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公河水电开发对地区局势的影响

韦健锋 张会叶

湄公河水电开发对地区局势的影响

韦健锋 张会叶

湄公河电站建设有可能造成河流水位异常变化、河堤受侵蚀加剧、鱼类减少等生态问题，进而导致流域内渔业和粮食安全受到威胁，影响深远，因而遭到有关国家的反对。围绕电站开发产生的利益纷争，域内各国已尝试从外交层面加以解决，但未取得预期效果，从而对中南半岛的和平、安全与合作产生了一定负面作用。未来，湄公河水电开发可能成为影响东南亚次大陆和平与稳定的关键所在。

湄公河 水电开发 地区局势 影响

随着水资源的全球性短缺日趋严重，由国际河流争端引发的非传统安全问题正困扰着越来越多的国家。发祥于我国青海省的湄公河是亚洲最重要的跨国水系，是中南半岛数个国家的“生命之河”。近年来，湄公河水电开发利用有日渐加速之势，致使鱼类减少、河堤受侵蚀加剧等问题发生，并引发有关国家之间的分歧与矛盾。湄公河水电开发可能成为影响东南亚次大陆未来和平与稳定的关键所在。

一、争议中的湄公河水电开发

湄公河流经中、缅、泰、老、柬、越六国①中国境内称“澜沧江”。，最后注入南海，流域面积795，000平方公里。约6000万人依赖湄公河为生，其中3000万人居住在干流15公里范围内，另有1700万人生活在湄公河三角洲。②Christopher G.Baker，“Dams，P ower and Security in the Mekong：a Non -traditional Security Assessment of Hydro-development in the Mekong River Basin”，NTS - Asia Research Paper，No.8，2012，p.2.上游地区中国段水流量约占流入三角洲地区全年流量的16％，旱季时中国段占该季流量的比例则高达30％。①D.Blackmore，C.Perry and R.Stein，Modelled Observations on Development Scenarios in the Low Mekong Basin，Vientiane：World Bank，2004，p.7.缅甸贡献的流量为2％，其余主要由老挝和泰国提供。我国是最早开发湄公河水电的国家，也是目前在干流上建成电站的唯一国家。1986年，位于云南省云县境内的漫湾电站开工建设，拉开了澜沧江中下游梯级电站开发的序幕。1995年，漫湾电站一期工程竣工。之后又陆续建成大朝山（2003）、景洪（2009）、小湾（2010）、诺扎渡（2012）和功果桥电站（2012）。但是，由于澜沧江水电开发受到环保组织的质疑，因而引起下游国家的担忧。②“湄公河：无序的水源争夺战”，http://news.163.com/special/00012Q9L/meigonghe100331.html，登录时间：2014年12月31日。

老挝是湄公河下游电力资源最丰富的国家，有“东南亚的蓄电池”、“东南亚的科威特”之称，现已建成16个大于10MW 的大型电站，另有33个处于可行性研究阶段（其中4个位于干流上）。③Ministry of Energy and Mines，Laos PDR，“Electric Power in Laos”，http://www.poweringprogress.Org/download/Electric_Power_in_Laos_January_2012.pdf，登录时间：2014年6月30日。其中，最具争议的当属沙耶武里电站和敦沙洪电站。

沙耶武里电站位于万象市以北约350公里处，总投资35亿美元，设计发电量1260MW；坝高49米，长830米，可形成至少60公里长的蓄水库。④Eric Baran et al，“Review of the Fish and Fisheries Aspects in the Feasibility Study of the Environmental Impact Assessment of the Proposed Xayaburi Dam on the Mekong Mainstream”，Greater Mekong，March31，2011，p.4.2007年5月，老挝政府与项目开发商泰国 Ch.Kamchang 公司签署《提议中的沙耶武里电站项目备忘录》。2008年11月，双方签署项目开发合同。但是，2010年8月出台的《最终环评及社会影响评估报告》被指以偏概全，缺乏对生态、鱼类迁徙、人民生计等方面评估的基本数据，仅对下游10公里范围做了环评。2011年4月，湄公河委员会（下称“湄委会”）四个成员国讨论该项目时，越、柬两国表达了对项目跨国影响的关切，要求老挝方面提供更多信息。之后，老挝政府聘请瑞士一家咨询公司按照湄委会的标准再次进行评估。2011年8月，该公司完成重新评估，建议继续推进该项目。尽管评估报告没有公开，但一份泄漏的副本显示瑞士公司的报告并不可信，存在严重的漏洞、矛盾和错误。2011年底，湄委会决定搁置沙耶武里电站。但2012年11月7日，在声称获得越南和柬埔寨支持后，老泰两国举行了电站奠基仪式。至2014年3月电站建设已完成工程量的30％①Shane Worrell，“Xayaburi dam30％ finished，says Laos”，the Phnom Penh Post，25March2014，ht⁃tp：//www.phnompenhpost.com/national/xayaburi-dam-30-finished - says- laos，登 录 时间：2014年12月20日。，航行闸门和溢水闸门有望于2015年完工，机房和鱼类通道将于2019年完工。②Ame Trandem，“Dodgy Deal：Xayaburi Dam Laos”，BANKTRACK，June25，2014.p.3.

敦沙洪电站位于占巴塞省孔县空帕平瀑布区，距老柬边界不足2公里。项目由马来 西亚 美佳 第一 有 限 公 司（Malaysian Mega First Corporation Berhad，MFCB）首先提出。电站将建在沙洪湖下游区，位于敦沙洪屿和敦沙丹屿之间，坝高30-32米，发电能力240-360MW，工程造价约3亿美元。2008年6月，MFCB 公司宣布 IJM Corporation Berhad 公司入股并持有30％股份，老挝政府持股20％。③Shannon Lawrence，：，Berkeley：，September，2008，p.103.（汕农·劳伦斯：《加快能源开发：老挝电站开发的影响》；伯克利：国际河流委员会，2008年9月，第103页。）在未与有关国家磋商的情况下，2013年9月老挝知会湄委会电站修建计划这种做法，有违1995年《湄公河协定》④全称为“湄公河流域可持续发展合作协定”。。老挝方面的解释是，敦沙洪电站并未把干流的水全部拦截，因此不属于干流电站。电站施工不久即遭多方抗议，在越、柬两国施压下，该电站的建设当前处于停工状态。

此外，拟建中的沙耶武里省巴莱电站同样遭到反对。该电站涉及890户人家的3000多人搬迁问题，1万公顷耕地也将被淹。⑤美国“自由亚洲之声”电台早间新闻，2014年9月17日。事实上，湄公河干流任何大坝建设都有反对声音，类似于“拯救湄公河”的请愿活动并非独力难持⑥成立于2009年的非政府组织“拯救湄公河联盟”近年来多次举行反对湄公河开发的抗议活动。。湄委会2010年出炉的《湄公河全面战略环境评估》要求10年之内暂缓在干流上修建电站，以便对湄公河鱼类和生态状况进行总体评估。

尽管支流开发比干流要早，其跨国影响也比干流大坝小得多，但同样遭当地居民和环保人士诟病。人们较为担心的是对“3S”河——色桑河（Sesan）、斯雷博克河 Srepok）和色公河（Sekong）——的开发，它们集中在柬埔寨上丁省和老挝南部，流经柬、老、越三国，而且三国都有建成、在建和拟建电站项目。例如，仅这三条河上就计划建41座电站，主动存储超过260亿方水。⑦Stimson Centre，“Dr.Tom Cochrane and Dr.Thanapon at Stimson”，http://www.stimson.org/video/interview-with-dr-tom-cochrane，登录时间：2014年9月17日。反对人士称，色桑河二级水电项目将使该河和沿岸约8万人丧失他们大部分的渔业，沿岸约2万人因水质及水文地理改变而受到影响。①“18家机 构 发 声 明 督 促 柬埔寨桑河水电站 暂 停 建 设 ”，http://www.yicai.com/news/2014/10/4029022.html，登录时间：2014年12月31日。

二、湄公河水电开发引发非传统安全问题

在非传统安全对世界和平与发展的威胁日益突出的背景下，因水电开发引起的非传统安全问题理应得到足够重视和妥善解决。湄公河水电开发目前已引发的非传统安全问题包括水资源争端、粮食与渔业安全、不规则移民等，这些问题在相关电站项目的环评和社会影响评估中并没有进行充分论证，更缺少有效的解决办法。

（一）水资源争端

水资源历来是国家战略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共享水资源的有限性及其使用结果的溢出效应导致水资源争端，而地缘政治、经济及环境方面的差异又使得流域国家很难在国际河流的水资源分配上实现利益均衡化。就湄公河水电开发而言，下游国家既担心电站库区拦截干流流量导致下游水位下降和干旱，又害怕雨季时大坝泄洪加剧本国洪涝灾害。针对澜沧江梯级水电开发问题，有学者称，湄公河上游段水流动态已发生了显著变化，流量下降，旱、雨季流量变化明显。国际河流组织早在大潮山电站建成前就警告说，这些电站将影响鱼类、旱雨季流量、农业及泥沙的沉积进程。2004年世行的报告声称漫湾电站使下游数千公里的流量发生重大不规则变化。2008年针对漫湾电站建设前、后流量变化的一份检测报告重申，下湄公河水流量较电站建设前变少。②Christopher G.Baker，“Dams，Power and Security in the Mekong：a Non-traditional Security Assessment of Hydro-development in the Mekong River Basin”，p.5.

水流量变化可能带来的危机引起了下游国家的关注，越、泰、柬等国政府及环保机构对中国的开发活动表达了忧虑和不悦。2009年底，泰国东北及老挝北部地区遭遇罕见干旱，有人便将矛头指向上游的大坝建设。在《湄公河协定》强调维持干流水位重要性的基础上，湄委会2011年初批准的《下湄公河水资源综合管理的流域开发战略》提出了“湄公河上游地区水资源开发为下游发展带来巨大压力”的鲜明观点，强调须密切关注在建的澜沧江梯级水电工程，必须加强与中国的合作以确保下湄公河流域枯水期流量得到增加、解决泥沙问题和提供灾害预警。③东盟环境保护合作中心：《湄公河委员会布布流域开发战略，高度关注生态环境保护》，载《亚太环境观察与研究》，2011年第5期，http://www.docin.com/p -989191172.html，登录时间：2015年1月3日。

有国外学者称，如果规划中的湄公河干流电站全部建成，从泰国清盛到柬埔寨桔井的河水将有55％进入电站储水库，这将明显影响干流水位、生态及河中产品。①Stimson Centre，“Dr.Tom Cochrane and Dr.Thanapon Piman at Stimson”，http://www.stimson.org/video/interview-with-dr-tom-cochrane/，登录时间：2015年1月21日。2014年9月，泰国发布消息称中国将开闸放水并警告湄公河水位将上涨4.32米，不过老挝北部会晒水文站同期的监测结果却显示水位并未上涨。然而，尽管目前仍缺乏关于电站招致下游水流量发生显著变化的充分证据，但水电开发引起的湄公河水资源之争已现端倪。老挝提出干流开发计划后，关于水资源占有权和优先使用权问题更成为湄委会内部的热议，促使柬越两国也争相加大对湄公河水资源的开发利用力度。可见，湄公河水电开发已导致域内国家在水资源问题上产生歧见，今后随着开发力度的不断加大，有关国家围绕水资源的纷争可能会更加激烈。

（二）渔业问题

大坝建设对湄公河地区环境的影响不仅体现在水流量变化上，也渗透到当地的生态及人们的谋生方式当中。湄公河下游是世界上最主要的内陆鱼产地，年产量超过300万吨，其中80％来自自然捕捞业，年批发交易额约20-30亿美元。②澳大利亚湄公河资源中心：《湄公河委员会研究的启示——湄公河干流大坝对渔业的影响》，载《湄公河简报》，第9期（2008年11月），第2-3页。据悉，湄公河中有超过1500个物种，仅鱼类就达850种，其中135种为迁徙鱼类。③D.Blackmore，C.Perry and R.Stein，Modelled Observationson Development Scenarios in the Low Mekong Basin，p.115.目前关于电站建设对鱼类迁徙的影响所知甚少，但普遍认为对迁徙鱼类的繁衍危害严重。环境管理国际中心（ICEM）2010年的报告称，湄公河干流大坝每年对渔业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高达47.6亿美元。④郭延军：《大湄公河水资源安全多层治理及中国的政策选择》，载《外交评论》，2011年第2期，第86页。环保人士因此称，在湄公河干流上修建大坝对鱼类的影响将是致命性的。

世行和国际自然保护联盟的报告指出，泰国巴蒙大坝（建于湄公河与蒙河交汇处上游3公里处）阻隔了鱼类在这条河流中的洄游，蒙河里的鱼类从建成前的265种锐减至96种，捕鱼量则下降了80％。⑤王小民：《湄公河水电开发对环境的影响》，载《东南亚研究》，2011年第3期，第13页。澳大利亚湄公河资源中心2009年的报告指出，靠近老挝最南端孔瀑布的敦沙洪电站一旦对湄公河进行部分截流将使河中鱼类无法迁徙。在洞里萨河鱼类迁徙高峰期，通过某一固定点的鱼儿数量至少是5万条/分钟。如果鱼类不能向孔瀑布以上迁徙，它们就无法产卵、繁殖和完成生长周期其他环节的生活，这将严重影响洞里萨湖、湄公河三角洲以及电站上游的鱼类。①Mekong River Commission，MRC State of the Basin Report：2003，Phnom Penh，Cambodia，2003，p.114；Gary Lee ＆ Natalia，Power and Responsibility：The Mekong River Commission and Lower Mekong Mainstream Dams，Sydney：Australian Mekong Resource Centre，University of Sydney and Oxfam Australia，October2009，ht⁃tp：//ses.library.usyd.edu.au//bitstream/2123/7865/2/power_and_responsibility_fullreport_2009.pdf，登录时间：2014年8月23日。尽管沙耶武里电站在设计时规划了两条鱼类迁徙通道，其37厘米高的通道仍被指比推荐的鲑类通道高了7厘米，也高于湄公河多数物种24厘米的迁徙高度②Saritdet Marukatat，“Xayaburi vote to test Mekong friendships”，Bangkok post，December7，2011.，但依然会对鱼类的正常生活产生巨大影响。

渔业是老挝、泰国、柬埔寨和越南四国数百万居民动物蛋白的主要来源，占其总动物蛋白摄取量的40-80％。③陈丽晖等：《国际河流流域开发中的利益冲突及其关系协调——以澜沧江-湄公河为例》，载《世界地理研究》，2003年第1期，第74页。在柬埔寨，人们80％以上的蛋白质摄入来自湄公河的鱼类资源④刘艳红等：《澜沧江—湄公河流域鱼类资源区域合作管理与养护策略探讨》，载《中国农业大学学报》，2008年第5期，第57页。，全国有100万人以捕鱼为生，渔业生产、加工、销售为该国创造了230万个就业岗会⑤“中国—东盟水产业分析”，http://www.china- aseanbusiness.org.cn/details.asp？id ＝350，登录时间：2015年6月6日。。在老挝，全国 GDP 的13％来自湄公河的鱼类资源。⑥“中国澜沧江水电开发充分保护中下游鱼类资源”，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2-05/24/c_ 112026594.htm，登录时间：2015年6月3日。鱼类迁徙受阻导致产鱼量下降，这对于湄公河边以传统捕鱼业为生的居民和老、柬、越脆弱的内河渔业经济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打击，可能会加剧当地贫困家庭的进一步赤贫化。因此，有关国家在湄公河及支流上修建电站时需要格外慎重，电站选址应尽可能避开洄游鱼类的栖息地和洄游通道。

（三）粮食安全问题

湄公河河谷及沿岸平原是东南亚重要的稻米产区，湄公河三角洲是亚洲最肥沃的三角洲之一，号称“东南亚粮仓”。它每年生产出1600万吨大米供出口，承担着越南90％的大米出口任务⑦朴键一、李志斐：《水合作管理：澜沧江—湄公河区域关系构建新议题》，载《东南亚研究》，2013年第5期，第32页。，可满足近1亿人的大米需求，这也使越南成为世界第三大大米出口国。然而，下游冲积土地的一半来源于上游泥沙，湄公河冲积土对此做出了重要贡献。湄公河每年洪水的泥沙在柬埔寨和越南的低洼地带和泛洪平原沉积10-30毫米厚的肥沃表土。“但云南水电体系的建设估计要套着这些冲积土的90％”⑧Mekong River Commission，State ofthe Basin Report2010：Summary，Vientiane：Mekong River Commis⁃sion，2010，p.21.，下游干流电站又将使三角洲和柬埔寨河漫滩的天然肥料减少75％，上、下游电站将使湄公河60％的水域成为内湖池塘。①International Centre for Environmental Management，Strategic Environmental Assessment of Hydropower on the Mekong Mainstream，Vientiane：ICEM，Octorber，2010，http://www.mrcmekong.org/assets/Publications/Consultations/SEA -Hydropower/SEA-Main -Final- Report.pdf，登录时间：2015年1月12日。这样，下游农田将因电站建设造成的淹没面积减少或输沙量减少而失去肥沃的土地，致使三角洲地区大米产量减少，从而影响许多亚洲国家的粮食安全。

河流泥沙减少的另一个严重后果是三角洲沉降加速和海水倒灌。近年来，湄公河下游一些地方河岸受侵蚀严重，侵蚀速度达到30-50米/年，河岸遭侵蚀后对海水上涨的抵制力下降。三角洲大部分地区海拔在2米以下，海水倒灌都会产生巨大影响。“电站的修建加速了下沉。澜沧水电体系对湄公河三角洲沉降的‘贡献’是海水上涨速度加快了两倍。”②Christopher G.Baker，“Dams，P ower and Security in the Mekong：a Non -traditional Security Assessment of Hydro-development in the Mekong River Basin”，p.7.海水上涨还会导致河岸侵蚀、良田淹没和土地盐碱化以及农业大幅减产。2010年，越南遭受百年一遇旱灾，湄公河下游水位降至20年来最低，湄公河缺水导致海水倒灌内陆地区长达30公里，土地的盐碱化（而不是缺水）开始成为三角洲最大的危机。为此有人诟病上游大坝截水加剧了这种危机。

农田受淹不只发生在三角洲地区，支流流域也出现了类似情形。位于老挝中部色邦菲河上游南吞河上的南吞河2电站曾被视为水电项目的成功典范。但该电站库区淹没了当地最肥沃的土地，而重新划分给农民的土地不是乱石密布就是离家太远，成本因素最终迫使他们休耕。无法种植水稻的村民只好在库区捕鱼为生。③Ibid，p.12.2011年，色邦菲河发生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洪灾，该河上游城镇马哈赛县所有春季稻颗粒无收，下游一个村子共450公顷的稻田仅10公顷有收成。这种情况在不断扩大，严重影响着老挝的大米储量，而这一切都与电站大坝溢流有关。④Khamphone Syvongxay，“Floods deplete rice seed stocks”，Vientiane times，October14，2011.

（四）移民问题

随着非传统安全问题日趋加重，环境迫使型移民（Environmental Forced Mi⁃gration）、气候难民、经济移民等现象和术语纷纷出现。由于人们通常采取移民方式来应对环境变化与挑战，因此，大型电站建设常常引起上述三种移民现象，湄公河水电开发也不例外。如果干流电站的影响微小，移民就不会成为问题；如果影响过大，就会产生大规模不规则移民现象，政府在满足新移民需要的基础设施、住房、交通等方面的压力就会增大，而湄公河下游四国里大概仅泰国有能力应对这些压力。

老挝电站项目造成的移民首先是向国内城市流动，但该国城镇化水平很低，工业和第三产业落后，城里可供选择的就业岗位十分有限。其结果是，地方政府的治理压力上升。文化层次低、专业技能差、守法意识薄弱的大量移民涌入，引起城市原住民与新来者之间不睦，偷盗、走私等不法行为增多，对这些城市的发展与稳定造成了负面影响。

更为严重的是，水电移民由于种种原因很难找到更好可持续的替代生计，当一次性移民补偿款用完后，他们的实际生活状况往往比原来更加恶化，有的甚至沦为难民或乞丐。转型成功者寥寥，例如改行从事旅游或餐饮业，更多的人则处于失业状态。这种现象从上游的云南省直到下游的柬埔寨上丁省都普遍存在。

三、湄公河水电开发对地区局势的影响

湄公河水电开发所引起的上述非传统安全问题涉及政治安全、经济安全和生态安全三个层面。①参见朴键一、李志斐：《水合作管理：澜沧江—湄公河区域关系构建新议题》，第32页。由于湄公河与数个国家的经济活动、与数千万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因此，无论在哪个层面上，湄公河水电开发活动都对地区局势的发展演进产生一定的影响。

（一）增加域内国家不稳定因素

从经济学角度看，湄公河水电开发对缓解财政紧张、增加就业、推广清洁能源大有裨益。通过电站建设，老挝可获得外汇和能源，泰国可推动经济发展，柬越两国同样可以从中受益。例如，按当前币值计算，湄公河下游干流12个水电项目将可产生150亿美元的净利润，建设和运营期间能创造40万个就业机会，在2030年前每年可减少二氧化碳排放5000万吨。②Mekong River Commission，Integrated Water Resources Management-Based Basin Development Strategy for the Lower Mekong Basin，2011-2015，Vientiane：Mekong River Commission，2011，p.19.但水电开发也引发了渔业、粮食、生态、移民等诸多非传统安全问题。湄委会警告说，就下游地区以及当地各国政府目前的应对能力而言，干流电站开发“风险波及的范围之广是其无法承受的”③“环 境 成 本 高 昂，湄 公 河 下 游 大 坝 项 目 暂 缓 ”，http://www.chinaenvironment.com/view/ViewNews.aspx？k ＝20110503173841906，登录时间：2014年12月3日。。由于原有谋生方式被破坏，生计困难成了许多水电移民的现实问题。当合法工作无法维持生计时，非法营生便在所难免。在老挝一些电站项目区，许多村民参与了盗伐、狩猎、毁林开荒等非法林业活动，走私、贩毒等刑事犯罪也日趋猖獗，少女在当地或到泰国从事卖淫的现象越发增多。如果说这只是普通社会治安问题，那么粮食短缺及其造成的严重后果则直接动摇了国家安全稳定的根基。

三角洲及其他产稻、产鱼区在被淹没、冲刷或盐化后，国内食粮减产，大米出口放缓，地方政府从出口中获得的财税收入减少，导致国家调控财政危机的能力进一步降低。与此相反，粮食短缺导致国内米价升高，通胀居高不下，导致城市生活成本增加。显然，新移民的到来既加剧了城市失业状况，又导致各类消费品价格升高，引起城镇原住民的不满，两者间发生冲突的风险大大提高。虽然这些问题当前尚处于孕育发酵期，但若有内外因素导引爆发，局面将难以控制，从而直接威胁到政权的稳定和国家安定。

值得注意的是，老、柬、越三国由于现行政治制度、地缘价值、与中国的关系等原因，近年来正成为西方势力加紧渗透的重要对象。三国在水电开发中的腐败、不透明，以及破坏生态、强制拆迁等行为，被西方媒体夸大渲染。在某些非政府组织大力推动和援助下，受工程项目影响的群众抬杠政府的现象频频发生。政府在解决电站项目负面影响时若有明显不当行为，极有可能引发不同层面的社会冲突。世行《2011年世界发展报告》指出，高压、弱宪法国家发生暴力冲突的风险更高。①World Bank，World Development Report2011：Conflict，Security and Development- Overview，Washington D.C.：World Bank，2011，p.9.

（二）导致域内国家间关系不和谐

湄公河域内国家间关系总体较为友好，在许多地区和国际问题上，这些国家多能相互支持配合，在涉及双方利益的问题上也多能包容克制。作为东盟成员国，它们共同致力于维护东盟的整体利益和东盟内部的团结统一，往往能在东盟框架内协调、解决彼此间的分歧与矛盾，但在涉及国家核心利益和重大原则问题上，域内国家并不含糊，例如泰、柬柏威夏寺争端就是典型一例。湄公河作为国际河流和划分国家领土的界河，对其开发利用所产生的影响不只囿于其所分割的地理范围，更延展至下游或周边区域，波及广阔的地缘利益空间。干流水电开发引起的生态环境问题、粮食安全问题，无不触及域内国家的关键利益。虽然电站项目位于一国物理边界之内，但其政治影响跨越了国界，受到有关国家的高度关注并由此产生歧见与龃龉，从而妨碍域内各国传统友好关系的良性发展。例如，当老挝提出干流水电开发方案后，与之关系友好的越柬两国非但没有支持还表示了严重抗议。

2007年11月，包括越南和柬埔寨在内的30个国家的201个组织和个人致信湄委会，反对恢复湄公河开发计划并指敦沙洪电站项目存在严重问题，责问老挝政府是否继续遵守1995年《湄公河协定》。湄委会中的柬方多名代表表达了对敦沙洪项目的担忧和不满。柬方批评敦沙洪电站项目没有公开的环评报告，对本地区渔业、农业、旅游业可能产生的严重影响视而不见，对当地百姓隐瞒事实真相，而且老方事先不与柬方协商。①Shannon Lawrence，：，Berkeley：，p.7.（汕农·劳伦斯：《加快能源开发：老挝电站开发的影响》，第7页。）2010年，湄委会一致同意10年内搁置干流大坝建设后不久，老挝便违反承诺重提干流电站开发，引越、柬两国不悦，尽管老挝声称这属于其主权问题。②“the Lower Mekong Dams Factsheet Text”，http://www.internationalrivers.org/files/attached - files/mekongfactsheetchineselowrez.pdf，登录时间：2013年8月23日。2013年1月第19次湄委会会议的官方声明显示，越南和柬埔寨继续坚持它们反对沙耶武里电站及其他干流电站的立场。越南政府甚至允许其国内非政府组织举行反对电站建设的公众集会，以利用其活动为政府反对老挝沙耶武里项目提供合法性。③郭延军：《权力流散与利益分享——湄公河水电开发新趋势与中国的应对》，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4年第10期，第124页。柬水资源与气象部长林建和公开表示，柬埔寨最先反对老挝建设敦沙洪电站，柬政府正式致函老挝政府提出抗议，越南和泰国同样发函表示抗议。2014年6月2日，越外交部发言人表示，越南将周密研究敦沙洪电站对环境的影响，要求敦沙洪电站应当事先征求湄委会成员国的意见。④Bloomberg News， “Laos Draws Ire of Neighbors With Mekong River Dam Plans ”，http://www.bloomberg.com/news/2014-06-03/laos-draws-ire-of-neighbors-with- mekong-river-dam-plans.html，登录时间：2014年6月4日。

由此可见，在干流开发问题上，老、越、柬等国已发生了某种程度的外交摩擦，它们之间的政治互信正在受到削弱。目前，柬越两国积极谋求开发三角洲电力的态势，进一步助长了老挝开发干流水电资源的决心，这十分不利于有关国家解开次区域能源开发的心结。若因电站建设导致界河河道中心线改变，例如北春（Pak Chom）电站建成后将改变老泰边界线，那么围绕湄公河水电开发的外交纷争将会进一步加剧。

设图2中的方阵是一个3阶幻方，a，b，c，d，e，f，g，h，i分别代表幻方中的9个数，幻方常数设为S.我们有S=3e.我们考虑第二行、第二列以及两条对角线之和，可以得到：

（三）冲击中国在域内的传统影响

冷战后苏美势力逐渐撤出东南亚，为改革开放取得巨大成功的中国将影响力投放该地区提供了契机。同为社会主义国家的越南和老挝主动向中国取经，积极引进中方资金、技术和发展理念。中国借次区域合作不断深化的东风，通过援助、贸易和投资大大提高了在中南半岛的经济和政治影响力。⑤“中国影响力深入东南亚”，http://money.163.com/08/0406/17/48S6ODKK002524SC.html，登录时间：2015年1月10日。例如在水电投资领域，中国水电企业在次区域5国已投资和合作开发及拟投资和合作开发的水电项目近60项，总装机容量近3600万千瓦，其中已建成460多万千瓦。①“湄 公 河 流 域 水 电 开 发：要 环 保 也 要 光 明 ”，http://www.chinanews.com/gn/2014/05-05/6132169.shtml，登录时间：2015年1月9日。中国公司在柬埔寨共投资建设了7个水电项目。在老挝，中资企业已经或计划参与修建的水电项目达17个，干流上的巴莱电站项目及最大支流南乌河的7个电站均为中国公司开发建设。

随着中国实力的快速增长和东南亚地缘战略价值的日益突显，一些国家包括域外大国对中国影响力在次区域的不断扩大感到不安，因而想方设法削弱中国影响力，妖魔化中国在当地的投资开发活动，借此挑拨中国与域内国家关系。澳大利亚研究员贝克（Christopher G.Baker）称，老挝和泰国北部的村民们在湄公河岸冲积地上种植的作物在收获前常常被上游电站大量泻闸而冲走，“不规则的水位和鱼类资源减少自从最早的两个电站建成后已经司空见惯”。②Christopher G.Baker.“Dams，Power and Security in the Mekong：a Non-traditional Security Assessment of Hydro⁃development in the Mekong River Basin”，p.5.《涓入式霸权？——中国的“和平崛起”与湄公河大坝建设》一文更以耸人听闻的标题蛊惑有关国家防范中国以温水煮青蛙式、透过水电开发在域内推行霸权主义。该文声称，中国继续拒绝加入湄委会和在危害面前仍继续开发澜沧江水电体系对于下游国家是一个恒定的挑战。③Alex Liebman，“Trickle⁃down Hegemony？China's‘peaceful rise’and Dam Building on Mekong”，Con⁃temporary Southeast，vol.27，no.2，2005，p.296.总部位于伦敦的《中外对话》发行专刊《探索湄公河发展之路》，刊载《中国崛起带来的全球性生态环境影响》、《中国未能对湄公河沿岸国家建立互信关系》等不怀善意的文章，指责中国把在澜沧江上的违规操作搬到老挝。 “中国过度使用跨境河流将给其他国家造成生态灾难”、“中国将把对跨国水资源的利用和对水资源利用形成的威胁作为工具来牵制东南亚国家”等言论不断出现在一些国家的媒体报道上。④李志斐：《中国与周边国家跨国界河流问题之分析》，载《太平洋学报》，2011年第3期，第27、30页。

由于中国在湄公河开发问题上没有向沿岸国家定期交换必要的水文资料，一些项目的影响评估报告又缺乏令人信服的科学数据，加之水电项目对环境影响的滞后性，使得上述鼓噪确实取得了诋毁中国、混淆视听的效果，导致域内国家对中国参与湄公河水电开发心存戒备愈发强烈。缅甸密松电站被叫停和越南交通部长斥责中资企业负责人的电视画面足以说明，域内国家对中国的信任与好感度正在下降。需要警惕的是，域内国家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可能会借口水电开发项目故意挑起民众对华不满情绪，如越南民众对澜沧江电站体系不满已存在多年就与越南政府煽动民族主义情感有关。因此，中国公司参与湄公河干流电站开发一旦时机和方式不当，无疑会加重当地民众的这种对立与不满。

（四）为美国干预地区事务提供了“口实”和机会

奥巴马政府上台后，利用下游国家对中国在上游建设梯级大坝的戒备心理，将湄公河流域作为其重返东南亚战略的重点②屠酥：《美国与湄公河开发计划探研》，载《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3年第2期，第126页。，先后启动“湄公河下游行动计划”和“湄公河下游之友”外长会议，以求与中国主导的大湄公河次区域合作机制分庭抗礼，压制中国影响力在本地区的上升势头。2010年4月，美国智库史汀生中心发布的报告毫不讳言地指出，中国在湄公河上游修建大坝不仅能够调节水流量，还便于控制其他国家的经济和政治。③“中国将公开数据回应建水坝致湄公河干旱说法”，http://news.ifeng.com/mainland/detail_2010_05/10/1502091_1.Shtml，登录时间：2015年6月8日。报告声称，中国在上游修建系列大型水坝将从根本上威胁下游国家的经济与环境并可能引发国家间的冲突，呼吁美国政府介入中国筑坝问题。2012年11月，美国务院公开表示“美方在湄公河的可持续管理方面拥有很大利益”。2013年，美国务卿克里访问湄公河三角洲时宣称，没有任何国家有权剥夺他国对该河的生计、生态系统和生活权利，有关本地区建设电站的任何决定都必须谨慎做出。美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的一篇文章特别强调，“围绕湄公河水坝争议的核心是中国在资助柬埔寨和老挝的水坝建设中所起到的作用”④“美智库称美须采取新策略应对老挝等国在湄公河建水坝问题”，http://www.cetin.net.cn/cetin2/servlet/cetin/action/HtmlDocumentAction？baseid＝1＆docno＝568048，登录时间：2015年6月11日。。美国乔治·梅森大学副研究员宁娜·莱也称，湄公河下游国家之间以及东盟国家内部关系因为水源争端问题正在恶化，而中国则利用这一分歧为自己的地缘政治利益服务。①“中国 对 湄 公 河 水 源 控 制 引 发 与 下 游 国 家 纷 争 ”，http://www.crntt.com/doc/1036/1/9/7/103619768.html？coluid ＝58＆kindid ＝0＆docid ＝103619768，登录时间：2015年6月11日。一些美国外交官更放言，由于无视国际准则的风险以及中国政治影响力在该地区的扩张，湄公河可能成为下一个“南中国海”。②“Laos Draws Ire of Neighbors With Mekong River Dam Plans”，http://www.businessweek.com/videos/2014-06-03/laos-draws-ire-of-neighbors-with-mekong-dam-plan，登录时间：2014年9月11日。

为应对因湄公河水电开发而导致的地缘政治格局变化，防止中国在本地区一家独大的势态，近年来美国不断加大对湄公河下游国家的援助，加强“美湄合作”的制度化建设，并注重与日、澳等盟国在该地区的政策协调与沟通③参阅任远喆：《奥巴马政府的湄公河政策及其对中国的影响》，载《现代国际关系》，2013年第2期。。总之，美国因素使湄公河水电开发问题和地区局势更加复杂化，并增加了中国与域内国家因此发生矛盾和冲突的风险。

结 语

从地区安全和地缘政治的视角考察湄公河水电开发造成的影响具有重要现实意义。湄公河干流电站建设在给有关国家带来经济和能源利好的同时，也产生了粮食安全、生态破坏、水资源争端、非正常人口流动等一系列非传统安全问题。能否对这些非传统安全问题做出正确评估和妥当解决，对地区的和平、安全与合作至关重要。只注重短期、经济效益而忽视长期、整体效益这种不合理的水电开发方式，不仅威胁到中南半岛国家的经济增长，还可能结束本地区稳定的政治生态。因此，湄公河开发需要从全流域出发综合考虑、科学论证，需要坚持可持续发展原则，处理好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关系，并以互相尊重各国利益为根本前提。鉴于湄公河水电开发的跨国影响，各国在进行项目评估时更应做到决策透明化，这一点比环评报告更为重要。就中国而言，在参与湄公河水电开发时必须严格按照国际标准和国际法办事，防止他国借机歪曲污蔑，这就需要中国在推进湄公河水电开发利用时务必全面权衡、慎重对待，要以GMS 合作战略大局统筹 GMS 水电开发规划，统筹流域生态保护规划，坚持“生态优先、适度开发、互利共赢”原则，加强环评工作，加强同湄委会之间的信息交流，尽快建立湄公河水电开发合作机制并考虑适时加入湄委会，建立水文资料共享机制，努力消除域内国家对中国的疑虑，不断强化互信关系。

［修回日期：2015-06-23］

［责任编辑：马博］

韦健锋，云南省东南亚研究会讲师，史学博士；张会叶，云南民族大学东语系讲师，博士研究生

2015-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