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中“道”与“德”的哲学阐释及其英译研究

张 帆

（周口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周口466001）

《道德经》是道家最经典之作，是中国哲学史上第一部具有完整思辨性的著作。该著作文约义丰、包罗万象，不仅涵盖了宇宙观、人生观等哲理，而且涉及自然、人文、社科、政治等方面的内容，对后世影响深远。《道德经》寥寥5000余字，由81个短篇章构成，分上下两卷。有些版本把上卷命名为《道经》，下卷命名为《德经》，故而后世称为《道德经》。《道经》主要阐述道学的基本理念和学理概念，而《德经》则是对道学理念的实践和应用。《道德经》的理论基础正是由“道”和“德”构成。在英译《道德经》中，对“道”和“德”两个关键词内涵的理解及其英译的准确性则直接影响到《道德经》英译本的质量。本文将首先探讨“道”和“德”的哲学内涵，其次对比研究这两个关键词的英译文本，最后总结《道德经》中关键词的英译策略。

一、“道”与“德”的哲学阐释

“道”是人生观、世界观、政治观等上升到本体论的高度概括，是形而上的；“德”则是“道”的具体展开，是“道”在人生中具体的指导和应用。老子是个朴素的自然主义者，他提倡的是“道”的自然性和自发性，期望政治清明，战争消除，生活放弃奢侈；在上者，引导人民回到质朴的生活形态和心态。《道德经》的重要思想就是从这些基本观点中引发出来的。

（一）“道”的哲学内涵

“道”是中国哲学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范畴。老子的哲学以“道”为基础，阐述对宇宙本源、人生、政治的探寻和思考。老子认为，世界存在一个超越时空的实体，它无形、无声、若有若无，它无法被人类所感知，却又真实存在。人类无法用语言进行精确的描述，为了方便表达，姑且称之为“道”。“道”作为《道德经》的核心思想概念，在文中共出现74次。然而，“道”若有若无、无法感知，没有一个固定的概念。在道家思想中，“道”是本体的、形而上的，是世界万物的本源和规律。总体来说，“道”具有三层含义:一是形而上的实在，即世界万物最初的本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①本文《道德经》原文均引自王弼《老子》，中州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42章）；“道者万物之奥”（第62章）。世间的一切都源于“道”，受制于“道”并最终回归于“道”。二是指宇宙万物发生、存在、发展、运动的规律。老子在第25章指出，它“独立不改”，变动不羁，不动声色地推动世间万物的变化和发展。“道”是无法抗拒和违背的，否则“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第30章）。三是指人类社会的准则、规范。“道”是一种宇宙与社会关系的中和，可以解决事物的内在矛盾，协调万物之间的关系。老子在第46章说:“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

（二）“德”的哲学内涵

“德”字在《道德经》全文共出现43次。对“德”的哲学内涵，有如下三个层面:一是“德”源自于“道”且服务于“道”。“道”是本体，无“道”便无“德”，“德”是“道”的具体体现。正如老子所述:“孔德之容，惟道是从。”“德”的本质内涵由“道”所决定。《道德经》51章说:“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体现万事万物发生发展的规律，“德”则起到保持万物本质与特性的育化作用，亦体现天下万物之本性。二是“德”之特性:自然质朴如赤子。正如《道德经》第41章所说:“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上德”就像低谷，“广德”看似不足，建立“德”又好像表现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这些表达看似矛盾对立，然内涵却是和谐统一地表现出一种“自然状态”，这一状态正是老子所描绘的“德”之特性[1]。三是“德”是“仁”“义”“礼”“智”“信”的和合同一。老子曰“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第38章）。“德”的道性，合则统于“德一”，散则分于“仁”“义”“礼”“智”“信”。因此，在老子那里，“德”并不等同于实践层面上的“道德”“美德”，而是形而上的哲学概念。

二、“道”的英译对比研究

正是由于“道”的概念的不确定性，对这一关键术语的英译无法统一。在众多译本中，“道”主要被翻译为 Way，Tao，divine law，God，Nature，Existence等。下文将比较亚瑟韦利（Waley）、理雅各（Legge）、林语堂（“林译”）、辜正坤（“辜译”）对“道”的不同译法。以《道德经》第一句为例:

原文:道可道，非常道

Waley:The Way that can be told of is not an Unvarying Way[2]3.

Legge:The Tao that can be trodden is not an enduring and unchanging Tao[3]45.

林译:The Tao that can be told of is not the Absolute Tao[4]2.

辜译:The Tao＊that can be expressed in words is not the true and eternal Tao.

＊The Tao:（spelled as Dao in Chinese phonetic symbols）aphilosophical term first used by Lao Tsu（Lao Zi）；traditionally translated as the the Tao（thus Taoism），logos，way，path，road，etc[5]59.

下面进行逐一分析。

1.韦利的译文。在《道德经》的第一句话中，韦利把“道”译为way。有学者指出，“way”有“方法、方式、惯例”等转义，在某种情况下，“way”与汉语中的“道”有相同之处。“道”与“way”都能在“通道”这一意义上使用，并具有“做某件事的道理”的引申意义。因此，把“道”译为“way”更容易使读者产生形而上的理解意义。

另有学者指出，西方译者更容易把“道”译作“way”，因为“way”在《圣经》中是一个核心词汇，带有浓厚的宗教意义。《圣经》新约福音第十四节有如下论述:“多马说:主啊，我们不知道你要去哪里，怎么会知道那条路（way）呢？耶稣说:我就是道路（the way），真理（the truth）和生命（the life）。”因此，韦利把“道”翻译成“way”很容易让读者产生基督教教义的联想。而汉语中的“道”并不同于基督教中的“way”。《道德经》中的“道”内涵丰富，兼有本体论、宇宙论、道德、人生等内涵，不属于任何个别的范畴。因此，用基督教神学中的“way”来取代“道”有使其简单化的感觉。

针对“道”的丰富内涵，韦利并非把“道”仅仅翻译成way。“道”的译法还有the way，the ways，Tao，the highways，doctrine。韦利采用意译法将“道”译成不同的词汇，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传达了“道”的丰富内涵，但是其术语的不固定性对“道”的文化传递产生一定的不利影响。

2.理雅各的译文。理雅各采用音译的方法，把“道”译为“Tao”。美国Webster’sNinthNewCollegiate Dictionary以及英国的Chambers20thCenturyDictionary都已把“Tao”收入其中，作为英语的一个词条专指老子的“道”。理雅各这种翻译法做到了概念的统一，“道”的意味得到保留。但是，直接把“道”译作“Tao”而不做任何解释，读者只能通过整个文本的阅读自己去理解了。

3.林语堂和辜正坤译文。林语堂和辜正坤的译文基本采用了Tao的音译法，保留了“道”的原始意味。然而，辜译与理译的差别在于，理雅各仅仅用Tao来代替“道”，而辜正坤在译文下面加了注释，并列举了“道”的可能的含义。这样既保留了“道”的内涵，又便于异国文化的读者理解。

三、“德”的英译对比研究

《道德经》中的“德”属于老子欲表达的重要哲学概念，并非单一的实践意义上的“美德”。译者在英译这一关键术语时，应系统地体会、理解“德”的哲学内涵。然而，由于中西文化的差异及译者所处的背景不同，译者对“德”的理解也不尽相同。总体来说，“德”的英译有以下类型:1.直接等同于实践意义上的道德virtue或Virtue；2.用汉语拼音Te或 De来指代；3.用power、efficacy、force、integrity、intelligence、outflowing operation等形而下的具体词来指代“德”的内涵和外延。下面对4种译本进行比较研究，探究译本中“德”的内涵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老子之“德”的本真。

原文1:孔德之容，惟道是从（第21章）

Waley:Such the scope of the All－pervading Power.

That it alone can act through the Way[2]45.

Legge:The grandest forms of active force

From Tao come，their only source[3]53.

林译:The marks of great Character

Follow alone from the Tao[4]82.

辜译:The forms of the great Teh（virtue）

Exclusively depend on Tao[5]117.

原文2:道生之，德畜之（第51章）

Waley:Tao gave them birth；

The“power”of Tao reared them[2]109.

Legge:All things are produced by the Tao，and nourished by its outflowing operation[3]64.

林译:Tao gives them birth，

Teh（character）fosters them[4]183.

辜译:Tao begets all creatures；

Teh（virtue）rears them[5]209.

原文3:含德之厚，比于赤子（第55章）

Waley:The impunity of things fraught with the“power”

May be likened to that of an infant[2]117.

Legge:He who has in himself abundantly the attributes（of the Tao）is like an infant[3]65.

林译:Who is rich in character

Is like a child[4]194.

辜译:A man of prodigious virtue is just like a newlyborn baby[5]225.

1.韦利的译文。在上述3个例子中，韦利把“德”统一译为“power”，把形而上的、属于哲学范畴的“德”具体化为一种能量，取其外延，而丢掉了“德”丰富的内涵。

2.理雅各的译文。理雅各似乎并没有把“德”当作核心的哲学术语，在其英译版本中，“德”的英译方式并不固定，包括active force，outflowing operation，the attributes of the Tao等。理雅各这种阐释性表达也有一定的理据:其一，《道德经》原文本本身就有一定的思维开放性，关键术语在不同的语境中有不同的含义；其二，如上文所述，《道德经》中的“德”属于哲学范畴，有着丰富的内涵与外延。由于不同的认知角度和层次，译者在译该术语时也无法用一个词统一概括。因此，理雅各根据不同的语境，选择了他认为最能够接近“德”本真的词来表达。然而，这种不同的释义体现出译者对老子之“德”缺乏统一认识，使得对该词的阐释有些随意。

3.林语堂的译文。林语堂对该词的诠释相对固定，他认为“德”是“道”的特点（character）和属性（attributes）。老子之“德”依“道”而行，林译体现了“德”与“道”之间的关系。然而，“德”虽从属于“道”，却并非完全是“道”之特点。在两者的关系上，“道”是根本，是唯一的，“德”是从属、多样的，是“道”的展开。两者不可割裂，都属于形而上的哲学范畴。而“德”本身也有丰富的外延和内涵，有“上德”“德广”“德厚”等自然之性。因此，译者用两个术语之间的关系来指代具有丰富内涵的哲学术语容易导致概念混淆。

4.辜正坤的译文。辜译版本中，译者用了汉语拼音（Teh）以统一“德”的概念，避免了译文的随意性。但在“Teh”的后面，译者都加上“virtue”的注释，给读者一种Teh等同于virtue的感觉。然而，正如Robert Wilkinson在韦利版本《道德经》的序言中所说:“在现代英语中没有任何一个单个的词语能够表达‘德’字涵义，virtue所包含的‘美德’不是‘德’所表达的内容。”[5]上文已谈到，《道德经》中“德”是形而上的哲学概念，其随“道”而生，具有化育万物、自然如赤子、内涵德厚等德性。若译者把内涵如此丰富的哲学术语等同于virtue，便把《道德经》的“道”简单化、伦理化了，也使得形而上的术语变成了形而下的实践意义上的概念。

四、《道德经》中关键词的翻译策略

由于中西文化的巨大差异，关键术语无法在异国文化中找到对应表达，因此，译者在翻译《道德经》时必将遇到巨大的挑战。

在文学翻译中，基本术语的准确表述是极其重要的。若基本术语意义的传达有偏差，由基础词引申出来的概念肯定会发生混乱。然而，翻译是一个跨文化交际的工作，《道德经》中的基本术语很难在英文中直接找到对应的词汇，如何进行术语的准确传达是个问题。根据上文对4种译文的分析，关键词的翻译策略可总结如下:

1.音译法。音译是移植的一种，多发生在无法进行直接移植的不同文化系统中，以及难以找到对应词进行传递原文意义的情况下。音译可以摆脱目的语文化的干扰，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

2.释译法。虽然音译法可以保留术语的原始形象，但仅仅使用音译法会造成译者的理解困难。这时，可以选择注解、加释的方法。例如，辜正坤将“道”译成“Tao”的同时，又做了注解“（spelled as Dao in Chinese phonetic symbols）aphilosophical term first used by Lao Tsu（Lao Zi）；traditionally translated as the the Tao（thus Taoism），logos，way，path，road，etc.”。这样，不仅可以不受目的语文化的干扰，还可以帮助目的语读者更好地理解。

3.限定法。仅仅采用音译法会使读者难以理解原文，而过多地采用释译法会让译文显得累赘。这时，可以适当地增加关键术语的修饰限定词，来更准确地限定中心词的内涵，也便于目的语读者更准确地体会中国文化的精髓。例如:在翻译“道”时，理雅各译 为“the enduring and unchanging law”，辜正坤译为“True and eternal tao”等。有了这些修饰词，“道”的含义便会更加精准。

[1]章媛.老子之“德”英译得失考[J].学术界，2012（6）:104－116.

[2]老子.道德经[M].韦利，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1.

[3]Legge，James.The religions of China:The text of Taoism[M].Oxford:The Clarendon Press，1891.

[4]林语堂.老子的智慧[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

[5]辜正坤.老子道德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