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路
(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悖谬下的分裂
——论卡夫卡的分裂世界
张 路
(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卡夫卡的分裂世界源自他悖谬的生存状态和悖谬的人格,同时也是对存在的悖谬本质的回应、感悟与艺术延伸。卡夫卡的自我分裂是为了满足两种互相对立的生存需要,外在自我是伦理属性的要求,内心自我追求超越性的存在,内心自我逃避外在自我的引力,但始终受外在自我牵制。时代的非理性精神和卡夫卡的人格特质使他形成了肯定内在性、否定外在性的倾向,他认为理性对于个体内在性的认知是无用的。卡夫卡在创作中遵循理性和神性的绝对界限,存在和意识的分裂成为他的真正主题,人物的符号化和世界的反常化是他表现主题的基本手法。
卡夫卡;悖谬;分裂;理性
普遍认为,卡夫卡生存和创作的一个重要特征是悖谬。卡夫卡的悖谬的本质是他身上两种相悖的生存需要的共存,这两种需要都向卡夫卡要求着自身存在的合理性。对卡夫卡来说,他的内心使命是追求他个人化的上帝,重返“形而上学的私人天堂”,这是他心中的“不可摧毁性”,写作是实现这种使命的形式;但是他无法摆脱现实生活的羁绊,他毕竟是人群中的一员,有着正常人的情感、欲望、伦理关系,现实生活引诱着他,束缚着他。内外两种需要在卡夫卡身上剧烈地冲突着,他处在两种截然不同、彼此矛盾的生命秩序之内,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在节奏上的脱节是卡夫卡的生存悖论。
悖谬的生存状态使卡夫卡分裂出双重的自我去满足两种互相对立的生存需要,也因此产生了看待世界和处理问题的悖谬思维,洞悉了存在的悖谬本质。卡夫卡将人的内在性存在维度无限神圣化,否定了理性把握上帝的可能,他从未在作品中指明那个最高秩序的主宰,因为它超出了人类理性的认知限度。卡夫卡遵循理性和神性的绝对界限,在创作中杜绝此岸与彼岸发生时间上的接触,由此形成了他的真正主题:存在和意识的分裂。
卡夫卡的朋友维利·哈斯说:“卡夫卡的生命是由自我折磨、自我谴责、恐惧、甜蜜和怨毒、牺牲和逃避组成的巨大的漩涡。”[1]卡夫卡悖谬的生存状态固化成为他的悖谬人格,进而导致了他的自我分裂。需要注意的是,分裂并不是指卡夫卡天然的人格分裂,而是卡夫卡在悖谬的生存状态下对生活采取的一种无奈的态度和策略。卡夫卡的自我分裂集中表现在他对待婚姻的态度上,他一生三次订婚又三次解除婚约。对他来说,婚姻生活是世俗生活,婚姻和未婚妻是世俗世界的代表。一方面,他渴望摆脱孤独感,渴望进入人际伦理关系;另一方面,他又深知婚姻和他的使命是不相容的,婚姻的责任会成为他自我实现的障碍。他对此感到深深的恐惧,“这种恐惧也许不仅仅是恐惧,而且也是对某些东西的渴望,这东西比一切引起恐惧的因素还要可怕。”[2]210这里更深层的悖谬在于,世俗生活会阻碍自我实现,但世俗生活的考验对自我实现却是必需的。
卡夫卡身上两种不同的生存需要体现了两种不同的存在维度:外在的、理性的、普遍的、单向性的存在和内在的、非理性的、个性的、超越性的存在。前者的主体是群体,群体是千篇一律的抽象的符号,从未成为自身,从未获得真正的存在;后者的主体是个体,个体区别于群体,成为了自身,获得了真正的存在。卡夫卡正是由于有成为自己的强烈需要,才感受到人的存在的悖谬本质。两种不同的生存需要使卡夫卡的双重自我,即外在的自我和内心的自我既共存又对立。外在自我是人的伦理属性的要求;内心自我是理想自我,它逃避外在自我的引力,追求超越性的存在,落实到现实中就是文学创作。卡夫卡在两个自我的夹缝中艰难而痛苦地寻求着妥协。他的自我分裂是出于对内心自我的维护,因为精神自由总是受到世俗生活的牵制,失去了世俗生活的根基,他的内心自我也将荡然无存。
没有谁像卡夫卡一样把写作看得如此重要。他的写作源于自我确证的需要,写作是卡夫卡存在的理由,也是他存在的方式。他说:“写作是我根本的、好的本质。”[2]311鉴于卡夫卡和写作的关系,他将自我的分裂复制到了他的创作中,他的创作是他的悖谬人生的真实写照。
卡夫卡的很多小说都是他的自我分裂的记录。在《判决》这篇小说中,格奥尔格的远在俄国经商的朋友实际上是卡夫卡内心自我的象征,而格奥尔格则象征他的外在自我。《判决》的开篇是“他的外在自我所讲述的关于他的内在自我的故事。”[3]151格奥尔格在写给朋友的信里谈到的都是他打算结婚的话题,他唯恐结婚将使他失去朋友的友谊。格奥尔格的忧虑正是卡夫卡的忧虑,他知道结婚必将威胁到他的内心自我,而只有保持与那位厌世的朋友的友谊,他才能追求他的创作事业。《乡村教师》这篇小说讲述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乡村教师写了一篇论述一只大鼹鼠曾经出现过的文章,这篇文章并没有产生多大影响,遭到了公众的忽视和学者的轻蔑。身为商人的“我”为乡村教师抱不平,另写了一篇文章,意在为教师的正直品行辩护。结果适得其反,文章非但没有帮到教师,反而使教师对“我”产生了误解和敌意。小说中的乡村教师和商人的形象分别象征卡夫卡的内心自我和外在自我,外在自我为内心自我辩护,它们的行动指向目标的一致,但矛盾是不可消除的,分裂无法弥合。当最后商人想要让教师离开他的房间时,看起来怎么也不能把教师弄走了。卡夫卡注定摆脱不掉他的内心自我,他的创作自我,而外在自我又不可能提供有益的帮助,它只会给内心自我带来烦恼痛苦。卡夫卡在这篇小说中描述了他两个自我的运动,暗示了他的分裂生活的无出路性。
《变形记》中的格里高尔是为别人而非自己而活,他压抑内心的真实愿望,将他的内心自我隐匿起来。但他的内心自我一直潜在地活动着,它的能量无处发泄,终于以变形的方式表现出来。即使在格里高尔变成甲虫以后,他关心的也不是他遭受的厄运,而是他的责任,于是死亡作为对格里高尔忽视内心自我的最终惩罚出现了。《乡村医生》这篇梦幻性小说是一个关于外在世界和内心世界无法调和的寓言。乡村医生的家和病人的家分别代表了医生的外在生活和内心使命,“在他自己的房子里,在他自我的房子里,他放弃了情欲满足的可能;在另一所房子里,在病人的房子里,他献身艺术,对付人类先天的创伤。主人公的矛盾心理在于他在哪一边都得不到满足。在家里,他把使女牺牲给使命;在目的地,他后悔付出的代价。”[4]同时,他哪一边都不忍割舍,在家里他想方设法要去给病人看病,在病人的家里他对无药可救的病人束手无策,一心想回家。他的马车在寒冷冬日的雪地里缓慢晃荡,永远也回不了家了。卡夫卡的处境和乡村医生一样,两个世界都无法逃避,两个世界都不能使他满足。
卡夫卡的悖谬人格固然与时代和家庭背景有关,但从根本上说还是卡夫卡独特的生命个性使然。悖谬并不是卡夫卡所特有的,悖谬是真理,是存在的本质,是每一个追寻本真自我的人必然面临的荒诞处境,只不过在卡夫卡身上,悖谬的效果因为他对信仰的坚贞和他极度敏感的天性而放大了。卡夫卡一生与恐惧相伴,极度缺乏安全感。他在外在世界中体验不到自我身份的完整和统一,于是转向内心世界,试图通过建立一个文学艺术的王国达到自我认同和自我救赎的目的。只有在文学的世界中,只有在写作的时刻,他才“无畏、有力、令人惊讶、易受感动。”[3]148因此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倾向于精神的内宇宙是卡夫卡出于对现实生活的无力感所启动的补偿机制。《饥饿艺术家》中的绝食艺人代表纯粹的精神存在,他不吃东西的原因是找不到合他胃口的食物;忍受饥饿对于他不是一种奇异能力,而是不得不如此生存的方式。饥饿艺术家在外在世界中得不到满足,只好寄托于绝对的精神。他想要得到补偿——观众的认可,但是这种认可仍然是来自外在世界的,他仍然无意识地冀求同外在世界建立起某种联系。这个饥饿艺术家不就是卡夫卡自己吗?
卡夫卡的时代是各种非理性思潮蓬勃发展的时代,非理性的时代精神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卡夫卡,它和卡夫卡的人格特质完美结合,使卡夫卡形成了一种肯定内在性、否定外在性的倾向,个体的内在性维度被卡夫卡神圣化、神秘化。他在一则随笔中写道:
对我们来说存在着另一种真理,就像通过认识之树和生命之树所描绘的那样。即行动者的真理和休憩者的真理。在第一者中善与恶分离,在第二者中只有善自己,无论对善还是恶它都一无所知。第一个真理是真正交给了我们的,第二个真理只能去感觉。这是一幕可悲的景象。愉快的景象是:第一个真理属于当前,第二个真理属于永恒,所以第一个真理也在第二个的光中熄灭。[5]65
卡夫卡所说的真理是个体存在者信仰的真理。第一个真理从理性论证而来,有明确的善恶标准,第二个真理“只能去感觉”,只能通过主观感受和体验去接近它。卡夫卡一个重要的哲学观念是:理性的运动和生存的形式是两个不同的领域,理性是无法把握存在、把握信仰的。“真理是不可分割的,所以它无法认识自己;谁要想认识它,就必须是谎言。”[5]56如果信仰能够被理性把握,那么理性在反思信仰时不得不建立起一个悖论,一方面它必然是它自身,另一方面它又必然要外于自身,所以理性无法超越自身去认识自身,人也不可能超越生活去真正地认识自己。卡夫卡的悖谬就产生于理性世界和神性世界之间。人不能没有对自身上帝的信仰而活着,但是这个自身的上帝又是不可把握的。
卡夫卡说:“我们能真正理解的是神秘,是黑暗。上帝寓于神秘之中,黑暗之中。”[5]360信仰不能被理解、被认识、被言说而只能被感知。卡夫卡的思想契合了西方近现代反本质主义思想的主题,即否定传统主流思想认为的主体之外先在地有客体的基本观念,主体是通过感性接触参与对对象的建立。既然理性无法把握信仰,那么“信仰的可信性”就值得推敲了。他在另一则随笔中说:
每个人都面临两个信仰问题,一是究其生活信仰的可信性,二是究其目的信仰的可信性。两个问题都由每个人通过其生活之事实那么坚决而毫不犹豫地给予了肯定的答复,这就让人吃不准这些问题是否得到了正确的理解了。无论如何必须探索一下这个基本的肯定,因为在其表现下的深处,这些答复在这些问题的冲击下显然是混乱又缩头缩脑的。[5]78
这里的“生活信仰”可以理解为“靠什么生活”,“目的信仰”可以理解为“为什么生活”。卡夫卡想要证明的是,理性无法提供所有问题的答案。《诉讼》中的约瑟夫·K和《城堡》中的K身陷困境,理性是他们实现自救所凭借的武器,他们对理性的力量深信不疑。他们发明了“真理的几何学”,不厌其烦地计算着每个细枝末节对于实现最终目标的意义,但是他们被一种离心的力量所控制,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向心的行动只是促使他们不停做着令人绝望的圆周运动,丝毫不能使他们离中心点更近一步:约瑟夫·K无论怎样努力都弄不清楚他到底犯了什么罪,而K无论如何都进入不了城堡,他们始终在中心目标的外围徘徊。
约瑟夫·K和K获救的主动权并不握在他们手里,当法院和城堡显露出它们的本来面目,他们的命运也随之成为必然。法院是代表法律和正义的唯一机构,本应致力于保障法律和正义。可是在《诉讼》中,被告人的有罪与否完全取决于法院的意志,法院一旦控告谁,他就绝无无罪开释的可能。法院摒弃了它原本的中介地位,成为绝对的法律和正义的化身。诉讼程序作为法院的附属产品也起不到它的应有作用,沦为纯粹形式。所以约瑟夫·K说:“谎言变成了普遍准则。”[6]城堡部门众多,职责混乱,公文档案浩如烟海,各部门之间不能协调一致,工作任命得不到有效实施。城堡和法院一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官僚机构。
法院和城堡都是人类用理性构筑的服务于人的机构,结果却和初衷背道而驰。《诉讼》和《城堡》的字面意义表明了生活世界中理性的不可靠,对于目的和道路之间的断裂,理性是无能为力的,它们的象征意义更进一步指向了理性与信仰的分裂。克尔凯郭尔说:“信仰的悖论在于,存在着一种与外在性不可通约的内在性。”[7]在外在的现实生活的维度中,理性构筑起了普遍准则,个体与上帝都被分解成单一的符号,所以没有什么是不可通约的,一切都服从于普遍性;信仰的人是具有内在性的人,个人所能信仰的是一个理性无法把握的自身的上帝,他直接对自身的上帝负责,他和其他人的关系也是通过他和上帝的绝对关系间接地实现,所以人和上帝、人和人之间是不可通约的。约瑟夫·K和K不是具有内在信仰的人,他们依照理性世界的普遍准则行事。如果将法庭和城堡看作某种神性的象征,那么约瑟夫·K和K永远也到达不了目的地。在信仰世界不可通约的前提下,处在理性世界的他们企图以理性世界的钥匙打开信仰世界之门,方向的背离注定了他们的失败结局。
“总有某种跨越时间的东西与每一个瞬间相应。一个彼岸之物不能跟随此岸之物,因为那彼岸是永恒的,所以不可能同这此岸之物发生时间上的接触。”[5]51卡夫卡在这里强调了理性和神性的永恒沟壑,同时也说明了他的创作原则,那就是杜绝理性世界和神性世界“发生时间上的接触”。本着这一原则,卡夫卡创造了他的真正主题:存在和意识的分裂。
将卡夫卡的主人公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主人公对比一下会发现,两位作家的主人公体现了人类意识的两种极端的可能。巴赫金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主人公“整个是自我意识”,“他主要是在思索,他的整个生命凝聚成为认识自己和认识世界的一种纯粹的认识功能。”[8]相比之下,卡夫卡主人公也在认识和探索,但他的自我意识作为沟通自我和客观世界的中介失去了它的固有功能。卡夫卡主人公是无知的,他意识不到外在世界的真实状况及自身在世界中的处境,仿佛陷入到了黑暗的迷宫之中。他的行动是盲目和徒劳的,他不再具有认识和改造世界的能力,相反,他受制于世界的必然性。他以卑微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探索着世界的入口,世界对他的态度则是暧昧、冷漠;他想要和世界达成某种和解,但一种不可抗拒之力将他拽回原点,他的示好的举动换来的是世界的不为所动。他的内心自由感消失了,世界对他而言成了偌大的牢笼。
卡夫卡小说的两个显著特征,即人物的符号化和世界的反常化也是他表现主题的基本手法。
首先是人物的符号化。卡夫卡的人物都是现实生活中的普通人物,遵循普遍的伦理准则,缺乏超脱的色彩,形同符号。人物形象缺少丰满立体感,他们似乎像E·M·福斯特所说的扁平人物或类型人物,这种人物是由“某种单一的观念或品质塑造而成的。”[9]然而即使扁平人物也体现出他们独一无二的典型特征,卡夫卡的人物身上却没有标志性的性格和品质,没有自己的个性,所有的人物都是由同一个模具复制而来:约瑟夫·K和K像一对孪生兄弟,格里高尔是第二个格奥尔格,乡村医生、骑桶人和猎人格拉胡斯属于同一类型,更不必说为数众多的动物形象。如果将他们的角色互换,读者丝毫不会感到惊讶。作为符号化的人物,他们大多是没有爱的。卡夫卡的小说里,人与人之间从未体现出真正的关爱。他们是一群以自我为中心的自私自利者,唯一在意的是自己的得救,因此不能引起读者道德上的同情。卡夫卡的人物不是某种观念或道德品质的化身,而是救赎之欲念的载体。卡夫卡的艺术意图使他们化为了抽象纯粹的符号。他的意图不在于从人物遭遇的一系列戏剧性事件中表现人的深度和复杂性,而在于通过人物与世界的遭遇探索存在的奥秘。
其次是世界的反常化。卡夫卡的故事大都发生在日常生活的背景中,一开始这个世界展现出逻辑的明晰性和连续性,它是我们所熟知的世界,然后某个突如其来的事件将主人公带入另一个离奇陌生的世界,日常的理性不再适用于这个世界。格里高尔一夜之间变成一只巨大的甲虫,约瑟夫·K在一个早晨因为莫名的罪名被捕,K接受了城堡当局的聘用,他们的生命轨迹就此改变。卡夫卡为此岸的人物设置了一个彼岸的活动背景。这样一来,人物是此岸的人物,他的思想和行动遵循着现世的规律;世界却是彼岸的世界,奉行着另一套神秘的法则。人物和世界执行的是两套永不相交的秩序体系,此岸的思维在彼岸的世界是行不通的。舞台背景的过渡将主人公从日常生活的平庸秩序中唤醒了,精神上的巨震确定了他真正的和必然的命运。
卡夫卡说:“真正的现实总是非现实的。”[5]457“真正的现实”就是卡夫卡的真理,是在个体的存在维度中属于个体的现实,是一种高于现实生活的精神的事实。“如果黑格尔认为,真实和存在统一于‘绝对’之中,那么在卡夫卡看来,二者恰恰由于‘绝对’而永远分离。真实和存在是互相排斥的。”[3]187对卡夫卡来说,生活本身是荒诞的假象,对生活的感受才是真实的。因为这种主观感受的真实产生于现实的形式之中,所以卡夫卡只能以现实主义的方式传达非现实的“真实”;又因为这种主观真实不能被理性捕捉,所以卡夫卡从未在作品中说明这种真实是什么,他只揭示了这种真实不是什么,他的真实是否定性的表达。
如果从小说主人公的视角看,我们会发现世界的疯狂和不可理喻;但如果跳出主人公的世界,从整体的角度来看,我们会发现造成人的困境的罪魁祸首是人自己。卡夫卡对人物的不可逃脱的宿命的安排和他对人的原罪的认识密切相关。他说:“我们企图把我们自己有限的小世界置于无限的大世界之上。这样,我们就干扰了事情的正常循环。这是我们的原罪。宇宙和地球的一切现象都像天体那样绕着圆圈运动,永远地周而复始,只有人,具体的人,这种生物从出生到死亡走着一条直线。对人来说,不存在个人的复归。他只感觉到沉降。这样,他就与宇宙秩序相交错。这是原罪。”[5]369在卡夫卡的观念中,自然和宇宙自有其和谐完美的秩序,人将自己置于自然和宇宙之上,是秩序的破坏者。人为了自己的贪欲、虚荣和权力欲,以自身的有限去冲撞上帝的无限,这是人的原罪。问题的关键是,人依附于世界的运动,是不断变化的世界整体的一部分,运动限制了人的意识,因此大多数人意识不到超越个人的责任,在卡夫卡看来,这是人类不幸的根源。
卡夫卡崇拜的古典天才歌德的身上具有的调和自身和他物、主体和客体、内在性和外在性的力量,在卡夫卡这里是缺席的,卡夫卡的弱点正是他的力量所在,他的力量恰恰体现在他对人类生存境遇的二元分裂的深刻洞察之中。二元分裂的前提和条件是悖谬性,卡夫卡的分裂世界是他对存在悖谬性的回应、感悟与艺术延伸。卡夫卡受非理性时代精神的浸润,他的思想与克尔凯郭尔和尼采等人的非理性哲学有共通之处,然而正如他极力避免外界对他的精确解读一样,卡夫卡无疑会拒绝被归入任何哲学流派。卡夫卡的真正身份是一个作家,他的出发点始终是个体的生存现实,个体的独特性是卡夫卡竭力维护的。卡夫卡的作品是他的自传,他把他的生命体验注入到他笔下的世界中去,以一个个体的生存现实投射出了整个人类的处境。
[1]卡夫卡.卡夫卡全集:第九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443.
[2]卡夫卡.卡夫卡书信日记选[M].叶廷芳,黎奇,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
[3]叶廷芳.论卡夫卡[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1988.
[4]卡夫卡.变形记[M].张荣昌,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4.
[5]卡夫卡.卡夫卡全集:第四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6]卡夫卡.失踪者·诉讼[M].张荣昌,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447.
[7]克尔凯郭尔.恐惧与颤栗[M].刘继,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45.
[8]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刘虎,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56.
[9]E·M·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冯涛,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51.
[责任编辑:姚晓黎]
Split in Paradox——On Kafka’s Split World
ZHANG Lu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221116,China)
Kafka’s split world originates from his paradoxical survival condition and paradoxical personality. Meanwhile this split world is also a response to, a reflection on and an artistic extension of the essence of paradox of being. Firstly, the self-split of Kafka is to meet two opposite needs of survival. The outer self is the demand of the ethical attribute and the inner self pursues transcendence. The inner self escapes from the gravitation of outer self but is contained by the outer self constantly. Secondly, the irrational spirit of time and Kafka’s personality drive him to form an opinion of the negation of the internality and the affirmation of externality, and Kafka holds that reason is useless for cognition of the individual internality. Lastly, in Kafka’s works, there is an absolute boundary between reason and divinity, and the split between existence and consciousness is the theme, and the symbolization of the characters and the abnormalization of the world are the basic artistic methods to express this theme.
Kafka;paradox;split;reason
2015-07-18 作者简介: 张路(1986-),男,江苏徐州人,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2013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世界文学。
1671-5977(2015)03-0109-05
I521.46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