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惠玲
明清两代,作为中国最富裕、发达的地区,江浙一带人文蔚起,私家建楼贮书成为一时之风气。吴晗的《江苏藏书家史略》通过大量文献考得江苏历代藏书家490 人。又据叶瑞宝《苏州藏书史》,仅苏州一地,顾氏一姓,藏书家就有40 多位。风气之盛,由此可见一斑。通过私刻、搜购、抄录、获赠等方法,私家收藏的典籍浩如烟海。这批典藏中,戏曲文献数量宏富。
一
据笔者掌握的资料,江苏藏书家藏曲者二十余家,列举如下:
1. 明代昆山叶盛,字与中,号蜕庵,正统十三年(1448)进士,官至吏部左侍郎。王世贞《菉竹堂记》云:“公生平无他嗜好,顾独笃于书,手抄讐至数万卷。”据叶盛《菉竹堂书目》,叶氏曲藏约10 种,其中有《戏曲大全》 《十英曲会》《风月锦囊》和《东嘉韫玉传奇》等。
2. 明代吴县杨循吉,字君谦,号南峰,成化二十年(1484)进士,授礼部主事,有《合刻杨南峰先生全集》等。李开先在《张小山小令·后序》中说:“人言宪庙好听杂剧及散词,搜罗海内词本殆尽。又武宗亦好之,有进者,即蒙厚赏,如杨循吉、徐霖、陈符所进,不止数千本。”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丙集“杨仪部循吉”条云: “居家好蓄书,闻某所有异本,必购求缮写……正德庚辰,武庙幸南都,问伶臧贤: ‘南人有善词曲者乎?’贤以君谦对,武庙立召之,命赋打虎曲,称旨。”庚辰,正德十五年(1520)。杨循吉好藏书,擅长填曲,又曾向明武宗呈献大量词曲,其曲藏应该很丰富。《梅花草堂笔谈》卷五《董解元西厢》云:“其后何拓湖得完书于杨南峰,而三吴好事者皆著一编矣。”知杨循吉曾收藏《董解元西厢记》。《张小山小令·后序》提及的徐霖,字子仁,出生于华亭,幼年即移居金陵,精于填曲与编剧,曾“筑快园于城东,极游观声伎之乐”,[1]可能也拥有一批曲藏。
3. 明代华亭何良俊,字符朗,号柘湖,嘉靖间贡生,曾授南京翰林院孔目,著有《柘湖集》等。其《四友斋丛说》卷三七云:“余家所藏杂剧本几三百种。”息机子《杂剧选·自序》云: “余少时,见云间何氏藏元人杂剧千□,羡不及录也,因以为缺。”[2]张雄飞《西厢搊弹词·序》云:“柘湖何君晚得抄本,则南峰杨公所藏,末有题语,因赖以考订异同,修补遗脱,而董氏之书,于是复完。”[3]知何良俊曾整理、收藏《董解元西厢记》。
4. 明代常熟赵用贤,字汝师,号定宇,谥文毅,隆庆五年(1571)进士,官至吏部侍郎。其子琦美,字仲朗,号元度,以父荫入仕,官至太仆寺丞。父子俩以抄书为乐,数十年辛勤不辍。据《赵定宇书目》“词曲类”和《脉望馆书目》史部“词曲类”,赵氏曲藏除抄本《脉望馆古今杂剧》100册,杂剧3 本和4 本没有列出剧目,还有60 多种,含散曲集30 多种,如《滑稽余韵》 《太平乐府》《雍熙乐府》 《构栏》 《盛世新声》 《三余乐事摘锦》《套数词选》《套数词选奇》《词林万选》;杂剧与传奇约30 种,其中有朱有燉《十段锦》、陈与郊《詅痴符》《谭板西厢》 《西厢记》 《古本西厢记》《玉殿传胪记》 《琵琶记》 《紫钗记》 《红拂记》《玉鼎记》 《牡丹记》 《蛟虎记》 《纨扇记》《桂翁记》等。
5 -6. 明代吴江沈璟与毛以煃。沈璟,字伯英,明万历二年(1574)登进士,官至光禄寺丞,有《属玉堂稿》《属玉堂传奇》 《南九宫十三调曲谱》等;毛以煃,字允奎,万历二十八年(1600)中举,有《审雨斋诗稿》等。吴江沈氏和黎里毛氏皆为书香门第,毛以亨与以燧兄弟曾分别刊刻王骥德的《方诸馆乐府》与《曲律》。王骥德《曲律》卷四《杂论第三十九下》云:“余家旧藏,及见沈光禄、毛孝廉所,可二三百种。”
7. 明代华亭徐迎庆,字溢我,号于室,徐阶曾孙。《祁忠敏公日记·涉北程言》载,崇祯四年(1631)闰十一月十七日, “姜仁超来访。姜言其乡有徐君迎庆,徐相国之孙,善词曲,其所蓄甚富,当为予构(购)之。”
8. 明清之际常熟毛晋父子。毛晋父子是享有盛名的藏书家与刻书家,崇祯年间曾刊行《绣刻演剧十种》六集,清初又将六集合刻为《六十种曲》,收杂剧、南戏与传奇共60 种。据此,毛氏曲藏很可能卷盈缃帙,可惜尚未发现曲目,无法窥见全貌。据毛扆《汲古阁珍藏秘本书目》,毛氏藏有《乐府杂录》与《教坊记》合抄本、《中原音韵》、秦酉岩手抄《太和正音谱》、精抄《张小山乐府》、元板《太平乐府》和《阳春白雪》等。
9. 明清之际常熟钱谦益和钱曾等。赵琦美之后,钱谦益曾收藏《脉望馆抄校本古今杂剧》,后转赠从曾孙钱曾。据钱曾《钱遵王述古堂藏书目录》卷一〇“曲”,钱曾收藏的曲籍有397 种,包括曲论、曲谱与曲韵书9 种,如钟嗣成《录鬼簿》、周徳清《中原音韵》、《合并卓周韵》、卓从之《中州韵》、《琼林雅韵》、《太和正音谱》、王文璧《增注中原音韵》、《中原七音次韵》等;散曲集8 种,如《一笑散》《太平乐府》《阳春白雪》、《雍熙乐府》、《词林摘艳》和《南北宫词曲》等;元明杂剧432 本,除掉重出的,共379 种,如《脉望馆古今杂剧》、朱有燉杂剧31 种、朱有燉杂剧《十段锦》、汪道昆4 种、程士廉4 种、凌濛初9 种、汪廷讷5 种、徐复祚2 种曲,此外还有《西厢记》、《西游记》,以及贾仲名、杨文奎、桑绍良、斛园居士、杨慎、王九思、胡汝嘉、康海、梁辰鱼、冯惟敏、王衡、孟称舜、陈大声、顾思义等人的剧作;元明南戏1 种,即《琵琶记》。
10. 明清之际常熟秦四麟,字季公,号酉岩。叶昌炽《藏书纪事诗》卷三云:“(四麟)善填词曲,尝以省试至金陵,行囊惟挟《琵琶》、《西厢》两记,同伴讶之。”上文提及汲古阁藏有秦氏手抄的《太和正音谱》;又据《钱遵王述古堂藏书目录》,钱曾藏有秦氏抄本《录鬼簿》、《王仲宣登楼》、《尉迟恭夺搠》、《雷轰荐福碑》、《歌舞丽春堂》、《蕤丸记》、《虎头牌》、《杀狗劝夫》和《寃家债主》等9 种。知秦氏曲藏至少有10 多种。
11. 清代昆山徐乾学,字原一,号健庵,康熙九年(1670)探花及第,官至刑部尚书,有《憺园文集》等。据《传是楼书目》经部“乐类”,徐氏曲藏近30 种,含散曲集12 种,如杨朝英《太平乐府》《乐府群珠》《雍熈乐府》、卢綋《四照堂乐府》、王骥德《方诸馆乐府》;曲谱1 种,即《南九宫谱》;剧作15 种,如臧懋循《元人杂剧百种》、息机子《古今杂剧选》《元明杂曲》、心一子《遇仙记》、胡文焕《犀佩记》 《明珠记》 《蕉帕记》、全无垢《呼卢记》、大荒道客《冬青记》以及《南柯记》《邯郸记》 《紫箫记》 《紫钗记》和李渔《蜃中楼》等。
12. 江宁黄居中与虞稷父子。黄居中世居福建晋江,明末任南京国子监丞,遂迁居江宁,有《千顷斋集》。黄虞稷,字俞邰,一字楮园,诸生。据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二“礼乐书”和卷三二“词曲”①(清)黄虞稷《千顷堂书目》,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学界一般认为该书目由黄虞稷以自己的藏书为基础编成,但也有异议,如2011年吉林大学贺洪斌硕士论文《〈千顷堂书目〉新论》明确提出该书目是《明史·艺文志稿》的底稿,所收书目并非都是黄氏实有藏书。此说可靠与否,需进一步论证。,黄氏曲藏50 余种,含散曲集40 多种,如杨朝英《太平乐府》、朱有燉《诚斋乐府》、楚王《雍熙乐府》《盛世新声》 《词林摘艳》 《清远斋乐府》、梁辰鱼《江东白苎》、顾应祥《崇雅堂乐府》、李先芳《泰然亭乐府》《百一选曲》《仙音妙选》《曲海》等;曲谱3 种,即《太和正音谱》、徐迎庆《九宫谱》和程明善《啸余谱》等,杂剧集3 种,即张自慎《改定元贤传奇》、臧懋循《元曲选》和黄方荫《陌花轩小词》等。
13. 清代泰兴季振宜,字诜兮,号沧苇,吏部主事季庸寓之子,顺治年间进士,官至浙江道御史,有《听雨楼集》等。季氏父子建嘉树园藏书,季振宜编有《季沧苇藏书目》。该书目“诗词类”录《雍熙乐府》和《张小山乐府》2 种; “杂部”录《元曲三百种》,共100 本。此即《脉望馆古今杂剧》,为钱曾旧藏。
14. 清代江宁曹寅,字子清,号荔轩,又号楝亭,河北丰润人,历官至通政使、江宁织造、巡视两淮盐漕监察御史等,有《楝亭诗钞》等。据《楝亭书目》卷四“曲类”与“曲类附”等,曹氏曲藏21 种,包括《中原音韵》、《录鬼簿》、沈璟辑吴尚质补《九宫谱》、无名氏《北曲谱》、《张小山叶儿乐府》、王九思《碧山乐府》、汪廷讷辑《四词综合刻》 (金銮、冯惟敏、王盘、梁辰鱼四人散曲合刻)、张楚叔《白雪斋吴骚合编》、无名氏《词林摘艳》、张栩《彩笔情词》、臧懋循《元人百种曲》、孟称舜《古今名剧》、汤显祖《玉茗堂四种传奇》、凌濛初《北红拂》 (附刻《颠倒姻缘》)等。
15. 清代长洲何煌,字心友、一字仲友,号小山,别号何仲,翰林院编修何焯弟。郑振铎《跋·脉望馆抄校本古今杂剧》云:“(煌)得元明人曲本甚多,也勤于校。今此抄校本中所见之朱笔密校,署名‘小山’或‘仲子’者,皆煌手笔也。他并藏有《元刊杂剧三十种》一书,故每以元刊本校此抄校本”。何煌所藏元本多来自李开先,其《王粲登楼·跋》云:“雍正三年乙巳八月十八日,用李中麓抄本校,改正数百字。……小山何仲子记”。《魔合罗·跋》云:“用李中麓所藏元椠本校讫了……仲子。雍正乙巳八月二十一日。”据此,何煌曾收藏《元刊杂剧三十种》和《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等。
16. 清代扬州“程志辂,字载勋,家巨富,好词曲。所录工尺曲谱十数橱,大半为世上不传之本。凡名优至扬,无不争欲识。有生曲不谙工尺者,就而问之。子泽,字丽文,工于诗,而工尺四声之学,尤习其家传。”[4]
17. 清代常熟瞿绍基、瞿镛父子等。乾隆末年,瞿绍基筑恬裕斋藏书,其子瞿镛改称铁琴铜剑楼,延续五代。据清瞿镛《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卷二四集部六,瞿氏藏曲有张可久《新刊张小山北曲联乐府》、《乐府新声》、杨朝英《朝野新声太平乐府》(八卷本与九卷本各一)、周德清《中原音韵》、燕山卓从之《中州乐府音韵编》等。
18. 清代武进孙星衍,字渊如,号伯渊,清乾隆五十二年(1787)榜眼,官按察使等职,精于音韵与训诂,工篆、隶书,尤精校勘。孙氏藏书存于祠堂,便于族中子弟阅览。《孙氏祠堂书目》著录的曲籍有唐崔令钦《教坊记》、南卓《羯鼓录》、唐段安节《乐府杂录》、宋王灼《碧鸡漫志》、明黄汝良《乐律志》、明沈璟《南九宫谱》、明陈邦言《北九宫词纪》、明臧懋循《元曲选》》等。
19. 清代长洲黄丕烈,字绍武,一字承之,号荛圃、绍圃,又号复翁、佞宋主人等,乾隆间举人,授直隶知县,不赴。又纳资授兵部主事,仍不就,建士礼居、百宋一廛等藏书,汲古阁、绛云楼和述古楼旧藏多由他收购,曾藏有《古今杂剧》《元明杂剧》 《脉望馆抄校本元明杂剧》。黄丕烈《荆钗记·跋》云:“余藏词曲多旧本,《蔡伯喈琵琶记》巾箱本,已从郡故家收得,而为之装潢藏弆矣。”《也是园藏书古今杂剧目录》跋云:“拟裒所藏词曲等种,汇而储诸一室,以为学山海之居,庶几可为讲词曲者卷勺之助乎?”可见,黄丕烈藏书,欲有助于研究词曲的学人,表现出传承文化的自觉意识。据黄丕烈《也是园藏书古今杂剧目录》,最初由赵琦美钞校并收藏的古今杂剧辗转到黄丕烈手中时,只剩270 种,减去重出的2 种,实为286种。黄氏还收有王骥德《古家杂剧选》16 种和息机子《元人杂剧选》30 种。又据《艺芸书舍宋元旧本书目》和《旧山楼书目》等,黄丕烈之后,《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先后由长洲汪士钟、常熟赵宗建与丁祖荫收藏。
20. 清代江宁陈世溶,字士安,生平及家世待考。据陈世溶《问源楼书目初编》卷四,陈氏曲藏有《曲藻》 《顾曲杂言》 《曲艳品》 《雨村曲话》等。
21. 晚清扬州仪征吴引孙,字福茨,同治年间考选入仕,历官至甘肃、新疆布政使。据《测海楼书目》卷二经部“小学类”、卷八集部下“词类”,吴氏曲藏约50 种,有海西广氏编《雍熙乐府》、《雍熙乐府》、《元曲选》、《六十种曲》和《缀白裘》十二集、谢嘉玉《顾曲录》、秦云《裁云阁曲钞》、程明善《啸余谱》、《一笠庵北词广正谱》、杨绪等《南词定律》、王鵕《音韵辑要》、叶堂与王文治《纳书楹曲谱》、冯起凤《吟香堂牡丹亭曲谱》、沈宠绥《度曲须知》、《李笠翁十种曲》、万树《拥双艳》三种、蒋士铨《心余九种曲》、夏纶《词曲六种》、陈烺《玉狮堂传奇》五种、《牡丹亭还魂记》、《桃花扇》、瞿颉《鹤归来》等。
此外,常熟清初陆贻典曾钞校并收藏《元本琵琶记》等曲籍,陆曜和程端合编的《遗爱集》杂剧由藏书世家丁氏钞校;仪征乾嘉间阮元藏有朱权《琼林雅韵》和程明善《啸余谱》等;[5]泰州高岱瞻钞校并收藏《金兰谊》、《御袍恩》、《四奇观传奇》等。由于资料有限,还有一批私家曲藏尚未进入研究者的视野。但仅据以上介述便可知江苏私家曲藏数量数以千计,种类齐全,包括曲谱、曲韵书、曲论、曲集、杂剧和传奇的单行本等。就数量来看,散曲、北杂剧、曲谱与曲韵书较受关注。藏书家编订书目时,有的将曲籍归入经部“乐类”或史部“词曲类”,有的单独开辟“词曲”或“曲”类,体现了当时将戏曲纳入礼乐范畴的观念。藏曲者大多出身名门,家资丰厚,或出仕为官,或系一时之名士,在词曲、诗文、书画、校勘、刊刻、收藏等领域颇有建树。由于搜罗、整理、保护书籍的工程浩大,藏书活动不大可能是个人行为,往往成为家族文化活动中的一部分。
二
除了以藏书为目的,保存先祖著述也是私家藏曲的主要方式。扬州府宝应朱氏和乔氏、松江府上海曹氏、常州府无锡杨氏、苏州府常熟许氏等都是很典型的代表。
扬州府宝应朱氏明初迁自苏州,弘治年间,朱应登(字升之,号凌溪)成进士,官至云南布政右参政,有《凌溪集》和《凌溪灯词》。朱应登之子朱曰藩 (字子价,号射陂)登嘉靖二十三年(1544)进士,官至九江知府,有《山带阁集》。朱应登弟淮海先生,名朱应辰,字拱之,一字振之,累举不第,贡入太学,能诗,有《逍遥馆集》(诗集)和《淮海新声》 (散曲集)。清嘉庆年间,朱应登十世孙朱士彦四兄弟中,三人皆成进士。朱士彦问鼎探花,官终吏部尚书,谥文定,有《朱文定公诗集》;朱士达官至湖北布政使,著有《知足知不足斋诗文集》。朱士彦多年精心搜集、整理朱应辰的《淮海新声》,并付之枣梨。朱士彦有《校正淮海新生·跋》。案,朱克生,字国桢,号秋崖,明末清初时人,诸生,能诗,有《朱秋崖先生文集》。詹应甲,字鳞飞,号湘亭,婺源人,寓居吴县,乾隆间中举,历任天门等地知县,能诗,亦工散曲。《淮海新声》付梓时,詹应甲受朱士彦之托,予以校勘。此跋语至少传递了以下四点讯息:1. 朱氏刊刻朱应辰著述时,附刻其兄朱应登【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灯词》和朱应登子朱曰藩【南黄钟宫·画眉序】 《情》各数阕(朱曰藩另有【南仙吕入双调·步步骄】),故此集实为朱氏两代三人的散曲合集;2. 朱氏至少收藏了五本《淮海新声》,分别是朱士彦抄本、朱士彦于族中所得旧抄本、朱士彦族祖朱宗庠所藏万历刊本、朱士彦和詹应甲先后校正的本子、朱士彦族弟端效所得抄本,其中,抄本都源自万历刊本,而刊本装订有误,导致了抄本的脱落与舛误。3. 朱氏以宋学为家学,对词曲小说“皆摈不观”,但仍因《淮海新声》是先世著述,“不欲听其泯没”,因而“交相传写”。4. 朱氏宗庠、士彦、效端和在镕诸人参与《淮海新声》的整理,而且,他们还邀请行家校正,态度非常慎重。一旦得到行家的肯定和称许,便沾沾自喜,在文中特意引述。由此可知,朱氏族人很重视先祖的著述,或刊刻,或抄录先祖著述,并世代相传。当今国家图书馆和南京图书馆珍藏的《淮海新声》就是朱氏于清嘉庆二十一年(1816)付梓的版本。
清代松江府上海曹氏为文献大族,文人辈出。曹垂璨,字天琪,别号绿岩,顺治四年(1647)进士,官至遂安令,有四子:荣曾、焕曾、燝曾和煌曾。曹一士,字谔廷,号济寰,垂璨从孙,雍正八年(1730)进士,官至工科给事中,有《四焉斋诗文集》。曹锡宝,字鸿书,一字容圃,号剑亭,一士从子,乾隆二十二年(1757)举人,官至左副都御史。曹锡黼,字诞文,又字旦雯,号菽圃,一士从子,任太常寺员外郎,年仅二十九而终,藏书甚富,有《碧鲜斋诗钞》和《无町词余》。曹氏非常重视保存族人的著述,同治年间由曹骧特意编成《上海曹氏书存目录》。曹氏收藏族人所作词曲十余种,包括曹锡黼《无町词余》和曹锡端《半泾园诗余》等。[6]《无町词余》即《颐情阁五种曲》,含《四色石》4 卷和《桃花吟》1 卷, 《四色石》又含《张雀网廷平感世》 《寓同谷老杜兴歌》 《序兰亭内史临波》和《宴滕王子安检韵》四个单折。
明末松江范氏、清代常熟许氏、宝应乔氏、无锡杨氏、武进汤氏等也值得提及。著名剧作家范文若二子珍藏父亲所编传奇的刻本、录本和稿本,赴苏州旅行时,也随行携带。沈自晋正欲编订《南词新谱》,遂往旅店拜访,二子热情相助。沈自晋“悉简诸稿,得曲样新奇者,誊及百余阕,珍重而归”。[7]二子的慷慨有利于《南词新谱》的编订,而其父尊的著述也借助《南词新谱》更加发扬光大,流传久远。宝应县乔莱,清康熙六年(1687)中进士,任翰林院侍读,曾编写传奇《耆英会记》诸作,并付梓行世,板藏家祠,其子孙“念祖宗著作苦心”,欲“永保此板郑重而护惜之,俾传不朽”。[8]常熟许廷録,字逸,又字升闻,号适斋,清康熙、雍正间人,一生好填词作曲,共编写传奇《五鹿块》、《两钟情》和《蓬壶院》等三种。其子颇看重父亲的著作,尝叮嘱尚未及冠的儿子琴南:“尔祖平生好学,手不释卷,所著诗集昔已付梓。余有《五鹿块》暨《两钟情》、《蓬壶院》传奇,嗣付剞劂。”琴南谨遵父嘱,珍藏祖父遗作,并于乾隆四十九年(1724)冬整理《五鹿块》, “谨排纂为二十八出,分为上下二卷”。琴南孙登寿读先祖剧作,心存敬意,视之为“曲家金科玉律”,惜其“多残缺失次”,于同治八年(1869) “勉编而续成之”。[9]乾隆间,无锡杨潮观撰《吟风阁杂剧》32 种,梓行后家藏其板。其侄杨文泉宦蜀时,同僚索观者甚众,乃“手自雠校”,重镌之, “此板谨藏于家”。道光十六年 (1836),其侄孙杨悫“勉承先志”,“乃为刷印传布”,并撰《吟风阁杂剧·序》。[10]武进汤贻汾撰《剑人缘》传奇与《逍遥巾》杂剧,前者旧有刻本,后遭兵火而散失。其曾孙汤涤搜求三十年而不可得,同治元年(1862)夏客居北平时于友人处见抄本《逍遥巾》杂剧,重金购得,于同治十三年(1874)付梓,并为之撰写跋文。[11]相似的例子比比皆是,这种藏曲方式规模不大,但更为普遍,大量戏曲文献赖以流传至今。
由上可知,明清江苏私家藏曲相当普遍,是戏曲文献得以流布、传承的重要途径。探讨其原因,笔者认为有两点:其一,明中叶以来,江南一带的家族,尤其是望族,非常兴盛。本着克承世泽,丕振家声的宗旨,他们大多重视读书、刻书和藏书,父子、兄弟相继不辍。一方面,读书不仅可以为官入仕,光宗耀祖,还可增长见识和学问,懂得做人的道理,成为名重一时的文士;另一方面,文化传统是家族的命脉所在,形成,并传承、光大自身的文化传统,是望族得以踵继不绝,奕世流芳的关键。在有识之士看来,“遗金满籯,不如一经”,[12]家声的振扬与颓堕和藏书的多少紧密相连。图书不仅凝聚着知识和智慧,也融入求知上进的精神和淡泊功名的情怀,以及对文化的膜拜和热爱。因此,大批望族投身图书的校勘、刊刻和收藏,并使之成为家族传统的一部分。其二,尊祖、敬宗、孝亲、睦族等家族观念促使后代珍视先人的各种遗物,以保存、传播其著述为己任。上述朱氏、曹氏等数代多人致力于编刻、收藏先祖的曲作,原因正在于此。
综上所述,明清江苏私家藏曲具有较为鲜明的家族性,藏书楼成为家族的一张名片,而收藏活动是家族文化建设的一部分,不仅有助于传承崇文重教的传统,也能展示本家族的文化实力和成就,塑造书香门第的形象,提高社会地位,还可以凭翰墨做纽带,密切亲族间的联系,从而增强凝聚力。总之,明清家族从事戏曲,并不仅仅视之为满足声色之乐的玩意,也将它纳入文化建设的轨道,这就丰富了戏曲艺术的内涵,也提升了它的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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