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保成
(安徽大学历史系,安徽合肥230039)
宋与之前的历朝相比,最为突出的是“与文人士子共天下”。宋代的斯文之盛,在中国历朝历代中更是首屈一指。今人评论宋代的“文治”多从宋代文教出发,阐述宋代“以文制武”,而且多将两宋的灭亡归因于宋代的“文治”,将“文治”定义为“温治”,痛惜宋代的武功之弱。但随着对宋史研究的不断深入,这种观点也存在片面性。宋初统治者立足于安定内乱,“文治”必然符合当时的现实条件。
960 年,后周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在陈桥发动兵变,建立北宋王朝,结束了战乱分裂的五代历史。北宋之所以没有重蹈五代的覆辙,并使两宋延续了三百余年,这与宋初统治者所采取的政策是分不开的。司马光的《涑水记闻》记载了这样一段史实:“太祖既得天下,诛李筠、李重进,召赵普问曰:‘天下自唐季以来,数十年间,帝王凡易十姓,兵革不息,苍生涂地,其故何也?吾欲息天下之兵,为国家建长久之计,其道如何’?普曰:‘陛下之言及此,天地人神之福也。唐季以来,战斗不息,国家不安者,其故非他,节镇太重,君弱臣强而已矣。今之所以治之,无他奇巧也,惟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则天下自安矣’”。[1]从这段记述中可以看出赵匡胤急于跳出五代更替的循环,赵普的回答也可谓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唐末以来藩镇割据的弊病。正是由于这场对话,从而引起了之后“杯酒释兵权”的发生。
之前五代的统治者大多想借武力一统天下,因而没能够很好地治理国家内部的弊病。因此,赵匡胤鉴于五代统治者的失误,将军权收归于皇帝,终使宋朝统一了中原政权。虽然今人写文章有对宋初“先南后北”政策提出批评,认为这是在观念上使宋人放弃对北方失地的征讨,但从整个五代的历史来看,自石敬瑭出卖燕云十六州,之后的汉周两朝一直没有放弃对北方辽国的抵抗,其中以周世宗对辽的反击最为突出,虽然收复了二州三关,但在周世宗死后,赵匡胤立马就推翻了后周的统治。这说明在当时,治理国家内部、确保国家的长治久安更为重要。鉴于此,宋初统治者制定“以文治国”的“祖宗家法”,后世子孙大多奉行不误(神宗熙宁变法时,王安石提出“三不足”,即引发了朝中动荡)。中央用文人执政,最为突出的即是用文臣担任枢密院的长官(曹利用、狄青为武臣特例,但也好景不长)。地方上除了广收节度使兵权之外,还用文臣知州军事,据《宋会要》所记:“建炎元年六月二十一日,宰相李纲上言在沿江、沿边处设立帅府,以帅府文臣一员充安抚使,并带马步军都总管,武臣一员充副总管;要郡文臣一员带本路兵马钤辖,武臣一员充副钤辖;次要郡文臣一员带本路兵马都监,武臣员充副都监”。[2]可看出,即使是在南宋初年国家面临严重外患之时,宋朝廷还不忘遵守“以文制武”的“祖宗家法”,其目的还是为了防止武将在国家政局不稳的情况下拥兵作乱,“苗刘兵变”即是很好的理由。
北宋初之所以提出“以文制武”的政策,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扫除五代遗留下的武人夺权的思想毒瘤。北宋建立之时,统治阶层明显意识到“治乱”在于“治心”,只有在思想层面上使天下人忠于赵氏王朝,才能使赵宋王朝不会像五代政权一样被很快推翻。
北宋初,赵匡胤就提出了“作相须用读书人”的观点,《宋史》所记:“乾德改元,赵匡胤要求宰相所定年号须用前代未有者,而在乾德三年平蜀后,看见蜀宫人所用镜的背面刻有‘乾德四年铸’的字样,即召窦仪等诘之。仪对曰:此必蜀物,蜀主尝有此号。乃大喜曰:作相须读书人。由是大重儒者”。[3]宋代还设立了诸阁学士等官作为侍从官以备顾问,据《石林燕语》所记:“祥符中,始建龙图阁,以藏太宗御集。天禧初,因建天章、寿昌两阁于后,而以天章藏御集,虚寿昌阁未用。庆历初,改寿昌为宝文,仁宗亦以藏御集,二阁皆二帝时所自命也。神宗显谟阁,哲宗徽猷阁,皆后追建之,惟太祖英宗无集,不为阁。”[4]两宋为先帝修阁无非是为了显示先帝的“文治”。再者,宋代的宰执又多从这些侍从官中选拔而出,表现出了宋代统治者“文治”的统治意愿。
宋代“文治”还有一个很好的体现即为宋代科举之盛。自隋唐创立科举之后,宋朝将科举制度完善化,宋代科举主要分为“常举”、“制举”和“武举”三类,前两类为文试。宋代常举(贡举)分三级:州试(国子监试)、省试、殿试。凡殿试合格者即赐出身,视为“天子门生”,即可做官。今人的研究得出宋以前多为“世族政治”,而到了宋代即为“士大夫政治”,主要是因为宋以前多由门阀世族把持朝政,而宋代的宰执集团多为科举出仕的文人。《石林燕语》记载:“本朝以科举取士,得人为最盛。宰相同在第一甲者,王文正榜,王文忠;宋莒公榜,曾鲁公;王伯庸榜,韩魏公、文潞公;刘辉榜,刘莘老、章子厚;叶组洽榜,蔡鲁公、赵正夫;惟杨寘榜,王禹玉、韩子华、王荆公三人,皆又连名,前世未有也。”[4]大多数宋人的思想即是读书考试做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就连宋真宗也作了一篇流传至今的《劝学篇》,迷醉天下学子近千年。
两宋不仅对国民大力提倡“文治”,统治者自身也注重文化的培养,自太祖以降历代国君大多具有较好的文化修养,像真宗、仁宗、理宗等,就连亡国的徽宗在绘画和书法上也有过人的天赋,这都来自于宋代良好的皇室教育。宋代的东宫制度与唐代略显不同:一是唐代东宫除了有文学之士的配置外,太子还掌管着“太子左右卫率府、左右司御率府、左右清道率府、左右监门率府、左右内率府”[5]等东宫武装部队,而到了宋代由于三衙的设立,东宫诸卫官失去了所掌的职事,成了虚衔,太子也失去掌兵的权力。二是宋代设立了“资善堂”作为专门教导皇子之所。资善堂的设立始于真宗,真宗为了很好地培养仁宗,就专门设立资善堂作为“皇子就学之所”,设立都监掌管资善堂的安全,并请朝中富有才学的执政官作为资善堂的师傅。“资善堂”就成为了宋朝皇储制度的重要内容。[6]
太子即位后,资善堂就被取消了。虽然没有了资善堂,但宋朝的“经筵制度”作为向皇帝讲解“先王之道”而被确立了下来。早在唐代就设立过“讲读之官”,但随着五代的战乱,“讲读之制”被废罢。到了宋代,由于宋代皇帝们崇尚“以儒治国”,就让朝中大儒们为自己讲解“治世之法”。经筵官大致分为“侍读”、“侍讲”和“说书”,讲读的内容主要为“史书”、“政书”和“经义”。经筵制度的创立使宋代皇帝们在即位后依然能够培养治国的能力,以后的历代王朝(尤其是明朝)也奉行经筵制度。
宋代可以定性为“崇文抑武”而不能定为“重文轻武”,并且所压抑的只是武将,而不是武学。正如前文所说,宋代科举中还有武举一项,作为选拔武学之士的途径。崇宁年间,地方上诸州还置武学,立考选升贡法,仿儒学制,用来选拔武艺绝伦、文又优特者。绍兴二十六年,宋高宗见武学颓弊,因谕辅臣曰:“文武一道也,今太学就绪,而武学几废,恐有遗才。”[3]诏兵部讨论典故,参立新制。两宋以来,武举的地位虽不如贡举,但也并行不悖。
今人推崇宋代的“文治”也是青睐于宋代的“文人主政”,宋代的“文人政治”具有灵活性,也就是宋代宰执具有流动性。《石林燕语》云:“本朝宰相,自建隆元年至元祐四年,一百三十年,凡五十人;自元祐五年至今绍兴六年,四十六年,凡二十八人,几倍于前也。”[4]宋代的执政官大多几任后就会卸任,虽说被罢官,但朝廷仍设立“观文殿大学士”、“资政殿大学士”等作为卸任宰相及参知政事等前任执政官的优宠官位。[7]宋代统治者这样做即是为了防止宰臣长期把持朝政,使最高权力永远掌握在皇帝手中。两宋以来,除了少数如韩侂胄、史弥远和贾似道这三个权臣外,绝大多数情况下,宰执都是不定期更换的。然而宋朝“文治”却导致宋代文官势力过于庞大,就连皇帝的意愿也往往被朝臣所左右。
宋代重用文人,提出了“不杀士大夫”的祖宗遗训,后代统治者中除了高宗杀欧阳询之外,大多都很好地遵循了这一遗训。官员只要不犯必杀之罪即采用流放及外任等形式。职事官享有高俸,外任之官还有职田用来养廉,武官中的节度使俸禄比宰相还高,待遇之厚历朝未有。两宋以来,朝廷厚待士大夫,文臣武将无不对朝廷肝脑涂地,两宋灭亡时,文武忠臣之多历朝罕有。
宋初在五代之后满目疮痍的环境下提出的“右文”政策,使宋朝在短时间内有效地解决了唐末遗留下来的武人专政、藩镇割据的弊病,使北宋避免走上五代更替的覆辙,在当时的环境下无疑是正确的。但之后宋朝在统一南方后继续贯彻“崇文抑武”的政策,对外奉行“守内虚外”的主张,使北宋武力一直处于弱势,即使神宗时期实行了“将兵法”,但也是积重难返,加之神宗死后,党争激烈,神宗新法意义全无。金人南下,二帝北迁,北宋禁军之弱可见一斑。南宋军事实力较之北宋虽有所增强,但南宋由于仍积极推行“右文”的“祖宗家法”,文臣党争,武将腐败。元人南侵,南宋政府除了投降外无计可施。因此,“右文”的推行会使文臣势力迅速扩大,文臣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无力发动兵变,而只能采取党争的办法,将“君子不党”置之度外。现在来看,文臣党争对朝政的影响较之武将叛乱更为深远。但宋朝的“右文”政策也是多层面的,终宋之世有外患而无内忧,即使是在南宋建国之初内忧外患的环境下,朝廷也能迅速平定内乱,收归权力于中央,这无疑是“右文”政策所带来的积极影响。
[1](宋)司马光.涑水记闻[M].北京:中华书局,1989.11.
[2](清)徐松.宋会要辑稿[M].北京:中华书局,1957.3214.
[3](元)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50,3683.
[4](宋)叶梦得.石林燕语[M].北京:中华书局,1984.82,41,26.
[5](唐)李林甫.唐六典[M].北京:中华书局,1992.712-720.
[6]朱瑞熙.中国政治制度通史·宋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41.
[7]龚延明.宋代官制辞典[M].北京:中华书局,1997.136,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