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青少年“无缘化”现象解析

2015-01-29 14:15师艳荣
中国青年社会科学 2015年2期
关键词:邻里关系无缘青少年

■师艳荣

(南开大学 日本研究院,天津 300071)

日本青少年“无缘化”现象解析

■师艳荣

(南开大学 日本研究院,天津 300071)

日本“无缘社会”泛指人际关系的疏离,源于因血缘、地缘、社缘等各种“缘”的解体而引发的“无缘死”现象。在当代日本社会急剧变迁的背景下,伴随着家庭纽带的松散、邻里关系的淡薄、校园问题的频发、职场人际关系的疏离,血缘、地缘、学缘和社缘等人际关系不断弱化,日本青少年“无缘化”现象凸显。依赖关系的解体、个人主义的膨胀及社会差距的扩大是导致日本青少年“无缘化”的深层社会根源。近年来,以蛰居者为代表的“无缘化”青少年们已成为社会弱势群体之一,他们的生存现状和未来发展令人担忧。青少年“无缘化”已成为关系到日本未来发展不可忽视的社会问题之一。

日本青少年 无缘化 人际关系

“缘”是连结个体与个体关系的纽带,日本社会本是以“血缘、地缘和社缘”为生活基础的,人人具有强烈的互助精神和共同体意识的“有缘社会”,现如今却迈入了各种“缘”不断弱化的“无缘社会”[1]。所谓“无缘社会”,泛指人际关系的疏离,源于因血缘、地缘、社缘等各种“缘”的解体而引发的“无缘死”(一个人孤独死去无人认领遗体)现象。2010年1月31日,日本广播协会NHK纪录片《无缘社会——32 000人“无缘死”的冲击》的播出,震惊了日本社会。一些孤独死去的独居者沦落到只能葬入“无缘墓”(没有亲人祭祀的坟墓)的悲惨境地。“无缘死”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由此引发对“无缘社会”的热议。“无缘社会”一词成为当年日本十大流行语之一。

“无缘死”虽以老年人居多,但也引起了年轻人的广泛关注,有关“无缘死”的网络评论异常火爆。在30岁以下年轻人使用最多的网络留言板“2频道”中,对“无缘死”的评论多达三万余条[2]。而三四十岁的年轻人已意识到“无缘社会已不是他人之事”,纷纷发出了“将来自己也可能走同样的路”、“我是无缘死预备军”、“无缘死,将来的自己”等等的感慨[3]。这些网络留言无不体现出年轻人对自己老后可能加入“无缘死”行列的担忧和恐惧。可以说,日本“无缘社会”既是“无缘死”引发的养老危机,更是战后日本社会变迁中,伴随着都市化、现代化而出现的人际关系危机,且已波及青少年群体。

一、 日本青少年“无缘化”的表征

人际关系是个人成长中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家庭亲情、幼时玩伴、同窗友情、同事关系等都是青少年健康成长中至关重要的人际交往。然而,在当今日本社会急剧变迁的背景下,伴随着家庭纽带的松散、邻里关系的淡薄、校园问题的频发、职场关系的疏离,血缘、地缘、学缘和社缘等人际关系不断弱化,青少年“无缘化”现象凸显。

(一)血缘关系弱化——家庭纽带松散

家庭纽带是由爱情、亲情和责任共同维系的家庭关系。战后日本家庭模式完成了从大家庭向核心家庭的转变,家庭成员减少、家庭关系简单化的同时也带来了家庭纽带松散的新问题。与三代同堂的大家庭相比,且不说祖父母别居疏远了祖孙两代人的血缘亲情,即便是父母和未婚子女组建的核心家庭内部,家庭纽带也逐渐松散。

战后以来,在“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观念主导下,日本家庭“父权失坠”严重。子女与母亲关系密切,父亲在子女成长过程中发挥的作用极其有限。工蜂式的男人只负责挣钱养家,早出晚归,忽略了作为父亲应承担的育子责任。父爱缺失不仅弱化了父子亲情,而且易造成孩子的情感缺陷,出现性格柔弱、孤僻、自卑、任性、社交恐惧等心理障碍。对于生活在父亲角色缺失家庭中的日本青少年来说,他们在家庭观念和人际交往方面存在着或多或少的问题。

泡沫经济破灭后,经济不景气导致失业率增多,家庭生活压力增大,“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生活模式受到冲击。家庭矛盾频发,离婚率攀升、家庭暴力、儿童虐待等问题的增多进一步弱化了血缘关系,夫妻、亲子等血缘亲情逐渐淡化,甚至走向解体的边缘。近年来,日本儿童虐待问题愈演愈烈。儿童虐待案件从1990年的1 011件,增长至2010年的56 384件,20年内增长了约56倍,2013年再创历史新高,达到73 802 件[4]。儿童虐待问题严重化使得亲子关系崩溃,受虐待儿童丧失了血缘亲情,家庭纽带也随之解体。

此外,战后日本家庭模式不仅实现了核心家庭化,还出现了单身家庭、丁克家庭等多元化倾向,不婚不育家庭增多使得血缘亲情的形成愈发困难。20世纪60、70年代,日本曾是“国民皆婚”时代。如今奉行独身主义,不想组建家庭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单身家庭比率不断攀升,1970年为20.3%,1990年为23.1%,2000年达到27.6%,2010年高达32.4%,到2035年将增至37.2%[5]。男女终身不婚率也不断提升,分别从1985年的4.3%、3.9%,2005的16.0%、7.3%,增至2010年的19.1%、10.0%,预计到2030年将高达29.5%、22.6%[6]。结婚育子这一传统的组建家庭、繁衍后代的生活方式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二)地缘关系弱化——邻里关系淡薄

由同乡关系和邻里关系构成的地缘关系是人际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日本原本是邻里关系紧密、地域共同体意识极强的社会。战后日本经济高速增长带来了产业结构的变革,大量农村劳动力涌入城市,原有的村落共同体逐渐解体。而且伴随着都市化进程的推进、生活节凑的加快及核心家庭的增多,都市邻里关系也逐渐淡薄。特别是日本社会富裕后,生活的便利、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心理以及保护隐私意识的增强,都使得邻里关系日渐疏离。

当今日本社会邻里关系十分淡薄。来往频度和交往深度是评价邻里关系的两个重要指标。日本内阁府2007年开展的“国民生活选好度调查”显示,邻里间经常来往的比例仅有10.4%,而几乎不来往的比例高达31.9%[7]。从交往深度来看,往来频繁的邻里之间未形成互助关系的比例高达65.7%,即每3个人中就有2人未建立密切的近邻关系[8]。可见,即便是邻里往来较多的人,也多停留在礼貌性的见面寒暄、站着交谈的程度。日本社会邻里间来往频度降低、交往深度愈益肤浅问题已十分突出。

核心家庭的封闭性、孤立性本身就不利于儿童人际关系的培养,日渐疏离的邻里关系更是阻碍了儿童与左邻右舍的交往,直接影响到其地缘关系的构建。幼时玩伴在儿童人际关系培养方面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日本婴儿潮(一段时期内新生儿人口激增)时代,一群孩子一起玩耍的场景随处可见,孩子们在嬉戏打闹中结成了纯真的友谊,获得了成长。然而,伴随着都市化的发展、邻里关系的淡薄和少子化的加剧,日本儿童的同龄玩伴越来越少,独自玩耍的孩子增多。日本综合研究所2006年开展的调查显示,孩子们放学后的主要活动场以家庭为主,其比例高达90.6%;放学后独自看电视、读漫画、看杂志、听音乐的比例高达83.4%,玩电视和手机游戏的比例也达到了44.2%[9]。

此外,都市化的推进及日本人对儿童喧闹声容忍度的降低限制了孩子们的玩耍空间。20世纪60年代以来,随着日本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孩子们室外玩耍的空间不断缩小。且日本人对儿童喧闹声的容忍度愈来愈低,视孩子玩耍嬉戏之声为“噪音”的投诉事件不断增多。为此,居民区小公园的利用时间和玩耍内容受到了严格限制。一些幼儿设施只能加建隔音屏,并缩短孩子们的室外活动时间。有的保育园为了应对“不愿意看到小孩子身影”的居民投诉,只得整天拉着窗帘。而诸如“游泳课很吵闹,希望建立地下泳池”、“希望体育老师小声指导”、“不要在校园内踢球”等等的诉求也屡见不鲜。种种的约束和限制,不仅剥夺了孩子们的玩耍空间,抹杀了孩子们活泼好动的天性,而且使他们丧失了玩伴和结交友情的机会。

总之,家庭规模的缩小、邻里关系的淡薄、室外玩耍空间的缩小及日本人对儿童喧闹声容忍度的降低,使得孩子们独处的时间增多,地缘关系弱化。正如日本记者石川结贵所说“即便是没有贫困和虐待问题困扰的普通家庭中,孩子们的‘无缘化’也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10]。孤独寂寞的童年生活将成为越来越多日本青少年的共同记忆。

(三)学缘关系弱化——校园问题频发

日本学校教育历史悠久,位居世界先进水平。战后以来,日本教育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然而,教育的发展在为社会经济发展创造条件的同时,长期以来形成的偏重知识、学历主义及教育同质化的弊端也随之显现。学力偏差值(用偏差值来衡量学生学习能力的方法)的评定标准将学生分成了三六九等,使他们难以建立平等的同窗友情。激烈的考试竞争,无休止的补习班和兴趣班,使很多学生不堪重负,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一些学生因此产生考试焦虑、厌学情绪以及学校恐惧症。教育的同质化强调集团主义,忽视差异,使得张扬个性的学生受到排挤和欺负。早在20世纪70年代,日本的拒绝上学*日语为“不登校”,是指“由于一些心理的、情绪的、身体的或社会的原因背景(疾病或经济原因者除外),不上学或不想上学,年间缺席达30天以上者”。现象已显现,且人数呈滚雪球式增长。80年代以来,不但拒绝上学问题愈加严重,而且校园欺负、校园暴力等校园问题凸显,青少年蛰居*蛰居是指“由于各种各样的要因,回避社会活动(包括义务教育阶段的上学、非常勤的就业及家庭外的交际等),持续6个月以上基本不外出的状态(包括与他人不交往的外出行为)”。现象也随之增多。泡沫经济破灭后,日本社会矛盾加剧,整个社会陷入了悲观失望的谷底,年轻人也一蹶不振,以拒绝上学居首的校园问题愈演愈烈,丧失学缘的学生不断增多。

学龄期接受学校教育、结交朋友是青少年社会化的起点。然而,日本校园问题频发使得部分学生失去了同窗友情,弱化了学缘关系。在学校文化独占度非常高的日本,失去学缘就意味着被孤立,没有了朋友,也很难在社会上立足。他们中的大部分对参与社会和发展人际关系存在抵触情绪。即使成年后,靠打工维持生活者不在少数。严重者则会走上“NEET”*“NEET”是“Not in Education,Employment or Training”的简称,起源于英国。在日本,“NEET”专指年龄在15-34岁之间,不上学,不工作,也不接受职业训练的年轻人。或蛰居之路,完全依靠父母生活,成为社会的落伍者。当今日本社会,在少子老龄化日益严重的背景下,因校园问题丧失学缘、难以自立的年轻人不断增多,无疑加重了日本劳动力短缺问题,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日本社会经济的发展。

(四)社缘关系弱化——职场人际关系疏离

日本人素有“工作狂”之称,视公司为家,处处以工作为重。日本经济高速增长期,形成了“终身雇用”、“年功序列”等颇具日本特色的企业用人制度。一般情况下,绝大多数学生毕业后都能够直接就业成为正式职员,然后在终身雇用和年功序列制度下,等待着升迁加薪。而且,一旦入职,人际关系基本上固定在公司内部,工作、加班、聚餐甚至周末活动等都要与公司同事一起。这种稳定的社缘关系对日本人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年轻人社缘关系淡化与经济衰退和雇用制度的变革有着密切的联系。20世纪80年代后期,全体劳动者中正式雇用比例高达80%以上*②数据来源:“各雇用形态雇用者数”劳动力调查长期点系列数据(总务省统计局),http://www.stat.go.jp/data/roudou/longtime/03roudou.htm#hyo_9。泡沫经济破灭后,日本经济不景气导致雇用环境恶化、失业率攀升、就业困难,传统的终身雇用制度逐渐瓦解,非正式雇用不断增多。新世纪以来,日本进入了“不完全雇用”时代,其典型特征就是减少正式雇用,增加非正式雇用,社缘关系的建立变得愈发困难。2003年1-3月的统计数字显示,每3人就有1人是非正式雇用者,且形势不断恶化,2014年1-3月的统计数字显示,正式雇用比例已降至62.1%,而非正式雇用比例增至了37.9%,创历史新高②。临时工、派遣员工、合同工等非正式雇用者的增多,使得日本新一代工薪阶层难以通过公司建立稳定职场关系。在随时有可能被解雇的公司内,人际关系也非常淡薄,作为日本社会关系支柱的社缘关系濒于崩溃。

此外,日本企业采用“应届毕业生一揽子聘用”(日语为“新卒一括採用”)制。毕业时不能正式就业的年轻人,重新成为正式职员的希望非常渺茫。当今日本社会,自由打工族、派遣员工、临时工等原本属于非主流的就业模式,却成为很多年轻人无奈的选择。他们背井离乡,孤身一人在大都市打拼,找不到正式工作,没有稳定的收入,结婚成家也变得愈发困难。一些人在经历了不断就业和失业的恶性循环后沦为流浪者,成为“无缘死预备军”队伍中的一员。

总之,“无缘化”已成为当今日本青少年面临的严重人际关系危机。从孩童时期缺少玩伴、学生时代同窗友情的缺失,到成年后找不到稳定工作,进而影响到结婚成家。这种血缘、地缘、学缘和社缘逐渐弱化的“无缘化”现象贯穿了青少年成长中的各个阶段。近年来,以蛰居者为代表的“无缘化”青少年不断增多,他们的生存现状和未来发展令人担忧。

二、日本青少年“无缘化”的社会根源

毋庸置疑,日本青少年“无缘化”与家庭结构的变革、地域共同体的解体、校园问题的愈演愈烈及就业环境的恶化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而战后日本社会变迁中依赖关系的解体、个人主义的膨胀及社会差距的扩大是导致青少年“无缘化”的深层社会根源。

(一)依赖关系的解体

日本社会向来重视集团主义,强调人与人之间的依赖关系。战后日本经济高速增长带来了产业结构的变革,完成了由农业社会向“企业社会”的转变,都市化和核心家庭化进程加快。虽然传统的村落共同体价值观衰落,但集团主义依赖关系依然根深蒂固地影响着日本人的生活方式。日本社会结构中的依赖关系突出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终身雇用”和“年功序列”的企业用人制度;二是“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角色分工模式。职员和企业之间结成了唇齿相依的利益共同体关系,职员视企业为家,效忠于企业,企业也保障职员有稳定的收入和定期升迁的机会。夫妻之间也是一种相互依赖的角色分工模式,丈夫挣钱养家,妻子则相夫教子,专事家务。这种日本式依赖关系下结成的社缘和血缘,不仅成就了日本经济的辉煌,维护了家庭稳定,而且在保障社会秩序方面也发挥着积极作用。

然而,这种依赖关系伴随着泡沫经济的崩溃,失去了其存在的经济基础,逐渐走向解体。原来隐藏在稳定依赖关系背后的问题也逐渐显现出来,社会矛盾加剧。经济不景气使得不少企业倒闭或裁员,失业率攀升,“终身雇用制”和“年功序列制”逐渐瓦解。“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模式也受到冲击,离婚率攀升,问题家庭增多。在就业形势严峻的背景下,面对竞争日益激烈的社会环境,年轻人中出现了不适应的抗拒反应。“自由打工族”、“啃老族”、“NEET”及蛰居者增多,“无缘化”现象凸显。可以说,伴随着家庭模式和就业形态的多元化,生活方式和社会关系也呈现出多样化的发展趋势。当今日本社会正处于旧的依赖关系逐渐解体、新的社会关系还未完全确立的时期。

(二)个人主义的膨胀

战后日本社会变迁中,个人主义膨胀带来的人际关系表层化是青少年“无缘化”的社会根源之一。战后日本人自我意识的膨胀是伴随着经济高速增长出现的。日本社会学家日高六郎指出,“从战前到战后,日本人的意识发生了从 ‘灭私奉公’到‘灭公逢私’”[11]的变化。特别是伴随着经济现代化的实现和国际化趋势的增强,日本人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及人际交往方式都发生了变革。传统的合作精神、共同体意识等被不断增长的自我意识所替代。生活的便利和富足使得以往相互帮助的必要性丧失,邻里之间疏于往来。出现了相互间尊重隐私的现代交往方式,不欠人情、不互相帮助也不互相鼓励,彼此保持一定的距离。同学、朋友甚至家人之间都尽量避免冲突和争论,回避意见分歧。由此,形成了界限分明的表层人际关系。

日本社会富裕后,青少年价值观念的改变突出表现在个人主义的滋生。许多人奉行个人主义,他们强调自我,一切以自我为中心,要忠实于自我地生活。缺乏社会责任感,不喜欢社交,抛弃了奋斗精神,没有了朝气,丧失了目标。泡沫经济破灭后,社会危机加重使得青少年个人主义倾向日益严重。青少年间的交往保持界限和距离,不谈论自己的苦恼、担忧等个人问题,他们认为相互间“维持良好人际关系的秘诀,是只限于在爱好和兴趣上同人交往,其余一概不接触”[12]。这种表层化的人际关系无法建立真正的友情,也交不到知心朋友。当今日本青少年,在谦和礼貌、举止得体、遵守社会秩序和规范的背后隐藏的是孤独和寂寞。在日本中小学生中,看似非常和谐的同学关系背后却存在着残酷的校园欺负。

此外,不愿给人添麻烦的国民性也是个人主义的表现之一。日本人的人际交往都要把握一个度,这种不给别人添麻烦、不争论、不违反社会规范、自我约束性强的国民性格,使得相互间交往变得简单的同时,也缺乏深层交流。在礼仪和客气中,掩盖着冷漠和自私,缺少人情味。总之,战后日本在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变迁的过程中,带来了社会结构、家庭形态、价值观念等的巨大变革,个人的自主、自立精神得到不断提升的同时,也出现了人际关系危机。

(三)社会差距的扩大

战后,日本社会发生了从战败废墟、经济复兴到高速增长的变革。在创造了经济奇迹的同时,也造就了庞大的中产阶级。日本发展成为社会秩序稳定、生活富裕的中流社会。在“一亿总中流”时代,人们生活水平相差无几,社会差距小。价值观、生活方式也有着惊人的相似性,无论走到哪里,都给人一种同质的感觉,没有什么差异。丈夫拼命工作,为企业奉献劳动,然后获得足够养家的收入,妻子则一心照顾家庭,孩子则努力学习,上补习班,重复着和父辈一样的生活轨迹。可以说,日本社会稳定,生活目标明确,人们都按部就班地生活。

泡沫经济破灭后,经济不景气带来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日本社会问题层出不穷,社会差距扩大。伴随着原有经济体系的瓦解,失业率上升,就业艰难,自由职业者增多,收入不稳定,年轻人的经济状况逐渐恶化。20世纪90年代中期金融危机后,日本人引以为傲的“中流社会”崩溃。能力主义逐渐取代了定期升职加薪的年功序列,收入差距逐渐扩大。这意味着即使同龄、同学历、在同一个企业工作,获得的工资和奖金也存在差异。不仅收入差距扩大,而且雇用形态的改变使得年轻人中出现了阶层分化。一部分人能够正式工作获得稳定收入,而另一部分人却只能选择临时工、派遣员工等非正式工作。据统计,在未满24岁的年轻人中,非正式雇用率男性为42%,女性达到了52%[13]。随着非正式雇用者的增多,人们的收入和社会地位均出现了差距。

社会差距的扩大,使得年轻人群体中出现了严重的两级分化,少数精英依然沿袭传统的价值观念,努力学习,考上名牌大学,进入一流企业,从而获得稳定的高收入和较高的社会地位。另一部分不能正式就业的年轻人则随时面临失业的风险,在工资待遇和晋升等方面几乎没有上升空间,逐渐成为社会弱势群体。对于那些丧失了学缘、社缘,难以自立的“NEET”和蛰居者来说,则逐渐沦为社会弃儿,被置于“无缘化”的边缘。

结语:日本青少年“无缘化”并非耸人听闻,其严重性已不容忽视。近年来,一些青少年已陷入无缘社会的困境中。“NEET”、蛰居者及年轻流浪者的增多,表明日本青少年“无缘化”问题已十分严重。以蛰居者为代表的“无缘化”青少年们没有经济来源,不能自立,其生存现状和未来发展堪忧。当这些人步入老年人行列时,将面临着怎样的生活困境?到2030年,日本进入每3人中就有1名65岁以上老人的超高龄社会;此时第一代蛰居者也将步入65岁以上老年人行列,不能自立且丧失人际关系的蛰居者很有可能成为“无缘死预备军”队伍中的“急先锋”。如何解决他们的生存和发展问题已成为日本社会面临的重要课题之一。可以说,青少年“无缘化”已成为关系到日本未来发展不可忽视的社会问题之一。

人际关系危机已成为日本“无缘社会”的深层危机。伴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独生子女家庭的增多、校园问题的频发以及现代社会人际关系的淡薄,我国青少年也面临着人际关系危机。因此,我国应以日本为戒,加强对青少年社会责任意识和人际交往能力的培养,避免“无缘化”现象的出现。

[1]橘木俊诏:《无缘社会的正体——血缘·地缘·社缘是怎样崩溃的》,东京:PHP研究所2011年版,第1页。

[2]冈尾一郎:《无缘的不安蔓延至年轻人》,载《潮》,2010年第621号。

[3] NHK“无缘社会项目”采访组:《无缘社会——32,000人“无缘死”的冲击》,东京:文艺春秋2010年版,第213页。

[4]日本厚生劳动省:《福祉行政报告——结果概要》,http://www.mhlw.go.jp/toukei/list/38-1a.html

[5]国立社会保障·人口问题研究所:《人口统计资料(2014年版)》,http://www.ipss.go.jp/

syoushika/tohkei/Popular/Popular2014

[6]石田光规:《孤立的社会学:无缘社会的处方》,东京:劲草书房2011年版,第13页。

[7][8]内阁府:《2007年版国民白皮书》,东京:时事画报社2007年版,第63、64页。

[9]日本综合研究所:《“地区教育能力实态调查”报告》(2006年3月),http://www.mext.go.jp

/b_menu/shingi/chukyo/chukyo2/003/siryou/06032317/002.htm

[10] 石川结贵:《孩子的无缘社会》,东京:中央公论新社2011年版,第237页。

[11]日高六郎:《思考战后思想》,东京:岩波书店1980年版,第81页。

[12]千石保:《“认真”的崩溃——新日本人论》,何培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84页。

[13]山田昌弘:《为什么日本对年轻人冷酷》,东京:东洋经济新报社2013年版,第13页。

(责任编辑:王俊华)

2015-01-15

师艳荣,南开大学日本研究院博士研究生,天津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副研究员,主要研究日本青少年问题。

本文系2014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日韩两国依托‘产官学研’发展老龄服务产业机制研究”(课题编号:14BGJ007)的研究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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