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进化史

龙隐

如今的吸血鬼可不仅是吸食血液、诱惑肉身，更要你花费大把时间和钞票。就此，美国作家尼尔·盖曼说：“我并不是批评这类小说，但在过度泛滥的现在，我觉得是时候让这些吸血鬼躺回棺材里去了。”

吸血鬼落伍了

吸血鬼为当代文学提供了丰富而多样的复杂隐喻，要说让其让位肯定为时尚早，毕竟人们连僵尸，这种更单薄，更无趣的怪物都没厌倦呢。僵尸这块被嚼了又嚼的影视口香糖存在的理由有三，一是表达人们对无个性的，乌合之众的恐惧；二是迫使角色进入孤立状态，面临绝境；三是让游戏玩家进行大规模杀戮而毫无罪恶感。

相反的，吸血鬼要精致的多，它可以是安妮·赖斯笔下的，邪恶、性感具有审美意义的智能吸血鬼，让读者随着敏感细腻的它一起寻找存在的意义。赖斯的吸血鬼系列以1976年的《夜访吸血鬼》（背景为18世纪末的新奥尔良）为原点，至2003年的《血颂》为止，共12本。

或者可以是德国电影先驱，著名默片导演F·W·茂瑙1922年经典电影《吸血鬼诺斯费拉杜》中那种丑陋、扭曲的怪物。当时，茂瑙不顾《德古拉》原作者史托克遗孀的反对，执意将小说改编上大银幕。荧幕上吸血鬼形容枯槁、眼眶深凹、牙齿暴凸，那细瘦尖长的手指与长指甲、那猥琐又具有侵略性的体型姿态，都吓坏了观众。

考虑到吸血鬼的秘密身份和社会不容的嗜好，吸血鬼类似同性恋者和吸毒者。而作家对吸血鬼的设定可以是邪恶的，善良的，或者亦正亦邪，对其受谴责的本性，以人为食的现实，可以冷酷无情也可以痛苦挣扎。像《吸血鬼猎人巴菲》里的Angel，这位有着灵魂的吸血鬼，不断寻找救赎和弥补自己的罪恶。

吸血鬼也许会被巴菲这类的猎人或者美国第16届总统林肯砍下脑袋。2012年上映的《吸血鬼猎人林肯》电影是根据赛斯·格雷厄姆·斯密斯的一部小说改编，《亚伯拉罕·林肯：吸血鬼猎人》于2010年面世。另外，斯密斯还出版了一部畅销小说《傲慢与偏见与僵尸》，在这部小说中，达西先生以猎杀活死人为乐。

吸血鬼的命运也可以像电视剧《真爱如血》这部剧所设定的那样，因为日本科学家发明了合成血液可以公开出棺了，以公开身份与人类，狼人、巫师、变性人、灵魂和精灵等各种异类共同生活在美国的南方小镇。这部剧是根据莎莲·哈里斯的“南方吸血鬼”系列改编的。虽然有人类与吸血鬼的爱情，但本质是大尺度的惊悚片，里面有大量血腥的镜头，到处充斥着性和欲望。

然后是占据了半壁江山的青年浪漫小说中的吸血鬼国度，其代表作品是《暮光之城》和其模仿者比如《吸血鬼学院》等等。《暮光之城》里的吸血鬼已经从怪物变成了帅哥，不再怕十字架和大蒜，甚至完全不怕太阳光，只是在光下会反射钻石般的光芒。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因为吸血鬼太多样了，所以它们才令人厌烦。僵尸的话大体可以分成两类，行动缓慢的和快速移动型。缓慢型的代表是美国导演乔治·A·罗梅罗1968年的电影《活死人之夜》，而英国导演丹尼·鲍尔则在《惊变28天》里设定了疯狂的能够快速吃人的僵尸。但是不管快慢，僵尸是非常简单的生物，他们不会说话，除了吃人肉之外毫无所求，砍下它的脑袋就完事。你甚至不用告诉读者和观众僵尸是怎么来的，罗梅罗在《活死人之夜》里就毫无交代。

如果在一部小说中插入吸血鬼的角色，你会发现有一大堆事情需要跟读者交代。它们是杀死猎物还是把人血吸尽？被吸血的过程是极其痛苦还是毫无知觉呢？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过程一个人转变成了不死的吸血鬼？在已经存在的吸血鬼和新加入者之间存在什么关系？什么能伤害或者杀死吸血鬼，木十字架穿透胸膛，金属银，还是阳光？它们是睡在棺材里，还是像德古拉一样需要以故乡的泥土为床？如果它们隐藏在世间，如何解释自己不变老的容貌？如何管理自己的财产？它们能穿过河流吗？还是被迫数豆子吗？它们拥有敏锐的嗅觉吗？能够变成动物的形态吗，会飞吗？

一般来说，复杂的设定会在粉丝中激发出奇怪的学问，就像有些人对中土世界的熟悉程度比天天在新闻里看的中东还熟悉。不过吸血鬼的神话学都是基于很古老陈旧的观点，像十字架是否能够击退它们，答案是只有真正信仰基督的人才管用。这样的设定真的落伍了。

向19世纪经典回归

美国FX有线电视网今年新推出的《血族》，混合着吸血鬼经典神话（古老的吸血鬼要侵占曼哈顿）和加拿大导演大卫·柯南伯格的身体恐怖（剧中吸血鬼的转变方式是通过特大型的蛲虫侵占受害者的肉体）。剧中每个吸血鬼会从嘴里吐出犹如《异形》中异形的长长肉刺，直接插进受害者的喉咙，被吸食者死状可怖。制片人卡尔顿·克鲁斯（《迷失》的联合制片人）说，该剧要重新打造吸血鬼，回复到吸血鬼原来的样子，它们是恐怖的，危险的引入憎恶的生物。他认为在流行文化中吸血鬼已经变得软弱，浪漫了。这和吉尔莫·德尔·托罗和查克·霍根的同名吸血鬼小说三部曲2009年出版时宣称的一样。简体中文版的《血族》三部曲中的第一部《侵袭》已于8月上市。

在某种意义上《血族》在向经典的1897年出版的吸血鬼文学《德古拉》致敬，从装着土壤的幽灵飞机，到吸血鬼大咖到达之后老鼠逃离曼哈顿，都向经典靠拢。但是斯托克的吸血鬼伯爵不能仅仅归结为可怕和危险。

《德古拉》宣扬19世纪英国小说长期坚持的论调：诚实勤劳的中产阶级在道德上要远远高于颓废的世袭贵族。在狄更斯的几个小说，尤其是《巴纳比·拉奇》一书中，这种精神体现的最明显。在布鲁姆·斯托克笔下，德古拉除了是伯爵，他还来自原始的喀尔巴阡山脉，在中产阶级女人看来，那里是野蛮之地具有异域的色情吸引力，所有的德古拉的牺牲品都是中产阶级，多数还是女性，好女孩受到他堕落魅力的吸引沦落为荡妇，这也是19世纪的女性恐惧的。

《德古拉》并不是19世纪的第一位吸血鬼，它的前辈是约翰·波里杜利1819年发表的短篇小说《吸血鬼》，传说是根据作者的朋友，臭名昭著的诗人拜伦勋爵的事迹改编的。实际上，这篇故事是以拜伦的名字发表的。拜伦式的疯狂，危险的坏男人形象是所有吸血鬼文学的原型，可以说还是所有浪漫英雄和摇滚明星的原型。最近几十年来，女性作家和读者几乎已经穷尽了吸血鬼的性吸引力，斯蒂芬妮·梅尔并没有发明这个，她唯一发明的是把原本适合成年女性的浪漫故事改编成了适合青少年的雅致文化。

相比之下，《血族》的恐怖，是男性的恐怖，为了消除吸血鬼所有的性魅力，该剧设定吸血鬼的寄生虫会让男性两腿之间光滑的像塑料人体衣架。

这并不意味着，性感的吸血鬼就没市场了，它们就像历史浪漫小说中无处不在的公爵，总是非常富有，帅得要命，也总是在寻找女性猎物。确实，性幻想总是有点反常理，但是女士们现在是该问问自己了：盲目迷信最残酷的专制权力和《血族》的男性粉丝对暴力和血腥的痴迷不是一样吗？

和人类精英类似，吸血鬼是寄生的，它们的生存依赖于人类作为食物和养料，而且依赖于我们认为它们是高于人类的种族，有权把人类当作达成目的的手段。但是不像人类精英，它们没有合法的途径来剥削，吸血鬼对此毫无办法，它们也得进食。剥削人类是它们的本性。这让很多吸血鬼小说可以解读为《饥饿游戏》，挑战无处不在的社会和经济不平等。两百多年来，吸血鬼故事作为一种流行文化反映了统治这个世界的精英阶层的魅力和可怕，不过如今它们的价值也就到此为止了。是时候让这些不死族们安息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