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 频
出版路上“洞”与“察”
——聂震宁出版理论方法及实践示范意义
□文|李 频
聂震宁是出版改革理论言说及话语个性鲜明的思想者。动态的渐进观是他出版改革理论的核心。有概念而不追求界定的充分圆满,有命题却多实践命题少理论命题,这种理论话语的存项与缺项,反映了他出版理论的实践个性和实用价值追求,也是他的示范意义所在。
出版改革 出版改革理论 聂震宁 《洞察出版》
聂震宁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出版家、出版实业家中的思想者。2004年出版《我的出版思维》,因而成为继胡真1995年在湖南出版社出版《我的出版观》之后勇于标举“我的出版观”的第二人。聂震宁文辞洗练而又畅达,思想通透而又圆融,识世察事总充溢着哲学底蕴,“市场经济秩序始终处于无序和有序的动态平衡之间。市场的无序和有序是辩证统一的。”[1]这种辩证的、运动发展的哲学方法的自觉运用引他臻于化境:去枝蔓而明于大势,弃琐细而成于大事。人民出版社2014年年底又推出了他的新著《洞察出版——出版理论与实务论稿》,如何理解书名的主旨及蕴涵呢?如果该书名是省略了主语的行为及行为结果描述,那么,聂震宁之“洞”为何,又“察”于什么?
聂震宁1981年开始文学期刊的编辑工作。1985年调至漓江出版社,5年后任副总编辑,8年后任总编辑,9年后任社长。1996年任广西新闻出版局副局长。1999年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2002年参与组建中国出版集团,先后任副总裁、总裁。他的成长伴随了中国新时期出版业的发展,经历浸润于亦得益于出版业的改革开放。这是理解聂震宁思想、理论的主线。这也就是说,他的思想是他的“职务作品”(当然不是狭义的著作权意义上的),一个爱书爱刊的职业出版家为更好地做书做刊,率领国字号出版企业集团做更好的书刊而引致—展开—化解的职业与职责焦虑,这构成了他思想、理论的实践基础和动力源泉。
为解惑,为应对自我和他人接连而至之惑,震宁先生总不停地思考,在演讲中表达他的思考。《洞察出版》就是因此而成的结晶。其中《渐进中的书业市场经济秩序》是震宁先生2005年在天津书市“出版创新论坛”上的演讲,也是显现他出版思想精华和理论品格个性的力作。该文开篇明义:出版发行机构自身需要改革、改造和自我完善,同时要建立和规范书业市场经济秩序。前者是“市场主体自身的问题”,后者“是包括交易成本状况在内的市场环境的问题。两个问题,一内一外,构成了书业经济的主要问题”。[2]主要矛盾的捕获有助他高屋建瓴,俯瞰全局。“我们书业市场经济秩序的建立和规范,是在一个渐进的过程中”,“我们书业市场经济秩序的建立和规范,只能是渐进的”,“其形成是一个动态的渐进过程”。[3]“所谓动态渐进过程,还有一个逐步实践到位的过程”。[4]“渐进过程”的表述细密严实。从指认“是”到推论“只能”,从言说“渐进”到倡言“逐步实践到位”,一目十行者,借助IPAD听报告者何能仔细理解其中的微言大义。这恰是震宁先生对中国出版改革的基本观照和理性精髓。结合成为概念或没成为概念的关键语词,他基于此从而形成对纷繁芜杂的出版行为、出版现象的基本认知;以这一渐进过程说为基本考量,他凝炼成出版实践命题再借助总裁之便予以实施。聂震宁出版理论的精华在于认识和解释方法,解释方法的核心如上所述。理论并不复杂,聂震宁的出版理论更不是灰色的,它是单纯的绿色。
中国出版改革“渐进过程”应是震宁先生出版理论方法的核心要义。获此认识后他坚信不移,且贯穿于《洞察出版》的始终。他说:“出版业就是在这种矛盾关系的调整中发展,出版人的文化责任就是在这种正-反-合的过程中不断地调整,从而得到实现,形成出版社的核心竞争力。”[5]他说,“文化体制改革的基础任务之一是市场秩序的建立和改善行业管理,这个问题没有很好地解决。”[6]他还说:“我国出版业虽然经过转企改制,可因为基本上是国有全资企业,企业出资人缺位问题至今并没有得到真正解决。”[7]
震宁先生在“政府-企业”这对出版改革矛盾的两端,持执中而守恒的平衡观,静观其变,静待其变,有所为有所不为,张弛有度又进退有序。当然,静观静待不是旁观旁待、超然于改革之外,而是置身于改革洪流,参与改革,顺改革大势而推进良性先进性变革。读《洞察出版》,看多了,想深了,总不免勾连涌起“在路上”的隐喻。中国出版改革在路上。震宁先生更走在出版改革之路的前端。
曾为作家,震宁先生颇钟意于概念。为文演讲中总不忘用概念析理说事。他曾说:“增强经济实力和单纯追求商业利益,是两个概念两个问题。不幸的是,一些出版单位把两者混淆了。”[8]在《文化体制改革:历程与展望》中,他设专节——“十年来出版业改革发展的关键词”,列举并试图界定“转制”“改制”“联合重组”“股改上市”“数字化”“走出去”等六个词。行文方式无意中透露了作者重视概念及其关联的思维偏好。
震宁先生重视概念但不沉湎于概念,并不纠缠于为概念下定义时种差表述之是否绝对准确、最相邻属概念之是否周延,更不会像高校学者一样喜好概念化的逻辑运算与推演。概念是震宁先生认识出版行为、识别出版现象的手段,在借助概念基本把握了出版现象的内在实质之后,他返身抽离,回归到出版实践一线的探索求解中。这是他区别于出版领域中其他理论群体的概念使用、话语特色之所在。
理论一般由概念、命题、解释框架三部分组成。震宁先生的出版改革理论是这三项都不缺席而又别有占位的。他自然有他默认并坚守的出版改革理论解释框架,或者说中国出版改革理论解释“十字架”。“十字架”之横,是他的出版改革渐进说,出版改革与时俱进与时渐进;“十字架”之竖,是他的出版改革空间要素观,这就是从出版政府到出版企业,或者说两者的合谋互动。
有概念、有概念界定而不追求充分圆满的概念界定,有命题却多实践命题、少理论命题,有理论命题却绝无纯理论命题,这种从概念到命题再到解释框架的存项缺项,正反映了震宁先生出版理论的实践个性和实用价值追求,也是他出版理论工作的示范意义所在。高校出版理论工作者则理当参照沉思而予以填补延展。
以我的观察理解,震宁先生之“洞”乃他自凿之“洞”,那是他的出版理论方法。具体地说,是他基于历练、职业、身份的重叠、交叉化合而成的认识中国20世纪90年代以来出版改革,并因置身其中而力图推进中国出版改革良性运行的解释方式与话语方式。震宁先生之“察”,就是他以此方法审视、观察中国出版业态及其变迁的观点、见解以及参与其中力促良性变迁的实践策略。
看他如何言说出版传统:“我们的书生意气、行政级别、官府做派、衙门作风,和我们的优秀品牌、丰厚资源一起,形成了我们出版业的传统,这个传统有时候就是某些难题。”[9]如何认知文化体制改革:“文化体制改革的基础任务之一是市场秩序的建立和改善行业管理,这个问题没有很好解决。”[10]
如何总体把握出版改革:“改革总要在三个层面上立体交错展开,即技术层面、制度层面和价值层面。重点、难点主要是后两个层面的问题,书业市场经济秩序的建立和规范的问题,主要属于制度层面和价值层面的问题,业内人士有理由要给予特别的关注,有理由表现出一些激烈的焦虑、不满。这也就是我们岁岁年年都在讨论这些问题的原因。”[11]
震宁先生之“察”总在细微处见韵致。震宁先生是有精神也讲究精神的。平常工作中偶见他拖着倦腿走在路上,一说会议或工作开始,他马上神采灿然。“要认真培养自己的精神境界”是他作为出版家的经验之谈。他认为,“出版人的精神境界首先来自于对出版业比较深层次的认识。这种认识主要是对出版业文化内涵的认识”。[12]如此体悟,让人眼睛一亮,思想认识原来如此转换。或者说,高尚的精神境界原来如此以深刻的思想认识为基础。如此洞察在书中读得多了,感叹的倒不是震宁先生作为作家的话锋与颖悟,而是他作为出版家的厚实与深沉。
震宁之“察”,说明察秋毫,太过;说八九不离十,亦甚离谱。说震宁之“察”合规律,明事理,是恰当而合分寸的。2003年7月,他在中国出版集团期刊工作会议的主题报告中说:“社办期刊目前所采用的图书管理体制和运作方式,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他们的进一步发展,难以适应激烈竞争的期刊市场。”[13]图书出版为非连续出版,期刊出版为连续出版,两种出版物背后潜存的运作方式、资源整合与效果扩散方式、盈利模式均截然不同。但因为多方面的历史原因,出版业界、出版管理部门长期不辨雌雄,笼而统之。涉足出版理论研究较深者倒早于此达成共识。震宁先生在出版业界的最初一犁就是编辑文学期刊,自然察觉中国出版集团所辖50余种期刊所沉积的产业能量和社会影响潜力,因而有心成立报刊中心以图释放潜能,不知何故启而未动,终不见结果。察而思为,是一位总裁细致调研冥思苦想尔后血脉舒张后的图谋;察而难为,为而难成,是中国出版改革的现实。即便一身正气,真理在握,一旦实施强度力度较大的改革,举事者也可能因半着不慎而身败名裂。这也就是中国出版改革的复杂性。有些改革拘囿于有限理性而认识不到位,改革而难以到位;有些改革理性认识充分,必然性必要性充足,一旦改革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让举事者进退维谷,抱憾无成。中国出版集团所属期刊由原国家出版局直属期刊、新闻出版署直属期刊延续而来,积重难返,是中国出版业社办期刊的典型缩影。中国出版集团成立报刊中心有心无力,有言无实,既不构成清醒或醒在当时的光荣,也不成为难以企及的梦想,仅仅证明中国出版集团在组建后的期刊发展应对上“集而不团”,丧失了最后的可能性。如是而已。
出版改革大势看得清,出版实务操作中才能大事抓得准,而后临风握笔,文章写得从容,并不时充溢忙中忙后的些许雅意闲情。读震宁先生的书,读《洞察出版》,诚然要欣赏其文辞,更要体悟文辞背后的思想。泉涌的表达之后沉潜了多少思与想的滞涩、题与解的断裂。
如果说震宁先生是出版业中运筹帷幄、举重若轻的儒将,他的制胜法宝就在于他超乎他人的中国出版业改革理论的认识结构。这样的认识结构是可以也有待进一步扩充完善的。它是聂震宁的,或许也可能是类似聂震宁这样的出版领军人物共属的,有待进一步观察思考。专属也罢,共属也好,其存在彰显了出版理论的实践价值,其存在自证了出版理论的一种形态。出版改革需要理论,改革时代的出版更需要理论,聂震宁无非在觉悟到现有的出版改革理论庞杂纷纭,于己指引乏力无助时,理论自觉进而理论自助而已。
2005年12月,震宁先生在上海新闻出版教育培训中心作了《当前出版企业经营管理的主要难题与对策》的演讲。该演讲由引言、我国出版企业的性质与特征、出版企业面临的基本难题、当前出版企业面临的主要难题、寻找与实践中的对策等五部分组成,是作者“出版理论与实务”的典型文本,集中浓缩了他的理论路径、实践价值追求及其两者的内在联系。以“我国出版企业的性质和特征”为逻辑起点,展开“出版企业面临的基本难题”和“当前出版企业面临的主要难题”的辨析,尤显绵密、谨严,值得称道。“基本难题”于当下出版界出版理论界难解无解,智慧的他予以悬置,集中精力于“当前出版企业面临的主要难题”。辨析并力求撇清“基本难题”和“主要难题”,就是他理论智慧之所在。他梳理了我国出版企业的性质与特征而“得出的结论是,出版企业是‘非纯企业’,同时还要防止‘纯企业化’的倾向”。“既然出版企业具有国有企业的一般性质特征,就应当按照国有企业的一般要求进行经营管理,这是一个技术性的要求”。“既然出版企业还具有自身特殊的性质特征,特别是具有意识形态和产业的双重属性,就不能按照从事一般物质产品生产经营的国有企业来看待”。“由于具有‘非纯企业’性质,出版企业有可能把自己的传统积弊当成落后的保护屏障。也就是说,首先是应该按照一般企业来管理,否则改革可能在这里遭遇消解,改革会被‘非纯企业’的性质所消解;反过来,‘纯企业化’又可能使产业的文化价值受损,改革被引入消解文化的歧途。这是一个悖论的逻辑关系”。[14]
之所以不厌其烦地转述作者推论我国出版企业性质后的三点认识,既在精当深刻的认识本身,亦在“正—反—合”经典理论方法的恰当运用,更在于悖论的发现与道破。出版业中高层是否被这样的理论引爆点警醒,笔者自然难以知晓,震宁先生应该是认识清晰、步履清楚的。
中国出版改革的历史文献目前看来可能存在至少两种类型。其一为袁亮提议编撰且胡愈之打头、刘杲殿后的《中国出版论丛》,已成为历史,可借以理解20世纪80年代兼及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中国出版政府的意志及作为,其中映现的陈翰伯等老一辈出版家解放思想、敢破敢立的卓越身影尤为可歌可泣。《洞察出版》可为第二种类型乎?保守地看,未必成为历史;稳健地说,或许正走向历史;由此代表性文本可借以理解新世纪初叶中国出版实业家的所思所想、所焦所虑、所言所行。一、二类型的结合才能成改革开放出版历史的主体建构,惜后一类文献篇章散逸,不成系统与规模。
新世纪中国出版业在制度层面的显著变迁之一是中国出版集团公司的组建及其示范性发展。震宁先生参与组建全过程并成为第二任掌门人。《洞察出版》伴随而又见证了这一过程。应该坚信,若干年后改革开放出版史的书写者会认可、珍视这一出版实业家的思想底稿,并极可能发掘、解读其更加丰富、深刻的思想意义。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研究中心)
注释:
[1][4]聂震宁.洞察出版——出版理论与实务论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67
[3][11]聂震宁.洞察出版——出版理论与实务论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66
[6][10]聂震宁.洞察出版——出版理论与实务论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255
[2][5][7][8][9][12][13][14]聂震宁.洞察出版——出版理论与实务论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65,73,396,75,245,486,52,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