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精神本质上认识陕北音乐文化
——《区域—民俗中的陕北音乐文化研究》读后

2015-02-12 16:07刘育林
音乐探索 2015年3期
关键词:秧歌陕北民歌

刘育林

(延安大学 陕西延安 716000)

从精神本质上认识陕北音乐文化
——《区域—民俗中的陕北音乐文化研究》读后

刘育林

(延安大学 陕西延安 716000)

该书著者生长在陕西,对陕北应该并不陌生,但为了更加深入地体味陕北,认识陕北,“三年中八赴陕北”,进行实地考察,在考察中思索,在思索中考察,这种治学精神当今犹为可贵。撰著中紧紧围绕“区域—民俗中的陕北音乐文化”这一命题,以翔实的材料,对区域、民俗、音乐三者之间的内在逻辑关系进行了充分的论证,得其真谛,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并将陕北音乐与它特定的文化相联系,对于陕北传统音乐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

陕北音乐;陕北秧歌;方言;民俗

最近,有幸读到西安音乐学院李宝杰教授的《区域—民俗中的陕北音乐文化研究》①(以下简称《区域》)一书,受益匪浅。下面谈点读后感。

一、陕北民间音乐(主要是陕北民歌)早在20世纪50年代便已蜚声中外,吸引了众多国内外音乐工作者到陕北采风,这对陕北民间音乐的传播与发展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不过,其中也不乏猎奇者,如同旅游观景发感慨。然而,该书著者生长在陕西,对陕北应该并不陌生,但为了更加深入地体味陕北,认识陕北,“三年中八赴陕北”②,进行实地考察,在考察中思索,在思索中考察,一步一层天,终成大作。这种治学精神当今犹为可贵。

二、陕北音乐文化博大精深,就音乐论音乐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然而,内中诸多问题扑朔迷离,难得其解。著者紧紧围绕“区域—民俗中的陕北音乐文化”这一命题,以翔实的材料,对区域、民俗、音乐三者之间的内在逻辑关系进行了充分的论证,得其真谛,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陕北音乐文化中,最能反映情感存在的是酿之于心唱之于口的民歌。”人们在赞誉陕北民歌美的同时,往往会觉得其中有些情歌言词过于狂放、粗野乃至低俗,被视为陕北民歌的瑕疵,并归咎于“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因此上把礼义廉耻一笔勾销。”③如何看待陕北民歌中的所谓“瑕疵”,果然是因为陕北人不讲礼义廉耻吗?《区域》一书虽然没有作为问题直接回答,但我们从其“礼之遵从:秩序的要求与维护”“本真性与陕北民间音乐文化品格”等相关章节和论述中可以找到很有说服力的答案。

清人王培棻的《七笔勾》对陕北极尽歪曲污蔑之能事,影响十分恶劣,其中第七笔“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因此上把礼义廉耻一笔勾”尤为恶劣,《区域》一书援引了大量的陕北地方文献中关于婚、丧之礼的记载(详见该书相关论述),以铁的事实证明“陕北在历史时期,在其民俗生活中对封建礼教的承袭还是很明显的,对礼的遵从使之陕北乡村社会具有了基本依据,建立起了乡村社会组织所必须的法理要求,维持了乡村社会的基本秩序。”著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陕北乡村社会并非‘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而应该是‘圣人布道此处尚未做足功’”。掷地有声,颇有见地,彻底否定了“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的偏狭论见。

在谈到陕北音乐文化的本真性时,《区域》一书中写道:“陕北音乐文化的本真性,首先表现在通过音乐的方式展示个体的真实心性。民间音乐与官方主流音乐(或称‘艺术音乐’)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草根性,草根意味着自然、自由和率性。”陕北民歌中的所谓狂放、粗野乃至低俗,其实就是陕北民歌的率性、本真性,从根本上来说,它来自“生命在受到鼓动又受到压抑时而形成的巨大能量”。陕北人在编创或传唱陕北民歌时“所关注和呼应的是歌者真性情的展露,往往唱到情深处歌者声颤听者含泪,唱到酸溜处歌者狡黠听者会意,而后哈哈一笑权当嬉闹。”“陕北人唱着自己的生活,在生活中唱着自己的歌,歌唱中流露着自然心性,保留着生命的本真,其奔放、热烈、执着彰显出的是乡村社会与天地为伍、与日月辉映的田园生活本真。”如此论述畅快而淋漓、深刻而精彩。

《区域》一书在“陕北方言中的音乐建基”一节中提出:“在我国各地民族音乐的风格形成中,地方性语言腔调的影响是主要因素。”接着,以陕北民歌为实例,从用词、音韵、字调与腔格三个方面进行了阐述。在谈字调与腔格的关系时,著者援引了明代沈宠绥《度曲须知》中“……须依照曲词字音的四声阴阳配制唱腔的格律”及今人于会泳《腔词关系研究》中“唱腔由于其‘正词’的任务而受制唱词字调,但是这不等于说唱腔旋律必须与字调调值一模一样而形成刻板的模拟……它还有着其他的独立表现任务(表情、表达效果)。”之后,以陕北民歌《泪蛋蛋泡在沙蒿蒿林》为例,分析论证了音乐腔格与字调的关系,以新的材料充实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元明唱论之认识。顺便说一句,其实,中国传统文化中唱论所说“以字行腔”与“以腔行字”,如鸟之双翼,车之双轮,二者缺一不可,无所谓孰轻孰重。“以字行腔”具体地说,就是曲调跟着声调走;“以腔行字”具体地说,就是声调融于曲调中。它们同行并随,以实现中国传统声乐艺术中的重要审美原则——“字正腔圆”。

“陕北闹秧歌拥有鲜明的特征,是该区域民俗文化中的显性代表。”20世纪40年代后,陕北秧歌逐步转化为庆典娱乐活动,原本祭祀、驱邪、祈福、禳灾等文化功能和内涵己渐淡忘。《区域》一书从人类早期巫文化入手,寻根溯源,对陕北春节闹秧歌全程进行了阐述,充分展示了陕北秧歌的历史文化价值。下面摘引几段:

“……在远古人类文明的初始期,巫及其巫文化扮演着人类面对自然、认识自然并力图控制自然的中间角色,巫是人类早期文明的缔造者,并且‘巫的产生和发展始终与现实生活的生产、再生产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从生产出发,直接服务于生产’……对巫的认识在判别中国文化的起源上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其影响迄今仍在民俗文化延展中有所保留。这在陕北现存音乐文化中较多见,首推正月里的闹秧歌,陕北秧歌活动过程中的‘谒庙’、‘沿门子’就应该是古代巫祭、傩仪因素的延留。”

“陕北秧歌一般开始于正月初八,俗称‘起秧歌’,其中有一个重要的议程,就是由当地神会会长带领秧歌队队员到村中小庙(诸如玉帝庙、观音庙、城隍庙、娘娘庙、山神庙、河神庙、龙王庙等等。引者按)谒庙敬神,烧香磕头三叩九拜后,伞头才能从会长手中接过具有引领作用的‘日照’(盖伞。引者按),带领大家起舞唱歌。……缺少谒庙一环,传统秧歌的根脉就无法识别,掩盖在‘闹’的层面下的民间精神‘狂放’就无以把握。因此,近年来在陕北,随着一些乡村庙宇的复建,闹秧歌的谒庙活动正在恢复。这并非简单的‘封建迷信’抬头,而是现代人进行传统文化寻根的体现。”

“沿门子是陕北秧歌活动的一个重要环节,即秧歌队挨家挨户上门表演。现在多数人看到的是其娱乐的表面,而并不解其内含的古代傩仪因素……驱傩的核心是逐阴导阳、除旧布新……宫廷里可通过方相氏执戈持火,率驱鬼童子百人击大鼓、十二兽狂舞,逐疫鬼出禁宫,那么,普通乡村就可以通过鼓乐舞蹈惊退隐藏在每家的疫邪。陕北秧歌的‘排门子’实际上可看作是方相氏驱傩的一种变异。”

……

陕北民间音乐门类很多,除了以上所谈民歌、秧歌外,还有说书、大唢呐、二人台、榆林小曲、道情、赛戏、道教音乐等,《区域》一书逐一寻根溯源,层层梳理,俨然是一部陕北音乐文化的“百科全书”。

三、陕北音乐文化目前面临的现实问题是如何传承与发展。传承不应该是简单的沿袭、故守保本,而应该是“在变革中保本”(鲁迅语);发展也不应该是盲目地追风逐潮,而应该是在继承的基础上的发展。《区域》一书将陕北音乐与它特定的文化相联系,对于陕北传统音乐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著者认为,陕北传统音乐文化的保留、传承乃至发展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的:“首先,以生存环境为前提,包括文化生态与生存空间两个基本方面,前者与特定地理环境、历史传统以及发展进程中形成的文化诸要素关系紧密,后者则与人类社会及其生存所依赖的物质背景之间所形成的特定空间组织关系紧密,正是在这样一张生存之网上,陕北传统音乐文化才得以生存、保留与发展,并且滋养出艺术创造的特征,形成了艺术表现的精神旨归。其次,以生命的渴求为表现动力,无论是作为人类童年幼稚世界观的保留——‘巫’的痕迹,还是人之本性张扬——‘情’的宣泄,抑或是传统精英文化不足量的沐浴——‘礼’之遵从,都从不同侧面折射出陕北民俗及其音乐文化所内含着的生命精神迹象,而最终贯穿其中的核心是对生命本真性的弘扬,既显真至性地构成了陕北音乐文化的基本品质,又顺应时代变革走向了自我超越。”这从根本上告诉人们,陕北音乐文化的传承、保护乃至发展是必然的,它们是分不开的。

《区域》一书还以陕北大唢呐乐班“大吹”“小吹”的发展演变为个案,说明“并非所有的超越都是有益的”“……陕北唢呐鼓吹乐班趋于时尚化的发展走向(即‘小吹’。引者按)丢失了最可贵的乡土文化品质,从另外的角度讲虽也是对自身的一种超越,但遗憾的是,这种超越远离了乡土文化的原生本质,而趋于社会时尚文化的夸张与空泛,最终把乡土本真性的纯朴丢弃到了一边,异化成一种缺少根脉的时尚附应物……当传统的民俗仪规随着现代文化环境逐渐松散,无法凝聚乡村群体意识,民俗举事中,从淡化仪式过程走向注重情感性表达的超越就是一种必然;而当受到社会时尚文化影响,艺人们置传统习惯和保留而不顾,主动地追风逐潮,通过强调形式载体的改变达到表面化的超越,等于彻底放弃传统积淀,终将会因丧失内含而走向烟消云散。”这样辩证的思考,在今天“要与世界接轨”的思想意识论域中,是具有重要的警示性的。

四、前文谈到著者多次深入陕北实地考察实属难能可贵,也为本著的思考与分析提供了有力支撑。然而,有些问题(如方言、民俗)的复杂性远不是一两次研究就能够全面剖清,对此还有进一步伸展的空间,田野考察如能再深入一步,书中的文化区域划界(包括亚区域划界)就会更加细致和准确。另外,历史文献、权威著述作为重要依据,无疑具有说服力,然而,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前人的记述并非都能做到全面而客观,这就需要研究者加大考察与辨识力度,进而做到举证的完美无缺。以上种种已是更高标准,实属苛求。总之,这是一本非常有价值且值得阅读的有关陕北音乐文化研究的新著。

责任编辑:李姝

注释:

①李宝杰:《区域—民俗中的陕北音乐文化研究》,文化艺术出版社,2014。

②见《区域—民俗中的陕北音乐文化研究》一书“后记”。凡文中引文不加特别说明者均引自该书。

③引自清王培棻上书奏折《七笔勾》。

10.15929/j.cnki.1004-2172.2015.03.008

J605

A

1004-2172(2015)03-0055-03

2015-03-15

刘育林(1938— ),男,陕西省语言学会副会长,延安大学教授。

猜你喜欢
秧歌陕北民歌
陕北绿了 百姓笑了
金湖秧歌的传承和发展
富平村里唱秧歌
刘文西陕北过大年
昌黎地秧歌
党建地图·陕北
民歌一样的小溪(外二章)
藤县水上民歌
富平村里唱秧歌
中吕 十二月带尧民歌 十九大胜利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