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父亲

2015-01-31 15:22安徽省铜陵市瑞莱科技有限公司谈自凤
中国农资 2015年23期
关键词:窑厂

□安徽省铜陵市瑞莱科技有限公司 谈自凤

近日天气有所变化,父亲每日都打电话来,嘱咐我给宝宝穿合适的衣服,夜里盖好合适的被子,有时一日竟是两个电话!远离父母独自生活的人应该有很多吧,不过像我们这样天天通话的估计没有几个。我想,父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唠叨了?他年轻些的时候,可没这么多话。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身材高大,体型偏瘦但是很强壮,力大无比,他是我见过的最能吃苦耐劳的人。我是大了以后才知道,跟平原地区的农民相比,山区农民确实辛苦得多,付出的劳力也多得多。土地大部分都是梯田土坡,基本没法实现机械化。我们家的田地都比较远,而且分布零散。我现在还记得父亲背那满满一背的苞谷棒子,明明装满了整整一背篓,他还要再挑大个儿的,插一圈在边上,围成一个“篱笆”,这样又能装下许多。他半蹲着起身的时候,拳头撑在土里,小腿腿肚子胀满了青筋,紧闭嘴唇,低沉地哼一声,那一背沉如千斤的玉米棒随着他颤颤悠悠地起来了。站定后,再稳稳,然后一步一步走下山来。几个来回,他肩膀磨破了皮,勒出了紫红的血印。

在种地的同时,父亲又做着许多别的事情。他年轻时,学的是烧砖瓦的手艺活,后来自己开了一个小型的青砖窑厂。好景不长,青砖逐渐被硬度稍好的红砖代替,窑厂就不得不在风雨飘摇中倒闭了。从那以后,父亲常常去别处找零活儿,因为种田地的收入根本不够我们姊妹俩的学费以及家里的开销。他去矿下挖煤、去石粉厂干活儿、去建筑工地打杂……再后来我父母在我家旁边的红砖厂谋了个活儿——上砖。货车来拉砖的时候,他们就把码在空地上的砖,用砖夹子提到车上。一提是五块,一块砖大约是五斤重,他们得一直重复着弯腰起身的动作。在寒冷的严冬,他们却只穿着一件单衣干活,可那一件单衣也是湿透了的。酷暑时节,父亲不得不脱去汗衫,光着膀子在烈日下干活儿。他瘦削的脊背、刚劲的手臂,都被毒辣的太阳烤晒成了发亮的棕黄色。货车什么时候来,他们就得什么时候去,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干农活儿。有一些“黑车”,偏偏挑深夜来,他们不得不半夜爬起来工作。而我,常常因为怕黑,他们走后我总是立马把灯拉开,一直等他们回来。

父亲是个极其节俭的人。节俭二字其实很不够形容他,应该说是抠门,或者是吝啬。小时候,每次母亲给我们姊妹俩添新衣,父亲立马就沉下脸来,和她吵架。他从来不给我买好吃的,有一年夏天我们走了很远的山路去找我姐姐,她在一个乡上开理发店,父亲哄我说到了地方就给我买西瓜,可是后来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叫我喝清甜的老鹰茶,绝口不提西瓜的事儿。不过要是碰见几毛钱一斤的梨,他一定会给人家全买下来。下雨天公路太泥泞,他也不肯给我五毛钱让我坐客车去上学,三公里路呢!有时邻居揶揄我:“你爸爸怎么老舍不得叫你坐客车?”我当时居然那么厉害,回敬一句:“你儿子难道坐飞机啊?”他大部分时候都板着脸,看着好凶。现在想来,估计是那时活儿压得他太辛苦太疲惫,加上为经济拮据愁闷的缘故。

虽然父亲很抠门,言语也不多,但他对我的关爱我是知道的。他上砖的时候,司机偶尔给他一把瓜子或是几个大枇杷,他都是给我留着,揣在那满是灰尘汗水的兜儿里带给我。我住校的时候,每到周末回家,他总会上街割两斤猪肉,煮上一锅鲜美的滑肉汤。小学时,父母为了我在学校的那顿午饭能吃得好一点,总是叫我每天从家带饭,而那时不懂事的我总觉得很羞耻,觉得带饭是贫困的表现。有一次我故意不带饭,大家趴在桌上午休的时候,我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这时我看见父亲站在教室门口,他黑黢黢的手招了两下,示意我出去。我才发现他的脸、他身上披着的大衣都沾满了煤灰。我又是惊喜又是不悦,嫌他的形象太差了,让我没面子!他肯定是从砖窑厂赶来的,还没来得及洗手换衣。他从怀里掏出搪瓷杯子,我知道那是给我带的饭。接过来,还热乎着呢。他撂下一句“快吃吧”就走了。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我的心情开始复杂起来。

想起父亲来,有时候却忍不住发笑。他有了什么好东西,是最喜欢炫耀的。听姐姐讲,她上中学时,父亲买了一件黄色灯草绒外套,他特地跑到学校遛一圈,把姐姐叫出来跟她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问这衣服怎么样。有一次我下学后,快走到家门口了,他在一群打牌聊天的人中大声冲我喊道:“屋头新买的电视机,你不会搞就不要去碰哈!”小学升初中,我以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市里二中,每逢在外人面前,他总是装作不知道似地问我:“你考了多少分来着?”父亲喜欢听音乐,我给他下了几首歌放手机里,他认真听了每一首,特别满意:“我要是拿出去放给大家听,他们都得羡慕我!”

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呢?我其实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只是渐渐觉得他开始喜欢谈笑,变得唠唠叨叨;往日记忆中高大的身材,开始慢慢变得瘦小了。父亲原来真的老了。但他是个要强的人,他非常反感别人称呼他“老人家”,他觉得自己精力充沛,浑身都是劲儿,所以依然给自己找很多活儿干。不过,现在他性情没有年轻时暴躁了,变得和善了,对我们总是笑着,有时竟像个孩子似地问这问那。他还常常摸摸自己已经稀疏的头发:“嗯,还没长几根白头发呢。”再转过身来问我,“你看我都要老了吧?长皱纹了没有?”我总是回答:“没有,你挺年轻,不像六十岁呢!”他乐呵呵地高兴个半天。

不说了,父亲的电话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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