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安顺》文化书写解读

2015-02-14 05:48杨新友
语文学刊 2015年25期
关键词:安顺民俗文化书写

○杨新友

(安顺学院 人文学院,贵州 安顺 561000)

贵州地处祖国的西南,历史上由于与中央朝廷的政治中心、经济中心、文化中心的距离太过遥远,外加交通闭塞阻滞,先进的生产力和生产技术无法及时有效传到这里。千百年来,贵州的经济社会发展较中、东部地区落后已是不争的事实。弱势文化遭遇强势文化往往处于“被描写”和被忽视的尴尬。正如钱理群先生所说:“在现代中国文化的总体结构中,贵州文化也是一种弱势文化,也就会面对‘被描写’或者根本被忽视的问题。……人们对贵州岂止是陌生,更有许多误会与成见,并形成了有形无形的心理压力。”[1]2为了摆脱“被描写”与被忽视的命运,消除和改变人们对贵州及贵州文化存有的偏见与误解,完整展示贵州形象及贵州文化风貌,长期以来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以来包括广大黔籍作家、学者、文化工作者及外地作家、学者朋友等在内的诸多人士为此做出了积极努力和不懈探索。这当中,由著名作家、贵州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戴明贤先生倾心创作,钱理群先生作序的散文集《一个人的安顺》凭借对安顺文化饱满鲜活的书写和高超娴熟的“文化安顺”艺术建构,以及二版三次印刷、总印数达19 000 册的纯文学出版发行成绩,成为贵州作家“自我描写”和自主展示贵州及贵州文化的精彩之笔和优秀代表作。《一个人的安顺》撷取以抗战前后的贵州安顺为观照对象,重新呈现和展示了边地安顺及其不一样的、属于自身的完整的文化生态,仿若为读者展开了一幅丰富生动、别具风致的安顺文化生态全景图,涉及的安顺文化书写叙述灵动,惟妙惟肖,值得予以解读。

打开《一个人的安顺》,率先闯入读者眼帘的是安顺这座山城独特的石头文化。不知从何时起,居住于安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开始和莹白的石头结下了特别的缘分,一旦结下缘分,安顺人的生活再也离不开和少不了石头的参与及构成。这里人们的住吃穿行样样和石头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作家在开篇《浮世绘》一文中如是描写:

安顺是一座莹白的石头城。

安顺人住在石础石阶石院的木屋里,口腹之需也多与石头有关——盐巴用石钵擂,米面用石碓舂,糍粑用石臼打。小石磨不紧不慢地旋转,四面流下洁白的豆糊。身上穿的更是离不开石头——新布用石磙碾轧,浣衣放在大石板上捣。

出门走石街,过石巷,穿越城中央的钟鼓楼石洞门。

除了人们的住吃穿行等物质生活与石头发生紧密的关联之外,石头还默默见证了安顺的历史政治、社会文化以及与外界的交流联系活动。

石城墙上,黄昏时分常见小号兵练习吹号。号声单调悠远,拖多长也不带颤声,苍劲寥廓。身后衬着火烧云。

这样的描写和文学大师沈从文笔下的“边城”描写分明有着相似的审美情趣,不无异曲同工之处。

安顺的政治文化中心,是城中央的大十字钟鼓楼。三层飞檐,塔形,宝顶,一层比一层大,地下是几丈楼高的石门洞。

钟鼓楼东西南北四个门洞,似可视为安顺与世界相通的象征。

中共早期杰出的领导人之一王若飞从这里走向外面的世界,走上日后的革命道路;抗战时期大江南北不甘做亡国奴的同胞难民由此涌入安顺;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国远征军和美军经此入缅甸。可以说,莹白的石头早已深深融入安顺人的生活,不仅与安顺人的住、吃、穿、行等物质层面生活息息相关,也影响着安顺人的精神心理构成,更与安顺的历史、政治、社会和文化等发生密不可分的联系,从某种意义上讲,说安顺文化是石头文化也不为过。当戴明贤先生提笔写作《一个人的安顺》时,石头文化不能不跃入作家的视野,撩拨作家的情思,也让读者为之吸引。

抗战文化与五四新文化是该书关涉安顺文化书写的另一重要维度。就具体书写而言,作品对抗战文化与五四新文化的呈现大多是互为纠葛和同步交集进行的。对于边地安顺来说,抗战期间随着大批流亡难民的到来,同时带来了众多的新事物和新文化,全方位地冲击小城传统的生活方式,影响和改变着安顺人的思维习惯、道德风貌、精神心理等深层次的构成。在安顺人眼中,难民也似乎成为传播五四新文化的“使者”,就同明代屯军带来中原文化一样,抗战难民的大规模流入成为“继明初屯军以后,安顺文化进程的第二个划时代转捩点,意义非常深远。”《下江人》(上篇)描写了抗战爆发流亡到安顺的“下江人”(难民)像“一股劲风,破门窗而入”,其带来的新事物给予小城传统生活方式异于往日的剧烈冲击,这包括衣着打扮、恋爱行为、师范教育、话剧演出、露天音乐会、画展魔术等文化景象。《下江人》(下篇)展现了抗战时期安顺人与难民的真诚友谊以及安顺人接纳难民的古朴和美好情操。《来了美国兵》展示了抗战时期美国士兵出现在安顺的景象及其带来的大量新鲜玩意儿:吉普车、短夹克、口香糖、冲锋枪、骆驼牌香烟、各种战地食品、大拇指加“顶好”,等等,与此同时,亦表达了安顺人对美军士兵的印象。《悲歌动地》记录和展示了抗战时期安顺的救亡歌曲演唱及话剧表演的景象。“一群军衣军帽的职业歌手进入石城,把零散的抗日歌曲汇成了一条河,河不大,却是活泼泼地汹涌流动。”歌曲《松花江上》《义勇军进行曲》《救国军歌》《江南之恋》《嘉陵江上》及话剧《国家至上》《雷雨》《日出》《风雪夜归人》等相继在安顺传唱和上演,场面极富震撼力和感染力。《影院风景》追忆和展示了电影这一新文化事物在安顺的落地生根情形与观众接受状况。比如在影片播放时,只要“字幕一出,观众们就出声朗读,场内一片嗡嗡声浪”,实在风趣幽默,耐人寻味。以上诸多关涉抗战文化与五四新文化在边地安顺的引进、传播、接受过程及其产生的影响,带给当时的安顺和安顺人以巨大的冲突与碰撞,产生了不可估量的文化效应,这是值得《一个人的安顺》大写特写的。

民俗文化是《一个人的安顺》文化书写的又一个重要构成,也可以说是一大亮点。令我们颇为称奇的是,作者对安顺及周边的民俗文化竟是那么熟悉,以至于怀疑戴明贤先生是不是都亲身经历、参与和体会了所记载的每一处民俗活动细节。跟随作家的记忆思绪和汩汩笔触,我们仿佛走进了安顺民俗文化世界,众多民俗文化事物扑面而来,散发着浓郁的地域文化气息。《五官屯看跳神》绘声绘色地描写了安顺屯堡村寨特有的“跳神”(地戏、军傩)表演活动。“跳神”本身是明初屯军及其后代传承下来的傩戏,在每年正月初三或初五前后进行表演,带有鲜明的征战戍边色彩。如今“地戏”已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食谱》记录和展示了安顺风格独特的饮食文化及种类繁多的小吃名称、做法,是为全书关乎安顺民俗文化书写的典型存照。正可谓:“旧日安顺多瘾君子,胃纳不健而嘴刁,非美味不能有食欲。影响家人,波及社会,形成烹饪精洁、小吃花巧,甲于黔省。”安顺光特色小吃就有荞凉粉、油炸粑稀饭、油炸鸡蛋糕、碎肉豆沙粑、酸菜粑、卷粉、贼蛛粑、甜糕、水晶糕、鸡丁干粉、寡蛋、一锅香,等等,数目繁多,不胜枚举。《玩具》描写和展示了旧时安顺儿童玩具及流行的儿童游戏活动,不少玩具和游戏随着时代变化早已消失。比如“纸青蛙”、“竹蜻蜓”、“九连环”、“抽陀螺”、“打弹子”、“玩昆虫”、“办姨妈”等,童趣横生。《岁时》记录和展示了安顺人一年生活中的民间习俗及活动。正月跳神(地戏)、迎菩萨(迎神),二月做“观音生”,三月清明,五月端午挂菖蒲艾条吃粽粑,七月“接老祖公”,八月中秋供月亮菩萨,十月初一“送寒衣”,十一月冬至吃羊肉,十二月打扬尘准备过春节,上述祭祀、节庆及民俗仪式或与其他地方有着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充分展示了安顺地区的民间民俗文化风貌。究其戴明贤先生对安顺民俗文化能作如此详致生动的描写和展示的缘由,或许是由于他童年的亲身经历和细察体会的缘故,同时对这片土地有着一种“爱得深沉”的喜爱,才可能将民俗文化在自己的笔下渐次呈现,并产生良好的艺术效应。

诡异怪诞文化是作家呈现的安顺文化书写的不可或缺的构成之一。人们在谈论地域文化尤其是边地文化的时候,总会对当地存在过的或众口相传的陌生、诡异、怪诞的文化事件产生浓厚的兴趣并津津乐道于再言说和再传播。无数家喻户晓的民间传说和故事谜语,其实就是通过这样的途径获得广泛的传播效果和接受影响。戴明贤先生深谙并熟悉故乡安顺这片土地上有过的荒诞、诡谲、怪异的不少传说、旧事及轶闻等,因此当他着手进行关乎安顺文化书写的《一个人的安顺》系列散文写作时,自然而然地选择将这些诡异怪诞的故事和传说纳入创作范畴。作家在该书后记中提及了旁涉安顺上述诡异怪诞故事和传说的理由:“在写完大部分亲历材料后,觉得还有一些间接材料,这一‘浮世绘’才更完整些,于是以转述的笔墨添加了《畸人》、《述异》、《七癖之凤》等几章。”[2]235另加散落于全书其他篇章的诡怪文化故事和传说,读者通读下来,别有一番文化“诡”趣和“异”趣所在。《述异》由《虎狼为患》《神医》《复仇者》《广东和尚》《阿宝塘》《范家坟》《侠盗杨二》《海子山》八个故事组成,分别涉及猛兽出没、人物传闻乃至地震发生等现象,有的故事听之心惊肉跳。如《范家坟》记录了安顺凤凰山范凤鸣坟墓号称“日受千人拱手,夜受万盏明灯”,陪葬童男童女入夜发出“油干灯草尽,饿死范家守坟人”的哀吟,听闻毛骨悚然。《流血故事》由《凶宴》《凶园》《凶塘》三则故事构成,仅从字面上看,每个故事充满了诡谲、怪诞色彩,展示了过去发生在安顺令人发指、悲惨的血案事件。《畸人》则是关于安顺坊间流传的真实人物故事和附会传说的转述及记载,这些人物极具个性,特立独行,甚至不乏荒诞、可笑、怪异之行为。海马公爷“用香皂洗鸡内脏”,洪兴芝“买四两瓦缸”,宋马刀“别人骑马我骑牛”,类似故事即使今天读来亦令人忍俊不禁,同时也反映了昔日安顺人的众生百像及某种人生姿态。可以说,诡异怪诞文化书写揭示了安顺文化神秘、不大为人知的另一面,对于安顺文化书写总体构成和《一个人的安顺》创作来说,也不失为一种丰富、有效的建构。

戴明贤先生曾在《贵州读本》的后记中说:“既然贵州历朝历代都处于远离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边远位置,外界对贵州知之不多就势所必然;发展滞后也是客观事实,没有什么好埋怨的。该做的只是努力把贵州如实地介绍给世界,让人家对我们贵州知道得多一些,全面一些,深入一些。”[3]515这一番话,对于安顺及安顺文化而言也同样适用。唯有切实做好言说、展示、介绍安顺及安顺文化工作,外人才可能获得对安顺及安顺文化更多、更深的认知与理解,从而逐步消除和改变先前的偏见与误解,真正使得这方土地及其文化摆脱“被描写”与被忽视的命运。 事实已经证明,戴明贤先生《一个人的安顺》凭着对安顺及安顺文化的精妙书写,已经达到了有效介绍和传播安顺及安顺文化的目的。我们有理由相信并衷心期待言说和传播安顺及安顺文化的工作今后将取得更好的成效。

[1]钱理群.前言:认识我们脚下的土地[C]//钱理群,戴明贤,封孝伦.贵州读本.贵州教育出版社,2003.

[2]戴明贤.一个人的安顺[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3]戴明贤.《贵州读本》后记[C]//钱理群,戴明贤,封孝伦.贵州读本(修订本).贵州教育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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