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刻本《晦庵先生语录大纲领》相关问题考论

2015-02-12 14:54青1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口571158浙江大学古籍所杭州310028
图书馆理论与实践 2015年4期

●冯 青1,2(1.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口 571158;2.浙江大学古籍所,杭州 310028)

宋刻本《晦庵先生语录大纲领》相关问题考论

●冯青1,2(1.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口571158;2.浙江大学古籍所,杭州310028)

[关键词]宋刻本;《晦庵先生语录大纲领》;传本;《朱子语类》

[摘要]通过比对宋刻本《晦庵先生语录大纲领》(以下简称《大纲领》)与黎靖德本《朱子语类》,我们认为《大纲领》的底本当是《池录》,记录者不止十三家。《大纲领》保存了朱熹语录早期的原貌,因而具有重要的版本、校勘和语言价值。

理学,萌于唐,兴于宋,尊于元,变于明,衰于清,绵延并影响了中国近千年。有宋一代,雕版印刷技术的发明和学术的平民化,为理学著作的刊行和流播创造了有利条件。理学作为新儒学,是先秦儒学的复兴与重构,内容上兼收了释道的某些命题和观点,方法上利用了释道的抽象思维,形式上借鉴了释道的传播方式。理学推重义理,理学家长于思辨,他们讲学论道的教义往往通过语录的形式保存下来,语录体文献成为理学典籍的重要组成部分。

朱子学、宋明理学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传统,已发展成为一门世界性的显学。《宋元学案》卷48《晦翁学案》云:“杨文靖公四传而得朱子,致广大,尽精微,综罗百代矣!江西之学,浙东永嘉之学,非不岸然,而终不能讳其偏。然善读朱子之书者,正当徧求诸家,以收去短集长之益。若墨守而屏弃一切焉,则非朱子之学也。”[1]可见“徧求诸家”是“去短集长”的前提,要想真正研究朱子学,必须善读朱子之书。

白寿彝《朱子语录诸家汇辑·叙目》、[2]胡适《<朱子语类>的历史》、[3]冈田武彦《朱子语类の成立とその版本》[4]考察了朱熹语录的各种版本,但都未提及其宋刻本《晦庵先生语录大纲领》(以下简称《大纲领》)。

《大纲领》,宋刻本,框高15.8厘米,宽10.7厘米,细黑口,左右双边。卷首有题记曰:“宋板《晦庵语录》,孟苹先生收藏宋元板极富,云此书亦可备一格,因以贻之。壬戌冬季儆庐识于京师。”《辽海丛书》第八集之《楝亭书目·理学类》《涵芬楼烬余书录·子部》[5]《传书堂藏善本书志·子部》[6]《北京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7]《中国国家图书馆古籍珍品图录》[8]有不同形式的著录。宋刻本现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系古籍善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视为中华再造善本影印出版。[9]

石立善考察《大纲领》后认为:“本书的体裁重视分类与记录者两个方面,处于《晦庵先生语录》与《语类大全》之间,其分类则受到了《北溪字义》所分门目的影响。……虽然本书的编纂者不明,笔者以为应当是朱子弟子或朱子后学。这位编纂者重视朱子的心性论与修养论,而且是一位对《易》及朱子的《易》解释抱有兴趣的人物。本书盖为南宋末期建阳坊刻本,其刊行年的上限为嘉定十二年(1219),下限则为咸淳(1265-1274)初年前后。”[10]考述颇为精详,但百密一疏,仍有未备之处。兹比勘研读通行本《朱子语类》,未尽者补之,讹误者正之。

1 《大纲领》底本应是《池录》

嘉定八年(1215),四川籍李道传汇集廖德明、辅广、余大雅、陈文蔚、李闳祖、李方子、叶贺孙、潘时举、董铢、窦从周、金去伪、李季札、万人杰、杨道夫、徐寓、林恪、石洪庆、徐容、甘节、黄义刚、昌爰渊、袭盖卿、廖谦、孙自修、潘履孙、汤泳、林夔孙、陈埴、钱木之、曾祖道、沈僩、郭友仁、李儒用等33人记录的笔记,以记录者和所记年月为

序编成《晦庵先生朱文公语录》,刊刻于池州池阳,是为《池录》。

通过比对通行黎靖德本《朱子语类》,我们认为,《大纲领》的底本当是《池录》。

1.1两者记录者及排列顺序一致

两宋时期,安徽南部相对稳定,经济、文化较为发达,池州、舒州、宣州、太平、新安等地官刻印书有着“字大行疏,爽朗悦目”的特征。《晦庵先生朱文公语录》现仅残存六册七卷,今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中国国家图书馆善本阅览室藏有缩微胶片一卷。《北京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没有著录,《中国善本书提要》有收录并简要介绍:“残、存七卷、六册(北图),宋刻本[十行二十字(18.8×13.9)]。宋李道传编。按:今传《朱子语录》以黎靖德所编《语类》为最著,卷端载诸家序跋及姓氏,持校此本,知此本即‘池录’也。”[11]

从残存内容上看,《池录》是按记录者的不同加以编纂的。《郡斋读书志·附志》之“《晦庵先生语录》四十三卷”条:“右廖德明、辅广……李儒用三十三人记录晦庵先生之语也。李文惠公道传持江东庾节,刻于池阳,黄干书于目录之后。”[12]

嘉定乙亥(1216)十月黄干《池州刊朱子语录后序》云:“李君道传贯之自蜀来仕于朝,博求先生之遗书;与之游者亦乐为之搜访,多得记录者之初本。其后出守仪真,持庾节于池阳,又与潘时举、叶贺孙诸尝从游于先生之门者互相雠校,重复者削之,讹谬者正之,有别录者,有不必录者,随其所得为卷帙次第,凡三十有三家。”结合《朱子语录姓氏》可知《池录》的记录者、序跋者、编纂者、刊刻时间及地点。

《大纲领》虽然改变了以记录时间为序的编排方式而按主题归类,但每卷同一主题下仍按廖德明、余大雅、陈文蔚、李闳祖、叶贺孙、潘时举、董铢、金去伪、万人杰、杨道夫、徐寓、林夔孙、沈僩的顺序进行编排。仔细的话就会发现《大纲领》的记录者及语录排列顺序与《池录》存在较高的相似性。

1.2两者所录内容暗合

石立善曾举卷一《心信情才》第7条、第26条所录内容与黎靖德编《朱子语类》进行比较,发现《大纲领》与《池录》一致。除此之外,我们比勘后发现,通行本《朱子语类》中《饶录》的内容,《大纲领》一概不取。现略举三例。

问“尽心、知性”。曰:“性是吾心之实理,若不知得,却尽个甚么?”又问“知其性则知天矣”。曰:“性,以赋于我之分而言;天,以公共道理而言。天者便脱模是一个大底人,人便是一个小底天。吾之仁义礼智,即是天之元亨利正。凡吾之所有者,皆自彼而来也。故知吾性,则自然知天矣。”(卷一,潘时举)

潘时举所录亦见于传本《朱子语类》卷六十:

黄敬之问“尽心、知性”。曰:“性是吾心之实理,若不知得,却尽个甚么?”又问“知其性则知天矣”。曰:(倪录云:“知天是知源头来处。”)“性,以赋于我之分而言;天,以公共道理(倪录作“公共之本原”)而言。天便脱模是一个大底人,人便是一个小底天。吾之仁义礼智,即天之元亨利贞。凡吾之所有者,皆自彼而来也。故知吾性,则自然知天矣。”(倪录此下云:又问“存心养性”。曰:“存得父子之心尽,方养得仁之性;存得君臣之心尽,方养得义之性。”)(4-1426,潘时举)(按:凡通行本中的例句都标明该语录在中华书局1986年版《朱子语类》中的册数及页码)

上例括号中的内容是福建籍游倪记录的(作者按:通行本用小字标注,本文则改为括号表示),然而据《朱子语录姓氏》,游倪癸丑(1193)所闻被编排在《饶录》卷二十七。《大纲领》不加采信。再如:

“何事于仁”,犹言何待于仁。“必也圣乎”连下句读。虽尧舜,其病诸难徧。(卷四,廖德明)

《朱子语类》卷三十三录作:

“何事于仁”,犹言何待于仁。“必也圣乎”连下句读。(谦之录云:“便见得意思出。”)虽尧舜之圣,犹病其难遍。(3-842,廖德明)

比照可知黎靖德编辑时加入了欧阳谦之癸丑(1193)所闻《饶录》卷二十六的语录。再如:

问“憧憧”。曰:“往来自不妨,如日月寒暑,皆是常理,只‘憧憧’字,便闹了。”(卷六,廖德明)

廖德明所录亦见于《朱子语类》卷七十二:

厚之问“憧憧往来,朋从尔思”。曰:“往来自不妨,天地间自是往来不绝。只不合着憧憧了,便是私意。”(德明录云:“如暑往寒来,日往月来,皆是常理。只着个‘憧憧’字,便闹了。”)又问:“明道云:‘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如何?”曰:“‘廓然大公’,便不是‘憧憧’;‘物来顺应’,便不是‘朋从尔思’。此只是‘比而不周,周而不比’之意。这一段,旧看易惑人,近来看得节目极分明。”(5-1812,郑可学)

比较两者就可以看出,《大纲领》编纂者选录的只是廖德明的语录,其余的全部略去,而郑可学辛亥(1191)所闻属于《饶录》卷十六。因此,我们可以推测《饶录》的内容是黎靖德在编辑时整合上去的。

黎靖德编辑通行本《朱子语类》是综合《池录》《蜀类》《饶录》《婺录》《饶后录》《徽类》《徽续类》《建别录》而成的,保留在小字注中的信息有助于我们推测《大纲领》编纂时所依据的底本应该是《池录》。

1.3两者均避宋讳

《池录》为了避讳,书中“玄”、“畜”、“殷”、“恒”、“贞”、“慎”等字均有缺笔,正文提及高宗、太宗、真宗、神宗、孝宗、本朝、今天子等会空两到四个字的位置,而不避宁宗以后的国讳,这种避讳显然与刊刻时间吻合。与《池录》一样,《大纲领》也避宋讳,虽不见缺笔避讳,但全书中“贞”改为“正”、“慎”改作“谨”、“桓”作“威”、“扩”作“广”、“廓”作“恢”,如:

所谓“普万物,顺万事”者,即“广然而大公”之谓;所谓“无心无情”者,即“物来而顺应”之谓。自私则不能“广然而大公”,所以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物来而顺应”,所以不能“以明觉为自然”。(卷一,董铢)

而通行本《朱子语类》“广然”作“廓然”(卷九十五,6-2443)。“廓”音同“扩”,当是避讳宋宁宗赵扩(1168-1224)。与之相似的还有改通行本“扩而充之”(卷五十九,4-1413)为“广而充之”(卷一,李闳祖)。黎靖德本都不因避讳而改换,为此《大纲领》不太可能是从《朱子语类》中摘抄出来(《传书堂藏善本书志·子部》之《晦庵先生语录大纲领》十卷附录三卷)。

所不同的是,《池录》避讳止于宋光宗(1190-1195),而《大纲领》却避讳宋宁宗(1195-1225)。从避讳的角度说,可知《大纲领》的编纂时间后于《池录》。石立善认为《大纲领》刊行时间上限为嘉定十二年(1219),也是有道理的。

2 《大纲领》记录者及语录条数

一般都认为《大纲领》三册十卷,附录又分上、中、下三卷,共收录朱熹门人十三家。王国维认为此书共收十三家语录323条,石立善则认为本书乃李道传(1170~1217)所编《晦庵先生语录》的拔粹本,即是“池录”的“大纲领”,凡318条;[10]徐时仪认为共收弟子语录308条,除目录标明的十三家外,还有未标明的黄义刚和林恪。[13]

据笔者统计,《大纲领》卷一至卷十分别录有66条、19条、27条、43条、17条、18条、36条、15条、41条、39条,共321条。其中,卷六最后一条、卷八《圣贤功用》五条中的后两条、卷九后三十六条及卷十的全部语录没有标明记录者之外,其他语录都有具体的归属。如果印证《大纲领》和传本《朱子语类》,两相对比,就可以明其记录者。如此我们发现,除了通常所说的十三家(廖德明、余大雅、陈文蔚、李闳祖、叶贺孙、潘时举、董铢、金去伪、万人杰、杨道夫、徐寓、林夔孙、沈僩)外,还有黄义刚、林恪、甘节和3条语录不知姓名。如:

《遗书》云:“治怒难,治惧亦难。克己可以治怒,明理可以治惧。”若于道理见得了,何惧之有!(卷六)

《大纲领》“○以上见”之“见”下空缺,今检传本卷一百二十,该条语录由黄义刚记录(7-2885),可补《大纲领》之缺。再如:

问“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天道”。曰:“大概只是无些子偏曲。且如此心广然,无一毫私意,直与天地同量,这便是‘居天下之广居’,便是‘居仁’。到自家立身更无些不当于理,这便是‘立天下之正位’,便是‘守礼’。及推而见于事,更无些不合于义,这便是行天下之大道,便是‘由义’。论上面两句,则居广居是体,立正位是用;下两句,则立正位是体,行大道是用。要知能‘居天下之广居’,自然能‘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卷八)

检通行本卷五十五记录者为林恪(4-1315)。再如:

刚过当为悔,柔过当为吝。(卷九)

动而说成《随》,巽而止成《蛊》。(卷九)

同理,上面两条通行本卷七十四(5-1886)和卷七十(5-1771)载记录者均为甘节。

黄义刚、林恪、甘节三人都是《池录》的记录者,再一次证明《大纲领》所依据的当是《池录》。很遗憾,经过比较,321条语录中仍有下面3条语录不明记录者。如:

元亨,“继之者善也”,阳也;“成之者性也”,阴也。(卷九)

致知格物,博文也;克己复礼,约礼也。(卷十)

问:“齐鲁一变。伊川谓:‘齐自威公之伯,太公遗法变易尽矣。鲁犹存周公之法制。’看来鲁自威公以来,闺门无度,三君见弒,三家分裂公室,昭公

至于客死,以至不视朔,不朝聘,与夫税亩、丘甲、用田赋,变乱如此,岂得是周公法制犹存乎?”先生曰:“齐鲁而来气象,已自不同。看太公自是与周公别。到威公管仲出来,又不能遵守齐之初政,却全变易了,一向尽在功利上。鲁却只是放倒了,毕竟先世之遗意尚存。如哀公用田赋,犹使人来问孔子。他若以田赋为是,更何暇问。惟其知得前人底是,所以来问。若威公管仲却无这意思。”(卷十)

3 《大纲领》的版本价值

《大纲领》是《池录》系列的版本,保存了朱熹语录早期的原貌。上面从其与传本的异同之处,窥测了两者之间的传承关系并考订记录者的阙失遗漏。其版本价值有如下三点。

3.1辑补传本遗失之语录

石立善通过比较后认为,今传本遗失《大纲领》语录25条。[10]其实,传本仅有如下5条语录失载。

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用,即谓之神。以人言之,其体谓之心,其理谓之性,其用谓之情,体非体用之谓。(卷一,叶贺孙)

孔门多言仁体,孟子多言仁用。(卷三,徐寓)

程子云:“冲漠无朕,万象森然已具。”未应不是先,已应不是后,如百尺之木自根本至枝叶皆是一贯,不可道上面一段事无形无兆,却待人旋安排引入来教入涂辙。(卷八,陈文蔚)

《皇极经世》,以元经会,以会经运,以运经世。(卷九,李闳祖)

致知格物,博文也;克己复礼,约礼也。(卷十,记录者不详)

3.2明《大纲领》编纂者标示记录者的规律

《大纲领》321条语录,经过比对,我们还进一步发现有36条语录的记录者与传本不一致。其中,卷一7条、卷三6条、卷四8条、卷五4条,卷六2条、卷七7条、卷八3条、卷九1条。每卷各举一例,并分别注明《大纲领》及传本《朱子语类》的记录者,如:

孟子言人之才本无不善,伊川言人才所遇之有善不善也。(卷一,万人杰)(卷五十九,4-1383,杨道夫)

问“思无邪。”曰:“不但是行要无邪,思也要无邪。”(卷三,叶贺孙)(卷二十三,2-543,潘时举)

仁以道理言,圣以事业言。(卷四,万人杰)(卷三十三,3-843,徐寓)

伊川谓“尽己之谓忠,以实之谓信”。晦庵曰稳当分明。(卷五,廖德明)(卷二十一,2-490,余大雅)

伊川之“‘惟精惟一’,所以至之;‘允执厥中’,所以行之”。此语甚好。(卷六,余大雅)(卷七十八,5-2013,陈文蔚)

问“安而后能虑”。曰:“先是自家心安了,有些事来,方始思量区处得当。”(卷七,李闳祖)(卷十四,1-276,叶贺孙)

横渠云:“精义入神,气有阴阳。”推行有渐为化,合一不测为神。(卷八,李闳祖)(卷九十八,7-2512,李方子)

“射不主皮”盖乡射之时皆是习礼容之人,未必皆是敢勇。故圣人谓若以贯革为贵,则失所以习礼之意。故曰“为力不同科”。(卷九,李闳祖)(卷二十五,2-623,潘时举)

《大纲领》为李闳祖而传本是叶贺孙的有13例,《大纲领》为万人杰而传本是杨道夫的有7例,《大纲领》为徐而传本是黄义刚的3例,《大纲领》为李闳祖而传本是李方子的有2例,《大纲领》为此而传本是彼单次不一致的共有11例,(林夔孙/林赐、叶贺孙/潘时举、潘时举/董铢、万人杰/徐寓、徐寓/甘节、廖德明/余大雅、余大雅/陈文蔚、叶贺孙/欧阳谦之、李闳祖/杨道夫、杨道夫/叶贺孙、李闳祖/潘时举)。

综合《朱子语录姓氏》各门人所闻时间,很有意思的是,我们发现:

第一,《大纲领》编辑时所选语录记录者的时间都要早于传本,仅一例除外(林夔孙/林赐,下面会加以说明)。如李闳祖所闻时间是戊申(1188)以后,而叶贺孙是辛亥(1191)以后,于是《大纲领》选录时间在前的李闳祖。这一点还可以从同闻语录得到证明,如:

孔子说仁,多说体;孟子说仁,多说用。如“克己复礼”,“恻隐之心”之类。(卷四,李闳祖)(卷六,1-115,李闳祖/甘节)

通行本载上例李闳祖与甘节同闻,然《大纲领》只标李闳祖,因为李闳祖要早于甘节(癸丑(1193)以后),同理卷一标金去伪(乙未(1175))而传本标示金去伪与万人杰(庚子(1180)以后)同闻。

第二,或者说《大纲领》都是选取池录靠前的卷子(仅有一特例):

“体信”是真实无妄,“达顺”是使万物各得其所。(卷八,杨道夫)(卷四十四,3-1145,叶贺孙)

杨道夫所录在《池录》卷十八、十九,叶贺孙在卷七、八、九、十、十一,虽然叶贺孙卷子靠前,但叶氏所闻时间(辛亥)晚于杨氏(己酉(1189)以后),因此,可能还是受到时间规律的制约。通行本中叶贺孙语录前有福建三山刘砺《饶后录》卷十一的语录内容,《大纲领》编辑时没有选录,可资佐证《大纲领》取材的当是《池录》。

第三,进一步证明《大纲领》的祖本是《池录》。如:

问:“人当无事时,其中虚明不昧,此是气。自然动处,便是性否?”曰:“虚明不昧,便是心。此理具足,无少欠缺,便是性。感而动,便是情。横渠说得好。云‘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此是总言。‘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此就人物上说。”(卷一,林夔孙)(卷六十,4-1431,林赐)

林赐所闻是乙卯(1195)以后,林夔孙是丁巳(1197)以后,林氏时间虽然在前,但所录语录属《饶录》卷三十二,可见《大纲领》倾向于选取《池录》,再如:

杨至之问:“敏于事而慎于言。”先生曰:“行常苦于不足,言常苦于有余。”(卷六,叶贺孙)(卷二十二,2-526,欧阳谦之)

欧阳谦之癸丑(1193)所闻属《饶录》卷二十六,叶贺孙辛亥(1191)以后所闻属《池录》,《大纲领》本条语录符合《池录》和时间的双重标准。

3.3《大纲领》的异文为汉语史的研究提供了不少鲜活材料

《大纲领》编辑时多删除问学者姓名、朱熹的举例等信息,从而显得简略,用词比之通行本也较为简单。据统计,《大纲领》用单音词而通行本用双音词的有41例,如:如/譬如、穀/禾穀,等;《大纲领》换用同义词75组,如:流滥/流乱、尽/最、退逊/退让、劈初头/擗初头、走作/造作,等;《大纲领》使用同素异序词6组:作立/立作、限界/界限、根本/本根、敢勇/勇敢、闻得/得闻、前面/面前;《大纲领》使用简体字而通行本用繁体字,如:《大纲领》之“礼”(卷七,叶贺孙)通行本作繁体字“禮”,《干禄字书》:“禮、礼,并正,多行上字。”象这样的还有:着/著、个/箇、无/無、体/體,等。《大纲领》刻本用与中华本不同的古今异体俗字,如:

问“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不知‘变化’二字以成象,分言之,是衮同说?”曰:“莫分不得。下章说得分晓。”文蔚曰:“下章云:‘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如此则变是自微而着,化是自盛而衰。”曰:“固是。变是自阴而阳,化是自阳而阴。易中说变化,惟此亲切。如曰‘刚柔者,立本者也;变通者,趋时者也。’刚柔是体,变通不过是二者盈虚消息而已,此所谓‘变化’。故此章亦云:‘刚柔者,昼夜之象也;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刚柔者昼夜之象’,所谓‘立本’;‘变化者进退之象’,所谓‘趋时’。又如言:‘吉凶者,失得之象;悔吝者,忧虞之象。’悔吝便见吉凶底交互处,悔是吉之渐,吝是凶之端。”(《大纲领》卷十,陈文蔚)(卷七十四,5-1877,陈文蔚)

上例通行本的“变”字《大纲领》均作“変”。“变”字形体的演变,至少从魏晋就开始了,《颜氏家训·杂艺》:“晋、宋以来,多能书者。故其时俗,递相染尚,所有部帙,楷正可观,不无俗字,非为大损。至梁天监之间,斯风未变;大同之末,讹替滋生。萧子云改易字体,邵陵王颇行伪字;朝野翕然,以为楷式,画虎不成,多所伤败。至为一字,唯见数点,或妄斟酌,逐便转移。尔后坟籍,略不可看。北朝丧乱之余,书迹鄙陋,加以专辄造字,猥拙甚于江南。乃以‘百念’为忧,‘言反’为变,‘不用’为罢,‘追来’为归,‘更生’为苏,‘先人’为老,如此非一,遍满经传。唯有姚元标工于楷隶,留心小学,后生师之者众。洎于齐末,秘书缮写,贤于往日多矣。”《宋元以来俗字谱》的“变”字,《列女传》《取经诗话》《京本通俗小说》作“変”。两书还有:疎/疏、徧/遍、嘆/歎、睚/捱、辝/辭,等。

综上所述,《大纲领》321条语录,除3条不可考证记录者姓名外,其余共收录朱熹门人16家;《大纲领》的内容、记录者及其排列顺序与《池录》一致,其底本应当就是《池录》;编纂者是按《池录》和记录者所闻时间先后的双重标准选录语录并进行排列,而不取《饶录》;从避宋讳来看,《大纲领》编纂的时间晚于《池录》;从信息阙失和使用异体俗字上说,《大纲领》显得比较草率粗略,可能是坊刻本。《大纲领》保存了朱熹语录早期的原貌,因而具有重要的版本、校勘、语言价值。《大纲领》与传本在编排和内容上的异同形成互补和参证,不仅可据以补正今通行本的讹失,为朱熹理学和朱子学的研究以及思想史的研究提供珍贵的原始资料,而且也为汉字史研究、同近义词辨析、汉语词义系统和词汇史的研究提供了大量鲜活的第一手材料。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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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石立善.宋刻本《晦庵先生语录大纲领》考[C]//宋史研究论丛.石家庄:河北大学出版社,2008:360-425.

[11]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224.

[12]晁公武.郡斋读书志[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689-690.

[13]徐时仪.《朱子语类》词汇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42.

[收稿日期]2014-07-02 [责任编辑]宋玉军

[作者简介]冯青(1979-),男,江西都昌人,博士,浙江大学古籍所博士后,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文献学和朱子学研究。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朱熹语录宋本及明清传本语言研究”(项目编号:13CYY073),浙江省博士后择优资助项目“朱熹语录版本异文及语言研究”(项目编号:BSH1301040)的研究成果之一。

[文章编号]1005-8214(2015)04-0057-05

[文献标志码]A

[中图分类号]G25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