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经堂是晚清道光年间建立于贵州省遵义市新舟镇沙滩村的一座民间藏书楼,它由贵州望族黎氏家族的黎恂建立,传承和培养了数代文化名人,其名字袭用古典,含“带经锄禾”“带锄读经”“耕读传家”之意。锄经堂建立后,以其丰富的藏书和开放的育人理念传授家学,受业者数量众多且多有所成。在以后百余年间,从弹丸之地的沙滩走出了大批有杰出成就、有所作为的学者、官吏和外交人才,他们无论为学为官都著书立说,其涉猎范围极为广泛,涵盖了经学、文字学、版本学、目录学、地理学,甚至在农学、天文学、医学等方面都颇有建树。因为他们都是从沙滩村走出来的文化名士,所以后人把这个文化群落的成就称为“沙滩文化” [1]。沙滩文化给后人留下丰富的精神遗产,其精华就在于:购求图书,遗惠后人;坚持办学,刻苦钻研;兼收并蓄,勇于开拓。无疑,锄经堂的建立和发展对“沙滩文化”起到了拓荒的作用,如今“沙滩文化”已经被国人渐渐熟识乃至闻名遐迩,但支撑沙滩文化基石的锄经堂却鲜为人知。锄经堂不仅见证了沙滩文化的繁盛,更成为了保存沙滩文化精髓的载体,其藏书规模一度达到七八万卷之多,一跃而为贵州藏书量之冠,在当时成了名至实归的贵州藏书第一家 [2]。
1 锄经堂的肇始
1.1黎氏家族诗礼传家
黎氏家族原籍四川,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黎朝邦率子孙迁入贵州沙滩村,成为黎氏入黔始祖。黎朝邦是明万历年间进士,他教育子孙以躬耕为业,诗礼传家,开创了黎氏家学的先河。正是由于家学基业开创得好,此后黎氏子弟代代勤奋苦读,外博功名,内传佳作。传至第八代黎安理(黎恂之父),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科乡试举人,他嗜读如命,有著作《梦余笔谈》《锄经堂诗文集》《自书年谱》等传世,他在沙滩创办家塾振宗堂并曾亲自在此执教。由于黎氏家学源远流长,黎恂及家族子弟自幼受家族文化的熏陶,为藏书、治学奠定了深厚基础 [2]。
1.2锄经堂的奠基者黎恂其人
锄经堂的奠基者是黎恂(1785~1863),字雪楼,又字迪九,晚号拙叟,清代贵州遵义东乡禹门人。黎恂出生士人家庭,自幼蒙父教导,清嘉庆年间被任命为浙江桐乡知县,任职五年。黎恂在任上勤政爱民,以“正狱讼、弥盗贼、宽赋役、厘漕务” [3]为要旨,整饬地方社会秩序,发展经济,造福地方民众。黎恂在当地十分重视振兴文教,曾先后三次出任浙江省乡试同考官,拔擢了一批人才,其中李品芳、余焜、朱恭寿等都考中进士。黎恂在京师会试期间,曾经常光顾京城最有名的古籍集散中心琉璃厂和隆福寺一带,购买了不少书籍。除此之外,他还借别人的珍本秘籍进行抄录,用这些方法累积起了他的早期藏书。正是他亲自收集及承继父祖的这些藏书,成了后来赫赫有名的锄经堂藏书楼最初的脉动胎息。
1.3锄经堂的正式建立及其藏书
道光元年(1821年),已任官的黎恂用其薪俸积蓄在浙江采购珍本典籍3万多册,运回家乡沙滩村,始建家族藏书楼“锄经堂”,并向黎氏子弟开放阅读。锄经堂的正式建立,一扫黔中作为偏远少数民族地区的文化空白。此时的锄经堂内部藏书主要是以中国传统的经史子集为主,兼及部分黎氏宗亲的著作,其中就有黎询著述的《四书纂义》《读史纪要》《运铜纪程稿》《岭石斋诗集》《北上纪程》等 [2,12]。黎恂建立家族的藏书楼后,还在家宅开设私塾学堂,招徕家族及附近子弟读书,这其中便有后来成就沙滩文化巅峰的郑珍、黎庶昌和莫友芝。
2 锄经堂的发展
自从锄经堂建立后,文士们坚持以儒学为本,以教育为重,以藏书为业。三者相互为用,形成了根柢盘深、枝繁叶茂、万花丛集的地域文化 [14]。
2.1锄经堂的继承者和发扬者黎庶昌其人
把锄经堂发扬光大的继承者正是黎恂的侄子黎庶昌。黎庶昌(1837~1896),字莼斋,为黎恂之侄。庶昌幼年丧父,跟随黎恂的学生郑珍学习,又蒙黎恂教导。黎庶昌年少之时便读遍锄经堂内所藏之书,古文根基十分深厚,为他后来能成为晚清桐城派的散文大家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他弱冠之年应诏上书论时政万余言,他“条举天下利病,痛陈英、法等国侵略之大害。提出‘当用创为守,而后天下乃大可为’的政治主张及具体措施” [4]。这一惊天举动使他得到朝廷嘉许,“上嘉之,以廪贡生授知县,交曾国藩差序。” [5]自此,黎庶昌平步青云,与近代著名的维新思想家薛福成、张裕钊、吴汝纶并称为曾门四大弟子。此后黎庶昌跟随清末第一个出使西方的外交官郭嵩涛出使西方。六年的西方生活令黎庶昌的见识大为开阔,他亦从一个传统的士大夫一变而为清末有名的外交家。并于光绪七年被朝廷授命为驻日公使,黎庶昌历任外交官十余年,洞悉各资本主义列国实情,为了国家的发展,根据国内情况,向清廷递交了《敬陈管见折》,提出了“稍稍酌用西法”的倡议 [6]。少年时的读书经历与成年后的出使西方的境遇使黎庶昌对书籍的挑选与收藏方面也发生了改变,这些变化都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了他对锄经堂藏书类别的建设上。除此之外,其还用尽薪俸进行刻书,也正是这样一种行为将黎庶昌及其所刻的《古逸丛书》送上了古代私人藏书家刻书的最高地位——为祖国保存珍贵的文化遗产。
2.2锄经堂的馆藏发展及文化传播
2.2.1锄经堂的馆藏发展
锄经堂由黎恂建立初期的以收藏中国传统的经史子集为主,兼及部分黎氏宗亲的著作为主的家族藏书,拓展为不仅囊括各类珍藏秘本,还将黎庶昌自己编写的有关西方文化、民俗、风景的书籍,贵州地方文献等带入藏书楼。这就打破了藏书楼过去只收藏中国传统文化经典的习惯,使传统的藏书楼中西合璧,不仅拥有中国的传统典籍,还收藏带有地方志特色的地方文献,更加贴近现代的综合性图书馆。其馆藏类别概述如下:黎庶昌根据自己的经历和见闻编写了8卷有关西方各国文化、历史、风土人情的《西洋杂志》。作为一个贵州人他不忘自己的乡土民俗,亲自撰写了《全黔国故颂》24卷、《牂牁故事》4卷。黎庶昌不仅收集散佚的典籍,还亲自撰写文章。他的代表作是《拙尊园丛稿》,同样被收藏在锄经堂内 [6]。其中黎庶昌以议论文见长,包含政论、史论与诗文论。政论以《上穆宗毅皇帝书》与《敬陈管见折》为代表。史论有《读三国志》《何忠诚公编年纪略书后》《尊攘纪事序》及其他一些序,其中有不少独步于前人的见解。黎庶昌还有诗文集和学术著作的序文多篇,阐述诗论与文论主张,其中尤以文论为佳品。其他的文章如《读王弼老子注》《读墨子》《周以来十一书应立学官议》《李白至夜郎考》等学术论文,均有独到见解。以上这些书籍都被他陈列于家乡的锄经堂 [12]。
2.2.2锄经堂的文化传播作用
锄经堂的建立除了培养家族子弟读书成才外,在文化传播方面也发挥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其一为刊刻图书保存珍本。清人张海鹏认为:“藏书不如读书,读书不如刻书,读书只以为己,刻书可以泽人。” [7]刻书在许多藏书家的心目中是保存图书的最佳形式,也是服务社会、流芳百世的至高境界。黎庶昌在日本担任公使期间,发现中国本土失传已久而日本见在的众多古代典籍,遂开始与其幕僚杨守敬一起四处收集这些中国佚失的典籍。他“节三年薪俸万数千金,耗二年心力”,“上自王室秘府,下至寺观以及士大夫家,莫不网罗择要而刊之……使中国数千年坠简复还旧观,海内士大夫得者莫不惊为秘籍。” [8]黎庶昌收集到的书籍有《太平寰宇记》《玉篇》、写本《汉书·食货志》等明以前的典籍。其二创制典籍。黎庶昌利用锄经堂丰富的藏书在治学探索的基础上,结合自己出使西方的经历见闻,以著述、汇编等形式编写了《西洋杂志》《拙尊园存书目》《古逸丛书》《日本访书志》等书,把这些书及其他流亡海外的中国古籍带回锄经堂供弟子门人进行阅读,这不仅充实了锄经堂的藏书内容,开拓了贵州子弟的眼界,还给边远地区的人民带来了近代化社会的新气息。在黎庶昌的心目中刊布流传这些古籍秘本比成就一己的收藏更为重要,他在无任何赞助的情况下刊刻和创制了大量典籍,为民族文化增添了新的内容、新的财富,为中国古代传统文化保存了珍贵遗产。
3 锄经堂的影响
3.1继承和发展了古代藏书楼的功能
具有更大的开放性与公益性是近代私人藏书较官府藏书进步之所在,这得益于私人藏书家的远见卓识。过去藏书楼都具有较为封闭的性质,如不少的藏书楼始祖就曾定下规矩要求“书不借人,书不出阁”。不仅外人得不到瞻仰典籍的机会,就连族中子弟也不能轻易进入藏书楼读书。锄经堂仍然继承中国古代藏书楼的传统“藏”书。但在此基础上,逐渐打破了古代藏书楼的一些陈规陋习,如“清俸买来手自校,子孙读之知圣道,鬻及借人为不孝” [9]重藏不重用的封闭不开放的传统。锄经堂不仅提供给黎氏家族的子弟阅读,还提供给门人外姓阅读。可以说锄经堂已经有别于以往的藏书楼,初步具备了现代图书馆的一些气息,为社会成员获取所需的文化知识提供开放阅读的空间,促进了科学文化的传播与社会的进步。
3.2孕育并发展了贵州的“沙滩文化” [11]
锄经堂这所藏书楼的设立,使贵州这个夜郎之国以一个远离文化中心的偏远省份在中国文化史上写下传奇的一页。它提供的文化传播与服务培育出了中国文化史上著名的沙滩文化,使贵州遵义沙滩这块弹丸之地先后涌现出了在众多文化领域都出类拔萃的学士文人。诞生了名震中国文坛、政坛的西南三巨儒:郑珍、莫友芝和黎庶昌,仅是“郑莫黎”三家合计,就有专著153种,约1200万言 [10,13]。“清诗三百年,王气在夜郎”是国学大师钱仲联面对沙滩文化而发出的感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锄经堂的出现繁荣了贵州在传统文化和近代文化上的空白,在文化史上书写了精彩的一笔,没有锄经堂就没有沙滩文化!
4 锄经堂的衰亡
4.1锄经堂的第一次劫难
锄经堂虽然为黔地的文化繁荣做出了卓越贡献,但遗憾的是,这座可以泽被子孙后代的藏书楼早在清朝遵义“号军”起义时就受到了破坏。咸丰、同治年间,爆发了著名的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受太平军起义激励,贵州当地的贫苦农民揭竿而起反抗清政府的腐朽统治。锄经堂位于遵义沙滩禹门寺,在当时处于号军起义范围之内,由于参加号军起义的民众深受地主官僚阶层的压榨,对地主阶层充满仇恨,所到之处焚经堂、毁私塾。锄经堂这一启迪诸多黔地儒生,催生许多沙滩藏书楼的鼻祖亦难以幸免,毁于号军之手。其创始人黎询也在这场号军起义中,家室墓庐被毁,四处逃难。这是锄经堂的第一次劫难。
4.2锄经堂的第二次劫难
第一次劫难给锄经堂带来了很大破坏,但所幸黎恂的侄子黎庶昌作为沙滩文化的传人撑起了锄经堂,还将从东西洋搜集来的珍本典籍充实这栋伤痕累累的藏书楼。锄经堂内藏书得到丰富,重新焕发新生。然而好景不长,锄经堂第二次劫难到来。鸦片战争开始,清朝政府在抵抗外来侵略的战争中屡战屡败,从天朝上国旧梦中清醒过来的国人开始重新审视传统文化的意义,中华传统典籍开始失色。清朝灭亡,民国初建,在全面西化的大背景下中国传统文化逐渐受到人们的忽视。在废科举、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之后,中国传统文化地位再次受到沉重打击。以珍藏中国传统典籍为主的锄经堂也未能幸免,它从门前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沦落成门前冷落鞍马稀的凄良光景,鲜有读者光顾意味着鲜有文化的传播,锄经堂从声名千里变成无人问津,加之黎氏族人和门生在黎庶昌之后再无起色,其室内藏书自此缺少更新和管理,堂内藏书也因种种原因逐渐散佚。
4.3锄经堂的彻底消亡
沙滩文化代表的锄经堂在逐渐凋零中走向没落。但是,真正对它形成毁灭性打击的则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的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期间,在破四旧、反封建的口号之下,红卫兵从沙滩黎氏各家搜出珍贵的线装图书、各种典籍装了八大车,放火将书与锄经堂一并烧掉。锄经堂作为贵州沙滩文化的象征遭受毁灭性破坏,至此,沙滩文化彻底没落。
5 结语
中国古代的藏书楼,无论官藏、私藏或是宗教藏书、书院藏书,均起到了保护典籍、传播文化的重要作用。经历历史的涤荡,有些幸存,有些已然灰飞烟灭,但是无法抹灭的是其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对中华文明发展、文化传承的贡献。锄经堂从建立到消亡,与贵州的沙滩文化互为表里,奉养了数以百计的贵州子弟从黔中走向全国。在锄经堂的影响之下,一系列的藏书楼,如黎恺的近溪山房、黎兆勋的姑园、黎兆祺的息影山房和黎庶焘的慕耕草堂等纷纷出现,使这一时期的贵州私家藏书蔚然成风,文化获得极大的发展与繁荣。尽管锄经堂已经不复存在,但是它为贵州文化和中华文明的传承与发展所做出的巨大贡献是永远无法磨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