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超中
(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北京 100038)
中医学:健康时代及其顶层设计
张超中
(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北京100038)
摘要:从诠释学的角度看,王冰对《黄帝内经素问》的“重广补注”堪称典范,为当代中医的原创性发展提供了关键性的启示。从中可见,作为上古文化理想的“健康时代”是开启未来“健康时代”的历史资源,而开启的关键是“知道者”的教化和实践。更进一步说,中医学的思想方法注重健康之道的整体性和“自足性”,通过阐释创新,能够直接服务于“全球健康高速公路计划”。对这一计划的顶层设计和实施,将促进中医学新形象的建立和中国文化的新发展。
关键词:中医学;黄帝内经;健康时代;顶层设计;全球健康高速公路
在研究中医原创思维的过程中,借助于诠释学(亦称“解释学”)研究中医经典的思想方法得到学术界的重视和承认,“阐释创新”逐渐成为促进中医药现代发展的另一种理论创新方式。在这种视域下,王冰对《黄帝内经素问》的整理和注释获得了新的意义,为中医学的未来发展提供了关键性的思想和理论基础。
大唐宝应元年,当王冰经过十二年的重新编次和精心校注之后,《黄帝内经素问》以新貌面世,流传影响至今。在正文之前,王冰撰写的《重广补注黄帝内经素问序》可谓是全书的导读。他认为,伏羲、神农、黄帝之书是“言大道”的“三坟”,具有“释缚脱艰,全眞导气,拯黎元於仁寿,济赢劣以获安”的现实功能。他自己“弱龄慕道,夙好养生”,认为《素问》是“至道之宗,奉生之始”的“真经”,把它“式为龟镜”。为了“昭彰圣旨,敷畅玄言”,他“精勤博访”、“因而撰注”,“宣扬至理”,相信一旦“学者惟明,至道流行”,则“千载之后,方知大圣之慈惠无穷”[1]。
从宝应元年至今,一千多年过去了。在经过近代以来外来文化的强力冲击之后,“三坟”典籍虽“授学犹存”,但已“散于末学”,其应用发展的黄金时代成为历史记忆。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方知大圣之慈惠无穷”,《黄帝内经》重新受到广泛关注。2011年,《黄帝内经》和《本草纲目》入选《世界记忆名录》,昭示着其中蕴涵的独特文化价值具有了新的时代意义,亟待“宣扬”。不过总的来看,眼下的重兴之势仅是开端,社会各界尚需要从理论上认识和把握这种情势的深远意义,而对《黄帝内经》的阐释性研究有助于继往开来,在“通古今之变”的基础上理解中医学的时代使命。我们看到,尽管世界卫生组织早已提出“人人享有卫生保健”的目标,健康也正在成为每个人的自觉追求和行动,但是在全球范围内仍然缺乏理论明确、路径清晰的健康计划,而基于中医学的思想理论能够发展出普世性的健康服务新模式。当然,普及推广这样的新模式需要“健康时代”的建设和支撑。可以想象,一旦“健康时代”真正来临的时候,《黄帝内经》将作为“健康圣经”受到全球性的尊崇,这也是本文的阐释与研究所要达到的初步目标。
一、《黄帝内经》的时代性和永恒性
至今为止,学术界仍然对《黄帝内经》的作者身份问题没有达成共识,其说有肇始于黄帝者,也有集成于汉代者,难有定论,尚待深析。在“两重证据法”不足以解决问题的前提下,哲学诠释学的建立为《黄帝内经》的当代研究提供了一条新路,即通过诠释,使经典文本获得了“学理上的真实”。事实上,王冰对《黄帝内经素问》的“重广补注”即是应用诠释方法的典范,从思想史的角度来看,其所取得的新成就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首先,王冰通过对《素问》的重新编次,恢复了原本存在的道家思想风貌。例如,在全元起注本中,《上古天真论》原在第九卷,但王冰使之“移冠篇首”后,原始道家思想与《黄帝内经》之间的天然联系便凸显出来。这种联系的思想意义在于,应当进一步看到中医思想与技术之间的相辅相成关系,即从道家思想的设定或“古之道术”的本来意义来看,技术的进步发展实际上是以思想境界的降低为前提和代价的,当代单纯从技术的角度考察中医则显然有失偏颇。《老子三十八章》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这种从“失”出发看待发展的标准不仅更能够直指进步的本质,而且有利于复活中医以“道”为本的自身标准,从而有助于认识和把握中医的自身发展规律。与之相比,当代中国受社会进化论的影响,大部分人仍然相信技术进步能够促进社会进化。实际上科学技术与社会道德分属不同的领域,科技进步与社会的和谐稳定之间存在复杂的关系,不是单向促进那么简单。从这层意义上说,《黄帝内经》的“道术”演变规律及其核心思想反而能够对当代社会发展具有指导价值。我们看到,《黄帝内经》所记载的“道术”演变是由“精神内守”、“移精变气”、“汤液醪醴”、“按摩导引”而至于“砭石灸刺”,“技术”的发展是一个从“无形”到“有形”的过程,其演变历程伴随着“道”之亏衰,而“技术”的发明及其作用则在于弥补“道”之缺损,其性质与女娲炼五色石以补天相同,具有整体论性质的“以术达道,道术合一”的鲜明特征,这也是中国传统“道术”的基本特色。由上来看,我们分析中医学术的思想内涵,就可看到古之“圣人”能够见微知著,明了“道”的亏损原是由于“心”地不纯,致使“心主神明”的功能受到损害。为了进一步巩固作为“道基”的“心”,其首要的方法手段是通过教化使人免遭不良社会文化的影响,使之重新“合于道”。从学理上来分析,这种“心术合一”的风格是在对“道”之精神实在虚心体认的基础上形成的,故而中医学的文化性质不言而喻。以“心”摄“术”而归本于“精神”与“道”的整体性,这既是中医学的特色,也是它不同于科学的特点[2]。这种特点是以“道”的永恒性来驾驭主宰“术”的时代性,实现了“变”与“不变”的统一。相比之下,当代社会的最大缺失并不是技术,而恰恰是指导其可持续发展的永恒之道。因此,《黄帝内经》将对解决如何以伦理教化平衡科技发展,从而促进社会的平稳演化提供了关键性的启示。
其次,王冰把“旧藏之卷”补入《素问》的做法虽然受到批评,如林亿说:“是《素问》与《阴阳大论》两书甚明,乃王氏并《阴阳大论》于《素问》中也。要之,《阴阳大论》亦古医经,终非《素问》第七矣。”[1]但是王冰的出发点是“先师张公秘本,文字昭晰,义理环周,一以参详,群疑冰释。”也就是说,从学理的层面看,把七篇大论补入《素问》不仅没有降低《素问》的价值,反而更加凸显了《黄帝内经》的理论特色。《气交变大论》曰:“善言天者,必应于人,善言古者,必验于今,善言气者,必彰于物,善言应者,同天地之化,善言化言变者,通神明之理。”上述五个“善言”,可以说是中医诠释学的基本原则,王冰不仅在具体的注释中反复提及,他在《序》中对原存“八卷”的评价也符合上述原则:“其文简,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阴阳之候列,变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谋而遐迩自同,勿约而幽明斯契,稽其言有徴,验之事不忒。”更进一步说,“一以参详”之“一”在理论上指的是“神明之理”,所谓“通其一,万事毕”。从此出发,不仅能够打开《黄帝内经》的理论之门,而且也能够开启通过中医学诠释儒释道等中国传统文化的新路径,在重新昌明“三坟”“大道”的基础上,开创具有时代精神的中国文化发展的新阶段。
最后,通过诠释,上述“学理上的真实”理事俱在,将其推而广之,我们可以对上古文明提出新的研究方法。在《上古天真论》中,黄帝虽然是“生而神灵”的,但是他并没有生活在“上古”时代,关于“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的说法也是他听来的。按照现代的思维习惯和行为方式,凡是听来的皆未必可靠和可信,但是黄帝显然没有表示出任何怀疑,并且非常向往,故而求教于“天师”如何才能做到,即重现“上古盛世”,实现文明的复兴。因此从这层意义上说,《黄帝内经》既是“上古文明”的产物,又是实现文明复兴的基础,其中包涵着尚待重新认识和评价的基础准则。在《列子·黄帝篇》中,黄帝曾经“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其所谓“游”,“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也就是说,在精神世界中,所谓常人看起来的“梦”也都是真实不虚的。事实上,在我们上面的讨论中,“神明之理”既然“验之事不忒”,那么此“事”就应当可从“小事”推而至于“大事”,甚至成为“大势”。及至“大势”已成,那么“文明”即兴。用现代的眼光来看,“上古文明”实际上属于一个“健康时代”,或者说属于一个文化理想中的“健康时代”。在这个时代中,“百岁”之人随处可见,人的平均寿命远远超出当代社会,因此又可以说,这个时代的社会就是“健康社会”。就目前的现实来说,“健康社会”似乎是当代人的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不过《黄帝内经》在“学理上的真实”又确实能够使“梦想”变成“理想”,通过“信而奉行”的实践,从而实现上古文明的复兴。因此,在理论诠释之后,行动诠释或体验参与性诠释就必然成为研究上古文明的新方法。这样一来,《黄帝内经》的教育和实践将与儒释道等中国传统文化的“修身”传统相得益彰,殊途同归。
二、人的健康自觉是健康时代的基本特征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修身”、“修心”和“炼养”等关乎“形神俱妙”的学问渊源有自,并一直是以文化生活化的方式成为代代相传的“传统”。近年来,我国中医药管理部门大力提倡和推广中医药的“治未病”,许多中医药适宜技术重新得到普及,虽然其在形式上不无技术化的倾向,但是用力用心之久之后,单纯技术化的不足一定需要用文化的功用将其弥补和提升,而提升的路径及其标准就是费孝通先生提出的“文化自觉”。本质上看,中医学的“文化自觉”一定要落实到“健康自觉”上面,而这样的转化则意味着一个中国文化医学时代的开创和来临,故而这样的医学时代也可称其为健康时代。可以想见,在健康时代里,中国文化的上述“传统”皆能成为生活化的“时尚”,而在活态“时尚”的流行过程中,文明的复兴和社会的新发展皆可逐步得以实现。
当然,从当今世界性的文化创意产业发展趋势及其规律来看,“传统”的“时尚化”以及“健康”的“中医化”都是现代社会发展之必然,更进一步说,在未来的社会发展中,中国传统文化的创新将在健康需求的强大驱动下呈现出“中医协同效应”。因此,从理论上洞察和把握这种“协同创新”的特征,势必有助于促进当代社会的转型发展。我国当代科学史家董光璧先生曾经提出过启发性的“社会中轴转换原理”,认为在人类社会中,可以设想道德、权势、经济、智力和情感是维系人类社会的5种抽象的基本力,它们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使其中的某一要素成为社会结构的中轴,也就是说,社会形态取决于社会的中轴结构。他认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已经经历了原始时代的道德社会、农业文明时代的权势社会和工业文明时代的经济社会。现在,当代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正在走向科业文明时代的智力社会,或许今后将最终进入人类的理想社会——情感社会。他认为,“社会中轴转换原理”是一个启发性的原理,可以想象历史的车轮在换轴,通过一个社会围绕哪个基本力在转,就可以基本判定我们处在什么样的时代[3]。
通过上述启发性的“社会中轴转换原理”,我们看到眼下全球性的信息社会并不是社会发展的终点。按照董先生的设想,这仅仅是智力社会发展中的一个片段,虽然信息科技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行为方式,但是我们从乔布斯的遗憾和比尔·盖茨的转型中看到,在创新之道和财富之道的背后则是对健康之道的潜在需求。按照世界卫生组织的说法,健康的涵义是多方面的,其中也蕴涵着董先生所说“情感社会”的内在要求。而按照李泽厚先生的研究,“情本体”的中国哲学应该登场了,其核心思想即在于承认人之为人的“感应”的能力及其正当性。在文化传统上,上述问题仍然是“天人相应”和“天人合一”所涉及的核心议题,并使人进一步认识到,在阐释学的意义上,上述种种看起来殊不相关的领域和问题皆可转义而能通,并共同指向意义丰富的“健康时代”。世界卫生组织曾经指出,要应对21世纪的挑战,必须转变医学模式,实现从疾病医学到健康医学的转型。当前,无论是中国还是世界,都面临着发展方式转变的时代性问题,而且种种迹象表明,真正能够促进发展方式转变的“中轴”是对健康之道的“正解”和“正信”。在《黄帝内经》中,“知道者”本来就是“健康自觉”的人,他们提出了若干基本准则,如“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按照这些基本准则,就能够实现“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的理想。同理,“上古圣人”也是“知道者”,其提出和实行的教育原则也是《黄帝内经》研究者耳所能详的“虚邪贼风,避之有时,恬惔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同样,“道者”、“真人”、“至人”和“贤人”的所作所为也成为那个时代的典范。总而言之,“健康自觉者”即“知道者”的普遍涌现和存在,成为上古社会“健康时代”的基本标志。
按照“道”的永恒性原理,我们亦能够推定,未来的健康时代和健康社会建设同样需要遵循“天人合一”的基本准则,而作为未来时代的基本特征,则必然是“知道者”的普遍存在,或人人皆成为“知道者”,也就是说,“健康自觉”成为每个人的基本追求。世界卫生组织曾经提出的“人人享有卫生保健”的战略目标,按照中国文化的传统,其所能够实现的路径必然是人人皆成为“知道者”,即只有通过健康自觉才能真正“享有”,外在的健康服务只能起到辅助性的功能。从《黄帝内经》的文本来看,中医学当从“知道者”而来,后人能够通过学习和实践而成为新的“知道者”,所谓代有传人,发扬光大。因此,在未来的健康时代里要成为“知道者”,促进健康自觉的实现,《黄帝内经》将是一部人人必读的基本经典,并将由此而成为“健康圣经”,中医学也将成为“健康医学”。国医大师陆广莘先生在其晚年提倡发展“健康医学”,并把中医学的理论阐释为“生生之道”,开启了以中国文化阐释中医学的新路。虽然很多人仍然囿于科学思维,不能真正理解他一生学术思想的精华之所在,但是思想的光芒一旦透出,笼罩在中医学之上的雾霾必将逐渐消散。从中可见,长期以来中医现代化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并不是科学不科学的问题,而是中国文化的创新问题。以文化视域引领中医发展,“健康自觉”才可能得到逐步落实。
三、健康时代中医学发展的文化问题
中国自古就有“上医治国,中医治人,下医治病”的文化传统,“医”的普遍性功能已经潜在地表现于中国历史之中。但是在人们的认知上,中医学只是以实用的方式存在,并没有取得文化上的独立性。进入21世纪之后,中国哲学界已经率先突破旧的哲学范畴,将中医作为与儒释道并立而存的独立体系。如何将认识上的突破转化为卓越的实践能力,这将是中国文化的现代创新所要面临的最基本课题。
在中国哲学界的影响之下,我国中医药界已经开始在思考中医药发展的文化问题,并成立了相应的文化建设与科普专家委员会。与以往单纯地重视科普不同,该专家委员会却是以文化建设引领和促进科普,凸显了中医药区别于其他科学技术体系的独特性。一般来说,人们往往从科学内涵上研究中医药的独特性,其实从文化传统上认识其独特性,反而能够顺理成章。当然,在近现代西方文明的影响之下,人们多注重借用其科学、哲学等学术体系阐释中医的学理,并形成了主流性的当代中医学术。但是,上述研究因思维方式和研究方法的局限性,最终却无法开显中医理论的自明性,而从中国文化自身的传统来看,“修身”恰恰是达到“神明之境”的切实手段,并促进实现领会“天人合一”之妙用。面对新健康时代的到来,“修身”传统将能够充分彰显中医药的独特性,而这种独特性的发挥也将成为引领传统文化及其养生资源向现实转换的关键。我们看到,尽管在历史上曾经忽视了“医”的潜质,在现代也没有做好促进医学广泛传播的哲学理论准备,但是学术界却对“道”的普遍性和实在性进行了深入研究,而其理论成果能够直接应用于中医学。实际上,在上述有关《黄帝内经》的诠释学研究中,“道”和“医”的联系性和互通性已经具备“学理上的真实”,进一步体认这种真实性,那么面向健康时代的新的“医”“道”关系将能够得到学理上的确认和建立,为开启中国文化应用和发展的新视域奠定了源于历史事实的基础。
概括来说,这种新视域就是以医为体,以道为用,通过中医学的全面系统应用促进道学及其他中国文化体系的创新。在这种意义上,以往采取批判或回避的方式所触及到的宗教、信仰等与精神生活相关联的领域,也许其在健康时代恰恰是最需要直面的领域。我们看到,道教是全球宗教中最具养生特色的宗教,虽然在道教内部对各种养生方术有自己的评价方式,但是道教的方术体系在整体上都具有促进健康的作用。通过系统研究中医学和道家关系的逻辑起点和原点,学术界发现中医中蕴藏着道教发展的所有关键,而且从“道”的角度来看“医”即“道”,从“医”的角度来看“道”即“医”,二者互为体用,难有分别。从此出发,我们应当承认,尽管《黄帝内经》被收入《道藏》,但是近现代的道教学术界并没有特别看重它在道教中的价值和地位。事实上,《黄帝内经》对道教发展的贡献可以与《道德经》相提并论,后世关于养生方术的道经,其理论往往从《黄帝内经》中来,或与《黄帝内经》相融通。因此可以说,应当重新确立《黄帝内经》在道教中的经典地位。确立其经典地位的意义还在于,当代道教发展将进入“健康道教”发展的新阶段,从而开辟了新的“健康医学”发展的新模式。
另一方面,在国家扶持和促进中医药事业发展的过程中,《中华医藏》的编纂工程也已经启动,《黄帝内经》自然被中医界认为是医经和医学之最重要的经典。但是遗憾的是,《道德经》并没有被编入,这既反映出当今医学视域的偏狭,也反映出长期以来对医道关系的忽视。由此可见,通过系统疏理和深入研究,重现中国历史上的医道关系,应当成为面向新健康时代的重大课题。而从历史上看,葛洪、陶弘景、孙思邈等道医成为连接道教和医学的最佳中介。一方面,人们用“十道九医”来表述道士对医术的精通,医术成为道教为社会服务的主要方式;另一方面,人们又用“不懂医不懂道”来总结医理对养生修炼的重要性。可是当代社会特别是医学界不仅没有开启修道作为中医成才的基础路径,而且道医也没有合法行医的政策基础,这就使得道医既被社会和医学界边缘化,也同时在道教界内部被边缘化,由此大大削弱了道教和中医服务当代社会的能力。
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自然是评价标准的“非原创化”。作为“本土”的宗教和医学,道教和中医处处受到“现代”的质疑和排斥,致使其自主性的原创发展受到时代性制约。但是在健康时代,道教和中医的原创潜力将得到充分发挥,其自主发展不仅不再会受到制约,而且其本身就是时代的鲜明标志。为了促进健康时代的到来,目前首当其冲的是应当重新认识和评价道教和中医,使得二者共同突破旧时代加于其身的枷锁,同时焕发新的生机。我们看到,“知道者”的健康自觉是健康时代的标志。从此出发,那么未来对医学和医生的评价标准就应当从一般的“科学”转换为原创性的“道”。这种转换将是一种整体性的文化和社会转型,而如何促进这种转型也是我们这个时代所面临的重大课题。
2010年,作为哲学性的中医原创思维研究得到国家基础科学研究重大计划的支持,这本身就是一个标志性的突破。在进入研究之初,有关专家和学者尚是非常关切中医原创思维的“象思维”特征,注意到作为整体性的“象思维”与一般科学思维的不同之处。及至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一个意想不到的现象隐然出现,即研究原创思维的思维不是原创的,从而彰显出具有时代特征的“悖论”。为了消解这个“悖论”,必须把“中医原创思维”从一个单纯的科学哲学问题还原为历史文化命题,而且如果再一味构建其作为科学思维的体系与逻辑,那么就有可能离研究初衷越来越远。在这种情势下,应当而且必须放弃从“科学”进入的既定路径,转而寻找与中医原创思维能够相应的新路径。可以说,这个新路径就是“人文思维”。北京大学的楼宇烈教授曾经论述过“人文思维”与“科学思维”的不同,认为二者之间的最大区别是出发点不一样:“人文的思维方式跟科学的思维方式有很大不同,它们从出发点上就不一样。科学思维是从静态出发的,或者是从具体的物出发的,而中国的人文思维,则是从人出发的,或者是从人事出发的,是动态的。”[4]如同“飞矢不动”的悖论一样,发生在中医身上的“原创悖论”也是以静止的“科学思维”看待和规范动态的“人文思维”的结果。学理虽然清楚,但是根本的问题却在于为什么这样的思维方式一直被认为是正确的,以至于绝大多数研究者已经被养成只习惯于科学思维,而对人文思维则无比陌生,甚至斥之为谬。从此来看,对中医原创思维的研究需要从一般的专业领域向更深更广的历史文化领域拓展,而其核心命题则是时代的转型问题。因此,如果以“科学”的态度阐释中医原创思维的“科学意义”,答案可能是建设性的“否定”,即不能一味坚持静止的科学思维,动态的人文思维不仅能够使中医变得更美好,而且能够促进整体性的文化和社会转型,并一起走进新的“健康时代”。
四、全球化时代下的健康之道及其顶层设计
有关人文思维的研究是一个关乎未来发展的大课题,尚需系统性的深入开展,但对顶层设计来说,这是一项涉及到发展方向的基础性课题。实际上,要做好顶层设计并非易事,其中存在“权力失灵”的关键机制,若要保障其有效性,其中的关键就是要保持人文思维对科学思维的主导性。我们看到,在由政府主导制定的有关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规划中,人文思维的影响并不明显。在有关中医药的发展规划中,科学思维甚至主导和抑制了人文思维,从而导致“原创悖论”多领域、多层次、多方位的反复出现。可以形象地说,“原创悖论”的出现是“西学东渐”的结果,而要消除“原创悖论”,应当以“东学西渐”为目标,反其道而行之。
近代以来,中国被迫参与由西方文明发起和推动的全球化进程,中国社会亦发生了“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如今,全球化进程中的新动向表明,中华文明迎来了主动推动全球化的重大历史机遇,而其基础性平台就是健康的全球化发展。我们看到,要实现健康的全球化,必须在全球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的新规则中融入“健康之道”,以促进实现人类的可持续发展,这也是健康时代的内在要求。从历史来看,中华文明长于“健康之道”,发挥这种特长和优势,也是中华民族面向未来向全球贡献和负责任的最佳方式。为此,中国政府和社会应当转变既往的思维方式,以人文思维为依托,做好面向未来的以原创为基础的顶层设计。
与美国政府提出的战略性的“信息高速公路计划”相比,我国政府应当从顶层设计的高度提出“全球健康高速公路计划”,这是从中医学的思想理论出发,面向健康时代的关键选择和决策。尽管该计划的具体制定和实施尚需时日,但其核心思想及其理论方法一应俱在,应当基于中医学和中国文化的优秀传统,凝聚共识,尽快启动。当然,凝聚共识也是一个历史文化进程,也正因为有此进程,中医学思想的原创潜力才能充分显现。也可以这样说,中医学的思想、理论和方法已经包含有“全球健康高速公路”的雏形,通过阐释创新,古为今用,人们大致能够在如下几个方面达成基础性的共识:
1.健康是人类的永恒和终极性追求,但只有按照整体与生成的方式才能最终实现。这种方式的本质是健康自觉,而只有“知道者”才能实现健康自觉。近代以来科学方法所擅长的还原论方式存在“原创悖论”,不能够直接通达整体,因此难以解决健康的“最后一公里”问题。如果能够因势利导,“转识成智”,在人文思维的主导下,科学也能够成为促进健康的有效方式。
2.人人皆具有自我实现健康的天然潜力,此即“何期自性,本自具足”理论在健康领域的基础性阐释,这一理论也是建设健康高速公路的前提和基础。对这个理论的认知需要个体的学习和实践参证,通过社会化和工程化的方式将其晓之天下,人人共享,做到“不疾而速”,实即“高速”。《易传》说:“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全球健康高速公路计划”之所以能够反其道而行之,端的在于“学以为己”、“内定而外附”的中国教育的基本原则。
3.相比较而言,以中医学为代表的传统医学直接从个性化出发,以人为中心建立了完整的理论体系和知识体系。这种体系鼓励人的自主和自由发展,因此注重和擅长于充分发挥人本来的原创潜力。只有人自身天然潜力的发挥,才能引领和促进世界范围内传统医学原创潜力的发挥,传统医学的现代化和中医药的全球化皆是这一潜力发挥的自然成果。如果离开了这个基础而走入他途,虽看似捷径,但实为弯路和歧路,所谓“欲速则不达”。
4.当代世界的医学模式需要根本性转变,但其转型过程极其漫长。对我国来说,上述转型则是回归,而回归的关键是以人文思维为主导。因此,全球健康高速公路计划应当自始至终贯彻人文原则,在利用全球科技、医疗和文化资源,着力研究新医学模式的示范性、可复制性、可及性和可负担性的进程中,提倡本土文化,注重包容并蓄,使多样性成为促进医学模式转变的基本原则。中国的历史文化本即“多元一体”,将之服务于健康时代,必将促进中国文化的自主创新。
综合来看,从《黄帝内经》到“全球健康高速公路计划”,其路并不遥远,关键在于是否能够领会阐释创新的“心心相印”。可以预见,健康时代的“健康自觉者”能够克服语言障碍,将以中医为引领的中国文化的新教化惠及于天下。
参考文献:
[1]黄帝内经素问[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63.
[2]张超中.《黄帝内经》的原创之思[M].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13.
[3]董光璧.传统与后现代——科学与中国文化[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6.
[4]楼宇烈.中国的品格:楼宇烈讲中国文化[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7.
(本文责编:王延芳)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Health Era and Its Top-Level Design
ZHANG Chao-zhong
(InstituteofScientificandTechnicalInformationofChina,Beijing100038,China)
Abstract:From the viewpoint of Hermeneutik, Wangbing had done a paradigm work on Huangdi Ningjing Suwen by reediting and annotating, and left us a key enlightenment on the modern development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TCM) in originate form. It tells us that the ancient society had its cultural idea about health times, and the idea is just the historical resource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future health times in which the Tao-knower is the key factor. Furthermore, the ideas and methods of TCM emphasize on that health principle has its unique character of holism and self-sufficient, and can be used to give birth to the Global Health Highway Project. As long as the Project having its top-design and being carried out in future, both TCM and Chinese culture will have their new development.
Key words: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TCM); Huangdi Ningjing; health times; top-design; Global Health Highway
中图分类号:R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9753(2015)07-0052-07
作者简介:张超中(1965-),男,河南柘城人,哲学博士,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研究员,硕士生导师,(全国)老子道学文化研究会副会长,研究方向:中医药发展战略、中医哲学、道家与道教文化。
基金项目:本文由国家重点基础科学研究计划(973计划)项目《中医原创思维与健康状态辨识方法体系研究》(编号:2011CB505400)资助。
收稿日期:2015-01-06修回日期:2015-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