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顾况诗歌语言的陌生化与怪奇化特征

2015-01-28 21:11徐盈青岛大学文学院山东青岛266071
名作欣赏 2015年2期
关键词:散文化陌生化诗作

⊙徐盈[青岛大学文学院,山东青岛266071]

论顾况诗歌语言的陌生化与怪奇化特征

⊙徐盈[青岛大学文学院,山东青岛266071]

顾况是盛唐与中唐过渡时期的重要诗人。顾况的诗歌语言善于化常为奇,将常用字词翻出新意,打破文体界限,采用散文化的句式;不论实字、虚字都力求造成陌生化的表达效果,呈现出了怪奇化特征,表现出顾况追求独特的创作热情与唯我独有的创作追求。

顾况化常为奇陌生化怪奇化特征诗歌语言

顾况是盛唐、中唐时期承前启后的重要诗人,精通诗文、音乐、书画,极具个人魅力。顾况一方面延续着盛唐风骨,另一方面在当时独树一帜,长于古体,带有中唐怪奇诗风的先导性,是唐代文学由大历到元和时代性特征的独特代表。顾况诗歌语言的怪奇性尤其表现在对熟字熟语的不平常运用,化常为奇,着力进行陌生化处理,实现艺术上的突破与创新。所谓陌生化,就是对常规的偏离,造成对语言阅读理解的陌生感受,使那些经常出现在诗作中、人们习以为常的字词具有新意义、新生命的表达效果。“凡字,有事理可解者,曰实字。无解而唯以助实字之情态者,曰虚字”①,“实字其形体而虚字其性情也”②。据此,我们将顾况对日常字词的陌生化运用分为实字与虚字两方面进行具体分析。

一、实字:化常为奇

顾况别出心裁地运用常见常用的实字,尤其以动词为主,将平常化为不同寻常,造成了陌生化的表达效果。顾况大部分的陌生化实字运用都是较为成功的,如《公子行》一诗,此诗所用色彩浓郁,刻画了一个纨绔公子的典型,首句“轻薄儿,面如玉,紫陌春风缠马足”中的“缠”字虽为常见字,却被顾况运用得极为新巧。“缠,绕也。”③顾况用春风缠绕马蹄来表现公子在京城大道上跨马而上、策马而奔的动作,从客观上来说,风无形无状,是无法“缠马足”的,但从诗歌的主观感受而言,确是无字比“缠”更能勾勒出招摇、轻薄、春风得意的公子形象,习见的“缠”字在这里带来了全新的阅读感受,不流于俗,更不落于熟,不能不谓之妙。魏庆之将顾况《步虚词》“残药沾鸡犬,灵香出凤麟”一联摘出,认为“五言第三字为眼”④,肯定此联对实字的运用。“时人传八公、安临去时,余药器置在中庭,鸡犬舐啄之,尽得升天,故鸡鸣天上,犬吠云中也。”⑤“沾”字虽为常用字,但在此联中却有新用,既与“残药”相应表现鸡犬升天的幸运,又与末句“壶中无窄处,愿得一容身”隐隐相和,婉转表现出诗人无处容身、渴求归处的徘徊怅惘,使本为道教专用的步虚词焕发出新的文学生命力。或如以下诗句:

《石窦泉》:“吹沙复喷石,曲折仍圆旋。野客漱流时,杯粘落花片。”

《华山西冈游赠隐玄叟》:“木叶微堕黄,石泉净停绿。”

《欹松漪》:“湛湛碧涟漪,老松欹侧卧。悠扬绿萝影,下拂波纹破。”

《酬本部韦左司》:“却略欲一言,零泪和酒倾。寸心久摧折,别离重骨惊。”

以上下加点的都是常见字词,在顾况笔下却成为了不同寻常的用例,尤其多出现在对山水景色的描写上。“粘”字虽为常见字,但在诗中用以表现落花飘落于杯上的状态却新鲜别致,野客临泉漱流,因其杯上水滴使落花附着,寥寥几字便描绘出泉边静谧幽逸的环境,自有一种风流清雅流淌于诗中。

在顾况之前,杜甫对颜色词语的运用历来为人称道。杜甫尤其善于将颜色词提前,突出强烈的主观视觉感受,如《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奉酬李都督表丈早春作》“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等。顾况“堕黄”“停绿”等词句则是将颜色词直接放于动词之后,将视觉的色彩冲击具象化,“黄”如何能“堕”,“绿”如何能“停”,但以“堕黄”写飘零黄落的草木,以“停绿”写清澈宁静、倒映苍翠山色的泉水,却使诗作呈现出非同寻常的视觉感受,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惊喜。以“破”字写涟漪的波纹,以“鲜云”写色彩鲜明的云朵,这些常用字词在顾况笔下别有新意,更具意趣,新颖别致。以常用字重新组合而成的“叠丽”“飘淋”等用以形容景物层叠秀丽、疾流水声也可谓别出心裁。

总体而言,顾况诗作中这些实字大部分运用得生动鲜活,少数虽不太生动,如《酬信州刘侍郎兄》中“鸟陵嶂合杳,月配波徘徊”一句,“陵”“配”也是顾况对日常字词的陌生化运用,但仍造成了生涩的效果。整体而言,顾况的不少诗作都给人留下了生折的整体印象,造成了陌生化的阅读感受,这实际上也反映出顾况力求独特的创作态度与“人所应有,我不必有”的创作追求。

二、虚字:破体为诗

在顾况诗作中出现了大量散文中的虚字,构成了一些典型的散文句式,使诗作整体呈现出散文化色彩以及由“破体”与文体互渗而带来了陌生化的阅读体验。以虚字入诗,在杜甫诗歌中便有迹象显露,“使我不得尔之扶持,灭迹于君山湖上之青峰”“杖兮杖兮,尔之生也甚正直,慎勿见水踊跃学变化为龙”“杖葵叹世者谁子”等句都明显借用了散文的语言形式。顾况也将这种散文语言、句式纳入了诗歌创作之中,“焉”“于”“之”“者”“其”“乃”“然”“哉”等常用的文言虚词都可以从其诗作中找到,试看以下几例:

《华山西冈游赠隐玄叟》:“遂令巢许辈,于焉谢尘俗。”

《严公钓台作》:“扫门彼何人,升降不同朝。”

《拟古三首》(其二):“滔滔川之逝,日没月光辉。”

《哭从兄苌》:“身终一骑曹,高盖者为谁。”

《送行歌》:“送行人,歌一曲,何者为泥何者玉。”

《苦雨》:“嘉愿有所从,安得处其薄。”

《酬本部韦左司》:“安得凌风翰,肃肃宾天京。”

《寄上兵部韩侍郎奉呈李户部、卢刑部、杜三侍郎》:“得罪为何名,无阶问皇天。”

《归阳萧寺有丁行者能修无生忍担水施僧况归命稽首作诗》:“苦哉千万人,流血成丹川。”

“文必虚字备而后神态出,何可节损?”⑥这些文言虚词一方面有助于增强诗歌语气,将诗人或感慨或无奈或不舍或愤慨的复杂情感表达得更为流畅自然,另一方面也构成了倒装、判断等散文句式,打破诗文界限,呈现出诗歌语言的散文化特征,从而造成陌生化的阅读感受。此外,顾况诗作中还有一些典型的散文化句式,如《萧郸草书歌》:

萧郸工草书,诗人因其书法灵动而为其作诗。草书“存字之梗概,损隶之规矩,纵任奔逸”“状似连珠,绝而不离”。此诗大肆渲染萧郸不拘章法、淋漓酣畅的草书笔势,有如洞庭叶落的袅袅曲折,有似秋风扫落叶的万千气势,又如上林苑春露花开、垂于水面的飘逸袅娜。“见君数行之洒落,石上之松松下鹤”句尤其具有散文化的特征,“之”字在古文中极为常见,也具有多重功能,在此不仅表示动宾倒置关系与修饰作用,而且造成了句式上的错落有致,近于古文语言,也暗合了萧郸草书奔放不羁的笔势。《范山人画山水歌》亦具有散文化句式特征,诗云:“山峥嵘,水泓澄。漫漫汗汗一笔耕,一草一木栖神明。忽如空中有物,物中有声。复如远道望乡客,梦绕山川身不行。”此诗是观范山人所画山水有感而作,山势峥嵘,水势深广而渺茫无际,所画草木深得精髓,仿佛神明栖于其上,对范山人的精妙画艺做了精要的概括。全诗洒脱不羁,三三七句式造成了诗作节奏错落起伏,近似短小精悍的散文佳品。总言之,顾况诗作中对常用文言虚词的有意识运用,不仅在大历诗坛中独树一帜,且就其文学史意义来说,也为其后韩孟诗派“以文为诗”提供了连接与过渡之桥。

概言之,顾况的诗歌语言呈现出了怪奇化特征,善于化常为奇,实字运用规避陈熟用法,将熟字翻出新意,虚字运用则打破文体界限,以文为诗。由于诗人在文本与读者之间有意造成了“距离”,读者不断咀嚼、消化后才能理解其内含,这虽然给读者带来了一定的困难,但读者一旦通过努力破除了接受困难就会获得一种文本解读的快慰和享受。这种陌生化的表达效果给读者带来了新的阅读体验,同时也鲜明地张扬出顾况追求独特的创作热情与唯我独有的创作追求。

①马建忠:《马氏文通·正名》卷一,商务印书馆1998年版,第19页。

②(清)陈鳢:《简庄集·对策》,转引自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586—587页。

③(汉)许慎撰,(宋)徐铉校订:《说文解字》卷一三(上),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272页。

④(宋)魏庆之编:《诗人玉屑》卷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75页。

[1]傅琮璇主编.唐才子传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1987.

[2]赵昌平校注.顾况诗集[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3.

[3][美]宇文所安.中国“中世纪”的终结[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作者:徐盈,青岛大学文学院在读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编辑:张晴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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