赞成将转基因用于植物/动物食品生产？(4)你是否赞同下面陈述：如果没有基因工程会更好/吃转基因食品是安全的/如果基因工程植物或动物能够再生产，将会对环境造成威胁/转基因食品必将发生严重事件/转基因食品威胁自然秩序/转基因食品对未来的人类无害。

表9 对转基因食品标签/禁售的态度 %

结果显示，美国民众的态度严重分化，认为安全、不安全、不知道的百分比分别为45%、37%、18%[13]。大多数美国人(47%～61%)赞同将转基因应用于植物食品生产，不赞成(61%～68%)用于动物食品(见表10)。多数美国人(40%～69%)相信转基因令生活更美好(见表11)，但面对利益/风险的系列陈述时，又给出自相矛盾的回答：77%反对“如果没有基因工程会更好”，45%赞同“吃转基因食品是安全的”，46%反对“如果基因工程植物或动物能够再生产，将会对环境造成威胁”，似乎可以说，多数美国人对转基因态度积极；然而，62%赞同“转基因食品必将发生严重事件”，54%认为“转基因食品威胁自然秩序”，50%反对“转基因食品对未来的人类无害”，又似乎可以说，多数美国人态度消极(见表12)。

表10 生物技术用于食品生产的态度 %

表11 转基因对生活质量影响 %

对于购买/吃转基因食品意愿，FPI设置了如下问题：(1)如果购物时看到转基因标签产品，你愿意买得更多还是更少？(2)如果价格相同，你是否愿意购买下列基因工程食品：苹果、玉米、番茄、牛奶、牛肉、婴儿食品？(3)如果转基因食品比普通食品更少使用杀虫剂/对环境更友善/更少脂肪/味道更好/更便宜，你是否愿意购买？

当转基因只是个笼统的概念时，美国人并不愿意购买它：52%的人在购物时看到转基因标签，会“更少”购买，38%“没影响”，只有4%会买“更多”[13]。当转基因成为具体产品，购买意愿出现分化：大多数人(55%～56%)愿意购买转基因植物产品(苹果、玉米、番茄)，不愿意买(65%)动物产品(牛奶、牛肉)，更不愿意买(69%)婴儿食品(见表13)[12]。愿意购买的转基因属性依次是：更少使用杀虫剂(44%)、对环境更友善(31%)、更少脂肪(26%)、味道更好(21%)、更便宜(12%)[13]。

表12 对转基因利益/风险的感知 %

表13 购买转基因食品的意愿 %

同一问题的不同表述，民意结果差距很大(见表14)，说明美国人购买意愿上的模糊态度：有65%的人赞同“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饭店里吃了转基因食品，我会不高兴”，但对“如果我在饭店吃了转基因食品，我不会在意”表示反对的人只有44%；“吃不含转基因成分食品的重要程度”和“转基因食品避免出现在超市的重要程度”意思相同，评价结果却相差10%(评价为中等重要以上，分别为53%和63%)[13]。

表14 购买/吃转基因食品的意愿 %

FPI的调查结果显示，美国人对转基因监管/标签的态度也并不明确，完全取决于提问方式：65%对“转基因的潜在危害如此严重，是否必要严格立法”表示赞同[12]；89%在“至今法律没有规定为转基因标签，是否应该标签”时选择“应该”[14]；在问及“你是否认为转基因食品应该标签”时，2001、2003年分别有90%和94%认为“应该”，但对“你希望在食品标签上添加哪些额外的信息”的回答中，提出“转基因信息”的人比例低于1%，78%认为“不必要额外信息”[13]。

二、知识与信息的缺乏

众多民调一致认为，美国人的转基因知识/信息比较匮乏。他们平时很少谈论转基因，1992—1996年，只有1/3的消费者听说过生物技术，1997年媒体对克隆羊的集中报道才使民众关注度有所上升[3]。2001年PIFB调查显示，美国在迅速成为转基因生产与消费大国后，依然超过半数(54%)美国人“从未”和“很少”听说转基因，只有9%听到“很多”[10]。FPI的调查结果略高，14%听到“很多”，44%“很少”和“从未”听说过转基因；经常谈论生物科技/转基因的仅有4%，从未谈过的达62%～68%[13]。美国人有关生物科学、转基因风险的知识水平较低，很多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在吃转基因，更不清楚相关管理法规。

表15 管理/标签转基因的态度 %

(一)生物科技知识水平较低

加斯克尔(Gaskell)主持的欧洲转基因态度调查，有一些关于科学素质的问题，是对生物科技知识“对与错”的判断。FPI参考设计了类似问题，结果显示，美国人基本的生物科技知识水平不容乐观。2001年，一半美国人不知道“动物基因可以转到植物”，2004年则只有30%回答正确。2001年，41%的人错误地以为“普通番茄不含基因，转基因的才有”，2004年答错和“不知道”的人有60%(见表16)。

表16 生物科技知识水平测试 %

(二)转基因风险知识的空白

美国主流推崇科技进步，负面报道大多被视为“非科学”，即便它们是真实的，绝大多数美国人也不相信：只有7%的民众相信，“实验室状态下，转基因玉米的花粉杀死了蝴蝶幼虫”是真实的(见表17)[14]。对于影响很大的星联(StarLink)事件，IFIC于2001年1月、9月的调查显示：面对“你对星联玉米召回事件知道多少？”的问题，回答“一点也不知道”的美国人为53%～55%，“知道很多”的只有9%～6%[6]。

(三)不知道在吃转基因

美国是转基因的消费大国，在管理上采用“实质相等”原则，转基因与非转基因产品在储存、运输与加工过程中并无区分，消费数据因而无从统计。90%以上的玉米、大豆、菜籽、甜菜是转基因，它们作为动物饲料、食用油、糖、面点原料具有很高的使用率。据GEO-PIE项目的预测，货架上大约60%～70%的食品含有转基因成分[15]。

表17 美国民众对转基因负面信息的信任度 %

然而，绝大多数美国人却并不知道他们在吃转基因。1997年，40%的美国人相信超市在卖转基因，2001年只有33%相信[6]，认识到超市里的转基因产品超过50%的美国人仅为14%[10]。2001—2006年PIFB调查显示[10]，半数以上美国人不相信吃过转基因，相信者仅为1/5或1/4*2001、2003、2004、2005和2006年的调查显示：认为“吃过”转基因的美国人比例分别为19%、24%、30%、25%和26%，认为“没吃过”转基因的比例分别为：62%、58%、54%、60%和60%[10]。。FPI的结论[14]相似：半数或更少的美国人意识到超市里有卖转基因，只有1/5或1/4相信自己在吃转基因*2001、2003、2004年的调查显示：意识到超市有卖转基因的分别为41%、52%、48%，意识到正在吃转基因的美国人为20/26/ 31%[14]。。

(四)不清楚转基因管理法规

理论上，美国至少有三个管理部门涉及转基因，环保局(EPA)、农业部(USDA)和食品药品管理局(FDA)。EPA评估转基因作物对环境是否安全，USDA关注转基因作物的生长安全，FDA管理转基因食品安全。美国目前的转基因管理架构来自里根时代，核心理念是促进新生物科技、减少商业阻碍，几乎未考虑环境与健康风险。管理的中心假设是“实质相等(substantial equivalence)”，即假定转基因在功能上与非转基因等同，并被同等对待。

大多数美国人对转基因管理法规知之甚少。“有关政府对转基因食品的法规，你知道多少？”的问题[10]，认为自己知道“很多”和“一些”的人还不到1/5，“不知道”和“一点也不知道”的高达70%～80%以上*“有关政府对转基因食品的法规，你知道多少？”，回答“很多”和“一些”的分别为13%(2003)、12%(2004)、18%(2006)；回答“不知道”和“一点也不知道”的分别为84%(2006)、83%(2004)和74%(2006)[10]。。知道美国并不要求转基因标签的只有1/3，近70%的人对此认识错误或不知道[14]。

三、被塑造的民意：从调查技术的角度

(一)调查技术的选择

由于知识与信息的匮乏，绝大多数美国人对转基因缺乏明确态度，很容易受各种因素的影响而改变观点，问卷调查技术便是影响民众态度的因素之一。调查机构如何提出问题、解释数据，对民意调查结论影响很大。在转基因态度调查中，IFIC、PIFB和FPI得出了差异很大的结论，除了分析与解释策略，设计问题也很重要。调查中使用的词汇与概念、问题的背景信息、提问方式，都会影响到民众对待转基因的态度。

1.转基因、生物科技还是基因工程？

民众对于生物科技(biotechnology)、基因工程(genetic engineering)和转基因(genetically modification)具有不同的感受。调查中的概念选择，对民众态度有一定的影响。2001年FPI的调查表明：民众对生物科技的印象最好，其次是基因工程，最后是转基因。在自由联想的状态下，生物科技的负面印象只有10%，基因工程为21%，且与多与克隆技术关联，转基因获得25%的负面联想[13]。

IFIC的问卷调查几乎全部使用“生物科技”，极少使用“基因工程”，几乎没使用“转基因”；但在PIFB的调查中，绝大多数问题使用“转基因”，“生物科技”的使用频率比较低；FPI则努力避免不同概念带来的影响，在问卷中对概念做了说明。

2.问题中的背景信息

美国民众是否信任转基因？是否愿意购买或吃转基因食品？这是民意调查的一些核心问题。对此，IFIC、PIFB和FPI设计的问题并不相同，结果也差异很大。IFIC认为大多数美国人(1997—2014年，51%～67%)愿意购买转基因食品，相比味道更好或更新鲜的产品，具有抗虫或更少使用杀虫剂的产品更受欢迎(65%～78%)；PIFB根据2001—2006年的调查则认为，愿意吃转基因食品的民众只有38%～43%，至少一半民众(50%～54%)不愿意；FPI得出多样化的结论，是否愿意购买转基因产品取决于问题情境。

(1)IFIC的问题：“其他情况相同，你是否愿意购买，味道更好或更新鲜/抗虫或更少使用杀虫剂的生物科技食品，如番茄或土豆？”[6-9]

(2)PIFB的问题：“你愿意吃转基因食物吗？”[10-11]

(3)FPI的问题：“如果价格相同，你是否愿意购买下列基因工程产品(苹果、玉米、番茄、牛奶、牛肉)？”[12]“如果购物时看到转基因标签产品，你愿意买得更多还是更少？”[13]

转基因、生物科技、基因工程被赋予了不同的背景信息，IFIC的问题假设生物科技具有“味道更好”“更新鲜”“抗虫”“更少使用杀虫剂”等特性，PIFB的问题则常含风险提示。PIFB和FPI都注意到，当转基因产品包含有益特性、受监管等信息时，愿意购买转基因的比例便会大幅上升。

3.提问方式

美国人对于转基因标签的态度，三家机构给出了分歧最大的结论。IFIC认为，只有1%～2%的美国人愿意在食品标签上添加转基因信息，57%～78%的消费者支持FDA目前不强制标签的政策，反对者不超过1/3，但PIFB的调查却显示，在转基因标签问题上，美国舆论高度一致地表示支持(91%)，反对者只有5%，而FPI则认为，如何提问对结论影响很大。

(1)IFIC的问题：“你最希望看到的食品标签信息是什么？是哪种类型的信息？”[6-7]“FDA对于转基因产品的管理政策是：除非转基因食品食用了过敏源，或者实质性改变了营养成分，如维生素、脂肪等，否则并不需要特殊标签。你支持还是反对这项政策？”[6-9]

(2)PIFB的问题：“有人建议FDA对基因工程或包含基因工程成分的食品标签，你是否支持？”[11]

(3)FPI的问题：“你是否认为转基因食品应该标签？”“至今法律没有规定为转基因标签，是否应该标签？”“你希望在食品标签上添加哪些额外的信息？”[12-14]

美国人很少关注转基因话题，比较信任政府管理，却对政策缺乏了解。当调查问题侧重“标签信息”时，很少有美国人会想起“转基因”(高达78%认为标签上不需其他信息，少于1%选择转基因)，FPI与IFIC的结果一致；另一方面，美国人还特别重视知情权，主张信息透明和个人权利。当FPI和PIFB将问题侧重公民知情权时，民众高度一致地支持标签。问题涉及FDA等管理部门时，民众态度稍显复杂：IFIC强调目前不强制标签的政策，绝大多数民众(57%～78%)出于对政府的信任，表示支持当前政策；但FPI指出“至今法律没有规定为转基因标签”，隐含了公民知情权的受损，高达89%的人表示“应该标签”。

(二)调查机构的性质和目的

从理论上来说，民意调查都标榜自己的独立与科学，实际往往难以中立。机构性质不同，项目和经费来源、资料用途也各不相同。有些调查受食品、饮料和生物科技公司资助，目的是获得消费信息，或向消费者传递安全、营养和健康的食品信息，以激励消费信心；还有调查受慈善、消费权益和环保组织支持，目的在于保护民众知情权，揭示被隐藏的食品安全和环境风险信息；亦有学者受政府部门或大学委托开展调研，目的在于全面了解民意，使政府管理和政策更合理。

1.国际食品信息委员会(IFIC)

IFIC成立于1985年，是有关食品信息沟通的非盈利组织，1991年又成立教育分部基金。IFIC受到食品、饮料和生物科技公司如孟山都、杜邦、可口可乐等国际食品巨头的广泛支持，主要职责是将食品安全、营养和健康的信息提供给消费者，在科学与信息流通之间架起桥梁。通过与被选择的科学家合作，将食品安全、营养和健康的知识转换成通俗易懂的信息，提供给专家、教育工作者、政府官员、记者等意见领袖，并最终传递给消费者。IFIC对转基因民众态度的调查自1997年启动，至今已持续近20年。

2.皮尤食品与生物技术项目(PIFB)

PIFB项目起于2001年止于2007年3月。PIFB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农业生物技术，主张为公众、媒体和政策制订者提供独立可靠的信息。PIFB由皮尤慈善信托基金提供资助，委托里士满大学承担。调查咨询公司梅尔曼集团(The Mellman Group)受PIFB委托，负责具体调查事宜。皮尤慈善信托基金成立于1948年，目的在于促进公共政策、激发市民生活，曾经为癌症研究、美国红十字会、环保组织等提供资助。PIFB项目主要关注农业生物科技对健康和环境的影响，以及政策评估风险与利益的能力。这个项目鼓励不同利益群体间的争论与对话，使消费者和政策制订者能够基于可靠信息，对农业生物技术做出独立判断。

3.新泽西州立大学罗格斯分校的粮食政策研究所(FPI)

FPI在豪曼教授(Hallman)主持下，分别于1991—1993年，2001年，2001—2005年，开展了民众对农业生物技术感知的调查研究。在这些研究项目中，除了1991—1993年的科研基金来自美国氰胺公司，2001年、2001—2006年的科研基金分别来自罗格斯大学和美国农业部。美国农业部项目的科研目的，针对未来农业和粮食体系开展州际合作、教育和拓展服务。FPI对转基因态度的调查，特别强调中立、全面与客观的原则。

四、结论

当转基因从科学变为实用技术，民众的态度就没有简单答案。有偏好的技术应用，分化的民众、制度环境都会影响民众态度。转基因农业推广仅20年，限于几类产品。对于这项新的生物科技，人们的认识还比较肤浅，容易出现多变的态度。美国人在生活中很少谈论转基因，绝大多数人缺乏基本科学常识，更不清楚潜在利益与风险，甚至不知道转基因就在身边，对管理法规知之甚少。他们缺乏明确态度，容易受时间、具体产品、信息影响改变看法。人们对实验阶段与具体产品的感受不同，对转基因植物、动物和婴儿食品也表现出不同态度。利用转基因减少杀虫剂使用，比赋予作物特定营养和口味更受美国人欢迎。

主流观点认为，美国的转基因态度积极，对生物科技充满信心。但在众多民意调查中，至少存在三种截然不同的结论。IFIC近20年的民意调查，持续发布积极乐观的美国态度，PIFB的结论却比较悲观，FPI的看法更为中立，发现模糊、动摇、分化的民意。民意调查技术和解释策略会直接影响调查结论，调查中使用的概念、问题背景信息，提问方式，都会对民众态度产生影响。调查技术则受机构性质及目的制约，食品企业和生物科技公司资助的调查，目的是了解消费状况、传递产品信息、增强消费信心；慈善团体、环保组织和消费者群体委托的调查，更关注公众对转基因潜在风险的真实情况；大学科研院所与国家机关，往往从社会管理的角度，通过调查获得更中立客观的认识。

[1] Pollack A. Farmers joining state efforts against bioengineered crops.TheNewYorkTimes, 2001, March 24.

[2] Gaskell G, et al. Worlds Apart? The Reception of Genetically Modified Foods in Europe and the U.S.Science, 1999, 285: 384-387.

[3] Hoban T J. Trends in Consumer Attitudes about Agricultural Biotechnology.AgBioForum, 1998(l): 3-7

[4] Hoban T J. Consumer attitudes of agricultural biotechnology.TheForumforFamilyandConsumerIssues, 2001(1): 12 pars

[5] Hoban T J. Public Attitudes towards Agricultural biotechnology.ESAWorkingPaper, 2004, No. 04-09

[6] International Food Information Council (IFIC).U.S.ConsumerAttitudesTowardFoodBiotechnology, 2001

[7] International Food Information Council (IFIC).FoodBiotechnology:AStudyofU.S.ConsumerAttitudinalTrends2006Report, 2006

[8] International Food Information Council (IFIC).ConsumerPerceptionsofFoodTechnologySurvey, 2010

[9] International Food Information Council (IFIC).ConsumerPerceptionsofFoodTechnologySurvey, 2014

[10] The Mellman Group.ThePewInitiativeonAgricultureandBiotechnologyNationalSurvey, 2006

[11] The Mellman Group.MemorandumtoJustLabelIt! 2012

[12] Hallman W K， Metcalfe J.Publicperceptionsofagriculturalbiotechnology:AsurveyofNewJerseyResidents. Food Policy Institute, Cook College, Rutgers, The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Jersey, 1994

[13] Hallman W K, et al.PublicPerceptionsofGeneticallyModifiedFoods:ANationalStudyofAmericanKnowledgeandOpinion. New Brunswick, NJ: Food Policy Institute, Cook College, Rutgers, The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Jersey, 2003

[14] Hallman W K, et al.AmericansandGMfood:Knowledge,OpinionandInterestin2004. New Brunswick, NJ: Food Policy Institute, Cook College, Rutgers, The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Jersey, 2004

[15] GEO-PIE.GeneticallyEngineeredFoodsintheMarketplace. Ithaca, NY: Genetically Engineered Organisms Public Issues Education (GEO-PIE) Project, Cornell Cooperative Extension, Cornell University, 2003

(责任编辑：陈世栋)

Malleable Attitudes Towards GMOs: Analysis Based on U. S. Surveys

Liu Chunyan

There is a rapid expansion of GM products in the world since biotechnology applied to agriculture. The United States as a major power of GM production and consumption, whose public attitudes towards GM is one of the important bases for marketing, technology promotion and government decision-making. Based on numerous surveys in America, three types of findings are summarized, and the reasons for diverse conclusions have been explored. Support, oppose and uncertain represent three types of survey findings separately. American people’s attitude to GMOs is not clear for lack of knowledge and information, and changed so easily because of various factors affecting. Financed by various social forces, the purposes of surveys are significantly different. Survey techniques and interpretation strategies are selected by investigators, and affected the results finally.

The United States； GMO； Attitudes； Survey

2015-04-19

刘春燕，上海大学社会学院社会学系副教授；邮编：200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