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滨
不管假期多长,在临近结束的那几天,你总感觉它是“转瞬即逝”,这充分证明了有关时间的“相对论”绝非空谈。九月,是开学季,也是刚刚毕业的人们开始熟悉“上班”这码事的时候,所以,我们就来说说上班。
很多年前,有个美国电影,叫Office Space,中文被很传神地翻译成《上班一条虫》——上班,的确是令许多人痛苦的事。在电影里,人们想尽办法逃避上班、加班,而在众多上班族中,有一位老滑头,竟然因为在自家车库中受伤——当属工伤——而落得个后半生在轮椅中享受退休金的“好运”,实在让一众在上班的隧道中爬行着、看不到尽头的人们艳羡不已。我等市井小民不愿上班,因此也才显出上班“神圣”之意义。不知什么时候,人们把做自己本不愿意做的事——比如上学、上班——看做走向成熟的重要一步,看做“责任”之一种。
然而,人本性中原是不拒绝劳作的,人们甚至曾经通过劳作来定义自己——“Your are what you do”。在讲述玉器行的小说《穆斯林的葬礼》中,对琢玉匠人梁亦清来说,是没有什么上班不上班之说的,他的小作坊,就是他的家和工作地点,徒弟就是他的帮手,工作就是他的生活,琢玉就是他的生命,至于古玩店老板拿他的作品去换几十倍、几百倍的价钱,于他也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对于他,和像他一样的匠人而言,工作不是为了换钱,挣钱只是为了更长久的工作,工作本身便是人生意义之所在。可惜,梁亦清因为那件代表了回族荣耀的郑和宝船,耗费了三年精力,最终却在工成之际,玉断人亡,终究落得个憾事。
世代更迭,大工厂代替小作坊,匠人变成工人,虽然还是做事,性质却不一样了。人与所做的事之间渐渐形成对立关系,他们不仅不再为自己的工作骄傲,甚至开始仇恨那些式样翻新的工具——机器:英国历史上有名的“Luddites”(卢德分子),就是一群因为愤恨机器使人成为附属,甚至逐渐代替人,而集合起来砸毁机器的工人。
拜伦有一首诗是写给他们的:
今天的工人,也许对机器已经没有了那么大的仇恨,毕竟机器不过是机器,原本就没有什么善恶属性,而且机器带来的便利,让越来越多的人主动向它们俯首称臣,拒绝机器的“Luddites”,在这个时代恐怕要算珍稀物种了(当然珍稀物种也自有它非比寻常的意义,比如,一双花费匠人半个月时间纯手工做出的鞋子,其价格一般会贵得令人昨舌)。但是,人们却越发地与“工作”疏离,将人与“工作”相连接的,除了那最明显的——钱——之外,越来越少。
华裔美国作者张彤禾(Leslie Chang)曾经在几年前暗访中国最有名的工厂聚集地、“Made in China”的主要产地——东莞,后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撰写为Factory Girls(中文版名为《打工女孩》)一书。虽然难免经有色眼镜过滤,但这书仍然不失为一部有关人与上班这个话题的深刻作品。
来到一个工厂的世界里,人,被评判的标准只有一点——你有什么用:
“Talent Market”是一个残酷的地方,它与其他的“markets”并沒有什么本质差别,来到这里,就要把自己看做商品,做好准备,接受客户的品头论足:
在一个以现代工厂为模版的社会里,个人除了其在工厂中的身份之外,别的是没有的,就像许多在这样的工厂里生产着昂贵的国际品牌产品的职工一样,他们的存在只与这些产品挂钩。比如,人们关心的是他们的月薪可以买到多少个经他们的手制作出来的产品,而很少有人把他们也看做与我们一样,在他们所做的工作之外,有着更高追求的“人”。
在Factory Girls中,作者花了大量笔墨来描写被人们追捧为高贵身份代表的奢侈品,比如名牌手包之类,如何被打工女孩们随意带出工厂随意送人,随意堆在床下,因为在她们眼里,这些东西除了据说“很值钱”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意义,而这“值钱”与否,也与她们的劳作并无太大关联,使用这些东西的人们,与她们更是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在一个工厂模式的社会里,一切都是冷冰冰的,像机器,因为这里需要的不是情感,甚至不是理智,而是“秩序”,而“秩序”往往是以个体牺牲其个性为代价的。其实,机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一个到处是机器的世界里,人,也被理所当然地看做机器, 看做冷冰冰的、可以任意更换的(interchangeable)工具,不再具有唯一性。在一个流水线经济里,人自然被淹没在轰隆隆的机器声音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像齿轮交错的大机器上的各种零件一样,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