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库什对马克思“人的本质”概念与历史唯物主义的解读论析

2015-01-30 00:16许恒兵
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人的本质历史唯物主义异化

许恒兵

(南京政治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3)



马尔库什对马克思“人的本质”概念与历史唯物主义的解读论析

许恒兵

(南京政治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3)

作为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的杰出代表,马尔库什对马克思“人的本质”概念作了独特的理解,并基于这种理解对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进行了多方面的阐释。在他看来,“人的本质”并非流俗观念所理解的,是所有时代每个人所固有的各种特性(如劳动性、社会性、意识)的加和,而应是体现人的本真性存在的自由创造性以及由此所彰显的历史性。以此为前提,马尔库什对历史唯物主义基本理论作了深入的阐释,内容广泛涉及历史过程的性质问题、异化与历史发展过程的关系问题、历史决定论问题等等。马尔库什的阐释不乏真知灼见,但由于其将马克思早期的人的本质观作为理解的根本出发点,从而无论在人的本质抑或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上,都存在着理论缺陷。

马尔库什;人的本质;历史唯物主义

“人是什么?”马克思哲学中“人的本质”概念意味着什么?这是马尔库什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无疑,这个问题的提出本身具有重要的意义。这不仅是因为关于人的本质的理解是哲学本然的重要课题——当然也是马克思哲学的重要课题,而且正是由于对人的本质的独特理解造成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大理论变革。从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史上来看,无论是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抑或苏联的马克思主义,乃至当代以复归马克思的科学精神为根本旨向的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由于从根本上疏离了对人的本质全面而准确的理解,以致在很多方面偏离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本真精神,正如马尔库什所指出的,“如果我们把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与人的本质的哲学概念割裂开,我们就会陷入不可解的二律背反,这种情况在批判马克思的历史中以及在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的历史中是屡见不鲜的。”[1]也正是因为如此,马尔库什力图通过解答马克思哲学中的“人的本质”的实质性内涵,并以此为前提对历史唯物主义展开重释。正如他所说:“对这一问题的回答使我们有可能解释马克思关于历史的概念的某些特征,并同时有助于阐明‘人的本质’的某些重要规定——首先是关于人作为自由的自然存在物的规定。”[2]毫无疑问,马尔库什循着对马克思哲学中“人的本质”概念的解读来把握历史唯物主义,使其在很多方面走进了历史唯物主义,但由于其对马克思“人的本质”概念的理解烙有浓烈的理想性色彩,以致导向了对历史唯物主义诸多偏离。

一、关于“人的本质”概念的解读

总体上而言,马尔库什对马克思“人的本质”概念的理解主要依托了青年马克思的理论语境,并同时将其拓展至马克思思想之全部。对此,他明确指出:“我们的分析首先以《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文本为基础,但是,为了说明我们采用的阐释方法的合理性,我们必须在此阐明我们的观点:这一人的本质的概念以及更广义的人与历史的概念是马克思早期形成的哲学概念,但也呈现与延续在马克思晚期的‘成熟’作品中。”[3]就此而言,马尔库什无疑坚持了东欧新马克思主义学者的普遍性观点,即否认青年马克思与成熟马克思之间的理论变革,认为两者之间存在着实质性的一致性。具体到人的本质概念的理解来看,马尔库什同样认为在青年马克思与成熟马克思之间有着根本的一致性,即将人的自我创造性以及由此彰显的人的自由、历史性视为“人的本质”的核心内容。对此,马尔库什强调指出:“人的首要特性,即人的‘真正的本质’,就呈现在人创造和形成自身的主体性的自我行动中。”[4]

为了充分论证马克思哲学中“人的本质”概念的内容体现为人的真正的自由创造性,马尔库什对“流俗”的“人的本质”的理解进行了批判。这种流俗的理解的核心在于将“人的本质”视为“在人类历史发展中保持不变的、与人本身不可分离的、任何社会形式中人类个体必须具有的特征的结合”。[5]在马尔库什看来,这种理解无疑背离了马克思的文本精神。具体来说,当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全面描述人的本质的异化,并强调通过共产主义革命实现人的本质复归时,其显然的理论指向并非是否认处于异化状态中的人缺乏“属于每一个人作为人的特征的全部特性的总和”。[6]特别是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批判费尔巴哈认为人的本质“只能被理解为‘类’,理解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7]时,无疑内涵着对此种观点的批判。马尔库什认为,造成此种关于人的本质的错误观念的理论根源在于混淆了“人的本性”与“人的本质”之间的差别,对马克思而言,两者“绝不是同一个概念”,具体来说,“人的本性”在大多数情况下表示在某个给定时期典型的个人所拥有的“本质力量”、特性和潜能,而“人的本质”则体现为人的自主创造性以及由此生成的本真历史性。

撇开马尔库什关于人的本质的界定暂且不论,他对人的本质与人的本性的界分无疑是合乎马克思人学思想的实情的,对此,陈新夏指出:虽然“‘人性’和‘人的本质’都属于人的规定,但二者的含义却大相径庭:‘人性’表征着人作为类的规定性,从而表征着人与他物的区别;‘人的本质’则表征着人作为具体历史的社会存在的现实规定性,从而表征着在特定社会关系中人(群体)与他人(群体)的区别。”[8]实际上,当马克思强调“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时,他正是在最一般的意义上言明了人的本性的最一般特征,也正是这个特征,决定了人与周围世界发生关系的特殊性,即“当物按人的方式同人发生关系时,我才能在实践上按人的方式同物发生关系。”[9]但是,问题在于,马尔库什并没有看到“人的本性”与“人的本质”之间的内在联系,即当人的“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纵向展开,从而获得其具体的历史性表现时,并且这种表现首要地体现在人的具体的劳动特质、社会性特质和意识三个内在相关的维度上,便形成了人的具体的历史性的本质。正是由于没有看到两者之间的联系,尤其是二者结合的具体方式,马尔库什最终走向了对人的本质的抽象理解。

具体来说,马尔库什明确认为,人的本质必须在劳动、社会性和意识之中寻找。但是,循着这种思路去把捉人的本质,就绝不能陷入对人的上述三个特质的“流俗”理解,即将它们视为“每一个人类个体所共同具有的经验性的不变的特质”。[10]就人的劳动本质而言,马尔库什认为,它构成了人类的“独特的生活活动”。劳动不仅是人与其他物种由以区别开来的根本所在,而且“造就了人对自然的真正的历史关系,同时决定了人与人的基本关系,因此,劳动构成了整个人类生活的基础”。[11]不仅如此,劳动还是人的本真性生存演历的根基,“正是作为对象化的人的本质的劳动为历史创造了可能性。”[12]马尔库什进而指出,劳动并不能涵盖人的本质的全部,基于人的劳动本质的前提,还能推出人的社会性、意识的本质特征。马尔库什认为,人的社会性本质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一个人必须与他人保持接触和交往,否则他就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不能过人的生活;第二,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他在一定程度上占有了由前辈或同时代的其他人创造并对象化的能力、需要、行为方式、观念等等,并由此体现为社会交往和历史的产物。此为,人的劳动本质必定会生成意识,即“劳动预设并发展了意识和自我意识的出现”,[13]从其功能而言,它是“所有社会活动中的创造性和规范性力量”,[14]“它们不是对社会现实的被动反映,而是现存社会关系的生产与转型的本质因素和决定性因素之一,人通过它们理解和解释世界并由此获得行为动机。”[15]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在异化的条件下,施加于个人的这三个因素只是片面地、抽象地生效,而非在‘人类学’-哲学意义上生效”,[16]亦即不能完全发挥以上描述的功能。例如,在资本条件下,劳动畸变为“抽象劳动”,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丧失了构成为人的集体生活的基础性地位,而人们的意识则演变为“虚假的意识”。既然如此,马尔库什指出:“把‘人的本质’解释为每一个人都拥有的、基本的、不变的特性的集合看起来是难以接受的。”[17]

那么,劳动、社会性、意识到底在何种意义上构成了人的本质的要素呢?对此,马尔库什明确指出,必须从哲学的意义上来理解它们,即将它们作为摆脱了一切异化后的人的真正特性来认识。无疑,此种理解直接源自于青年马克思的人的本质复归说。马尔库什认为,正是哲学意义上的劳动、社会性、意识交织在一起的历史性展开构成了人的本质,其核心就是自由创造性,并以本真性的生存演历的方式获得体现。他指出:“马克思用‘人的本质’这个概念表示人类的真实的历史存在的那些特性,这些特性使得我们可以把历史理解为一个具有发展趋势的连续的统一过程。人的普遍性和人的自由标志着人类历史进程的普遍方向,而把人界定为参与物质的生产性的自我获得的有意识的社会的存在物则显示了以上述趋势得以展开并在其中得以显现的领域为基础的总体发展过程的必然特征和维度。”[18]

很显然,马尔库什对马克思“人的本质”概念并没有达到历史唯物主义的高度。马克思在批判费尔巴哈时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9]而由于“以一定的方式进行生产活动的一定的个人发生一定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20]因而人的本质必定就是在现实的历史过程中生成转变的,即“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命,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21]由此可见,马克思紧贴着人的现实的生产实践、生产关系以及社会关系来理解和把握人的具体的、历史性的本质的。或者说,人的本质的历史性展开构成了现实的历史,也正因为如此,恩格斯将历史唯物主义界定为“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22]而马尔库什撇开现实的人的生存事实强调哲学意义上的人的本质要素,并将这些本质要素是纵向展开视为人的真实的历史,既然如此,他关于人的本质的理解就绝非现实的人的本质,而他所谓的人的真实的历史也绝非现实的历史。如此一来,当其以对马克思人的本质概念的解读为切入口来理解历史唯物主义时,势必会造成理论上的偏差乃至根本性背离。

二、关于历史唯物主义基本理论的解读

正如本文引言中所指出的,马尔库什解读马克思人的本质概念的重要目的在于以此为前提理解和把握历史唯物主义。而此种理解路径之合法性的依据无疑在于,与“把关于人的‘本质’的研究与关于人的社会历史的研究对立起来的趋势相反”,“马克思所理解的‘人的本质’就存在于人类社会发展整体的‘本质’或内在的统一性之中。”[23]具体来说,马尔库什基于对马克思人的本质概念的解读对历史唯物主义中的以下几个问题作了理解和阐述。

首先是历史过程的性质问题,即历史作为一个统一性的过程,到底是处于不断进步之中的,还是处于倒退之中。对此,马尔库什基于他对马克思“人的本质”概念的解答作了较为系统的阐释。与将人的本质界定为自我实现的创造性实践,并以此展现为“统一性”的历史过程相一致,马尔库什认为:“‘人的本质’的承担者不是单个的人,而是在历史变化和发展的连续体之中的人类社会”,[24]并由此准确地领悟了历史唯物主义关于人与社会之间的真实关系,认为“不能把社会理解为在这些个人之外或之上而存在的,不能理解为独立于个人并且超越个人的价值(或目标)。”[25]在此认识的基础上,马尔库什激励批判以波普尔为典型代表的思想家对马克思关于个人与社会关系基本观点的歪曲,并深刻地指出:“马克思的观点与唯名论-还原论的社会观相对立,又与‘本质主义’的实体化的社会观相对立。”[26]马尔库什对马克思关于个人与社会关系的理解为其阐述人类历史进程的性质奠定了基础。那就是,既然个人本质的承担者是社会,并且“唯有从社会的视角出发,历史才可以被理解为一个统一过程”,[27]那么,在判定历史进程的性质时,就不能从个人的视角出发,而应该从社会的视角出发。对此,马尔库什明确指出:“从个人的视角看,我们不能把历史界定为具有一个单一的确定方向的过程,因为存在着相互矛盾的趋势”,[28]而“从社会的视角出发,历史不仅表现为技术的发展,同时表现为‘人类学’的进程,表现为社会整体所推动的能力、需求、交往形式和知识范围不断拓展和深化的发展过程。”[29]实事求是地看,马尔库什的历史进步论无疑存在着合理性的成分,即其揭示了人类历史发展过程本然具有的“悖论性”特质。但是,俨然区分个人视角与社会视角在判定人类历史进程性质中的不同作用,则必定与作为出发点的个人与社会的内在关联相悖论。从一般意义上来讲,在人类历史发展的进程中,个人发展与社会发展归根到底是一致的,正如马克思所言:“人们的社会历史始终只是他们的个体发展的历史,而不管他们是否意识都这一点。”[30]固然,在资本主义社会——马尔库什说明其社会进步观的主要依据——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异化为人之外的物与物的关系,并且限制了人性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但是,跟前资本主义相比,“这种物的联系比单个人之间没有联系要好,或者比只是以自然血缘关系和统治从属关系为基础的地方性联系要好”,并且,这种联系“属于个人发展的一定阶段”。[31]

其次是异化与历史发展过程的关系问题,换个角度说,这个问题实质上也就是异化理论在历史唯物主义之中的地位和作用的问题。正如本文第一部分所述,马尔库什将人的本质规定为自由的创造性活动,体现的是人的本真性的存在,并且在迄今为止的人类历史之中都未得到完整的实现,亦即处于“异化”的状态。也正因为如此,马尔库什明确指出,“马克思的‘人类学’与他的异化理论密切相关。”[32]而如果说对人的本质的异化史的描述便是对迄今为止的人类历史的把握的话,那么,异化问题也就势必贯穿于历史唯物主义始终。所不同的是,马尔库什认为,马克思在早期著作——以《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为典型——中采用了个人的视角来理解异化问题,而在后期的著作——主要以《德意志意识形态》和《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为典型——中采用了社会的视角来理解异化问题。毫无疑问,仅仅以视角的转化来描述马克思思想的变化,势必会忽视这种转换背后所隐藏的更为实质的东西,并且必定会由此牵扯到其对某些问题认识上的不足,但是,由于马尔库什着重阐述了马克思在社会视角下对异化的生成根源及其超越的可能性的基本观点,他便在诸多方面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就异化的生成根源来看,马尔库什准确揭示了分工或私有制是造成异化的真正原因。对此,他引用马克思的话指出:“分工理解给我们提供了第一个例证,说明只要人们还处在自然形成的社会中,就是说,只要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间还有分裂,也就是说,只要分工还不是处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就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压迫着人,而不是人驾驭着这种力量。”[33]就异化的超越来看,马尔库什更是表现出其难能可贵的地方,即将其视为现实历史发展趋向的可能性结果,这种可能性要真正转化为现实,必须具有特定的历史条件。对此,他引用马克思的话强调指出:“全面发展的个人——他们的时候关系作为他们自己的共同的关系,也是服从于他们自己的共同的控制的——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历史的产物。要使这种个性成为可能,能力的发展就要达到一定的程度和全面性,这正是以建立在交换价值基础上的生产为前提的,这种生产才在产生出个人同自己和同别人相异化的普遍异化的同时,也产生出个人关系和能力的普遍性和全面性。”[34]正是基于这种视角,马尔库什确立了正确看待异化史的辩证视野,即认为“异化不仅是人的本质展开的否定性的前提(如同‘尘世的艰辛’是‘拯救的前提’),同时也是人的本质——以一种矛盾的形式——肯定性的形成过程。”[35]最后一个方面则体现了马尔库什在认识上的缺陷。如上所述,马尔库什并未将马克思考察异化的个人视角与社会视角在基于马克思思想实质性变化的基础上重新统一起来,并由此容忍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语境中的异质性的思想质点的同时存在,以致在阐述异化的实现或人的本质的实现时出现了重大的偏颇,具体来说,在看到异化之消除必须具备物质基础的同时,马尔库什纳入了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观点,即将异化的消除视为“人的本质”的复归,在这种语境中,人的本质归根结底不再是历史的产物,而似乎早在历史展开之前便已经在某个地方存在过。

最后,在笔者看来也是马尔库什理解中最精彩的地方,即其对历史目的论展开了深刻的批判。一般而言,历史目的论的形成一般与机械的历史决定论密切相关,也正因为如此,马尔库什对历史目的论的批判始于其历史唯物主义决定论之机械理解的批判。基于对马克思人的本质概念体现为一个统一的历史过程的理解,马尔库什正确地指出,“历史过程内在统一性的思想早已蕴涵在马克思关于人和社会的观点的基本原理中”,这种统一性具体先为人的本质在主体能动性和客观制约性的辩证关系的渐次展开,即历史呈现为一个“有联系的序列”。进一步来看,马尔库什认为,历史的统一性建立在历史决定论的基础之上,“因为这种统一性不过是历史过程本身的内在决定性”。[36]但是,马克思的历史决定论绝非机械的决定论,在其中,历史的未来被视为“某种社会因果性的结果或由某种历史神学而给定的”。[37]以此为契机,马尔库什深刻地批判了以斯大林为典型代表的对历史唯物主义决定论的机械理解,即认为“这种历史观可以准确地形象化为一个不可靠的列车时刻表:它预先规定好了列车要到达那些车站,只不过列车到达的时刻不能预先一股脑儿地给定。”[38]问题的关键在于,马尔库什认为,当着马克思论及历史必然性时,绝非是指无论如何都是不可避免的,而是强调“为了真正解决给定的历史形态的内在危机,为了超越它的基本社会矛盾,只能对现存的社会关系进行一种确定的彻底的变革和替换,这种变革的实践可能性由所取得的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的水平保障,符合特定的较大社会群体(即阶级)主客观条件的制约性而与单向度地凸显人的能动性的主观唯心主义划清了界限。”[39]在对马克思的“历史决定论”作出辩证理解的基础上,马尔库什笔锋一转,对历史目的论展开了批判。在他看来,马克思的“历史决定论”强调历史进程及其发展趋势“只能通过对实际的生活关系、社会经济条件以及从这二者衍生出来的活动形式的分析来把握”,从而由此“尖锐地反对每一个认为历史服从不同于并外在于具体的和历史的个人的活动内容的合法性或目的性(在这个问题中合法性和目的性表示同一个东西)的理论流派”,[40]亦即尖锐地反对历史目的论。实际情况是,在马克思的视野中,“历史本身无所谓‘目的’,脱离人的有意识活动,历史既非‘有意义的’,亦非‘无意义的’,人的有意识的活动不仅赋予历史意义,而且创造了历史的意义。”[41]就此而言,马尔库什的理解是接近于马克思的本真思想的。对于以往的赋予历史以目的的旧的历史观,马克思强调指出:“历史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其实,正是人,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在创造这一切,拥有这一切并且进行战斗。并不是‘历史’把人当做手段来达到自己——仿佛历史是一个独具魅力的人——的目的。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42]但是,不幸的是,马尔库什对“人的本质”抽象理解,最终又使其与“历史目的论”难以彻底撇清关系,这充分地体现在他认为我们有可能从一种“普遍有效的价值论视角”出发去观察历史中的特定时期和个别现象。实质上,其所谓的“价值论”视角实际上就是人的脱离了现实历史的本真性存在,它最终获得了作为历史之“内在目的”的地位和作用。

三、简单评价

虽然隶属于西方人本主义马克思主义的学术传统,但是,作为深谙马克思思想文本的理论大师,马尔库什对马克思“人的本质”概念的解读表现出许多过人之处。这尤其体现在其强调人的能动性、创造性在历史展开过程中的作用的同时,又辩证地认识到人的实践能动性的发挥必定会受制于主客观条件的制约。固然,也正如上文所述,马尔库什对马克思“人的本质”概念的解读受到青年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人的本质观的影响,但由于他同时汲取或调动了马克思此后的一系列重要文本中的思想资源,并将它们融入到对马克思人的本质概念的解读之中,从而势必会在一些重要的质点上造成理论上的突破,并因此种突破而在历史唯物主义基本理论的理解上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但是,我们又需要看到,由于马尔库什认为马克思在前后时期对“人的本质”的理解仅仅发生了视角上的变化,即从个人的视角转向社会的视角,因此,他对马克思“人的本质”概念的解读势必会以马克思早期的基本观点为根本取向,并以此为根底统摄乃至改写马克思此后在人的本质观上的全新观点。其集中体现在于,当其正确地拒斥将人的本质归结为人类所有个体在一切阶段所拥有的固有特性时,却滑向了对人的本质的超历史的抽象理解。这无疑体现于马尔库什将“人的本质”界定为人的本真性存在,并最终落脚于人的绝对自由的完全实现。对此,他说道:“积极意义上的自由是人为自身引申出的权力;它意味着人掌控和支配自然力(外部的自然)和人自身的本性的能力的发展;它意味着——作为个人或集体——可以处置的可能性的范围的扩展;它是人的创造性和本质力量的形成和培育,超越任何固定的局限,终止于自身。”[43]也正因为如此,当着马尔库什以此种归根结底带有浓烈的抽象色彩的“人的本质”概念为前提切入到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之中时,势必会带有无法克服的理论缺陷,即将历史意义的生成匹配于人的自由的绝对实现,并将其置于遥远的未来。对此,马尔库什也明确指出:“归根结底,只有当行动着的人自身有能力掌控自身的社会行为的历史后果时,只有当人有能力在既定的自身可能性的范围内,通过自身有意识的集体决定来确定自身的发展时,历史才能成为‘有意义的’”。[44]且不说,此种意义归属本身对有着连续性特质的人类历史作了人为的区分乃至割裂,至关重要的是,仅仅将“希望”锚定于遥远的未来,历史唯物主义内在具有的现实批判维度必定会被消解殆尽,而最终沦落为纯粹的对未来的乌托邦式的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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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9][20][21][33][4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01、501、523-524、520、537、295.

[8]陈新夏.人性与人的本质及人的发展[J].哲学研究,2010,(10).

[9]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86.

[2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95.

[3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43.

[3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6.

(责任编辑:木杉)

本文是2011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国外学者历史唯物主义观的理解史研究”(11AZX001)与2013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苏东唯物史观的发展逻辑研究”(13CZX014)的阶段性成果。

2015-05-24

许恒兵(1979-),男,安徽宣城人,哲学博士,南京政治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当代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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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1071(2015)04-002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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