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文
(淮北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清中期以来孙承泽研究的学术考察
张 文
(淮北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摘 要:自清朝中期以来,清朝官方将孙承泽载入《清国史•贰臣传》,对叛明降清者定下了明确的基调,严重影响了后来的官、私撰述对孙承泽的评价。新中国成立后,尤其是20世纪70-80年代以后,孙承泽研究才有了新变化,涉及方面相对较为广泛,如生平、交游、书画收藏鉴赏、学术著作等。步入新世纪,孙承泽研究更多地集中于他的学术成就及学术思想等方面。
关键词:清中期以来;孙承泽;政治抉择;叛明降清
孙承泽(1593-1676),字耳伯,号北海,又号退谷、退谷逸叟、退翁等。祖籍山东益都,世隶上林苑(今河北大兴),是明末清初的重要政治人物。在明朝灭亡之前,孙承泽仕至刑科都给事中。及李自成农民军攻陷北京,他投靠大顺政权,任四川防御使。清兵入关之后,又投降清朝,官至吏部左侍郎。晚年退隐山林,广泛交游,致力于学术事业,著述等身,数量繁多,涉及史学、经学、书法鉴赏等多个方面。仅《四库》系列丛书所收录者,就有20多种,如《山书》、《天府广记》、《畿辅人物志》等,都是孙承泽的代表性著作[1]。
孙承泽早期的政治抉择和复杂的政治经历,使他成为一个颇有争议的历史人物。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学术研究的推进,在审视以往政治伦理道德评价的同时,孙承泽研究越来越受到关注。
对于明清易代之际人物的惩劝褒贬工作,清初顺、康、雍三朝并没有完全进行。只是到了乾隆时期,随着清朝统治的日趋稳固,官方才适时作出了政策性的调整。乾隆四十一年(1776)编纂的纪传体本朝史,便在宣扬忠君爱国的指导思想下,以政治伦理道德为评判标准,将这批明清之际叛明降清的官僚士大夫载入《贰臣传》[2]。《贰臣传》记载孙承泽史事,如实记载了孙承泽叛明降清的具体过程,以示惩恶劝善之意。清朝官方对叛明降清者定下的明确基调,严重影响了后来的官、私撰述对他们的评价。
《四库丛书》收录了孙承泽的大量著述,并撰有评价之语,今已收入《四库全书总目》。如《诗经朱传翼》一书,《四库全书总目》称“此编说《诗》,则以《小序》、《集传》并列,而又杂引诸说之异同。窥其大意,似以《集传》为未惬,而又不肯讼言,故颟顸模棱,不置论断。纷纭糅乱,究莫明其指归。首鼠两端,斯之谓矣”[3,p144]。给予严厉、苛刻的批评,甚至认为此书一无是处。又《总目》称孙承泽《春秋程传补》“所补诸传皆不出姓氏,于原文亦多所删改。未必尽当程子意也”[3,p252]。《五经翼》一书,总目称“议论多而考证少,亦异于先儒尊专门之学”[3,p284]。可见《总目》对此二书评价皆不高,多认为其有门户之见,末年讲学假借朱子以为重。不过将前人诸经序跋等类而次之,无当经学。经部著作不被重视,史部著作也多被批驳。如《益智录》一书,《总目》称“是书为万历、天启间诸人传尤详,然承泽门户深固,大抵以异同为爱憎,以爱憎为是非,不必尽协于公道也”[3,p565]。即使对于后世影响较大的《天府广记》,《总目》评价也不太高,认为此书“务博贪多,未免失之泛滥”“有所依托”“传闻失实”“不免小有牴牾”,故“核其全书,大抵瑕多而瑜少也”[3,p673]。然细加探究,我们发现这些评价很大程度上受到清朝官方政治伦理道德评价的深刻影响,甚至于全盘否定其学术价值。这显然是有失公允的。《四库全书总目》是读书门径,其评价对后世审视孙承泽学术著作所造成的负面影响,是不言而喻的。
清朝官方的定性也深深地影响了私家评价。赵翼《廿二史札记》考证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京师陷落时“从贼”(投降李自成农民军)的明朝官僚士大夫,确有孙承泽其人,并极力宣扬清朝官方定论:“皇上命词臣,以明臣之仕于我朝者,编作《贰臣传》,其中有降贼者,据事直书;然后失节者,昭然莫掩。此真彰瘅之大公,可以立万世之大闲也。”[4]赵翼认为清朝官方将叛明降清等失节之人载入《贰臣传》,是理所应当的,对其行迹更要据事直书,正是借助史学彰善瘅恶,维护封建纲常名教的需要。这种评价是私家评价的典型代表,很显然是受到官方政治伦理道德评价体系的影响。
民国时期,较少有人注意孙承泽其人。目前所能见到的,仅有梁启超的意见。梁启超对孙承泽作这样的评述“他是明朝一位阔官,李闯破北京投降李闯,满洲入关,投降满洲,他却著了许多理学书,摆出一副道貌岩岩的面孔”[5]。梁启超认为其行为不端,是“假道学”先生。梁启超之书,虽名曰《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对孙承泽的学术,却未有丝毫探讨,不过是沿用了以往的道德批判模式,未能有所突破。
新中国成立后,学术界开始有人关注孙承泽。尤其是20世纪70-80年代以后,对孙承泽研究的学术成果才渐渐增多,大致侧重于生平、著述、书画收藏、交游等方面。
王河、郑佳明等,都对孙承泽生平与著述作了简单介绍[6-7]。
刘淼对孙承泽的生平履历介绍较为详细,还重点介绍了孙承泽《春明梦余录》、《天府广记》及《山书》的版本、内容,对孙承泽书画类著作亦有简单介绍[8]。
赵国英从艺术史角度,对孙承泽的书画收藏、鉴赏进行研究。着重介绍孙承泽的收藏之富、收藏来源以及收藏去向[9]。这篇文章把孙承泽作为一个收藏家、鉴赏家来审视,弱化了其政治身份及清朝官方评价的影响,具有一定新意。
这一时期对孙承泽作较为深入研究的,当是阎崇年和谢正光二人。
阎崇年有两篇文章专门研究孙承泽,通过孙承泽在著作自序里所记年龄,及好友王崇简所撰《少宰孙公七十寿序》《孙公承泽行状》等相关材料进行考证,最后得出孙承泽生于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卒于清康熙十五年(1676),享年八十四岁。认为《顺天府志》《宋元明清书画家年表》等书享年八十五岁之说均误[10]。阎宗年没有强调孙承泽在政治伦理道德上的缺失,也没有轻视相关史著及学术价值,而是比较客观地将其当作史学家来审视[11]。既看到孙承泽史学著述的文献价值,肯定其严谨笃实的治学态度,也看到其体例不纯、讹误颇多等不足之处。可谓突破了清朝官方政治伦理道德批判的藩篱,具有打破传统习的优点,对我们今天的研究具有重要借鉴意义。
谢正光通过顾炎武、孙承泽、朱彝尊的诗文唱酬来探讨三人的交游问题,证实顾炎武作为明遗民大儒确与失节降臣有所交往[12]。认为“清初士人在政治上的歧异并不妨碍他们在文化上的认同,遗民和贰臣在文学诗词等方面完全可以取得共识”[13]。
总的来看,谢、阎二人研究的侧重点不同,谢正光的研究涉及清初遗民人士与“贰臣”的诗文交游问题,对孙承泽的学术著作、影响等未作深入探讨。阎崇年将孙承泽视为清初重要史学家,来探讨其学术成就。这一时期以阎崇年对孙承泽的研究更为深入一些。
步入新世纪,孙承泽研究的范围更广,也更有深度,比较集中于孙承泽的交游、学术著作及成就等多个方面。
1. 孙承泽交游活动研究方面
李永重点探讨了孙承泽、王铎二人在明清易代之际作出相同的政治抉择之后,在艰难的外部生存环境以及强烈的心理压力下,选择了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王铎选择了频繁交游宴饮,而孙承泽专注立言与书画鉴赏[14]。刘瘦云在探讨梁清标的收藏时,亦谈到与之齐名的收藏大家孙承泽,以及梁、孙二人的交游情况[15]。
刘仲华的几篇文章,探讨了在退居生涯里,孙承泽自知气节有亏,多结交经史之家,专心著述,就一个或几个交往对象探讨了孙承泽的学术交往,对今后孙承泽的学术探讨有很大帮助[16-18]。
2. 孙承泽书画收藏鉴赏与书法理论方面
刘金库较为系统介绍了孙承泽的书画收藏、鉴赏水准及孙承泽与其他收藏大家的交往[19]。刘仲华针对《庚子销夏记》一书探讨了孙承泽的鉴赏水平以及收藏特色[20]。林婉瑜就孙承泽的收藏谈其退居生活,从其著作《庚子销夏记》探讨孙承泽的鉴赏水准及其书法理论对后世影响[21]。而潘运告、桂第子则介绍了孙承泽书画类著作《庚子销夏记》,并择取其中一部分予以注译,以示其书法理论之精妙[22]。秦金根、王好军都是通过孙承泽的学术笔记《庚子消夏记》来探讨孙承泽的书法理论思想[23-24]。以上研究对于了解孙承泽重视收藏鉴赏的艺术生活及其书法理论的认识高度,都有一定借鉴价值。
3. 孙承泽学术著作方面
孙进己、支运亭、王冈、邓瑞全、曹书杰等,对孙承泽著述都有一定的列举、归纳[25-26]。张青主要介绍孙承泽撰著的《畿辅人物志略》《研山斋珍赏历代法书集览》《研山斋珍赏历代名贤图绘集览》《历代图绘挈要四种》等四部稿本的基本内容,对于了解其著作由稿本到定本的变化过程及其学术思想之嬗变,有一定参考价值[27]。谢莺兴分别介绍了东海大学图书馆所藏《春明梦余录》《天府广记》二书的版本特征[28-29]。
4. 孙承泽学术成就方面
这一时期对于孙承泽学术成就作了较为深入研究的学者,当属刘仲华先生。刘仲华重点研究了孙承泽的生平履历,并结合孙承泽复杂经历讨论其著述。同时根据孙承泽的著述旨趣,将孙氏之书分为几类来探讨。而这些学术成果,多在其研究清代京籍士人学术的专门著作中有所体现[30]。刘仲华还在探讨清初明朝降臣的处世与学术交游时,将孙承泽作为第一个探讨的具体对象,重点探讨孙承泽易代之际的出处选择,退居之后的学术著述,与遗民、降臣、理学家的交游等重要学术问题[31]。能够将其放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去去研究,对其学术著作的价值和影响,作出较为深入的研究和较为客观的评价。与前人相比,刘仲华的研究相对深入,综合研究孙承泽,而偏重其学术交游,探讨其学术影响。
此外,还有一些博、硕士学位论文也略有涉及孙承泽之处。如白一瑾、林红、崔晓新、高小燕等,大都谈到清初学界重要学者的交游活动而有所涉及[32-35],对我们了解孙承泽入清后的交游情况提供了一些帮助。
综上所述,前人关于孙承泽的研究,尤其20世纪70-80年代以来,已撰著并发表了为数不少的学术论文(著),集中于孙承泽生平、著述、交游、鉴赏、学术思想等多个方面取得可喜可贺的成绩。这些研究,对于我们深入了解孙承泽在明清易代之际的生平履历,以及他入清后转向学术研究及著述事业,起到了参考作用。然而,以往的孙承泽研究,或限于史料的不足(比如尚未发现孙承泽是否有诗文集存世),对孙承泽在明清之际的交游活动,以及他做出政治抉择前后的心理变化,都有待于深入挖掘。对孙承泽为数较多的史学著作,尚未罗致众本,校勘异同,做古籍整理的基础研究工作。如何评价其史学成就、发掘其史学思想,等,都是亟待解决的重要学术研究问题。
为此,笔者拟以孙承泽史学研究为论题,做如下研究设计和展望:一是以明亡为界限,对其交游活动进行详细考证;二是鉴于尚未发现孙承泽诗文集之存世,对其诗文进行辑佚,为下一步研究打下基础;三是对孙承泽史学著作进行初步的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四是重点对孙承泽的史学著述进行研究,发掘其著述旨趣与史学思想,归纳总结其史学研究的突出特点、学术影响;五是对孙承泽在明清之际的政治抉择及其学术成就等方面,作实事求是的分析和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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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校对:郭 静)
On the Studies of Sun Cheng-Ze Since Middle Qing Dynasty
ZHANG Wen
(School of History and Society, Huaibei Normal University, Huaibei 235000, China)
Abstract:Since the middle period of Qing dynasty, the official defined Sun Cheng-ze as a traitor in the writing of Biography of Erchen, which affected the official and unofficial records and assessments on him. Until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especially from 1970s to 1980s, the research on Sun Cheng-ze had some new changes. And the researches included his life, friend-making, calligraphy and painting and academic writings. Entering the new century, the study on Sun Cheng-ze was in-depth and focused more on his academic achievements and ideas. The above products lay an important foundation and guide for our continuing research today.
Key Words:since the period middle of Qing Dynasty; Sun Cheng-ze; political determination; betraying Ming and surrendering to Qing
作者简介:张文(1988-),女,安徽淮北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史。
收稿日期:2015-01-18
DOI:10.3969/j.issn.1009-9115.2015.04.026
中图分类号:K1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115(2015)04-01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