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省南通市天星湖中学 戴继华
课堂以“境界”为上
☉江苏省南通市天星湖中学戴继华
郁达夫先生在其散文名篇《江南的冬景》中有这样一段描述:“我们总该还记得唐朝那位诗人作的‘暮雨潇潇江上村’的一首绝句罢?诗人到此,连对绿林豪客都客气起来了,这不是江南冬景的迷人又是什么?”唐朝那位诗人是谁?其绝句全篇如何?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样的江南冬景如此迷人,让诗人“胸襟洒脱”“得失俱亡,死生不问了”?作者在文中透露了“机密”,就是江南农村冬天白雨飘飘的“悠闲”境界!可见生活在境界中与不生活在境界中,其感觉是大相径庭的,境界的魅力是巨大的。当教完这篇散文后,我长时间叩问自己:我让孩子们生活在“境界”中了吗?语文课堂可不可以有境界?能不能生成境界?
“境界”在我国古代文论里多以“意境”称之,如王昌龄《诗格》中即提出“诗有三境”,“物境”“情境”和“意境”,今人多言“境界”。想到“境界”,不能不提到近代学者王国维。王国维先生标举“境界”为品评宋词的准绳,是“境界说”之集大成者。他在《人间词话》开篇即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词以境界为最上”,也就是词这种文学样式以“境界”为上。课堂教学,尤其是语文课堂教学,是一门科学,更是一门艺术,这在语文教学领域早有定论。王荣生教授也曾说:“教学方法的极致,是教学艺术;对语文教学方法的孜孜以求,是企求达到语文教学艺术的境界。”[1](P.22)那么,是否可以推论,课堂教学以“境界”为上?
其实,语文课堂教学完全具备生成境界的基本要素,“课堂以境界为最上”的学理依据是明显的。关于境界的生成要素,王国维先生有这样的阐述:“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看来境界的生成主要包括两个要素:一是景,一是情。触景生情,情寓于景,当景、情相互作用、相互影响、互动共生、有机融合时,也就是“一切景语皆情语”时,境界油然而生。李白诗句“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就是典型一例。语文课堂教学是教学中“人”和“景”互动共生的生态系统。“人”,指语文老师和学生,情由人生。这里的“情”,则主要指师生的人际关系、情感态度、教与学的心理等等。这里的“景”,包含的东西较多,它既指教室的课桌摆放、灯光照明、教学设施等物理环境,也指教室内部用来激励、怡情的人文环境,还指师生的教与学行为同教学内容、教学手段、师生情感等相互作用产生的实时情态。总而言之,语文课堂的“景”,比古典诗词“景”的内涵要深广得多。语文课堂的“情”“景”互动,形成各种意义世界,而且这一个个意义世界呈现出独特的、令人愉悦的、指向语文教学本真的美学特征,那么这个美学特征就可称之为境界。如有的语文课堂雅致,有的语文课堂本真,有的语文课堂简约,有的语文课堂素朴。雅致、本真、简约、素朴等,皆可称之为境界。
境界是语文课堂教学的应然追求。“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有境界则自成好课”,许多优秀教师的实践证明了这一点。
我曾看到过李镇西老师教学鲁迅先生《祝福》的课堂实录,感慨良多。李老师原计划用三课时完成教学任务,但最终用了四课时。
第一课时,李老师从学生介绍的秦观的《鹊桥仙》导入,他说:“读这首词,我最大的感受是,做现代人真是幸福,相爱的人之间哪需要什么‘飞星传恨’?发个‘伊妹儿’——哦,不对,连发‘伊妹儿’都不用,打个电话就行了。相比之下,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就没有这么幸福了!”[2](P.193)导入之后,他就问哪些同学课前已经把课文完整读过一遍。结果人数不多,还不到一半。于是李老师让学生当堂读课文,并且要求学生在书本上留下阅读的痕迹。大约25分钟过去了,同学们基本读完一遍,师生开始共同交流阅读感受。有的读出了“平静”,有的读出了“愤怒和同情”,有的读出了“沉重”,有的读出了“悲哀”,有的读出了“控诉”,有的读出了“虚伪”。由于预习占据了半课多时间,所以第一节课在经历了六个同学的发言后,就结束了。不过在每个同学发言时,李老师都作了精彩点评。第二课时,是第一课时的延续,仍然是师生交流阅读感受。同学们又表达了读出“难过、疑惑、惆怅、孤独、批判”等感受。在对话中因为苏畅同学将祥林嫂和巴金小说《家》中的鸣凤进行了对比,引出课堂讨论的高潮。同时又因“鸣凤之死”这个话题,生成了一个全新的话题,“祥林嫂是自杀还是他杀”。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学生又开始重新阅读课文,前后左右讨论起来,而且学生间的观点明显分成两派,一半以上的同学认为是自杀,于是李老师让同学们分成两组辩论。孩子们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不亦乐乎。李老师游刃于其中,集点评、主持、参与者于一身。当下课时间到了的时候,同学们意犹未尽,还有好多话要说。李老师适时点拨,指出祥林嫂无论怎么死的,都“非死不可”,同学们可以将关注的焦点集中到“元凶是谁”,并让学生写一篇小作文《逼死祥林嫂,某某某罪责难逃》,准备下一节课继续讨论。第三课时,开始讨论前,李老师建议同学们以起诉书的形式,起诉逼死祥林嫂的元凶。而且打算前半课同学们说,后半课自己说,正好三节课完成教学任务。李老师话音未落,孩子们就举手发言了。有的控诉“祥林嫂前任丈夫之母”,有的控诉文中的那个“我”,有的控诉“四婶”,有的控诉“四叔”,有的控诉“卫老婆子”,有的控诉“封建礼教”……到了下课前五分钟,李老师接过学生话头,对同学们控诉的所有人进行无罪辩护,但引起了孩子们的反驳,虽如此,李老师还是匆匆结束了发言。正因为第三节课的匆忙结束,李老师觉得没有完全表达自己的想法,于是又增加了一课时。在这一课时中,主要是李老师讲述,孩子们静静地听。他先后谈了“给那些人作无罪辩护的原因”“礼教为何能杀人”“何为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如何看待鸣凤和祥林嫂”“什么是新礼教”“《祝福》的时代意义”等等。
李老师所执教的《祝福》,似乎都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好课。教学预设似乎不那么独特,细节处理似乎也不那么“精致”,但我就算是看实录,也觉得很过瘾。钱梦龙先生对李镇西老师的课有这样的评述:“它们就像一道山间的泉水,从高处一路自由自在地流泻下来,曲曲折折,琼琼琤琤,随物赋形,无羁无碍。这样的课,实在说不上什么‘法’、什么‘式’,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悠然,是‘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的潇洒。这大概就是《老子》所说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境界——至少是镇西正在追求着的一种空灵的境界吧?”[2](P.1)钱先生的分析入情合理,耐人寻味。从课堂情态的呈现来看,李老师的课的确是“悠然”的,这种“悠然”是由他个人的从容大气生成的;同时他的课也是“素朴”的,因为最美的声音和形象,往往是无声和无形的。而一堂课或一组课,它的美往往是多层次、多维度的。李老师的课除了“悠然”“素朴”外,最大的美点在于“生本情怀”。“教育即生长,生长就是目的,在生长之外别无目的”。[3]语文教育当然不例外。李镇西老师将语文课堂视作学生生命拔节的最重要舞台,在他的课堂上,尊重学生不是一句空话,而是落实到教学过程的每一个细枝末节中,他把“以生为本”的思想,通过师生的互动,在语文课堂放大到极致,“生本情怀”就是其语文课堂教学的境界!当然,他的课就是好课!
在平时的阅读中,我常常发现,许多课例之所以成为经典,正是因为它们厚重得有境界,读来令人心生欢喜。郑逸农老师是“非指示性”语文教学的倡导者,他的课可以说是这方面的代表,《再别康桥》课堂实录就是其经典课例。
开始上课后,郑老师首先介绍了《再别康桥》的创作背景,然后用五个板块来构建课堂。第一个板块,让学生初读两遍,说说各自的原初体验,即读了本诗后,最大的感触是什么。自由发言后,进入第二个板块,请学生思考,读这首诗最想学的是什么,确立学习目标。根据学生笔记,郑老师把学生的学习指向概括了一下,大概有语言、意境、情感、构思等四方面。目标确定好之后,学生以研究性阅读的方式,探究、发现,然后进行小组和全班的交流。交流之后,郑老师把学生的阅读理解再往深处引,进入第三个板块,选出五个典型的问题进行小组讨论、全班交流。随着讨论的深入,同学们对诗句的理解也渐趋深入,郑老师也随机参加学生的讨论,在此基础上进入第四个板块,老师提问和介绍他人阅读体验。第五个板块则是由学生代替老师做课堂总结。
郑老师的课堂“五板块”教学和余映潮老师提倡的“板块式”教学既有相似点又有区别。相似点:两者的板块都是师生活动的环节。不同点:余老师的板块是形式与内容的同时预设,而郑老师的板块是形式预设,并没有内容预设,而这一点正是郑老师课堂的独特美点。这个独特美点就是郑老师的课堂教学境界,我称之为“一路生成”。
“一路生成”的境界是如何营造的?它是由文本、老师、学生三者情感的融合而产生的。《再别康桥》是一首很美的抒情诗,它“美在宁静,美在空灵。诗人告别康桥时,没有喧嚣的车马,没有凄切的寒蝉,也没有叮嘱的友人,只有大自然的金柳、青荐与清泉,静静的、悄悄的,祥和、柔美、飘逸,给人以梦幻般的感觉”。[4]“一路生成”境界的产生还因为郑逸农老师的“二不”精神,即“不指示学习目标,不指示学习答案”。“就是说,学习一篇文章,学习目标不是教师根据自己的理解在办公室里预设,而是学生根据自身特点(认知、情感等)与文本特点在教室里现场确定,并且带有个性差异;问题答案不是由教师明确宣布,而是由学生思考讨论后得出。”[4]“一路生成”境界的产生最主要还是因为学生的“四自”原则:用自己的心灵去感悟,用自己的观点去判断,用自己的思维去创新,用自己的语言去表达。
诚然,郑老师的“非指示性”语文教学也引起过其他老师们的质疑。王荣生老师曾作过具体研究,发现老师们质疑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五个方面,依次是“要不要目标”“要不要指示”“要不要答案”“怎么来体验”“什么叫体验教学”。我本人也对郑老师的课有一丝疑惑:如不预设目标会不会影响效率?学生确立的学习专题真能指向文本的核心价值、语文的核心素养吗?学生的课堂总结能代表老师的价值判断吗?尽管如此,我仍坚信郑老师的《再别康桥》是一堂优秀的课。从课堂观察来看,不同的立足点有不同的视角,不同的视角彰显不同的价值取向,我们不能苛求一堂课符合众多的优课标准。课堂以境界为上,有境界自成好课!把课上得有境界,让孩子们像郁达夫先生笔下那个唐朝诗人李涉,真正诗意地栖居,对老师、学生、语文教育来说都属幸事!
注释:
[1]王荣生.听王荣生教授评课[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2]李镇西.听李镇西老师讲课[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3]周国平.周国平论教育[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4]郑逸农.《再别康桥》教学案例[J].语文学习,20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