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钱红莉
生活不过一碗汤
文/钱红莉
家里有一只砂煲,有些年了,米色,上面描了一棵兰花。没事时,它就静静地蹲在厨房一角,每次看见它,心里都很安恬。
冬天是砂煲比较忙的时节,几乎每天不歇。
孩子特别爱喝汤,多是荤的。砂煲派上用场了。一根小排沸完水,一块块搛到砂煲里,加半根铁棍山药,姜片若干,洒一两滴香醋,大约三碗水的样子,大火顶开,改小火慢慢炖……一两个时辰后,基本上完成成了。小孩放学回来,喝得头也不抬。铁棍贵,偶尔改成淮山,小人家能吃出来:今天山药不好吃嘛。一年年冬天,就跟铁棍干上了,每年都买河南人用大卡车拖来的铁棍,从最初的8元一斤卖到如今的13元一斤。
有时会炖鸽子汤。俗话讲:一只鸽子七只鸡。就信了。买回脱酸两小时后,沸水,剁成几块,略微在铁锅里爆炒几下,这边砂煲里的水也滚了,把鸽子投进去,放姜片、小葱段,慢慢熬啊熬,一上午过去,拿根筷子戳,稀烂,汤味醇正。鸽子汤惯于在舌上打转,确实比鸡汤的鲜美上了几个层次。每次炖鸽子,小孩都吃撑,劝都劝不住。
扬州人最会享受生活,体现在“早晨皮包水,晚上水包皮”上。怎么讲?早晨喜欢喝汤,煮干丝是一绝。白干切成丝,略微放高汤里荡一荡,盛起,再舀几瓢高汤。一碗煮干丝下肚,再吃几只蟹黄汤包,一天万事足。这是皮包水。到了晚上再到澡堂里泡个澡,所谓水包皮。煮干丝的美就体现在高汤上,猪骨、老母鸡、老鸭等一起煲出来,白干丝原本纯洁无味,一旦下到这浓汤里,迅速吸了味,入嘴鲜而绵,所以好味。
家里没这么浓重,每天老鸡老鸭的煲汤也不现实。小孩火大,一年四季,爱给他煲老鸭汤。一只鸭子买回,斩几大块,沸水完,炖一半,留一半冻藏。老鸭也适合跟铁棍一起炖,香味奇异……小姨有一次向我抱怨,说是炖鸭子总是腥味除不掉。我教她,鸭子沸水后,要放到铁锅里爆炒几下,炖出来的就不腥了。
喜欢吃炖猪腰。前几年没孩子缠,喜欢搞这一味。整只猪腰不要片开,先沸水,然后一点点把猪腰里的血水挤出,需要耐心,挤完还有,就一直挤不停。猪腰汤骚不骚,就是检验你的耐性够不够的关键。血水挤不尽,炖出的猪腰汤必然失败。炖好的猪腰切成片,沾醋、麻油吃,特别劲道。咽得慌时,才想起来喝口汤,好比送人送到底,送佛送西天……
我婆婆常讲:三菜一汤,吃到中央。大抵伙食没话说的意思吧。而我,最喜欢饭前半碗汤的日子。尤其寒冬,舀半碗汤放手里捂,暖意立时浮起。若饭前不喝汤,吃起来一直感觉咽得紧,饭前喝汤也顺带把味蕾打开了。
人到中年,最显著的变化不再贪恋荤腥,尤其晚餐,喜爱半个馒头一碗粥,喝下去别提多舒服。久而久之,这是要入素的架势了?悚然而惊,这么热烈的一个人,怎么就忽然寡淡了起来?这是身体发出的信号,别像火车一样跑得过于迅猛。吃素,就是食物帮身体煞了车。午餐最爱喝青菜汤,鸡蛋花花也不放,就把白水滚开了,投一把鸡毛菜进去,略加一点盐。小鸡毛菜汤的那份绿意,宛如浮在生活表层的一块绸缎,微风徐来,颤巍巍地抖动,就是这种生活的动感,让人爱,鲜甜、纯粹、神清、气爽。
十几年前,看简贞(女字旁)一篇文章,祖母对她讲:要记得,在汤里放盐,梦里放责任。那时,不明就里。如今生活翻了几篇,终于有所悟,汤里是不能放味精鸡精那玩意的,做汤要本真,只放一点盐即可。实则,说来说去,生活就是一碗汤。我们要记得在汤里放盐,要本真。至于梦里放责任,也是要来回翻篇以后,才能明白的道理。
有回在超市看见一个黑陶釉质的砂煲,非常合眼缘,适合炖鲫鱼萝卜丝汤。想象着,一锅汤色雪白,热雾袅绕,被一袭黑煲围拢着上了桌……把购买的意思说了,家属仿佛不热心:家里不是有砂罐了吗?我悻悻然。
我一直想做一道汤,叫套四宝的:老鸭肚里塞老鸡,老鸡肚里塞老鸽,老鸽肚里塞鹌鹑。
可惜一直没那个浓重的心情。这道汤就一直存在想象里,比亲自喝到了还要圆满。
(责任编辑/卢勇军 设计/张籍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