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小强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 100000)
人文追求:王玫的传统舞蹈现代性编创理念
庞小强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 100000)
看王玫的作品,最直观的感觉就是她像一个魔术师,你永远想象不到下一秒会变出什么花样,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所以每次都被她的作品牢牢抓住。从《我们看见了河岸》,到《雷和雨》、再到《天鹅湖记》、《流行歌曲浮世绘》和《洛神赋》,王玫的每一次创作,总能引发舞蹈界的强烈关注,她以敏锐的观察力洞悉人性,并用自己独到的手法呈现,有其先锋的一面,但从不脱离现实;专注于现代性,但从不停止对传统的思考;运用技术,但从不唯技术……其实,关于王玫和她的舞蹈作品,很难用文字阐述清楚,因为她的性格与思想,阐述起来用舞蹈比用文字更有力。
王玫;传统舞蹈;现代性创编;人文追求
这一次,王玫和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新疆班的25名学生,以《传统舞蹈的现代性编创——陌生化理念的中国实践》舞蹈作品,又一次展现了她在现代舞编创方面的独到之处。这独到表现在两方面:一是明确指向“传统舞蹈”(维吾尔族民间舞蹈)的现代性编创,其理念颇为独到;二是“传统舞蹈”(维吾尔族民间舞蹈)的现代性编创这一技术,是为天下先。如果说,这是现代舞创作的新探索,笔者以为王玫的探索是有价值的,因为这其中不仅有她对“传统舞蹈”的深刻思考与审慎态度,更有其在现代性编创时对“陌生化”程度的准确把握,以及对传统舞蹈文化传承发展的独立见解。最为重要的是,她始终将一种人文追求贯穿其中,即“跳自己的舞,舞自己的生活,以舞而‘密电码’着自己的生活”。
《传统舞蹈的现代性编创——陌生化理念的中国实践》是王玫的一个科研项目,并以舞蹈作品来呈现,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以作品编创的名义而行学术研究之实。一直以来,民族民间舞与现代舞,在舞蹈领域几乎没有交集,尽管有一些民族民间舞蹈作品尝试着贴近现代风格,但终归没有跳出传统的圈子。王玫多年来从事于现代舞的教学和创作,在看她这次的作品之前,很难想象,以传统的、地域的、大众的、艺术风格与审美样式已深入人心的民族民间舞蹈,与现代的、先锋的、实验的、个性化的现代舞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虽然难以想象,但是王玫做到了,从她的作品可以看出,尽管她对“传统舞蹈”的“现代性编创”更关注于现代,但其中有她对传统舞蹈极为深刻的思考和审慎的态度。
什么是传统?什么是传统舞蹈?以新疆维吾尔族民间舞蹈为例,大家普遍的认识是,穿着漂亮民族服装,跳着“约定俗成”的,民族风格显著的舞蹈动作,表现广大群众的思想情感和生活风貌。王玫却说,那是别人的!虽然无法准确追溯,但那些舞蹈无疑都是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编创的,承载着的是那个,或者那些编创者的生活。与其说这是王玫对“传统舞蹈”(维吾尔族民间舞蹈)的反叛,倒不如说,王玫让我们重新认识了“传统舞蹈”。
王玫曾在其《素材“被内容”已是舞蹈编创的基本格局》一文中将舞蹈作品选材分为“完成式”“过去式”和“现在式”,并提出:“就历史文化的积淀而言,无疑,完成式最强大,过去式次之,现在式最弱小;就其‘问题’而言,却各有各的问题。问题的原因不在‘材’,而在对‘材’的个人解读。这个‘个人解读’,就是作品的立意。不同的‘材’,其立意因为历史文化的不同积淀而有不同的困难;且越是深厚于历史文化积淀之‘材’,立意就越困难。困难的原因在于:他人或者前人的立意已成社会定式,深入人心,约定俗成。”可见,王玫的现代性编创,并非简单地反传统,而是有其深刻思考的。谈及“传统舞蹈的现代性编创”中现代与传统的关系,王玫认为,要以现代艺术给予的平台“仰望”传统舞蹈,向传统舞蹈学习。然而“仰望”和学习不是模仿和照搬,因为“完成式选材……不但积淀了选材的内容,也积淀了相应的‘舞’形式,并以‘舞’形式搭配选材内容而形成固定的编创模式……古老的形式却需要表现今天的内容,这种‘材’与内容难以调和的矛盾,正成了此类编创的严重问题”。王玫提出的问题不可谓不深刻,而她的现代性编创,恰恰是在直面这样的问题。
的确,舞蹈始于编创,编创的前提是人,“传统舞蹈”的意义在于反映前人的生活,而王玫对“传统舞蹈”的思考是辩证和发展的,她思考的不仅是从何而来,更是去往何处。
这场舞蹈演出,还有一个副标题,叫“陌生化理念的中国实践”。“陌生化”源于文学领域,是俄国形式主义文论的核心概念之一,由什克洛夫斯基提出,他主张“文艺创作不能够照搬所描写的对象,而是要对这一对象进行艺术加工和处理。陌生化则是艺术加工和处理必不可少的方法。这一方法就是要将本来熟悉的对象变得陌生起来,使读者在欣赏过程中感受到艺术的新颖别致,经过一定的审美过程完成审美感受活动。”由此可知,“陌生化理念”成立的前提是要有“熟悉”的对象。《传统舞蹈的现代性编创》作品中,可以看到很多熟悉的维吾尔族民间舞蹈动作,虽然已不是本来模样,但是依然可以辨识基本动律。由于“陌生化”就是要设法增加对艺术形式感受的难度,拉长审美欣赏的时间,从而达到延长审美过程的目的,因此,“陌生化”的手法注重的是强化观众的审美感受。
在文学创作中,“陌生化”的运用在于将“日常语言”转变为“文学语言”,从而强化读者的审美感受。而在舞蹈编创中,要将一种风格性的“身体语言”转变为另一种风格性的“身体语言”,如稍有不慎,则有可能让观众完全失去审美感受。看过王玫《传统舞蹈的现代性编创》作品的观众,大概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很“现代”,也很“新疆”。可以想象,在舞蹈编创中运用“陌生化理念”,难度正在于度的把握。“陌生化”程度太过,达不到预期的审美效果,“陌生化”程度不够,仍然是原来的“传统舞蹈”。用王玫的话说,她强调的“陌生化”程度,就在是与不是之间。能够把握这种“模棱两可”的程度,正是王玫的过人之处。
王玫完成了对“传统舞蹈”(维吾尔族民间舞蹈)的动作素材的解构,但决不是简单的反权威、反成规、反传统。她打破了原有的节奏、动作、力量,却始终坚持着舞蹈与人建构起的生命情感存在之关系。所以她以“陌生化理念”对“传统舞蹈”(维吾尔族民间舞蹈)的解构,既增加了对艺术形式感受的难度,拉长审美欣赏的时间,但又不至于走得太远,让观众不知所云。在王玫这里,“陌生化”程度其实也就是“现代性”程度,躺在地面的“绕腕”,夸张化了的“动脖子”,打破了节奏的“维族动律”,她的解构手法,使得即使无任何叙事,纯粹的动作和舞台流动,也能够富有一种亲和力,从而统一审美情感。
王玫曾说:“玛莎·格雷姆的现代舞,以反抗芭蕾而著名。但今天远观其作品才发现,她反对芭蕾,核心并不是反对一种舞,而是反对一种舞所象征的独立精神之禁锢的生存环境。”其实王玫对“传统舞蹈”(维吾尔族民间舞蹈)的“现代性编创”,也并非是反对某种民族民间舞蹈,而是要打破传统舞蹈模式化认识的局限。这应该是她“陌生化理念”的出发点,也是“现代性编创”的立足点,在这其中,她所追求的个体生命情感的审美建构,也就成为“现代性编创”不可或缺的价值建构。
王玫将《传统舞蹈的现代性编创》分为四个单元,即“今天的传统维族舞蹈”“文化融合的维族舞蹈”“现代性表意的维族舞蹈”和“世界性表意的维族舞蹈”。这四个单元呈现的是王玫对于“传统舞蹈”(维吾尔族民间舞蹈)在不同文化语境下的表现形式的解读,其中的逻辑关系暂且不谈,就四个单元中的任一单元,或者将四个单元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其对人文精神的追求都是一以贯之的。王玫强调的都是人的创造性的充分发展,以及人自身不断地自我完善和自我实现,突出的是人的主体性和人格独立,即“跳自己的舞,舞自己的生活,以舞而‘密电码’着自己的生活”。
王玫尊重人作为精神存在的价值,她思考的是今天的人是怎样生活,怎样思想的。由王玫说开,反观时下一些现代舞编创,似乎有也有一些标榜着“人格独立”“思想独立”的追求,但作品多晦涩抽象故弄玄虚,编创者动辄将作品思想上升到“对生命的终极关怀”,用文化、哲学、宗教阐释作品、以致于作品完全脱离生活、脱离人,一味虚无玄幻。观众不能说不好看,因为不好看意味着“没品味”,评论者不能说看不懂,因为看不懂意味着“没文化”。似乎“现代”一词,便足以成为编创者“故弄玄虚”的理由。王玫曾说:“舞蹈都生于编创,编创又都生于人,舞蹈的一切诞生和不同,根子都不在舞而在人,舞蹈的一切研究,都必须以人而发生和进行,舞蹈研究的方法也是如此;或者从人出发而研究舞蹈,或者从舞蹈出发而研究至人,天人合一,这才是舞蹈编创的研究客观、准确的事实保证。但是,舞蹈编创的研究却多从半路出发,把人略去而从舞出发,并不再至人”在王玫看来,舞蹈作品如果脱离了人们思维与言行中的信仰、理想、价值取向、人文模式、审美情趣,便失去了作品的内在灵魂与生命。
其实传统舞蹈的现代性编创的核心,是对“传统舞蹈”重新认识和深刻思考下的展望和追求,并以“现代性编创”的形式将这一展望和追求延续,在延续中,依然保持着对人类自我实现的强烈关注,弘扬的是人的个性和主体精神。正如王玫所说:“‘传统舞蹈的现代性编创’之核心,就是传统与现代的联系。其联系既是形式的,也是精神的。形式的联系就是种种舞形式的演进和发展,多数舞人都做着相关之事;精神的联系却隐蔽,并少人觉察和实现。但是,其联系却惊现于现代舞蹈。现代舞蹈和传统舞蹈的精神一致,同为跳自己的舞,舞自己的生活,以舞而‘密电码’着自己的生活。区别只是一个经过了千百年的选择,一个正在鲜活地发生。”
笔者曾问新疆班的同学们:“你们是更喜欢本民族的传统舞蹈?还是经过了现代性编创的本民族传统舞蹈?”一个女孩子说:“王老师教我们编舞,我们跳自己编的舞蹈,就感觉特别快乐、特别感动、特别自由……”说着她竟哽咽了。我能感觉到,她想说的很多,却又不知如何去说。她的回答看似答非所问,我却以为已是最好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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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小强,性别:男,山西晋城人,1985年4月出生,研究生学历,职称: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方向:舞蹈教育学、舞蹈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