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羽珊
(湖州师范学院 文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湖州镜的制作工艺精良,形态美观大方,图纹华丽,铭文丰富,是中国古代青铜艺术文化遗产中的一大瑰宝。它曾名满天下,及至宋代,湖州成为中国铸镜业两大中心之一,远销全国及东亚,明清时更是成为朝廷贡品。湖州镜及其背后所蕴含的文化价值毫不输湖丝、湖笔,然而不同于湖丝和湖笔的是,人们对曾经的湖镜文化知之甚少,关于湖州铜镜文化的研究和宣传几乎是一片空白。有感于此,笔者试图对湖州铜镜的历史发展和盛衰原因予以探讨。
铜镜一般用含锡量较高的青铜铸造,最早出现在商代,用作祭祀的礼器。战国至秦代,一般只有贵族才能享用,到西汉末期,铜镜慢慢走向民间,渐渐成为人们不可缺少的生活用具。
这是中国铜镜的起源和发展过程。湖州铜镜起源于何时已不可考,现湖州博物馆内收藏最早的湖州镜是汉朝的铜镜,造型多为圆形,背面以神兽纹饰为主,神兽栩栩如生,工艺复杂精湛,我们推断铜镜应是专门供贵族使用的。因其含锡量高,乌黑光亮,至今仍可照影,可见,汉代湖镜的制作工艺已经颇为精湛,在湖州铜镜历史上有典型的代表意义。
及至宋代,湖镜以重实用、轻纹饰的特点迅速走向大众化、商品化,湖州亦成为中国铸镜业的一个中心。宋代湖州镜向两个方向发展,一是以轻纹饰为显著特点,不同于汉朝的复杂纹饰,宋代湖州镜造型多样,有花形、圆形、方形及带柄镜,背面多呈素面,且一般铸有作坊和商业铭文,个别铜镜会在背后刻上“长命富贵”等吉祥语,印证了湖州镜商品化的特征。二是仿制汉唐铜镜,着重于模仿纹饰。“上仿制以崇古,下便伪造以图利。”宋人崇尚古物,仿古之风盛行,铜镜的铸造者利用人们这一心理,仿制了一定数量的汉唐铜镜。宋仿汉的铜镜类型主要有:规矩纹镜、见日之光镜、昭明镜、清白镜、人物画像镜,宋仿唐的铜镜类型主要有:花鸟镜、双凤镜、瑞花镜、八卦镜。[1]
到了明代,铸镜商已经懂得在铜镜上标明价格,湖州博物馆收藏了一部分明代湖州镜,镜背面刻有“每两一百文,每两八十足”等字样,说明当时已明码标价。明末清初时期,湖州的薛家镜崛起,推出“诗文方镜”,以独特的方型造型,书法装裱的形式迅速流行起来,直至明末清初被奉为贡品进入皇宫内苑。《西吴枝乘》记载:“镜亦以吴兴为良,范金固不殊,其水清冽,能发光也,最知名者薛氏。”①明代《乌程县志》也记载:“湖之薛镜驰名。薛,杭人,而业于湖。以磨镜必用湖水为佳。”②
湖州铸镜业在明代已发展到一定规模,湖州镜开始享誉海内外,并成为贡品。湖州博物馆收录的一系列落款为“薛仰峰”、“薛二房”、“薛敬山”、“仰溪”、“仰桥”等薛家镜就足以说明当时薛家铸镜的盛况。
薛家铜镜由明延续至清,历史悠久,工艺精湛,是湖州铸镜家族的典型代表。到了清代中晚期,西洋的镀水银玻璃镜传入中国,玻璃镜照物清晰,且使用寿命比铜镜长,实用性更高,开始只是少数皇族贵族享用,后来,西方列强打开中国市场,倾销商品,大量的玻璃镜走进中国,给传统的铸镜业带来极大冲击,导致了中国传统铸镜业的衰亡,而湖州这个中国铸镜业的中心也随之消失。从嵇发根先生的《湖州歌·湖州铜镜》中,我们可以管窥到当年湖州铜镜之声名:
铜镜湖州最负名,湖州铜镜千载声。石家照子薛家镜,瀛海神州享好评。宋代江南兴经济,苟安南渡驻杭城。工兴百业争奇出,镜誉一行独吴兴。……仪凤桥头石家镜,南楼酒气袭晨昏;石家照子货真实,家法相传代代赢。……湖镜当时称第一,品精朝野竞相争。……湖镜薛家明代起,惠公老店宣化坊,只因佳镜好湖水,不住杭城住霅乡。翘楚神州晋侯镜,扬名华夏独家行,明朝清代家传继,翻铸新磨两胜场。……薛镜畅销南北地,中华无处不光芒。货真价实湖州镜,造镜何偏石薛房?记载张方李徐蒋,镜坊列肆霅溪旁。方家铸镜今文物,宋镜张三亦谓郎;孙氏徐家明代镜,苏襄出土再生光。……
此诗讲的就是湖州铸镜的悠久历史,一代又一代的湖州人用民歌记录下曾经辉煌灿烂的湖镜文化。而时至今日,许多人都淡忘了这一珍贵工艺的辉煌历史。铜镜贯穿了湖州历史的古今,湖镜文化充满了历史价值和文化底蕴,早已成为一种地域特色留存于湖州文化的血液之中。也许如今铸镜工艺已经不再适应现代社会的需求,但是湖州铜镜千百年来所承载的文化意义应该被传承下来,作为地域文化的一种代表,和湖丝、湖笔一样,成为湖州的文化名片。
细究湖州铜镜发展的历史,我们不难发现,湖州铜镜的发展与湖州经济发展的轨道几乎是重合的。
首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从宋代开始,商品经济飞速发展,市民阶层迅速崛起,使得市井文化和商品经济慢慢走向繁荣。商品经济在宋代开始出现,明清高度发展,而与此相对应,铜镜自宋代起开始流入千家万户,成为适合百姓使用的生活必需品。铜镜使用的大众化,是推动湖州铜镜知名度提升的重要原因。
其次,湖州铜镜的历史悠久,在宋代已经出现了不少铸镜家族,这些家族子承父业,代代相传。当时最出名的铸镜大家要属石家,现博物馆内遗留大量石家镜,其落款有“二哥”、“二叔”、“三叔”、“七哥”、“十二郎”、“十郎”、“十六”、“十五”、“十九”、“二十郎”、“念二叔”、“念五叔”、“十五郎男”、“念四郎”、“念八叔”、“念九叔”、“三十郎”、“六十郎”等,由此可见,石家铸镜作为家族企业,具备相当大的规模,族人大多熟练掌握铸镜技艺。
第三,其他姓氏的铸镜坊也比较繁荣。镜子称为“照子”,湖州博物馆收藏的就有刻着“李五郎照子”、“黄十三郎照”、“李道人”、“丁道人”、“石道人”、“徐家镜子”、“李家真练铜照子”、“湖州韩家真正炼铜照子”、“湖州真正方家”、“湖州陆石磨炼铜镜照子”等落款的湖州铜镜。
最后,官商共营的经营方式推动了湖州铸镜业的发展和湖州铜镜知名度的提升。宋代湖州专门有“湖州铸鉴局”负责对湖州的制镜业进行管理,可见当时湖州民间的铸镜工坊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和数量,以至于政府开始介入管理,这对湖州铜镜质量的保障也是有好处的。湖州铸镜坊主要分布在仪凤桥南堍,现出土的三枚铜镜铭文可资佐证:“湖州仪凤桥石家真正一色青铜镜”、“湖州仪凤桥南酒楼相对石三真青铜照子”、“湖州仪凤桥南石三郎青铜镜,门前银牌为号”。据嘉泰《吴兴志》载,仪凤桥在当时为闹市区,桥造得很考究。1956 年考古学者曾在桥边河床泥土里找到许多铜渣屑,推测这与古代铸镜有关。宋代湖州镜以简洁大方、朴实无华的工艺特征及其商品化的经营模式名扬一时,湖州成为当时铸镜业的两大中心之一,产品远销全国各省及东亚各国。现如今,湖州铜镜已在杭嘉湖和宁绍平原、东海之滨、浙南山区的许多地方出土,甚至连远在江西、湖南、湖北、四川、广东、福建乃至内蒙古、吉林、黑龙江等东北地区也有湖州铜镜的影子。北方发现的湖州铜镜,有可能是金兵掳掠江南财物时抢去的或是通过销售到达北方的。这些铜镜的出土,是湖州铜镜“销路广”、“名声大”的有力证据。
当然,商品化和大众化也在一定程度上导致湖州铜镜质量的下降。汉代出土的湖州铜镜乌黑光亮,至今仍可照影,但宋代出土的湖州镜断面呈黄铜色,因含锡少,铅、锌多,多数已经锈蚀无光。与汉镜相比,其制镜工艺和产品质量也有很大差异。汉唐铜镜以合金为原料,表面银白闪亮,而宋仿古镜由于含锡量少,所以表面发黄、滞暗无光,但不易破碎。由此可见,随着湖州镜的商品化,商家为了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减少了湖州镜中锡的成分,从而导致湖州铜镜质量的下降。如今出土的一些宋代湖州铜镜,有不少因受击而扭曲变形。铜镜上用简单的吉祥铭文取代复杂的纹饰,甚至多为素面镜,这虽然降低了成本,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湖州铜镜的美感。但从另一层面而言,正是因为铜镜作为一般商品走进了平常百姓的生活,铜镜纹饰的变革和简化也是一种必然,因为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物美价廉的商品才能真正得到他们的欢迎。
明末清初,湖州铸镜业已经发展到家族企业的经营模式了,如薛家镜的崛起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随着湖州镜被钦定为皇家贡品以后,其发展开始出现两极分化,一方面作为贡品,明代湖州镜中出现仿汉唐镜的样式,图案华美,纹饰复杂,刻有皇家专用的特殊纹饰。薛家铸镜由明延续至清,历史悠久,工艺精湛,是湖州铸镜家族的典型代表。而另一方面,普通百姓使用的铜镜除了用于丧葬嫁娶这类特殊用途之外,大多为素面镜。
到了清代中晚期,西洋的镀水银玻璃镜开始传入中国,玻璃镜照物清晰,且使用寿命比铜镜长,相比铜镜而言,其实用性更高,随着西方列强打开中国市场,倾销商品,大量的玻璃镜走进中国,给传统的铸镜业带来了极大冲击,从而导致传统铸镜业衰亡,而湖州这个铸镜业的中心也随之消失。
如今,区域文化日益受到重视,湖镜文化是湖州及江南文化的义域中不该缺失的一部分,毕竟人物风流与物类阜盛是相关相连。然而目前湖镜文化没有一个系统科学的理论,这使其传播受到严重阻碍。江南物华天宝,地灵人杰,在湖丝和湖笔文化大背景下呼吁湖镜文化的复兴,就势趁利,开发民智,恢复文化,建设湖州,是每一个湖州赤子的天职。我们认为,对于湖州本地已遗失的铜镜文化,应该通过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方式,加以保护,湖州镜的申遗可以启发湖州人对遗失了的湖州镜文化的认可和探求,实现湖州铜镜文化的复兴。
通过前文湖州铜镜的历史发展及盛衰原因初探及后文湖镜文化的论述,提升湖州铜镜的地位,与湖笔、湖丝并驾齐驱成为湖州文化的象征。 并由此延伸出的第二产业如:融合古代湖州铜镜的文化艺术,对现代制镜工艺进行优化改革;第三产业如:旅游文化纪念品可以提升湖州商业的创业空间。我们在此基础上提出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假设,如果成功,可以带动经济、文化两个领域的效益。同时,复兴湖州镜文化对于我国的文化遗产保护也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从文化角度看,建立湖镜文化节是宣扬湖镜文化的一个重要平台。学术界应该重视湖镜文化的存在从民俗学、历史学、文学等多个领域进行解读,组织湖镜文化课题的专题研究,特别是湖州高校乃至浙江高校都应该加大对湖镜文化的教育,把湖镜文化融入课堂。
【注释】
①任聘:《民间禁忌》,2004 年01 月01 日
②古籍《乌程县志》
[1]丁梦.历朝历代铜镜的仿古与作伪揭秘[J]. 文物天地,2010(11).
[2]王纲怀,孙克让.唐代铜镜与唐诗[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3]陈晴.古镜:美的关照[M].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
[4]余继明.中国铜镜图鉴[M].浙江大学出版社,2000.
[5]何富生.百镜解读[M].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
[6]沈慧.湖州古代史稿[M].方志出版社,2005.
[7]李胜军,王军花.破镜重圆习俗考[J].寻根,2008(1).
[8]孔祥星,刘一曼.铜镜鉴藏[M].长春吉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5.
[9]沈从文.铜镜史话[M].万卷出版公司,2005.
[10]刘艺.镜与中国传统文化[M].巴蜀书社,2004.
[11]程长新,成瑞秀,觉真.镜花水月[M].北京美术摄影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