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关注度标准在期刊评价中的限度

蒋重跃

（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编辑部，北京 100875）

说到学术期刊评价，目前通行的标准都以定量方法为基础。运用这种方法得到的数据，直接反映的是期刊的读者关注度。那么，以读者关注度为标准来评价学术期刊究竟有怎样的特点？有怎样的问题？这些问题应该怎样解决呢？以下谈谈我的看法。

一、什么是读者关注度？

所谓读者关注度，说的是期刊论文被读者关注的程度，往往以刊发论文的被引量、被索引量、被文摘量、发行量、流通量、网络下载量等的统计数据来表示。目前国内被用作评价标准的各类指标体系，如北京大学图书馆的《中文核心期刊要目总览》、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人文社科评价中心的《中国人文社科期刊评价指标体系》中的影响力一项、南京大学CSSCI来源期刊、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近期研发的《中国社会科学产出成果分析与评估》以及中国知网、万方数据等的影响因子统计，都反映了读者对期刊论文的关注度。

上述机构对自己的数据往往有各自的说法。中国知网的相关负责人就曾声明，数据只是数据，目的并非为了评价，这些数据如何使用，那是用户的事情，与知网无关。核心期刊遴选机构虽然明确提出，编纂核心期刊目录的目的是为图书馆订购期刊和为读者提高选择信息效率而设计，但也明确提出自己的工作任务是鉴别期刊的水平与质量，了解它们在相关学科中的地位和作用。在我看来，这已经是在做期刊的评价工作了。

本文所说的读者关注度，有人叫做期刊影响力，对此我并不认同。我认为，被引量、被索引量、被文摘量、发行量、流通量、网络下载量只能说明被关注的程度，尚不足以说明影响力。在我看来，所谓影响力，应该由期刊对外影响和作用的结果来体现，这种结果主要应该是引起外部事物一定程度的变化。以上所说的诸多的“量”，更多的是反映了信息使用者出于自己的需要而选用期刊论文，还不足以反映期刊论文引起外部事物发生变化的情况，所以“关注度”这个词要比“影响力”更符合实际情况。

二、读者关注度的一般限度与合理限度

关注度是个宽泛的概念，好像什么都能说明，看起来这是它的一个优点。比如，为什么读者会对某些文章特别关注？这固然是因为他／她有着个人的具体需要，满足他们的需要，就成了相关论文价值得以实现的根据。另外，关注一篇文稿，总还因为这篇文稿在某方面有意义，水平和质量大概也不算太差劲。从这个意义上说，关注度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期刊论文的学术水平和质量。这样的论文多了，当然可以说明一本期刊有一定的水平和质量了。

在实际的期刊评价中，这种看法似乎也有道理。各种数据排名情况比较好的期刊中，大家公认水平较高的期刊往往就在其中。这似乎也说明关注度可以表明期刊的学术水平和质量。事实果真如此么？我觉得还没有过硬的证据给予科学的说明。高水平学术期刊往往关注度也较高，这是事实。但决定期刊关注度高低的因素很多，不只学术水平一项，像经管政法类学科的论文，资源环境、“一路一带”等热点现实问题的论文，就因为所属学科的应用性较强，栏目选题比较贴近现实，所以容易引起更多读者的关注。而决定关注度大小的另一个因素，也是根本因素，则是期刊所属学科和选题领域中读者和作者数量的多少。多的，关注度很可能就高；少的，关注度很可能就低。

上述两个因素都与期刊论文的使用价值有关。而所谓使用价值，往往是实际工作和生活中的有用性。比如，干部要写工作报告，许多报告与资源环境问题、反腐倡廉问题、“一路一带”问题相关，这样，就会有一大批干部上网查阅与这些主题相关的论文。现在为了评职称而写论文发表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也要参考已经发表的论文。这些人分属于不同学科，从业人员多的学科，已发表论文的下载量和引用量很可能就大；反之，从业人员少的学科，已发表论文的下载量和引用量很可能就小。这是很自然的。有鉴于此，我们就应该明了，对于不同学科而言，相同的下载量含义往往是不同的。有的学科一篇论文下载1000次不算多；有的学科一篇论文下载200次不算少。如此看来，同样的数据不一定反映出相同的关注度，不同的数据也可能相对地反映出大体相同的关注度。

然而，即使我们找到了与不同学科相应的不同的下载量可能表示相同或相近的关注度，那也很难说明这个关注度究竟意味着什么，更不能确定这样的关注度就一定反映了期刊的学术水平和质量。因为以下载量为基础的关注度所反映的东西毕竟是宽泛的、模糊的，它对决定期刊关注度高低的诸多原因的分辨力较弱，不可能很准确地说明不同因素各自起了什么作用。所以，在没有任何限定的情况下，用关注度这个模糊的概念来证明期刊学术水平的高低，的确不是有效的办法。从这个意义上看，以关注度作为期刊评价标准又是有缺陷的。

如此说来，关注度本身就存在着尖锐的矛盾：一方面，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期刊的学术水平和质量；另一方面，它又的确不能准确地反映期刊的学术水平和质量。能与不能之间应该有一条界限，这条界限就是它的现实的限度。找到这个限度，我们就可以把握关注度的实质。大哲学家黑格尔爱用斯宾诺莎的这句话“一切规定都是否定”（Omnis determinatio est negatio）来说明“一切规定性的基础都是否定”。根据这句话，黑格尔把辩证法做了更为精辟的说明：“凡有限之物都是自相矛盾的，并且由于自相矛盾而自己扬弃自己。”①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203、177页。关注度当然也是具体之物。在规定或限定的范围内，它可以用来衡量学术期刊的学术水平和质量，越过这个限度，它就会走向反面，就不能用来衡量学术期刊的学术水平和质量了。

不过，以上所说的只是表现一般读者关注度的原始数据的限度，用它来说明期刊的学术水平和质量，即使站在限度之内，效率也是非常之低的。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提高这些数据的效率呢？我认为，读者关注度可能还会有一条更为合理的限度，那是需要人为的努力和干预才可获得的。在我们可以把握的具体情境下，关注度用来评价期刊学术水平的合理界限究竟在哪里呢？首先我们要承认，期刊论文的有用性以及体现这种有用性的一定的读者数量就是关注度的内容，其中必然地包含着一定的学术水平和质量的因素。但问题是，怎样才能尽量多地排除学术以外的其他因素，使读者关注度能够成为较为集中地反映期刊学术水平和质量的标准呢？目前还没有直接有效的办法。我的想法是，在没有其他因素干扰的情况下，数据库中学术论文下载次数与论文所属学科领域从业人员之比，更有理由成为衡量论文学术水平和质量的标准。道理很清楚：相比于不分学科、专业、专题的单纯数据评价，同一专业领域有多少人关注，更有理由反映出论文的学术质量和水平。也就是说，读者关注度作为期刊学术水平和质量评价标准的合理界限应该在于期刊的学术分类。学科、专业和专题越是相近，读者关注度就越是可能反映出期刊的学术水平和质量；而不在同一学科、专业和专题范畴内，论文的关注度反映期刊学术水平和质量的效果就会较差。

这就提醒我们，决不能不加区别地把单纯的读者关注度当作唯一标准来衡量期刊的学术水平和质量，更不能把它当作安排和调整学科论文比重，甚至当作学科设置和调整的指挥棒，那样，对于中国的高等教育将会贻害无穷。

为了有效衡量学术期刊的学术水平和质量，区别读者关注度的一般限度与合理限度非常重要。我们能用它们来做什么？不能用它们来做什么？我们应该怎样做？对待这些问题，要谨慎，要小心，一定要有“知止”的精神，既要弄清它的一般限度，更要弄清它的合理限度，充分挖掘合理限度内的一切资源，而又不能超越限度以外半步，这样大概也可叫做“知止而不殆”吧。

三、数据分类是读者关注度在期刊评价上的合理限度

那么，根据专业领域和研究专题的读者关注度来评价相应领域的期刊的学术水平和质量就是一个准确而完美的方法吗？显然也不是。因为即使划分了专业和专题，仍然无法排除读者关注度中非学术因素的影响。即使划分了专业和专题，读者关注度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反映学术期刊的学术水平和质量，仍然是一个问题。

换一个角度提问，期刊的学术水平和质量是由什么决定的？显然应该由发表的论文的学术水平和质量来决定。同一学科、同一专题的学术期刊，自然可以通过刊发论文的学术水平和质量来衡量和比较整刊的学术水平和质量。可问题是，论文学术水平要通过什么表现出来？能否通过读者关注度呢？凭感觉似乎可以，其实未必。学术水平高、有创新性的学术论文未必会引起读者关注和认可，出现这种情况，或许是因为学科较小，关注者较少；或许是因为选题较偏，并非多数人所熟悉；或许是因为方法特别、理论高深，一时难以为众人所理解，如此等等。可能还会有其他原因。所以，即使用专业和专题领域读者关注度来决定论文从而决定期刊的优劣，在精确性上仍然是值得怀疑的。

可见，不论是混一的读者关注度，还是分类的读者关注度，都不能精确、全面地反映期刊的学术水平。可是现实的情况却是，我们在期刊评价中又无法脱离读者关注度这个重要因素，因为除了体现读者关注度的数据，我们并没有其他更好的东西可以用来评价期刊。两者相较，分类读者关注度当然比混一读者关注度要好些。如此而已。

明白了这个道理，做起来就简单了。可先打破“刊”的界限，以学科构成和研究专题为标准将论文分类，然后采用同类论文比较读者关注度的方法来进行评价。简单地说，数据分类或“可比性”就是读者关注度在现阶段的合理限度。用专业和专题划分或“可比性”作为评价的前提来使用体现关注度的数据，这应该是一个可行的权宜之计。

期刊评价可以划分为若干个范畴或侧面，如学术水平和质量、实践指导意义或价值、装帧设计和印刷质量、发行量和产值利润、可读性和读者数量，如此等等。但对于学术期刊，作为最根本评价标准的是它的学术水平和学术质量。在关注度的合理限度内，即在以学科、专业、专题分类为“可比性”的前提条件下，学术水平和学术质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比混一关注度更好的体现。例如，相同学科、相同专业、相同专题，大概可使用读者关注度来加以判断。我们假设，分类之后，读者就成了同行的专业人士。同样是这些人，在学科、专业和专题划分后，他们关注与否，更可能体现出期刊论文的学术水平和质量。也就是说，对于体现关注度的数据进行分类，这就是读者关注度用于期刊评价的合理限度。把握住这个限度，就可在目前条件下保证学术期刊学术水平和质量评价的相对合理性和客观性。而不加分别，把体现读者关注度的全部数据的价值做无限夸大，这叫做关注度的滥用，也可叫做人海战术，它不但不能合理地衡量学术期刊的学术水平和质量，还可能误导公众，扰乱学术标准，破坏学科结构，给学术发展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这是一种危险倾向，应该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