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域视阈下傣族织锦艺术审美及其变迁
——以西双版纳曼暖典村为个案*

2015-02-14 09:19金少萍
关键词:布迪厄织锦傣族

金少萍, 王 璐

(云南大学 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云南昆明650091)

场域视阈下傣族织锦艺术审美及其变迁
——以西双版纳曼暖典村为个案*

金少萍, 王 璐

(云南大学 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云南昆明650091)

西双版纳傣族织锦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其纹样、色彩具有浓郁的民族地域文化特色,体现了傣族特有的艺术审美情趣。伴随着现代化以及旅游业的发展,织锦的纹样、色彩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文化变迁。本研究试运用布迪厄场域相关理论,对曼暖典村傣族织锦纹样和色彩进行分析和研究,解读其文化变迁的特点和规则,总结其特定的纹样和色彩彰显的文化意义和价值取向。

场域视阈;傣族织锦;艺术审美;变迁研究

西双版纳傣族织锦是中国织锦工艺百花园中的一朵奇葩,具有浓郁的民族地域文化特色。2006年西双版纳的曼暖典傣族织锦之乡、傣族手工织锦技艺被列入云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2007年西双版纳傣族织锦技艺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曼暖典村历来保持着傣族织锦工艺的文化传统,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政策的影响和旅游业的带动下,相继建立了织锦技艺传习所、织锦专业合作社、傣锦展示厅等,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织锦技艺的保护和传承,村中素有一批织锦技艺娴熟的手工艺者,其织锦的纹样、色彩的艺术审美都达到了一个较高的水准,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典型性。

一、曼暖典村傣族织锦的艺术审美及其变迁

(一)织锦纹样的艺术审美及其变迁

曼暖典村傣族织锦纹样的构图方式和图案主题具有独特的艺术审美价值。一方面,织锦纹样的构图方式变化多样,单独出现时凸显主体特征,在不同方向上的连续则使整个构图画面和谐平稳。另一方面,由于受织锦工艺原理的限制,其纹样不能完全逼真写实地反应事物的本质特征,但织锦手工艺者则通过抽象、简化、提炼等手法,提取具象事物独具特色、彰显其认知性的特征元素,将其以抽象或是具象与抽象相结合的方式加以表现,形成独具特色的织锦纹样造型风格。

1.织锦纹样的构图方式及其变迁

织锦的构图形式主要有单独纹样和连续纹样两种。单独纹样在织锦佛幡的构图中表现得尤其明显,具有两个突出特点。一是单独图案一般呈对称式的组织形式,如两个开屏孔雀的侧面造型。二是分段式构图,织锦佛幡是纵向悬挂的分段长锦,每段呈现一个单独纹样,段与段之间用未经打纬织造的经线呈须状分界。

连续纹样按其构成形式可分为二方连续和四方连续。二方连续就是某一个独立个体图案按照某个方向的两端无限延伸的构图方式,或是上下延伸,或是左右延伸。四方连续则是向二维空间内的四个方向同时有规律地反复排列延伸的纹样,即可以上下和左右同时重复扩展纹样进行织造,四方连续可以横向分段织造也可以不分段。

现在由于旅游业的介入,其织锦纹样的构图方式发生了细微变化。单独纹样基本没有大幅度改变。由于几何图案的织锦深受游客青睐,因此,连续纹样的构图更加多元化。

2.织锦纹样的题材及其变迁

曼暖典村织锦纹样的题材历来十分丰富,据我们对调查资料的整理,大致可划分为两类:抽象几何纹样的题材;具象纹样的题材。

(1)几何纹样

传统织锦中也有一部分几何纹样,现在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几何纹样的比例明显增大,成为织锦艺术的重要表现形式,有菱形纹、八角花纹、绕线板纹、象鼻纹、牛角纹、龟背纹等。其中菱形纹最具有代表性,多以组合形式出现,或是大菱形纹内套有中小型菱形纹,或是在菱形纹内套有其他几何纹样或是小型具象纹样,如菩提双鸟图案,其造型简单小巧,容易在菱形有限的空间内完成。单位图案以菱形为一个几何单位进行四方连续,构图简单规则,又不失雅致。此外,菱形纹样也可以形成织造水平方向上的二方连续,上下或左右方向形成图形的建构。不同套用使菱形纹样与其组合纹样疏密结合,错落有致。而同一方向上的不同排列,即行间相互重叠或是平行的菱形二方连续组合,使整幅织锦既富于对比又融于和谐。

(2)具象纹样

具象纹样的种类尤为丰富,其纹样主要包括两大类。

一是大自然中的各种动植物,以热带雨林的动植物较为普遍。动物纹样的原型多为傣族传统的动物图腾,是原始信仰的崇拜物,其审美意识的形成反映了傣族原始宗教与南传上座部佛教相互融合的发展趋向,较典型的是孔雀纹、大象纹、狮纹、龙纹等。

动物主题的纹样具有差异性,一类是完全具象的图案,如孔雀纹和某些大象纹。另一类是被局部或整体抽象提炼的具象图案,如龙纹和蝴蝶纹。在我们调查收集的纹样中尚未见过具象的龙纹和蝴蝶纹。孔雀纹是傣族织锦中的主要图案,象征着美丽、幸福和吉祥。多以白色经线为底,也可以使用黑色或黄色的经线和地纬,起花纹样依据底色的不同,有黑色、红色或绿色多种选择。此外,孔雀造型相对于其他具象图案最为细致,连尾翼上的羽毛都能够分片计算。孔雀纹常为侧面开屏状,多为对称构图。龙纹属于具象纹样的抽象形式,整个躯体呈似羊角状,图形于中轴对称,两两龙头相对,其下方一般装饰有水波纹。傣族素有龙崇拜的文化传统,由于原始宗教与佛教的融合,在传统织锦中龙纹往往出现在佛幡上。现在随着旅游的开发,龙纹织锦深受游客青睐。植物纹样主要有菩提树、槟榔树、芭蕉花、八角花、生姜花、水蕨菜等,这些均是西双版纳傣族地区自然界中较常见的植物。最典型的是菩提双鸟纹,菩提树是佛门神树,双鸟则是佛门保护生灵的代表。使用这些带有佛教文化意义的植物作为织锦的主题纹样,不仅体现了傣族热爱自然世界的秉性,也体现了傣族对佛教的虔诚信仰。

二是与傣族生活相关的织锦主题,以表现傣族社会的各种文化事象。主要包括人物和建筑。人物纹样中最常见的是人骑马背、象背之上,并做双手持物状,表现傣族民众前往佛寺赕佛的场景。表现人物图案的织锦,能够明确分辨出性别,如挑水图上的人物是穿有紧身短衣和筒裙的,明显是女性形象。女性人物在发式上也能够分辨,其头饰呈发髻造型。值得一提的是,所有与佛教文化主题相关的纹样中出现的人物均是男性,可从裤子的造型加以辨识。而与世俗日常生活相关的主题中则多出现穿筒裙的女性,我们不妨用人类学文化与自然二元论来解释和分析纹样中的性别划分,可谓“男性与文化,女性与自然”。

建筑纹样主要是以佛寺为主的宗教建筑等,这类图案只能用于织锦佛幡,而不能用于日常生活用品,这是傣族民间在织锦纹样方面一种约定束成的规则。文字纹样是织锦图案较为明显的变化之一,有“西双版纳”、“曼暖典”或是织锦传承人“玉儿甩”等字样,彰显出傣族织锦作为旅游纪念品的功能和用途,这与当地织锦者对本民族文化以及地域文化的认同理念有关。

如今在市场经济和旅游业的影响下,织锦的功能更多地开始向旅游商品倾斜,游客总是希望能够在一块织锦上反映比较丰富的内容,因此用于出售的织锦其纹样主题呈现多样化,往往是几何纹样与具象纹样的组合。其综合性的纹样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傣族生活的场景,是对自然、生活和宗教文化元素的提取、抽象和全面展示。

(二)织锦色彩的艺术审美及其变迁

1.传统织锦的色彩及其组合形式

传统织锦的色彩相对来说要单调和简洁一些,生活用的织锦主要以白色、黑色、红色为主要色块,也有少量绿色和紫色。从传统色彩的组合形成原理和效果看,其织锦根据不同色彩的经纬交汇点位置的不断变化和经纬线之间的相互遮盖,呈现出鲜活的构图色彩及对比突出的立体效果。固定于织机上的是米白色的经线,即棉花本色。用不同颜色的纬线起花或打底,每把梭子内核中装有一种颜色的纬线。起花纬线的颜色一般是黑色和红色,或单色起花,或混合起花。花纹下方地纬的颜色多与经线颜色一致,以米白色偏多。而且以前织锦纹样的构图形式较为单一,均是横向纹样,呈带状条形,一条横带间一般只使用一种颜色的纬线起花,另一种与经线相同的颜色打底。因此,传统织锦多以米白色为底,采用红色或黑色某种单一色线在横段上排列织造,色彩单纯,古朴美观。

2.现代织锦的色彩及其组织形式

现在用于出售的织锦其色彩也发生了变化,若是保持手工纺线、浆线和染色的织锦手工艺者,其使用的白线就是棉花本色,仍然保留以白底经线为依托,白色地纬打底,红黑纬线起花的传统织造技法和色彩布局。另一方面,由于有一部分游客更喜欢符合现代城市生活气息的颜色,织锦手工艺者为了让自己的织锦有个好销路,以迎合市场需求,在材料的使用和色彩的选择上,以彩色人造丝线替代素色棉线,在织锦中增加了一些以前没有的颜色,如几何纹样的全幅织锦,较多地使用了湖蓝、橙色、紫色和浅粉色。

二、曼暖典村傣族织锦纹样和色彩变迁的规则与禁忌

伴随着旅游业的发展,织锦成为商品,其纹样和色彩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诸多变迁,但这种变迁不是随意的,是有内在规则的,什么可以变化和创新,什么需要固守,其特定的纹样和色彩彰显出什么样的文化意义,这是颇有价值的问题,值得进一步分析和思考。

(一)织锦纹样和色彩的变化及其规则

1.纹样图案的可变和创新

用于赕佛的织锦佛幡其纹样几乎没有变化,而旅游市场中织锦纹样的变化主要表现为主题的变化,其构图形式则是依照主题的变化而展开的。

(1)提取局部几何元素扩展成全幅织锦的纹样图案

以往用于佛幡或生活用品的织锦纹样多是以具象纹样为主的,几何纹样往往多是对具象纹样本身、背景或边际的点缀和装饰,起到丰富画面、衬托主题的作用。旅游业介入之后,出现了以几何纹样为主题,并在构图上呈现四方连续的全幅织锦,这种新的织锦纹样并不是单位纹样的创新,而是将以往组合纹样中的边角装饰元素提取出来加以四方延伸的结果,如菱形纹、绕线板纹等都提炼成为现代旅游织锦用品构图的主题。

纹样图案的变迁受到旅游业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两方面,首先是现代城市大众审美观的融合。从游客的角度来看,几何纹样的形式浅显易懂,在具有观赏性的同时还体现着流行性,而且其简单明快的风格也与现代城市生活的高效率和快节奏相适应。其次是现代市场中商品实用性原则的引入。现代市场要求商品的功能性与审美性同样重要,商品承担一定的实用功能,能够发挥积极效用是最为首要的原则。基于这种原则,就要将单位纹样的纬浮和图案间距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这样织出的全幅织锦正反两面都能够使用,而且在色彩上呈现出一定变化,迎合游客注重实用性的需求,四方连续的几何纹样恰好能够满足这种需求,而具象纹样则不能,因具象纹样织锦的反面几乎形不成纹样造型。

(2)搬用某些带有傣族宗教文化意义的纹样图案

以往作为日常生活用品的织锦图案中几乎不存在带有神圣或宗教意义的纹样,而当旅游业介入后,一些原来只能在佛幡上使用的纹样被部分搬用到作为旅游商品的织锦中来,这些纹样主要分为两类。

一类是具有普遍意义的龙纹的挪用,是现代城市审美观中通俗化特征的体现。傣族自古伴水而居,以龙纹为代表的与水有关的动物形象历来受到尊崇,并随着南传上座部佛教的融合被进一步强调。然而龙纹并不是傣族特有的纹样图案,在中国古代文化中,其起初作为帝王权力与地位的象征,是皇族独享的荣誉。随着精英文化的大传统逐渐向民间文化的小传统渗透,最终流行于整个中国文化范围内,成为吉祥的纹样图案。作为吉祥文化符号的意义,也成为贴近当代游客群体日常生活的文化元素之一。现在伴随旅游业的发展,傣族织锦中龙纹的使用范围有所拓展,既可以用于佛幡上,也可以用于旅游用品上,其纹样在中国文化中的意义得以彰显,是吉祥、富贵的象征,龙纹织锦作为旅游用品较为畅销。

另一类是具有民族地域特色的孔雀纹和大象纹的搬用,是现代商品市场的交易规则中标识化原则的体现。孔雀纹和大象纹也是傣族原始信仰和南传上座部佛教特有的纹样流向世俗旅游市场的一种表现。孔雀和大象的形象随着地域间频繁的交流不可避免地存在于现代社会中,游客群体对其都有一定感知和认识,但由于绿孔雀和亚洲象的种群在国内仅分布于云南省南部,作为这两个物种缘起和种群聚居的区域,这两类图案更多地与西双版纳热带地区或是与傣族的宗教信仰相关,成为民族地域化的标识。现代商品市场对于地域化标识进行强调,试图将不同于现代市场的特殊元素作为促进买卖的手段,在其影响下,原本属于佛幡上神圣事物的孔雀纹和象纹,也进入到了旅游用品中。它们作为地域文化的要素因旅游业的兴起而被强调,打破了神圣与世俗的界域,更多地强调其世俗动物性的方面,孔雀和大象纹的织锦挎包和披肩等成为新的时尚。

(3)创造某些标识性的纹样图案

旅游用品的织锦中傣文或汉字纹样的出现是一种创新,同样与现代商品市场交易规则的标识化原则有关,文字图案作为卖点用于宣传织锦旅游资源,而这些文字也能够以织锦为载体,将“西双版纳”“傣锦”“曼暖典”、织锦艺人的名字这些信息放大和强调,在市场交易规则的背后使得织锦特色和区域历史地位被凸显出来,充分体现了傣族织锦者对民族文化和地域文化的认同,是对织锦蕴含的文化意义的彰显、强调和传承。

2.色彩的可变与创新

相比织锦纹样的变迁,其色彩在旅游市场中的变化则更大。纹样作为一种符号体现了织锦的诸多实质性特征,是相对色彩来说较为稳定的因素。而织锦的色彩一开始就以体现其艺术审美的特征为主要功用,是较为辅助性的符号,且由于色彩使用受到的条件限制较多,如织锦使用的材料和图案等,因而其变化的脉络相对比纹样而言并不那么清晰,它的变迁并不是简单受到旅游市场调控和宗教教条制约的,还涉及技术的进步等因素的影响,其变迁也不一定具有绝对化的意义。我们尽量排除其色彩变迁的个体性和偶然性,对于某些合乎规律的,展现出一定逻辑性的变化予以归纳。色彩的变迁同时发生在旅游市场和宗教范围内,以下主要是对旅游商品的织锦其色彩变化规律的分析和总结,宗教佛幡的色彩变迁则主要放在禁忌中加以说明和探讨。

(1)多种色彩的运用

总的来说,旅游市场中的织锦色彩主要呈现出多样性的变化,一方面是色彩种类的扩充,是织锦工艺伴随着技术进步的结果。织锦材料,即棉线是色彩的载体,织锦的色彩在一定程度上会受到材料变迁的影响,现代商品市场中的彩色人造丝线的出现为这种色彩变迁提供了可能,能够支持织锦者以最简便的方式和较为合理的价格获取织锦的原材料,而人造丝线本身拥有的丰富色彩则为织锦者在传统色彩的基础之上提供了更多的选择,这是织锦初步摆脱植物染料染色的限制后对于旅游市场的适应。多样性的另一方面则是织锦色彩组合的搭配,是旅游市场中叠加了游客现代审美观念的创新。彩色人造丝线本身带有的色彩就是属于现代商品的,是游客群体所熟知的,而基于多种色彩的丰富组合效果,更是现代商品市场中时尚观念的体现,沾染着城市生活的气息。

(2)素色与鲜艳并存

在傣族织锦色彩多样化的趋势下,其原有的色彩也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下来,呈现出素色与鲜艳的并存,固守与创新的结合。传统与现代两种不同色彩效果的织锦在旅游市场中同时存在,这是织锦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经过一定交流和互动后所形成的局面。首先,旅游市场中织锦购买者的需求是多方面的,整个市场依照需求呈现不同的分层,只要某个层次仍钟爱于某种色彩效果,这种颜色就不会消失。除普通游客外,还有一些执着于民族工艺原本质朴特色的消费者,如慕名而来的外国游客、收藏者等,织锦生产者需要回应这些需求,于是传统棉线的色彩得以固守,旅游市场中的客源也有了一定的保证。另外,现在作为商品的织锦其色彩的变迁规律还与纹样的类别相对应,其中几何纹样呈现多样化的色彩变迁,而大部分具象纹样的色彩布局则保持不变。

(二)织锦纹样和色彩固守的禁忌

艺术不是一种凭空的想象,是源于生活的一种文化创造,南传上座部佛教文化在傣族村社生活中举足轻重,因此佛教文化的影响和禁忌不可避免地规制着织锦的纹样和色彩的发展及变化。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作为旅游用品的织锦其纹样和色彩的变化需要遵循某些宗教禁忌,是相对变化中的绝对不变;二是用于赕佛的织锦佛幡其重要部分不变,表现为纹样的全部沿用,虽然其色彩呈现出鲜艳化的趋势,但这种鲜艳化也是与另一部分素色织锦佛幡并存的,而且与作为商品织锦的鲜艳化色彩格调也有区别。因此,我们说织锦纹样和色彩的变化是相对的,不变是绝对的,变与不变之间又是平行共存的。

1.纹样图案的禁忌

尽管织锦纹样有了诸多变迁和创新,但仍然固守某些图案只能用于佛幡而不能用于日常生活用品的禁忌,主要为两类。一类是完全不能用于旅游市场的禁忌纹样,这些纹样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是宗教佛幡的专属,如佛寺建筑的纹样,或赕佛场景的纹样等。另一类是对于某些宗教意义已经移入旅游市场的纹样,绝对不能结合前一类的禁忌纹样使用。例如象纹普遍存在于旅游市场,其宗教意义发生了转移,但旅游用品织锦上象纹呈现的只是单纯作为动物的纹样,与佛幡上的象纹不同,不能驮有佛塔、诵经亭和供奉的花树等。

2.色彩的禁忌

与纹样相同,织锦色彩的变迁也是受其禁忌规则支配的。比较典型的是,随着织锦色彩的逐步丰富,黄色系列在当代旅游织锦中有一些运用,作为经线或底色纬线,有的也作为花纬运用,但其黄色多为藤黄、中黄等,色彩或浅或深,而与僧侣袈裟相近的黄色①黄色袈裟是佛寺僧侣特有的服饰,有两种颜色,一种是接近橙黄的颜色,较为鲜艳;另一种更接近土黄,相比前一种色彩稍暗。一概不能用于日常生活用品或是旅游用品中,这是当代傣族织锦在色彩方面仍然固守而不能越境的一条禁忌。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现在佛幡上图案的颜色由于人造丝线的使用变得更加鲜艳,这些新增加进入宗教领域的色彩更多表现出的是一些荧光色,以示与旅游市场中织锦色彩的区别,并且与袈裟相近的黄色依然用于佛幡上。也就是说,虽然织锦佛幡的色彩发生了改变,这种改变与日常生活中织锦的色彩变迁却是不同的,它与禁忌一样,有着区别神圣与世俗的功效,是禁忌的规制性在现代织锦中的一种表现形式。

三、场域视阈下傣族织锦的文化变迁

在整理田野调查资料的基础上,我们试图运用布迪厄场域的相关理论,对曼暖典村的织锦纹样和色彩进行分析和研究,从中提炼和解读与文化变迁相关的丝丝信息。

首先需要明确几个概念,布迪厄所说的场域是指“在各个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或一个构型。”②(法)皮埃尔·布迪厄,(美)华康德,实践与反思[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33~134.而在高度分化的社会中,社会本身是由不同的“子场域”构成的,这些子场域具有自身相对的强弱性、各异的自主性和逻辑规则,是一个个相对独立的社会空间,由众多的关系构成,有着各异的关系结构。关于场域的关系结构,如布迪厄所言:“正是在这些位置的存在和它们强加于占据特定位置的行动者或机构之上的决定性因素之中,这些位置得到了客观的界定,其根据是这些位置在不同类型的权利(或资本)的分配结构中实际的和潜在的处境,以及它们与其他位置之间的客观关系。”③(法)皮埃尔·布迪厄,(美)华康德,实践与反思[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33~134.布迪厄进而又指出“首先,必须分析场域位置……其次必须勾画出行动者或机构所占的位置之间的客观关系结构……”①(法)皮埃尔·布迪厄,(美)华康德,实践与反思[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43.因而我们不妨将这种关系结构理解为场域中位置与位置,资源与资源,资源与位置的关系,以及不同资源如何在位置间分配的众多关系。

就曼暖典村织锦纹样和色彩的变化而言,我们主要选择了宗教场域和市场场域来进行分析和研究。在傣族织锦的纹样和色彩的整个变迁过程中,其市场场域发生了从原有的乡村集市市场②乡村集市市场是指存在于傣族社会内部的初级交易市场,有时可能也涉及周边小范围的其他民族,但主要是傣族生产者之间过剩产品的相互交换,市场内部商品流通的形式比较简单。到旅游市场③旅游市场是指一种包括傣族村民和游客群体,以经营和消费为特征的商品市场,文中特指一种狭隘的旅游市场,只强调织锦生产者和织锦潜在购买者供求双方的交换关系。的转变,宗教场域则没有发生大范围的明显变迁。值得一提的是,曼暖典村用于日常生活的织锦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于乡村集市场域中,其最初是在傣族人民穿衣避寒的基本生存需求之下产生的,在各个织造者的家庭内部使用,是自给自足的。直到织锦技艺和织造量发展到一定阶段出现剩余之后,才产生了小农经济基础上的交换。我们在运用场域理论分析傣族织锦的文化变迁时,选择跳过织锦自给自足的阶段直接进入乡村集市场域,一方面是因为这种自给自足的日用织锦是一种存在于宗教场域之外、市场场域之前及以外的资本,不属于任何一个我们选择着重分析的场域。另一方面,从自给自足阶段进入乡村集市之后的织锦只是多了一个傣族社会内部的交换过程,在前后两个阶段中,织锦在日常生活中所承担的实用功能几乎是完全一致的。明确这些概念便于我们理解曼暖典村织锦纹样和色彩变与不变的实践及其规则。

(一)变化是相对的

场域是根据在其中的全部群体社会成员的性情倾向,即惯习共同建构的。惯习,是指“各种既持久存在而又可变更的性情倾向的一套系统,它通过将过去的各种经验结合在一起的方式,每时每刻都作为各种知觉、评判和行动的母体发挥其作用,从而有可能完成无限复杂多样的任务。”④(法)皮埃尔·布迪厄,(美)华康德,实践与反思[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9.对于曼暖典村而言,旅游市场场域的建构,不仅是基于原有乡村集市场域中的傣锦织造群体的,游客也同样是旅游市场场域中的主体,他们之前一直处于现代城市的市场场域之中,这也是必须考虑的因素。

首先,对于作为织锦消费者群体的游客来说,购买这种行为是早就存在的一种社会实践,他们之前在城市市场场域中必然承担过各种各样消费者的角色,因而在购买织锦的行为发生前,鉴于场域单向的形塑能力,城市市场中的外在结构通过惯习就已经内化于身体之中了,具有潜在性。也就是说游客在购买傣锦的实践过程中,仍存在于游客原有场域社会客观性的性情倾向之中,带有原有场域的内在规定性,游客仍然以商品市场规则倾向对傣族织锦及其纹样色彩进行感知、思考和购买。随着购买织锦的实践付诸行动,原有城市市场场域的内在规定也就参与到了新的旅游市场场域的建构中来,表现最为突出的就是城市市场关系结构中的审美观念和现代市场的交易规则,两种原有的内在规定都被纳入到旅游市场中来,并适应旅游场域,继续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作用,体现为织锦纹样和色彩变化的规律性。正如上文所论述的那样,游客现代审美观念的带入可用以解释旅游用品织锦上几何纹样的主导化和龙纹的盛行,及其色彩的鲜艳化,而旅游织锦上大象、孔雀和文字的出现则是现代商品市场交易规则中标识化的变形运用,这种标识性是以强调傣族织锦纹样的民族性和地域性为前提的。

其次,对于傣锦织造群体来说,原有的乡村集市场域由于旅游业的介入已经发生改变,其改变后的场域再作用于之中的其他主体时,也就是傣锦织造群体,就会将这种非傣族的现代市场的审美观念和市场运作规则融入场域,起初针对傣锦织造的惯习仍会按照以往集市场域中的经验,由其辅助来指导傣锦的纹样织造。但是由于场域关系格局的变化,织锦者对于原有纹样的维持已经无法保证原有关系结构中的权利位置,他们面临着在新结构制约下的一种新实践,但又无法进行深思熟虑的思考,这样的结果使织锦者一开始很难马上适应,因而其织造实践形成十分仓促,并不是完全依附以往集市场域的逻辑原则展开的。当这种紧迫且模糊的实践重复出现并被认为是过去的经验之后,布迪厄所说的惯习的反思性,也就是第二反应出现了。此时织锦者并不是完全依附于乡村集市场域中织造惯习的自发倾向,而是根据其在旅游场域中织造、销售者的位置来再次把握织锦者自身的性情关系。这种新的应对旅游市场发展的经验就开始对以前集市场域下的惯习进行新的塑造或调整,织锦不再是只针对傣族内部的一种消费行为,而产生了更为广泛的交换关系,以前织锦作为日常生活之用时所使用的图案和色彩就要根据新的旅游场域中游客的利益要求重新进行安排,致使织锦的纹样和色彩既有以往乡村集市织锦特点的留存,又烙上了现代人审美的印迹,并遵守特定的现代商品交易的逻辑规则。因此,织锦纹样和色彩的变化方向朝着现代商品市场中的元素过渡。这种织锦形式的变化实质包含了织锦者和游客两个群体,不仅只是游客群体对于织锦图案和色彩的认知结构,而且也是傣锦织造者对于这种认知的回应,这种回应最直接地作用于织锦纹样和色彩的变化。这样,在实践互动中获得的惯习进而调整了现有的结构,建构了新的旅游场域,实现了外化。这种情况与布迪厄所说的“性情倾向在实践中获得,又持续不断地旨在发挥各种实践作用;不断地被结构形塑而成,又不断地处在结构生成过程之中”①(法)皮埃尔·布迪厄,(美)华康德,实践与反思[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65.相一致。此时,曼暖典村原有市场场域的结构和界限被改变,织锦纹样和色彩的变化是建立在市场场域变化的基础之上的,其变化展现出一定的规律性是由于新的旅游市场场域中有着客观的关系结构,而这种结构的生成是基于原有集市场域基础之上的,并受现代城市市场场域的影响进而发生的相对变化。

(二)不变是绝对的

与市场场域不同,宗教场域的内在关系结构在整个过程中没有发生明显的变迁。然而,织锦佛幡上图案多数留存的同时却有佛幡面幅变窄和色彩鲜艳化的情况存在,织锦纹样禁忌保存下来的同时却存在某些宗教纹样流向世俗领域的现象。也就是说,虽然宗教场域的关系结构在很大程度上维持了原状,但也不是完全独立的场域,宗教场域也会与其他场域有一定程度的融合与交流。根据布迪厄的实践理论,不同场域之间的界限并不是明显存在的,“场域的界限在场域作用停止的地方”②P.Bourdieu,L.D.Wacquant.An Introduction to Reflexive Sociology.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2: p.98.。那么在某两个不同的场域间,很可能会随着行动者的穿行和活动,使得原本就模糊的界限变得更加难以区分,场域内的某些特殊性元素或者说是资源,就会在一定条件下以某种特定的形式跨越边界,即所谓的“僭越”,对应着场域间模糊的界限。正如布迪厄所指出的那样:“注意场域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劳永逸确定的。”“每一个场域都构成一个潜在开放的游戏空间,其疆界是一些动态的界限。”“对任何与这个空间(布迪厄在这里把场域设想成了一个空间)有所关联的对象,都不能仅凭所研究对象的内在性质予以解释。”③(法)皮埃尔·布迪厄,(美)华康德,实践与反思[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51、142、138.按照我们的理解,这些有所关联的对象就有可能同时在动态的场域间存在和变动。这些特殊的元素往往成为两个场域之间共同的符号,同时指向意义不同的代码,又同时遵循着两个场域中的逻辑规则。具体触及曼暖典村织锦的纹样和色彩的变化,我们不难发现其宗教场域的界限是模糊的,并且处于不断变化的状况之中。原本属于宗教场域中的一些带有宗教意义的文化符号,也就是某些织锦佛幡上的纹样,如龙纹、孔雀纹、大象纹等在一定程度上跨越了宗教场域间的界限,进入到了旅游市场场域,但是这些特殊纹样的跨界是以其文化符号的共用和共识为基础的。即某些纹样作为一种文化符号是两个场域中原本就有的元素,但是其代表或是涵盖的意义却不尽相同。比如象纹在宗教场域中既是南传上座部佛教神圣的象征,也是傣族数千年来原始崇拜的神兽,而在旅游市场场域中却是象征西双版纳傣族地区热带风情的地域标识,这与文化符号的多样性特征有关。进入旅游市场的象纹就同时具有了双重意义,尤其是它在宗教场域中的意义,又被游客当作一种具有异域风情的文化符号被加以强化。这样,宗教场域关系结构的不变和边界的改变决定着傣族织锦中某些带有南传上座部佛教神圣性的纹样的跨界是单向的。这些纹样所代表的意义从宗教领域迁出,进入旅游市场场域,而旅游市场中其纹样的意义却不能跨界到宗教场域中去。

总之,曼暖典村市场场域由乡村集市到旅游市场的转变,主要指向场域整体结构关系的变迁和场域间边界的相互融合,这是织锦的纹样和色彩发生变迁的主要动力,并为其提供相对的变化逻辑;而宗教场域边界的模糊也对应着织锦形式某些方面的变迁,其关系结构的不变一方面指向织锦佛幡某些重要元素的固守,即纹样的沿用;另一方面则指向宗教禁忌的维持,这两方面的内容是绝对独立于宗教场域界限模糊范围之外的,展现出其不变的绝对性。

(三)资本视角下的变与不变

根据布迪厄的实践理论,资本和惯习是场域的本质属性,资本、惯习、场域这三者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影响是一个复杂模糊且循环往复的过程。曼暖典村织锦的纹样和色彩的变迁,就是资本遵循竞争规律所发生的一个重要转变。以下着重以资本视角作为切入点,具体审视伴随着旅游业的介入,织锦的纹样和色彩所发生的种种变迁。

在此需要明确布迪厄所提出文化资本的客观化形式这一概念,正如布迪厄所言:“客观的状态,以文化商品的形式(图片、书籍、词典、工具、机器等),这些商品是理论留下的痕迹或理论的具体显现,或是对这些理论、问题的批判,等等”。①(法)皮埃尔·布迪厄.文化资本与社会炼金术[M].包亚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192~193.在我们的研究中将其理解为与文化知识有关的、具有文化价值内涵的实际存在的物品,是可以被个体或群体所拥有的,具有所有权且能够进行代际传递的一类文化资本。

首先,曼暖典村织锦纹样和色彩的变化体现着市场场域中各种资本转化和博弈的过程。其旅游市场场域的建构并非只是游客群体对于文化资本客观化形式的竞争和获得,并将原有性情倾向系统加之于市场场域的单向结果,整个过程并非终止于游客群体的单方获益。对于傣族织锦群体来说,他们之所以能够接受旅游群体原有的审美观念和市场性情倾向,不是资本的牺牲而是资本的博弈。他们虽然丧失了原有的乡村集市场域,但也同时是旅游场域中竞争的获益者。在放弃原有乡村集市场域中占据的位置和文化资本的同时,她们也获得了其他形式的资本,主要表现在资本的转化和强化两个方面。其一显而易见的是向经济资本的转化,也就是通过在旅游市场中买卖交换的方式来获取经济资本。傣族织锦作为文化资本来说,正如布迪厄所指是一种客观化形式,本身就能够产生连带的经济效应。它虽然不是与金钱直接发生关系的,但是却有着与经济利益间相互转化的隐蔽能力,这种转化在旅游市场中通过织锦功用向商品的转变以及对其纹样和色彩的调整得以获取。这种对于新场域的适应是以傣族织锦的宣传为目的的,以便引起更多游客购买的欲望,产生循环的经济效益,使得经济资本的获取着眼于一个更为长久的时间和空间。其二是对文化资本的强化。关于文化资本的具体化形式,正如布迪厄所言“具体的状态,以精神和身体的持久性情的形式”,②(法)皮埃尔·布迪厄.文化资本与社会炼金术[M].包亚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192~193.在我们的研究中将其理解为已经内化于个人身体之中的、与文化内容相关的知识与技能,会随着个体生命的消亡而消失,但却可以通过教育或习得并在代际间传承的一类文化资本。

傣族织锦在进入旅游市场场域之后,虽然文化资本的某些方面,如图案和色彩发生了变化,织锦的功用也发生了变化,但是傣族织锦作为一种文化资本的客观化形式,依然可以由其具体化形式投入生产而获得,凝聚了织锦者的技能,其所涵盖的傣族文化价值依然存在,并且作为傣族地域特色文化的标志,其本身对于文化信息的强调作用并没有发生改变,是处于新的旅游场域中的文化资本。并且在两个时期的文化资本中,原有乡村集市场域中的某些逻辑依然起着不可忽略的作用,表现为傣族织锦的纹样和色彩变化的相对规律性。此外,傣族织锦作为文化资本的客观化形式由游客群体带入现代城市市场场域之后也不是全无作用的,作为一种明显不同于现代市场的元素,傣族织锦及其纹样和色彩都起到了强调自身符号性的作用,这种符号是对傣族地域文化元素的宣传,是对民族身份认同的强化。也就是说,傣族织锦不论是在乡村集市场域或是现代旅游场域中,都能够转化为经济资本,但基于持有经济资本的购买者的不同,其文化资本的某些方面,如纹样和色彩需要作为一种获取经济资本的手段而发生变化,但这种变化也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乡村集市场域中原有文化资本的技术信息特征。

在布迪厄场域理论的框架中,曾将场域假想为一个物理磁场,场域中关系所确定的人群就是磁场中的粒子,他们在客观关系结构中占据着特定的位置,承载着资本,拥有对他者施加权利的能力,并不断地被卷入到斗争关系中,此时磁场中的吸引力和排斥力也被引入,用来解释维持或变更场域的力量构型。①(法)皮埃尔·布迪厄,(美)华康德,实践与反思[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35~148.至此,傣族织锦纹样和色彩的变迁也是与资本的竞争程度相对应的。具体而言,在乡村集市场域中,作为经济资本获得方式的织锦销售完全由傣族社会内部的成员对其进行垄断,织锦完全被当作日常生活用品使用,这种格局使得场域对织锦消费者产生的吸引力被作为主要形式表现出来,竞争程度小。而当游客同样可以通过购买织锦提供经济资本时,织锦消费者的范围扩大,出现了资本竞争。场域对不同消费者之间的吸引力和排斥力的分配发生了变化,此时傣族本土居民的排斥力被主要表现出来,而新旅游场域对于旅客群体的吸引力则呈现逐步上升的趋势,对于资本的竞争程度变得激烈。正是受资本间斗争性特质的影响,傣族织锦的纹样和色彩随之产生了变动性。

综上所述,在曼暖典村的乡村集市市场变化为旅游市场的过程中,资本发生了重新分配,而且各个群体的位置也发生了一定的移动,使得主体在场域中的权利发生了变动。傣锦织造者们为了获取其他形式的资本并保持对资本的占有,则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对织锦的纹样和色彩进行改变,将其作为一种策略被引进市场场域中,以保证傣锦织造群体在新的旅游场域中依然占据特定销售者的位置并拥有或维持一定的资本。整个竞争的过程中,织锦生产者获得了经济资本,而游客则获得了文化资本,资本的投入与产出相平衡。因而能够不断促进文化资本的制造及纹样色彩的改变,以确保其经济资本的获得。

其次,曼暖典村用于赕佛的织锦佛幡其纹样和色彩的不变,则是社会资本累积和获取的展现。所谓社会资本如布迪厄所言,是指“某个个人或是群体,凭借拥有一个比较稳定、又在一定程度上制度化的相互交往、彼此熟识的关系网,从而积累起来的资源的总和,不管这种资源是实际存在的还是虚有其表的。”②(法)皮埃尔·布迪厄,(美)华康德,实践与反思[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62.与市场场域不同,宗教场域中与织锦相关的资本并没有发生明显变迁。不论是以往的还是现在的宗教场域,行动者都是通过赕织锦佛幡满足自身对社会资本的需求,以获取在宗教社会中与群体其他成员相同或是更高的社会声望。在南传上座部佛教的关系结构中,赕佛的物品种类繁多,而且除了赕这种行为,其社会资本的获得还有其他途径,有些比赕更加有效,如供奉体能和劳力就可能产生与供奉财物相同甚至更高的善果。因而虽然社会资本本身具有生成性,即信众希望不断地扩大其社会威望和声誉以提升社会地位,但赕织锦佛幡并不会成为扩大或者获取更多资本的唯一途径,在总的场域关系结构没有发生明显变迁的前提下,其变化也就不会特别显著。作为用于赕佛的织锦佛幡,其外在表现形式,即图案和色彩也就在很大程度上有了维持原状的可能,这是受宗教场域的客观结构制约的结果。

(四)场域自主性是变与不变的基础

所谓场域自主性,如布迪厄所言,“在高度分化的社会里,社会世界是由大量具有相对自主性的社会小世界构成的,这些社会小世界就是具有自身逻辑和必然性的客观关系的空间,而这些小世界自身特有的逻辑和必然性也不可能转化成支配其他场域运作的那些逻辑和必然性。例如,艺术场域、宗教场域或经济场域都遵循着它们各自特有的逻辑”。③(法)皮埃尔·布迪厄,(美)华康德,实践与反思[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34.根据布迪厄对小世界特征的描述,我们将自主性理解为体现场域自身固有本质和逻辑,同时摆脱其他场域影响的能力。傣族织锦的纹样和色彩变化的相对性和不变的绝对性对应着场域关系结构的变与不变,以及场域间界限的相互融合。从本源上来说,场域是否发生变化,取决于场域本身的自主性。

布迪厄强调场域的自主性,这种强调也就更多地关注了场域中的特殊性和自身独立的价值。同时,自主性又是相对的,也就是说自主性有一定程度的区分。根据布迪厄的描述,不难发现曼暖典村宗教场域的自主性程度较高,这种场域更接近于布迪厄所说的“限定的生产场域”,而市场场域的自主性程度相对较低,更类似于“大规模生产场域”。另外,在我们的研究中,就不同类型的市场场域来说,其中现代商品市场场域的自主性又高于乡村集市市场场域,不仅能将其逻辑强加于自身场域中的成员身上,还能够渗透到自主性较低的集市场域中去。根据布迪厄的说法,涉及场域自主性的度,指“一个场域越具有自主性,就越能强加它自身特有的逻辑,强加它特定历史的积累产物。”①(法)皮埃尔·布迪厄,(美)华康德,实践与反思[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44.这样,在旅游业这一外来影响进入曼暖典村的过程中,与旅游相关的一些社会力量和经济行为也渗透了进来,自主性程度相对较低的集市市场场域首当其冲受到影响,其场域特殊化程度被改变,原有集市场域中织锦的纹样和色彩也就发生了变迁。②李菲.对话:在人类学遗产研究的国际平台上[J].贵州社会科学,2014,(12).最终旅游场域中存在的织锦纹样色彩,作为一种符号相对于集市场域中其他符号来说更具有价值,这种价值同时影响到了符号商品的生产价值,因而其变化就是相对的,是遵循一定原则的。

另外,自主性程度较高的宗教场域,受到的影响相对较小,更倾向于原有宗教场域基本结构关系的维持,表现自身的逻辑,倾向于摆脱其他外来旅游场域的影响和制约,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自己固有的宗教文化本质。在社会变迁过程中,宗教场域或许在一定范围内也受到了外界旅游世俗力量的影响,但它更多地展现出了宗教场域本身的目标,相对而言是较为独立的。织锦佛幡的赕佛功用这一事实没有发生改变,村民通过赕织锦佛幡,其供给和需求都能够在宗教场域中完成并得到满足,佛幡织造的行动者和制度都没有改变,这也就决定了织锦佛幡的宗教禁忌依然能够保存下来,构成织锦纹样图案及色彩中不变的这一部分。

总之,在接受旅游业这一外来文化时,场域的相对自主性决定了曼暖典村的市场场域和宗教场域的变迁程度,最终致使傣族织锦的纹样和色彩呈现出变化的相对性和不变的绝对性这样的规则和文化特性。

Aesthetic characteristics and changes embodied in the Dai's brocade in the perspective of the field-habitus theory:A case study in Mannuandian Village of Xishuangbanna Dai Autonomous Prefecture

JlN Shao-ping&WANG Lu
(Center for Studies of Chinese Southwest's Borderland Ethnic Minorities,Yunnan University,Kunming 650091,China)

The brocade of the Dai ethnic group in Xishuangbanna has entered the protection list of China's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s.Its patterns and colors have typical local characteristics,and reflect a special aesthetic taste of the Dai people.Modernization and tourism have resulted in some culture-loaded changes in the patterns and colors of the Dai's brocade.By virtue of Bourdieu's field-habitus theory,this study analyzes the patterns and colors of the Dai's brocade produced in Mannuandian Village,and reveals the features and rules of their changes as well as their cultural significance and value orientation.

field-habitus theory;Dai's brocade;artistic aesthetics;study of changes

黄龙光]

C953

A

1000-5110(2015)05-0133-10

金少萍,女,云南大理人,云南大学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文化人类学。

云南大学民族学学科高地建设规划项目“西双版纳傣族各个支系的织锦工艺及其保护与传承的现状研究”阶段性研究成果。

猜你喜欢
布迪厄织锦傣族
布迪厄文化资本理论视域下学生体育文化资本的作用及建构
布迪厄资本理论视角下我国女性运动员形象报道取向变迁及其成因
傣族服饰文化在现代生活的运用
瑶族织锦
西兰卡普:土家族的织锦与史诗
织锦古韵(七绝)
“反思社会学”,还是“反身社会学”
构树与傣族传统造纸的保护和开发
傣族民俗文化的英译对其民族发展的作用
《谷魂》与傣族的宗教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