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山姆·谢泼德《被埋葬的孩子》的象征内涵

2015-02-13 05:29:56徐丽君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5年8期
关键词:谢泼德道奇罪恶

徐丽君

(四川外国语大学,重庆 400031)

山姆·谢泼德是美国20世纪伟大的戏剧家,凭借他的家庭三部曲《饥饿阶级的诅咒》、《被埋葬的孩子》以及《真正的西部》奠定了其在美国戏剧界无可撼动的地位。谢泼德切身的家庭经历为其家庭剧的创作提供了天然的素材,作品中的父子关系、兄弟关系以及恋人关系都能够在谢泼德的现实生活中找到缩影。《被埋葬的孩子》于1979年获得普利策奖,从而标志着谢泼德在戏剧创作方面的成功转型。这部戏剧作品中展现了现实与梦幻的交融,将开放性的戏剧表演呈现在观众与读者面前,让他们积极主动地去建构属于自己的心灵体验与认知感悟。作品中每一件道具都是一个高度抽象化的艺术象征,比如布雷德利的假肢、梯尔顿在后院寻找的玉米以及庄园里的农具等等。读者可能会被谢泼德带入到充满着意象、隐喻与象征的迷宫之中,撕开每一个象征的面纱,读者将会撷取血淋淋的家庭现实,正如有的评论家对于谢泼德作品的评价:他带给读者与观众的是感性的暴虐。面对现代高度的物质化与科技化,人类对于故土家园的依恋、个人主体性的诉求以及反思过去的坦诚都已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是工具理性奴役的机械思想以至于迷失在现实的囚牢之中。谢泼德就是尝试着以带有感性暴虐与灵魂淤塞效果的戏剧来刺入麻木的人心,唤醒那些迷失在精神荒原的人们,寻找着灵魂的居所。《被埋葬的孩子》聚焦于一个农场家庭,道奇成为家庭权威的代表,七十来岁的他对于整个家庭的影响日渐衰退,这正如每况愈下的家境。道奇的妻子海丽整日幽囚在阁楼里对着照片追忆过去,虽已六十来岁却不改与其他男人厮混的恶习。道奇和海丽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梯尔顿疯疯癫癫,二儿子布雷德利性格乖张,小儿子安塞尔英年早逝。突然有一天梯尔顿的儿子文斯,也就是道奇的孙子带着女友谢丽回来寻根,却给这个病态的家庭带来了一场灵魂上的暴风骤雨,家庭的罪恶与人性的矛盾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一、掩藏罪恶的历史

谢泼德的这部戏剧展现了美国社会家庭的过去、现在与将来,里面充斥着道德、权力与情感,被埋葬的孩子象征着家族罪恶的蒙蔽与遮盖。对于剧中每一个人物来说,过去已经死去,家庭就像是堕落的伊甸园,其实这个埋葬的“婴儿”就是伊甸园里善恶树上的苹果,身为妻子的海丽却与大儿子梯尔顿偷吃了禁果,发生乱伦关系,这必然会遭到惩罚,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因为家庭从传统意义上来说就是以亲情与血缘为纽带的精神实体,家庭成员之间彼此相互联系,如果个体成员打破先前的稳定秩序,必然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海丽与梯尔顿之间的乱伦关系将整个家庭推向了地狱之门,而文斯与谢丽的归家之旅成为暴露罪恶的导火索。道奇对于妻子与儿子的乱伦之举忍无可忍,一怒之下将那婴儿溺死,他选择埋葬婴儿的尸体就是在掩盖自己过去所犯下的一切罪恶。他认为埋葬了尸体就意味着所有过去的恶行可以抹去,可以照旧维持他在家庭中的权威,然而道奇的想法愈显天真与可笑。一切妄想改变历史的行动都是自欺欺人与掩耳盗铃,罪恶的过去可以被暂时性地人为掩盖或美化,但是人类历史规律的客观性是每一个渺小个体都无法超越的,道奇的罪恶行径必然会得以暴露。道奇惧怕历史且试图忘记历史,当文斯的女友谢丽在海丽的房间里谈论那些过去照片的时候,道奇非常愤怒并且努力去避免谈论过去的话题:“那不是我!压根儿不是我!这才是我,就在这儿,就是这样,我的一切都在这儿,就坐在你跟前”。谢丽看到了照片中年轻时的道奇,然而道奇却强烈地否认,他不愿意去承认过去,更没有勇气去面对过去自己的所作所为。在道奇与谢丽的谈话中,道奇竭力地掩饰着,他不愿意提起农场以前的事情且以为现在就是最好的状态,因为罪恶历史得以暂时的掩盖,内心尚存着一丝慰藉。面对孙子文斯的归家,道奇不会以温情的拥抱来迎接六年未见面的孙子,而是不断地排斥与否认。文斯在外面生活了六年,对于家里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道奇非常赞赏文斯对于家里的不知情且说道:那么这样很好,很好,一无所知最好,好极了。道奇不想让孙子知道家里六年来发生的一切,对于他和海丽来说,掩盖过去就是生存下去的依托与支撑。他惧怕死亡,用掩盖过去的方式抗争着命运,然而他终究又逃脱不掉死亡,最终只能将渗透着罪恶的基因传递给子孙后代,罪恶以隐性的方式不断延续。尽管道奇让文斯继承了家业,但文斯实际所接受的却是家庭的精神荒漠。海丽经常出去与男人鬼混,其中有一个细节就是海丽为小儿子安塞尔穿着黑色的丧服去和牧师杜伊斯约会,当她回来的时候却是手捧黄色的玫瑰,穿着靓丽的黄色裙子,这与先前的装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海丽甚至将杜伊斯牧师带回家,这是她用来折磨丈夫道奇与宣泄内心愤恨的方式。当杜伊斯牧师来到这个家之时,海丽拼命地想去掩盖布雷德利的假肢,布雷德利因为狂妄的本性丧失了一条腿,掩盖那条虚假的腿实则就是掩盖布雷德利以前的乖张,给牧师造成一个假象:原来这个家庭还是很健全的。剧中人物对于罪恶过去有意识地遗忘是一种自我的毁灭,同时也是对于一种集体意识的背叛。道奇和海丽将那婴儿埋葬在后院里,他们都试图切断与过去罪恶的联系。丈夫与妻子、父亲与儿子的尖锐关系让整个家庭成员都处于生理与心理的亚健康状态,他们陷入到罪恶过去与残酷现实的冲突当中。埋葬孩子是人物试图改变过去、把握现实的尝试,正是由于他们不能够坦然地面对与接受现实,从而让被埋葬的孩子成为他们灵魂深处永远驱散不掉的幽灵。堕落罪恶的过去是戏剧中人物悲剧命运的根源。

二、个人主体性的丧失

该部戏剧展现了家庭的悲剧性命运,不论从历史还是社会视角都展现了人性中的破坏性一面,强烈的身份焦虑感导致了人主体性的丧失。剧中的人物丧失了自由与意志,困顿在家庭的囚牢里不能自拔。这部家庭剧发生在两天之内,其间伴随着家族的转型与颠覆,促使观众反思内心最深刻的记忆与情感。古希腊哲学思想“人是万物的尺度”在后现代里完全站不住脚,随着尼采喊出一声:上帝死了,人们不得不去寻找新的价值评判来定义人类生存的外在世界,他主张个人生命力的张扬,而欲求是生命力之所在,剧中人物对于自身命运选择已经无从把握,个人的创造性与生命力显得那么不堪一击。道奇生理的残疾加剧了内心的畸形,他被困在沙发上整日看着那些无聊的电视节目,消磨着生命的最后时光。他用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不断的咳嗽说明了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这都暗示了他对整个家庭的威严在日渐衰退。他不能左右妻子海丽的思想,任由海丽在外面与别的男人花天酒地,他告诫儿子布雷德利不准剪他的头发,布雷德利却趁着道奇睡觉之际,将他的头发剪掉,其实这剪掉的不只是头发,隐喻着道奇的主体性与生命力遭到了阉割。大儿子梯尔顿也趁着道奇睡觉期间将他的命根子——酒给喝光。甚至孙子文斯拿走了道奇的钱,并没有用来给他买酒,所有的这些细节都展现了道奇在整个家庭中无能与无力的地位,他就像是整个家庭中的累赘,所能够做的就是与妻儿之间进行无止境的争吵,存在的意义对于道奇来说就是一种虚无,因为丧失了生命中那些美好的欲求。道奇溺死的孩子成了家族“埋葬的财富”,因为恪守这个秘密似乎就是他活下去的理由与信念,杀婴作为一个残酷的情节设置,象征着人物畸形的发展成长,堕落偏差的价值观严重阻碍了人性的自由发展。被埋葬的不只是那个不伦之恋所产生的孩子,同样还有道奇、海丽,也包括其他家庭成员。海丽无法忍受丈夫的无能与儿子的堕落,为了逃离这个悲惨的家庭,她彻底放弃了母亲与妻子应有的义务,沉迷在婚外情中,她无力回击生命中的重重阻力,只是跟随着整个家庭一起沉沦。梯尔顿经历了牢狱之苦、不伦之恋后陷入到半痴半傻的状态,这是他逃避严酷现实的方式。布雷德利性格咄咄逼人,彰显着破坏性的一面,他不能够认清性格中存在着的弊端,失去的一条腿让他只能够靠假肢度日,最终假肢被文斯夺走,这也象征着他个人主体性的缺失。文斯对于家庭充满着温情的幻想,然而归家不是骨肉相认的亲情暖意,对于他来说却是一场噩梦,他无力去改变整个家族病变的基因,只有依循着陈规陋习继承道奇的遗产,让整个家族继续在这样的情感荒漠上任由命运的摆布。延续家庭的罪恶不是他们个人自由意志选择的结果,而是个体命运无法抗拒摆脱的超自然力。正如马尔库塞所说:“整个的人——肉体和灵魂——都变成一部机器,或者只是一部机器的一部分,不是积极的,就是消极的,不是生产性的,就是接受性的。”选择的能动性已经被消解,所有人物都只能被动地接受着悲剧性的归宿。道奇埋葬了孩子其实也是埋葬了人物个体的主体性,没有主体性的指引,他们只能在生存的险恶环境中迷失自我,无力抗争,而被埋葬的孩子就是一种主体性丧失的殉道。

三、寻根情结的割断

西方文学中也包含一种东方式的寻根情结,这里的根更多地体现在一种故土情结的追寻。戏剧展现了归家寻根的失望与无奈,人物的故土情节被残酷的现实所切断。“家”不仅存在于显性的文本结构中,更存在于隐性的精神层面。人物归家,表面上回到了现实的家,实则未曾找到“精神的伊甸园”,他们在名存实亡的家中继续着情感与精神的流浪。文斯接受了现代都市文明的洗礼,他起初迷恋于音乐与西部牛仔式的浪漫生活,然而六年的漂泊生活让他厌倦了外界的喧嚣与浮华,看清了牛仔式的生活也只是一种幻想,外界的现代化与商业化让文斯有一种不确定性的身份焦虑,此时归家成为他内心最迫切的需求,于是他带着萨克斯和女友归家。萨克斯代表着音乐艺术,女友象征着浪漫诗意的情感,文斯既具浪漫气质,又有艺术细胞,这样的他也渴望着内心的一份踏实的安全感。当他与女友回到家的时候,外面下着雨,酣睡的道奇头皮上流着鲜血,这样的环境渲染也似乎暗示着一种归家的悲剧色彩。文斯努力想让道奇认可自己就是他的孙子,然而道奇却一再否认。谢丽害怕道奇的错乱言行,劝文斯和自己一起离开这里,面对惨败的家庭与冷漠的亲人,文斯并没有选择离开,也许是潜藏在血液里的家族吸引力,让他选择了留下。他尝试着各种努力来唤醒道奇对他的记忆,例如表演儿时指甲敲打牙齿的游戏,然而也是无济于事,只有满足他酗酒的需求才会得到认可。被逼无奈的文斯只有硬着头皮去帮道奇买酒,从这一细节就可以对比出家庭关系的淡漠,缺乏父爱关照的文斯带着“审父”与“寻父”的心理归家,然而得到的却是父亲躲闪回避的言辞以及爷爷的一再否认。对于道奇来说,家族血缘关系的重要性还抵不上一瓶酒的价值。文斯起初认为归家就是一种灵魂的复归,然而现实却是家庭不再是灵魂的着陆地。家庭在心理层面象征着一种安全感,西部牛仔式的生活则充满着不确定性与漂泊感,文斯归家寻找的心理安全感被一次次消解。而这种安全感与不确定性交织在文斯心中,结果就是灵魂的继续流浪,从而加剧了人物内心的困惑与不定。道奇否定了文斯的家庭身份,他以帮助道奇买酒为借口,选择暂时性地逃离家庭,这种暂时性的逃离是文斯内心纠结困惑的过程,他是在为自己的去留争取时间,以便思考是留在这个家庭荒漠里还是继续在外流浪。当他再次回到这个家庭的时候,思维混乱,言语错置,他被家庭的残酷现实逼得失去了理智。文斯疯狂得抛掷着空酒瓶,伴随着一阵阵刺耳的破碎声音,仿佛是通过重金属音乐来展现麻痹迷失的灵魂。文斯说道:“它的生命刚刚开始,还是花骨朵儿,就被掐死了。”其实这里文斯不仅慨叹那埋葬在后院里的孩子,也是在哀怜自己归家的期待与希冀也就这样被扼杀了。寻根情结是内心的一种幻想,最终也会成为一种幻灭。谢丽劝文斯跟自己离开这个罪恶深重的家庭,他们两个共同经历着寻根的幻灭,但是文斯已经下定决心留在这个家庭里。谢丽手里拿着文斯的萨克斯,等待着文斯和她一起逃离,而文斯却让谢丽把乐器留下,他要留下来继承整个家庭。文斯面临着选择,一个是以被埋葬的孩子为象征的罪孽深重的家族,一个是以谢丽为代表的浪漫漂泊式的西部牛仔生活,文斯选择归家并且留下,其实是表面形体上的归家,灵魂仍然继续得漂泊与流浪。从此文斯与谢丽的寻根情结被现实所斩断,寻根情结只是内心的一份美好憧憬与幻想,在现实中并不能找到这方灵魂的净土。

戏剧中充满着象征性的内涵,被埋葬的孩子象征着罪恶历史、个体主体性以及寻根情结的埋葬,揭示了后现代人面对现代化与商业化的侵蚀。家庭作为一个温暖的灵魂的堡垒也受到了摧残,如何在喧嚣的后现代社会里固守一方净土是谢泼德留给观众的深刻思考。

[1]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外国戏剧百年精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717-786.

[2]马尔库塞.反革命与造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2:14.

[3]彭超.寻根文学中“家”母体的文化意蕴探究[D].延边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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