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汝杰
(东南大学 人文学院,南京 211189)
荒原驰骋的侠士:论鲁迅的侠义精神
安汝杰
(东南大学 人文学院,南京 211189)
痛心疾首于墨家侠义精神的丢失和异化,坚守墨家践行的原侠精神是鲁迅思想世界中的原侠呼唤,其所赞扬的原侠精神是一种为正义、为民众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墨家大侠风范。鲁迅文本以民族生存和民族利益为基本立足点,向欺压和剥削中国人民的各国列强和封建势力发出了复仇的呼声。作为荒原驰骋的侠义之士,鲁迅不仅自己表现出崇高的侠义情怀,就是对于那些身上携带有尚义任侠基因的青年一代,鲁迅同样是竭力提携、关爱有加。
鲁迅;侠义精神;原侠精神
千年不衰的侠义精神在近代中国富有爱国情怀的知识阶层中得以复活,知识阶层的爱国之士怀着一种为民族谋幸福的激情,承担着知识群体的历史使命,使催人奋进的侠义精神得以彪炳史册和受到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积苦积弱的万民景仰。尤其是鲁迅,作为“五四”健将和成就卓著的现代作家,其对存在于历代国人心中的侠义精神的整理、反思及其内心割舍不断的崇侠情怀,是千古文人侠客梦的现代阐释[1],而且也使侠义精神增添了几多现代意涵。鲁迅以他思想家独有的批判眼光,洞彻侠义精神的历史局限性,并对其进行了入木三分地批评。然而,鲁迅作为现代历史的见证人和传统文化的继承者,其对侠义精神的身体力行有目共睹、世所共见。不管是思想世界、文本世界抑或是现实世界中的鲁迅,总不能抹去侠义精神的印迹,同时侠义精神也构成了鲁迅浩瀚精神遗产的宏伟大厦和富丽景观。循着历史的隧道,回到鲁迅的世界,先生的侠义精神能够催促几多迷茫、几多徘徊,深感“多歧路、今安在”的当今人们重新发现并找回自我,使人得到一种心灵的洗礼和平添一种高尚的情操。不仅如此,侠义精神作为千百年来中华民族的文化留影和内心憧憬,那种勇担正义、豪气冲天和嫉恶如仇的境界对于迷失于物质丛林中的人类来说无疑是一剂安魂良药,是一种心灵的救赎。
鲁迅所推崇的真义的墨侠精神在历史的演进长河中,由于人为因素的影响,日渐走向了歧路,与原真原味的侠义精神渐行渐远,实实在在的古代大侠几乎湮没于追名逐利的世俗世界。真侠遁迹,强盗兴起,但是盗亦有道的强盗或笃信杀富济贫的格言或坚守替天行道的原则之流,是谓盗侠。侠之盗者反对的是奸佞之臣,不反对皇家权威,他们打家劫舍的对象是政治地位不高的富商巨贾,即是平民而非权贵,他们骨子里仍是奴子习性[2]。奴子习性的渐长,任侠风气的衰落表明鲁迅所推崇的墨侠精神早已被改造的面目全非,对此痛定思痛的鲁迅就决定对侠义精神的变质和异化及代之而来的奴子习性给予无情的抨击。由此可知,鲁迅之于侠义精神的毫不留情的抨击是对于原侠精神(墨侠精神)的变质和异化而进行的。侠义精神在其演进的历史长河中,不断遭到曲解,往往成为一些别有用心者谋取个人私利的工具,侠作为民族文化精神纽带的意义逐渐淡化,而对于作为现代着力张扬和身体力行原侠精神的思想家来讲,原侠精神的泯灭和不彰毫无疑问是令鲁迅痛心疾首之事。因而,不管是奴性十足的盗侠抑或是痞性十足的文侠,鲁迅都毫不留情地进行贬斥抨击。鲁迅生前曾批判过恬不知耻的上海文人,并一针见血地指出才子的盛名掩盖不住这些文人地地道道的痞子身份[3]。至于才子,则是说这些人确有文学造诣,诗句词章的文字功夫了得;所谓的痞子,鲁迅认为,“没有理想或者思想主张而随时拾起各色理论来为己用的文人不论古今中外都是痞子”。由此可知,痛心疾首于墨家侠义精神的丢失和异化,坚守墨家践行的原侠精神是鲁迅思想世界中的原侠呼唤。
鲁迅作为传统主流文化的挑战者,其对于侠这一以武犯禁的末流文化精神的赞赏,实质上就是鲁迅式的对抗传统的文化选择。“从治国修身的儒家文化通向它的异途,鲁迅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被正统文化打压千年的墨侠传统,墨侠精神传统构筑了鲁迅对抗主流传统的思想基石,并影响着他的人生航向。”[4]从鲁迅的思想轨迹来看,他对于侠义精神一直坚持着辩证的态度和观点,他虽然肯定墨家之侠为国家和人民不畏强暴的大侠风范,却对于侠义精神的流变和异化,给予了客观冷静的分析,这是鲁迅的个性使然,同时这种批判针对原侠精神的丢失而展开,却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鲁迅所期盼和呼唤的就是那种平民百姓日夜渴望的为民除害的侠之大者,“我以我血荐轩辕”所憧憬的就是一种信仰坚定、心系芸芸众生的侠义梦幻。鲁迅对侠的历史流变进行了一番爬梳整理,他的本意还在于发扬侠义精神的精髓,召唤为国为民的原侠精神,他所赞扬的原侠精神是一种为正义为民众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墨家大侠风范。
侠义梦幻一直萦绕在鲁迅的思想世界中,这必然会在其文本世界中不时显露出侠的踪迹来。复仇是鲁迅文本中的至关重要的侠之母题,其仇是家国之仇,而不是个人恩怨,他的复仇有着崇高的意义。鲁迅文本以民族生存和民族利益为基本立足点,向欺压和剥削中国人民的各国列强和封建势力发出了复仇的呼声。鲁迅于1907年发表的《摩罗诗力说》《破恶声论》等战斗文章,讴歌了一些勇敢的思想界之斗士,旨在发出为国民复仇的呼喊,向压迫我国民的各国列强和封建势力提出强烈的控诉。是时的中华大地,国已不国、民不聊生,鲁迅呼吁摩罗精神,目的在于唤醒愚昧的劳苦大众,铸造国民当中的思想界之斗士和英雄,“直逼旧社会之堡垒,与异族蛮人血斗到底,解除民众困苦”[5]。而英雄主义、个人力量和侠有着诸多相类之处,为侠者往往单枪匹马为国为民而战,因而侠常以英雄的高大形象出现在民众意识中,他们是鲁迅文本中足以扭转乾坤的超人,因而,鲁迅文本歌颂英雄超人和思想斗士之时却也一并赞颂大侠也就顺理成章了。
对于腐败残暴的当局的复仇,鲁迅动用自己的文学天才,采用杂文的文学形式对腐朽权贵进行了针锋相对地口诛笔伐。擅长写杂文的鲁迅,其杂文充满战斗的激情,大都表现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之豪迈:《华盖集》对于破坏民族民主运动的反动势力(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的有力控诉和坚决抗争;《而已集》之于专制政党对爱国青年的破坏的揭露;《且介亭杂文末编》之于专制政府推行沙文主义的抗击等。鲁迅的杂文切中时弊、有感而发,被评论家视为匕首和投枪,匕首和投枪的比喻生动地说出了鲁迅之于古之侠义精神的弘扬,古之为侠者无不和剑有着千丝万缕的密切联系,“侠不离剑,行不离义”,后来文人任侠之风兴起,如诗仙李白就是手不释剑的文人代表[6]。然文人任侠带剑,剑对其来说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装饰,其血液中流淌的始终就是那种可贵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报国安民的原侠精神[7]。作为无勇武之力的文人,其唯一能够采用的就是借助侠义精神和磊落文本来“以文犯禁”,文人只有通过正义的文字表露对腐败统治者进行控诉才能显示其存在的价值。文人用文字抒发自己的一腔热血和满腔悲愤,用文字号召群众投入战斗序列,这是当时关心民族生存和民众生活的不辱使命的文人的自觉选择,同时也是古之原侠精神在现代文人身上的鲜活再现。鲁迅充满战斗意味的杂文是他借以行侠仗义的利剑,鲁迅杂文再现了一位饱含激情的文人学士和壮怀激烈的豪客大侠之间的精神沟通和同舟共济。杂文使鲁迅作为一位善使文士之剑的英雄形象赫然纸上,鲁迅文本的时代意义也因此在侠义精神的烘托下愈加熠熠生辉,从而获得了永恒的生命。
使气任侠的侠义精神作为鲁迅思想的一股暗流,其于鲁迅的日常行动中有鲜明的体现。现实世界中鲁迅的一言一行都有为侠者的精神展现,但由于种种原因鲁迅之侠不够彻底,不时表现出对侠的批判成分,而现实世界中的鲁迅是充满侠骨柔情的义士确属不争的事实。自从1908年拜章太炎为师后,鲁迅与章的学术交流和精神联系就一直持续着,章太炎所推崇的儒侠献身精神和热衷的革命共和事业都对鲁迅产生着长久的影响。早在留学期间,鲁迅就积极加入革命党人在日本成立的革命组织光复会,刺杀清季高官显宦的革命计划即将实施,然而由于鲁迅坚持坚韧的战斗原则的缘故终未落实。不论如何,当时热血的鲁迅受到章太炎等革命党人的影响,已经进入了侠义之士的行列。章太炎在其参加革命党期间就以骂人著名,而鲁迅则在20世纪30年代大骂文坛,大有一骂不可收之势,而且骂亦有道,“在中国骂人是很常见的事情,遗憾的是国人不明为何骂人、何人该骂之理,因而此骂是盲目之骂。现在有必要明确骂人之道,才能继续骂之事业”[8]。另外,对于与其同一时代的革命志士秋瑾,鲁迅投以无限的敬仰,学者一致认为鲁迅小说中的夏瑜的原型就是革命党人秋瑾。正是由于现实生活中鲁迅和秋瑾、章太炎等革命志士的密切交往和对革命事业的深刻同情,也由于对封建落后思想流毒的准确认识,因而鲁迅能够寥寥数笔就成功塑造了夏瑜这一无悔于革命事业者的典型形象。鲁迅与这些有着侠义精神的革命志士有着深切的交往,因而侠义精神之暗流就自然而然地奔腾在先生体内。在亲历女师大学生事件血与火的教训后,鲁迅深刻认识到革命成功的有力武器就是“火与剑”[9]。这表现出鲁迅之于文人的一种凄凉解嘲,其思想里当时闪烁的大概就是唐代李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豪侠诗句。
作为荒原驰骋的侠义之士,鲁迅不仅自己表现出崇高的侠义情怀,就是对于那些身上携带有尚义任侠基因的青年一代,鲁迅同样是竭力提携、关爱有加,例如青年作家萧军。萧军是上个世纪30年代东北作家群中的佼佼者,其刚强激烈、洒脱无畏、侠骨柔肠的鲜明个性得到了鲁迅的赞赏。鲁迅在1934给避难山东半岛的萧军的信中写道:“不要问现在需要做什么,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当前亟需的是促进斗争发展的文字,设若作家有战斗的激情,不管他写哪种题材的文章,其文章一定会充满斗争意味的。”[10]在之后的五十多年里,萧军将鲁迅的关爱铭记在心,并作为自己毕生奋进的动力。在受到鲁迅关爱支持的所有青年中,恐怕萧军是受到其关怀最多的作家。鲁迅不仅教萧军读书写作,而且更是谆谆教导其做人的道理,这能够从鲁迅写给萧军的几十封信件中可以得知:作为长者的鲁迅对萧军这位积极抵抗日本侵略者的爱国青年的良苦用心依稀可见。萧军受到鲁迅的格外关爱,是由于萧军言行举止中显现的侠义情怀打动了先生,与鲁迅精神世界中的侠义梦幻琴瑟和弦、腔调一致。
奴子习性的渐长,任侠风气的衰落表明鲁迅所推崇的墨侠精神早已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痛心疾首于墨家侠义精神的丢失和异化,坚守墨家践行的原侠精神是鲁迅思想世界中的原侠呼唤。鲁迅对侠的历史流变进行了一番爬梳整理,他的本意还在于发扬侠义精神的精髓,召唤为国为民的原侠精神,他所赞扬的原侠精神是一种为正义为民众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墨家大侠风范。复仇是鲁迅文本中至关重要的侠之母题,其仇是家国之仇,而不是个人恩怨,他的复仇有着崇高的意义。鲁迅文本以民族生存和民族利益为基本立足点,向欺压和剥削中国人民的各国列强和封建势力发出了复仇的呼声。鲁迅充满战斗意味的杂文是他借以行侠仗义的利剑,鲁迅杂文再现了一位饱含激情的文人学士和壮怀激烈的豪客大侠之间的精神沟通和同舟共济。鲁迅与章太炎、秋瑾等有着侠义精神的革命志士有着深切的交往,因而侠义精神之暗流就自然而然地奔腾在先生体内。作为荒原驰骋的侠义之士,鲁迅不仅自己表现出崇高的侠义情怀,就是对于那些身上携带有尚义任侠基因的青年一代,鲁迅同样是竭力提携、关爱有加。
[1] 安汝杰,刘晓燕.中国侠义精神论释[J].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学报,2014(8):69-74.
[2] 鲁迅.鲁迅杂文全集[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2:112-114.
[3] 鲁迅.鲁迅全集:第十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91-292.
[4] 汤晨光.鲁迅与墨侠精神[J].鲁迅研究月刊,1997(1):23-29.
[5] 龚鹏程.中国文人阶层史论[M].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04:293-299.
[6] 刘保刚.试论近代中国的侠义精神[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46(2):149-154.
[7] 孙刚,殷优娜.中国古代诗词中的武侠审美文化研究[J].体育科学,2013,33(4):63-69.
[8] 增田涉.鲁迅回忆录[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8:1336-1338.
[9] 鲁迅.鲁迅辑录古籍丛编:第四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140-142.
[10] 鲁迅.鲁迅书信集:上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635-637.
(责任编校:李秀荣)
Courageous Man of the Wildness: Studies on Lu Xun’s Chivalrous Spirit
AN Ru-jie
(School of Humanities, Southeast University, Nanjing 211189, China)
Lu Xun felt sad about the loss and alienation of chivalrous spirit of the Mohism. Adhering to the original practice of the Mohist spirit is the core of Xia Lu’s thought, and Lu Xun had highly praised the Mohist practice of seeking justice for the people even at the cost of one’s life. Lu Xun’s works have national survival and national interests as the starting point and call for revenge on foreign powers and feudal forces that oppress Chinese people. As a chivalrous man in the wilderness, Lu Xun not only demonstrated his lofty chivalry, but also showed care and concern for young generations.
Lu Xun; chivalrous spirit; original spirit of chivalry
I210.96
A
1672-349X(2015)02-0073-03
10.16160/j.cnki.tsxyxb.2015.0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