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玮
中国和日本对木头的性质,早在唐宋时已经研究得到位,17世纪已经可以使黄花梨木做出美妙的明式家具,知道用鸡翅木雕花,同时期的欧洲人,还在把家具当大件粗活使,对木性也了解不多,法国的有钱人觉得花钱买不到真享受,颇为郁闷。得亏当日弗兰德斯(今日比利时和荷兰那一带)和德国工匠,慧眼识珠,从航海家带回来的宝贝里,发现了中南美洲产的黑檀木;介绍给法国人看,法国工匠一见此物,立时眼珠弹出眼眶:纹理黑白相间,仿佛木头界的大理石;匀称结实,不易坏,可是又细腻大气;居然还自带光泽,圆润明亮,雍容华贵——完美的家具材料啊!
可是黑檀木也不太易于加工,习惯了大手大脚的法国传统木匠,做这玩意有些吃力;无奈,只好敦请德国和比利时的黑檀木匠人,来法国教咱如何做工吧。以至于从黑檀木,发展出了黑檀木匠,这词后来又引申成为细木匠;而其他木匠则沦为charpentier,跟黑檀木匠有了阶级区分。当然,德国人会当家,还谆谆教诲法国人:可别把整块儿黑檀木拿来做家具啊,太贵啦;还是做贴面吧。这是欧洲家具史上的一次革新:在此之前,家具多是实木,要贴点什么,也是俗气的黄金白银;到法王路易十三这年代,改用木头镶木头了。英国家具史家后来总结:从此开始,法国人算是懂得用木头了。
英国人自己,是怎么学会用木头的呢?答:做烟斗时。福尔摩斯的烟斗已经成为英国国民姿态了,但其实烟斗的发展历程,颇费周童。早年英国人学荷兰,用瓷做烟斗;后来瓷器太贵了,英国那些住庄园的爵爷觉得不方便,眼看周围树多,就动起了心思,各类木头,都一一试过。在试过了樱木、杜松、枫木、榉木、花榈、樱树诸般之后,大家终于有了个结论:石楠树根木最好。
一来石楠树根天生抗燃,点不着;二来石楠树根本身为了吸水分供树生长,有极好的吸附性能。懂行的专家,看见棵好石楠树,就会刻意修剪枝干,让树根特别发育,又不会过于坚硬。到了时节,伐将下来。先把木头削成烟斗雏胚,搁着风干,等水分干透,动手制造。当然英国人工业性子太强,生意做惯了,发现本土生产还是不如贸易交换来得方便。20世纪60年代之后,丹麦仗着林木多产、匠手如云,成了世界石楠树根烟斗的霸主,一如葡萄牙垄断欧洲酒瓶软木塞似的,其中英国人攫去甚多——换言之,你在伦敦看见那些拉着风衣领子,学着福尔摩斯若有所思玩烟斗的大爷,嘴里叼的,基本是丹麦来的。另外,英国老学究还考证说,他们是最早发现红木和桃心木适合制造帆船来航海的,印度那些奇妙树种都是他们发现的——一言以蔽之,咱最会用木头!
可是就在英国人念叨他们光荣的17世纪木头史时,日本人已经比他们细致多了:那时江户幕府刚开,日本人已经流行开黄杨木梳,或送人,或自梳,或插在发髻上溜达,都有——这里闲话一句,为什么黄杨木做梳子好呢?因为黄杨紧致坚韧,纹理细腻,硬度也恰好。日本职人那时已经有本事在黄杨木梳上精雕细刻,描弄四时花草、人物鱼兽了,足以让欧洲人羞愧。
可是论用杨木,日本人又要逊色一筹:往前推近千年,唐朝人已经懂得用杨柳木做成牙刷了!唐朝时的寺庙,已流行将杨柳枝泡水里,待其变软,要用时,使牙齿咬开杨柳枝,杨柳纤维泡发了,支出来,像细小的梳齿。点些药末,刷刷刷,就把牙给净了——这就是了解木头的性质,而且能随意运用到生活中的典型。
可是日本人没来得及接受明朝文化沐浴,学的可都是隋唐之风,于是一直把黄杨木梳当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