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玮
观也许是种最温和的捕猎,我在双筒望远镜定义的圆形视野里注视一只左顾右盼的褐头山雀时不禁这样想。树下,四五个人并肩站成一排,手持大大小小各式镜筒瞄准了它,而它浑然不觉,时而仰首鸣啭,时而低头啄食榆花,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天色将晚。大概10分钟后,它饱食晚餐,振翅飞去,没入苍茫的群山。“谢幕!”有同伴高喊,声音打破沉静的暮色,我们也四下散去,有人回屋休息,有人继续搜寻目标。
最好是远离众人,只凭耳朵,远处有鸟语声声,锁定方向,拿起镜筒搜寻,快速腾挪的视野,重重枝桠间可有灵动的身形?先看到的人要担起艰难的描述任务,有时简直不可能,“你面前正对的这两棵杨树之间,后面,就在那棵槐树上,分叉的地方,看到了吗?”“哪里,哪里有槐树?”当然,这是初来乍到的观鸟人。老练的一群,早已开始描述猎物,“白眉,腹部鲜黄色……”或者直接报出大名:“普通鳾”,“三道眉草鹀”,“北红尾鸲”。负责笔记的同学手拿小本刷刷记录:时间、地点、鸟种、只数。
这是春天的松山,春天分明还在路上,没有绿叶的陪衬,山杏和山桃的粉白愈发浅淡,似有若无,而它们并不介意身处何地,哪怕是嶙峋的绝壁。
晨光中山色微微发蓝,5点30分起床,我们慢慢往山里走,灌木丛里藏着一只雉鸡,破柴似的叫声,隔一会儿来一嗓子,分明是在诱惑我们深入。最终也没有发现。回去的路上,山民家几只洁白的羊羔跃下台阶,亲昵地把蹄子搭上我们的膝头。
两天下来,我收获15种野鸟的记忆(行家们是47种),还有一个外号:“黑翅长脚鹬”,身上的一件黑帽衫和瘦高的身材激发了队友的灵感,我欣然接受。
怀柔黄花城,九渡河镇西水峪民俗村。
老Y他们在院里打扑克。D和L继续上午研讨会的话题,畅谈教学理念。其他人午休中。我循清脆的鸟声而去,就在院外柴堆旁,有只黑头小鸟,头至颈背一带银灰,红腹,黑翅白斑。它独立枝头,尾羽颤动不停。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上,个头略大的褐色雌鸟正左右顾盼。一边懊悔自己偷懒不带望远镜和图鉴,一边用脑子和手机短信记下特征。应该是北红尾鴝。两个正挖沙子的工匠也饶有兴味地同我一起观鸟,或者是看我大惊小怪的样子觉得好玩,他们告诉我,这一对儿在柴堆里有个窝,下了3个蛋呢。他们说:这叫四喜儿。喜字的声母成了H音,我跟着重复了两遍,想起自然之友编的那本《北京野鸟图鉴》,很多都列出本地别称,“四喜儿”一定也在其中。
一对小友高歌几曲后飞走了。我回院里,王经理问要不要看县志,正合我意!他翻到扉页编著委员会一页,指着上面某个名字说,我认识他,他在我们家族中比较有名望。王经理然后抹干净一张条桌,让我一人独享。坐在枣树下,凉风习习,县志读起来却惊心动魄,尤其古代部分:
792年唐贞元8年秋,大水害稼。
1214年金贞佑2年6月,潮白河溢。
1286年元至元23年6月,大都檀、顺五州水。
1559年明嘉靖38年,怀柔霪雨3月,坏屋伤禾。
后面民国开始的叙述渐渐白话,但愈发啰嗦无味。我转读物候记录,同样惊心动魄:“榆树始花……蛙始鸣……槐树盛花……野菊始花……黄栌叶完全变色……”。
民俗村要趁这几个月招待各方宾客,好好赚钱。冬天封山,王经理一家也要回县城住了。
“从早上极静中闻鸟声,令人不敢堕落”,古北口观鸟回来,随手一翻《从文家书》,就看到这句话。黄鸟说的是黄鹂吗?跟着老鸟人们,我有幸看到一只展翅飞过,它被我们惊扰了,飞得快,只见一团亮黄和两扇黑翅,“艳异照亮了浓密”。飞鸟入林,瞬时不见影踪。老人们告诉我,黄鹂的叫声像猫叫。果然,我后来听到像猫被踩了尾巴,也像小孩儿哭的叫声,并不动听,显得凄惶。这不是求偶的鸣声,所以,他们说此地常见的品种是黑枕黄鹂。
杜鹃照例很多,也只是闻其声不见其影,大杜鹃和四声杜鹃都有。
潮河西岸的白杨林,枝叶茂密,纷乱的树影里,凭声寻鸟太有难度,更何况白天并不鸣叫的鸟种。而经验丰富的领队老师,硬是用支在三脚架上的单筒一点点挪移寻觅,发现了一只东方角枭(就是猫头鹰啦),他去年在这里见过,坚信今年也有。可惜人多声杂,还没等我排队排到,枭已经飞走,好在有人用镜头留下了它的模样,褐色羽毛,懵懵懂懂很可爱。又惊扰到一只抱窝的雌雉鸡,它仓皇飞走,我们才发现脚下差点踩到它的宝贝,一窝8个蛋,白里泛青,跟鸡蛋个头差不多。这窝蛋在一丛味道浓烈的艾蒿棵子里,草棵子很密。我内疚起来,担心它会抛子弃窝,就此离去。
林鸟难见,水鸟这边,运气好极了。隔着流水和沙洲,肉眼就能看到??一家,小??在学习潜水了,还有一群4只斑嘴鸭,飞翔时排成一线,意气风发。站定,用双筒慢慢搜寻,芦苇丛上方有蓝绿色一闪而过,“小翠!”我们都亲昵地把普通翠鸟称为小翠,它亮丽、轻灵、敏捷,在空中鼓翅悬停的姿势让人百看不厌。
又收获不少个人新鸟种,鹮嘴鹬,黑卷尾,绿鹭,金翅雀,灰头绿啄木鸟,还有阿莫尔隼和红嘴蓝鹊。我在想,要不要去搞支录音笔,观鸟也是听鸟。摄影的事业还是交给那些专业的大叔吧。(选自《怎样看到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