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琳
人民警察(第二部)
程琳
程琳,男。人民警察。毕业于黑龙江省人民警察学校。曾在公安局技术科、刑警大队、严打办、经侦支队等部门工作。业余时间搞文学创作。在《当代》《收获》《十月》等杂志发表《警察与流氓》《香水》《拘留》《犯罪嫌疑人》《人民警察1》等六部长篇小说。多次获公安部金盾文学奖。另有《一针见血》等多部电视剧。
1
毕竟是来找小姐,陈文心里多少有些异样。他是第一次到大众浴室来洗澡,这之前,只知道这里有小姐,至于如何下手,陈文还很茫然。
20世纪90年代,林河这里卖淫嫖娼还偷偷摸摸。不像现在洗完澡往大厅里一坐,那些伪装成按摩师的小姐会主动过来勾引你。那个年代的大众浴室连个休息大厅都没有,生人第一次来嫖娼可能连门都找不到。
陈文从走进浴室脱衣服到光着腚洗澡,没发现有小姐的迹象。他慢吞吞地泡着冲着洗着,直到他来到角落里开始搓澡了,才总算找到了门路。
给陈文搓澡的姓王,年龄要比陈文大很多。这个老王看陈文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猜出八九。只是陈文白白净净怎么看都不像个嫖客。怕引起误会,老王便主动把话题往这儿引:“一会儿洗完澡,我给你找个按摩的按按呐?”
陈文没吱声,但表情很害羞。老王心里有数了,他用那样的眼神继续说着:“给你好好按一按怎么样?”
陈文十分难为情:“不用了吧,你给我搓搓就很舒服了。”
老王说:“我搓的哪有按的舒服呀!你放心,我找的保证让你满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文也不能再装了,他小声地问:“那要是按的话,得多少钱呐?”
老王说:“这得分你怎么按,戴套的三百,不戴套五百。”
陈文说:“戴不戴套区别这么大呀?”
老王说:“当然了。戴套就像是穿着雨衣在洗澡,你想能舒服嘛。老弟,我要是你,我就花五百,弄不戴套的。”
老王是在忽悠陈文,戴不戴套都是三百。他看出陈文应该是新手,想借机多提些回扣。
洗完澡,老王领着陈文从浴室西侧的楼梯上了楼。这个楼梯要经过一个小门,不知道的,还真不太好找。
陈文被老王安排进了一个房间。房间很正规,像是宾馆里的那种标准间。老王说:“你先休息休息,我去给你选一个好的。”
老王离开后,陈文从包里掏出个手机开始打电话。手机是可以翻盖的那种摩托罗拉。在公元1995年,这样的手机还是身份的象征。陈文打完电话,小姐到了。她进屋对陈文说:“你好,我叫丽丽。”
丽丽穿着旗袍,皮肤很白很嫩。看着确实不错。陈文说:“丽丽你好,我叫陈文。”丽丽说:“你不用告诉我真名。”丽丽边说边开始脱衣服。陈文说:“你别脱。咱们先说说话可以吗?”丽丽笑了:“你是第一次来对不对?”陈文说:“你怎么知道?”
丽丽说:“我能看出来。你是个老师吧,你看你这个手多白呀,都快赶上我的白了。”她边说边抚摸起陈文的手:“老师,你别怕。你只管躺在床上。我给你弄冰火两重天。”
陈文问:“什么是冰火两重天?”丽丽简单地说了说。虽然说得简单,却听得陈文心潮起伏。
丽丽摸完陈文的手,就要摸陈文的腿。陈文说:“你们这里安全吗?”丽丽说:“安全。我们这里的老板可厉害了。公安局从来都不抓。”陈文说:“是吗?”丽丽点了点头:“我们这儿可火了。不信,你听。”这时,隔壁传来了女人的呻吟声。丽丽说:“这是贝贝,她的声音可大了。”
陈文说:“丽丽呀,你们也挺不容易啊,每天要接待很多客人是不是?”
丽丽说:“可不是嘛!”
陈文看了看表,丽丽以为陈文着急了,就伸出手去摸陈文的关键部位。但陈文却急忙站起身问:“你们这里的卫生间,可以用吗?”
嫖客进房间都很迫不及待,陈文总推三推四,丽丽终于感觉出不对劲儿了,她瞪着陈文:“你是干什么的?”
陈文说:“我是老师啊!”
丽丽说:“你是警察派来钓鱼的对不对?”
陈文说:“我不是。我真的是老师。”
丽丽转身要向外跑,陈文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丽丽刚要喊,陈文就捂住了她的嘴。
这时,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混乱的脚步声以及嘁里喀喳的踹门声。隐隐约约地陈文还听到宋男在大声地喊道:
“都不准动,我们是警察。”
2
卖淫嫖娼即便是如今,警察也不太好抓。
小姐与客人单独在房间里捅捅咕咕并不违法。小姐说,我在按摩,客人说,我在休息。按摩休息是法律允许的。只要小姐不露屁股,客人不露老二,警察进屋了,两个人都不犯毛病。
想要找到证据警察只能当场抓住“现行”。为了抓“现行”,那个年代,警察经常派些“钓鱼”的假装嫖客混进去。
陈文是刑警大队的教导员,按理说,他这种身份不应该来假装嫖客。但今晚,陈文带来的这些警察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们都没结婚,有的连女朋友都没有。陈文只好“以身作则”。参加行动的这些警察,都没抓过嫖客妓女,行动开始后,一律像抓抢劫杀人犯那么抓。
有的嫖客光着腚就给戴上了手铐。大冬天往车里押,嫖客们外面只披着件羽绒服或者棉大衣,一个个冻得直咧嘴。
妓女、嫖客被带回了刑警大队,连夜搞审讯笔录。年轻警察刚刚参加完培训,陈文怕笔录搞不明白,让宋男领着去搞。
宋男是警官大学毕业的本科生,陈文本以为宋男会把笔录搞得漂漂亮亮。可搞了一份,就把陈文的鼻子气歪了。
陈文把笔录摔在了宋男的脸上:“你这写的什么呀?‘把我的小便放进了她的小便里。’”
宋男说:“嫖客就是这么说的呀!”
陈文说:“嫖客这么说,你就这么写呀?你写黄色小说呢!”
宋男在警官大学的专业是新闻,他对公安业务不是很熟。毕业这两年,他一直在刑警大队秘书科搞材料。
陈文教育宋男:“搞笔录跟搞材料差不多,不能什么都写,你要写在点子上。”
怕耽误事儿,陈文让宋男负责去抓老六,他亲自搞笔录。
丽丽真名叫叶纯燕,她被带到陈文的办公室后,腿还在一个劲儿地哆嗦。卖淫嫖娼是治安案件,平时都是治安科来抓。治安科抓的时候都很文明。连手铐都不戴。抓来一般也就罚款了事儿。
陈文对叶纯燕说:“我们这里是刑警大队,你不要想着交两个钱就能出去。如果你不听话,今晚就把你送进去!”
叶纯燕说:“我一定听话,我一定听话。”
陈文说:“你们这里一共有多少小姐?”
叶纯燕有点不解。搞卖淫嫖娼笔录一般只问两个人发生关系是否有金钱来往。但陈文这么问似乎是有特殊目的。
见叶纯燕犹豫,陈文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哑巴了,我问你话呢!”
此时的陈文瞪起了眼睛,与冒充嫖客时判若两人。叶纯燕老实了,接下来,陈文问什么,她就乖乖地说什么。
给叶纯燕做完笔录,陈文又让人把搓澡的老王带了进来。
老王过去没被抓过,见到陈文就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警察。你放了我吧!我是一个搓澡的!”
陈文说:“你不光搓澡,你还拉皮条对不对?”老王本来想抵赖,但看到陈文的办公室挺像样,就小声地问:“警察同志,你是领导吧?”陈文掏出了工作证递给了老王:“我是刑警大队的教导员。”老王问:“教导员是干什么的?”陈文说:“教导员相当于大队长。”老王听完给陈文跪下了:“大队长同志,我再也不拉皮条了。”陈文说:“你赶紧起来。”老王起来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陈文说:“老王,你想让我放你,你得有立功表现。我问你什么,你就得说什么。”
3
公安局夜里闯进大众浴室时,老六在外面喝酒。回来后见嫖客小姐被警察抓走,也没太往心里去。干这种生意,这都是难免的。老六准备问完情况,就拎着钱到公安局来交罚款。但当他得知夜里来的警察是刑警大队,就想跑到外地躲起来。可他刚刚走出大众浴室,就被几个警察围了起来。
宋男用电筒照着老六,一边照还一边拿出照片看。
宋男说:“没错,就是他。”
老六一看这架势,转身想跑,宋男对着老六的前胸来了一拳。
宋男在警官大学时经常和警卫专业的学员练散打,拳头功夫十分过硬,一拳好玄没把老六打晕了。老六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老六被带回刑警大队直接被关进了审讯室里。天快亮了,才被带到了陈文的办公室。
陈文和老六很熟悉。十年前,老六在林河是一个不出名的小流氓。后来大流氓毙的毙、跑的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六却在社会上成了人物。
老六戴着手铐站在陈文的面前,满脸委屈:“陈大队,这是干吗呀?”
陈文说:“对不起,对不起。”他打开了老六的手铐,还为老六点燃了一支香烟。
老六抽着烟,心里却越发恐慌。
陈文在老六这些人眼里是个阴险的警察,他对老六越好,老六心里越没底。
五年前,老六因为坚持要告陈文的师傅金伟,以至金伟后来含恨死去。老六估计,陈文这是为金伟报仇!
老六抽着烟,无限悲伤地对陈文说:
“陈大队,过去吧,我不懂事儿,那时,我告金伟,真的是何涛在背后捅咕……”
老六提起金伟,让陈文的内心十分凄凉。搁过去,陈文上去得狠狠踹一顿老六。
陈文说:“你别多想,我今天抓你,与金伟无关。”
老六还说:“陈大队,不信你打听打听,这几年,我年年过年都去金伟家去看他媳妇……”
陈文火了:“老六,我肏你姥姥,你再磨叽,我对你可不客气了!”
陈文骂了人,老六心里却放松了。他不怕陈文发火,就怕陈文那一脸的笑容!
老六说:“陈大队陈大队,别急眼呐!”
陈文拍了老六一下脑袋:“你现在简直像个娘们。”
老六说:“没办法啊,我现在周围全是娘们。你说我能不像吗?!”
聊了几句闲话,陈文的气消了,他和老六心平气和地解释起来:“金伟的事儿和你没关系,我早就知道。再说了,就算有关系,我也不能这样去收拾你啊!老六,这个妓院你开能有一年了吧?要想收拾你,我能等到现在吗?我管着这么多中队,想要收拾你,还用我亲自动手吗?!”
老六想想也是。他问陈文:“那你这是……”
陈文说:“我是没办法。”
陈文找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老六:“年底了,我们公安局搞了一个为企业排忧解难大行动。你看,给我安排的帮扶企业是化工二厂。这个厂已经两个月没给工人开工资了……”
老六明白了:“陈大队,你不用说了,你就说需要多少钱吧?”
陈文说:“局里给我的指标是六万。”
老六说:“我给你十万。”
陈文说:“不用,你拿六万,我完成指标就行。”
老六说:“剩下的钱,你留着吧!”
陈文说:“我留着,你好到纪检委告我是不是?”
老六说:“我对天发誓,今生今世,我再告警察。我死爹死妈!”
陈文说:“行了!你爹你妈都死一百回了!”
陈文与老六说完钱数,开始给老六做笔录。
老六说:“我让人把钱直接给你拿来,我开妓院的事儿,你就别追究了。”
陈文说:“不追究你开妓院,收你六万块钱,我不得犯毛病啊!”
老六说:“你这套打法,和治安科好像不太一样!”
做完笔录,陈文让老六签字时,老六有点担心了:“你这里说我涉嫌组织妇女卖淫,这个罪是不是挺重啊?陈大队,你这是要借机收拾我吧?”
陈文又瞪起了眼睛:“白和你解释这么多了,要收拾你,我不早收拾你了。”
见陈文又发火了,老六又放下心来:“陈大队陈大队,你别急眼,我现在就签字。”
4
卖淫嫖娼属于违法一般都是治安拘留罚款。如果组织卖淫就是刑事犯罪了。情节严重的都可以判死刑。当然了,法律虽然这么规定,但在那个年代,因开个妓院就给枪毙,在全省还没有先例。
第二天,陈文就这个案子,向大队长阎勇汇报时,阎勇十分惊讶:“你的意思是把老六毙了?”
陈文说:“对呀!把老六毙了,林河再也没人敢开妓院了。”
阎勇说:“问题是老六够毙吗?”
陈文说:“够。”
陈文把昨晚搞的审讯笔录一一递给阎勇,阎勇逐一认真地看着。
陈文说:“组织妇女卖淫十个以上就算情节严重!”
阎勇说:“情节严重的多了,难道都毙吗?”
陈文说:“先毙一个,其他的就没了。”
阎勇说:“案子要是这么个搞法,我觉得有难度!”
阎勇过去一直在外县,去年,大队长曹凯被提拔副局长之后,阎勇才被调来。陈文在大队是教导员,他在大队分管秘书、政工等机关科室,不参与办理案件。现在陈文突然搞了这么个案子,阎勇很是为难。
阎勇说:“陈大队,你这个案子,你和曹局商量了吗?”
陈文说:“我不能隔着锅台上炕,我得和你先商量啊!”
阎勇说:“这样吧,你去请示一下曹局,看看他是什么意见。”
5
曹凯提拔副局长因文凭遇到了麻烦,陈文没少帮着下功夫,他甚至到省里找了郑建国处长。曹凯最终顺利地提拔后,他与陈文的友谊便有了进一步的发展。私下里,曹凯对陈文总是老弟长老弟短。
陈文为此还有些不好意思,他对曹凯说:“曹局,我帮你是有私心的。我以为你走了,我就能接替你呢!”
这些话陈文不说,曹凯还真这么想,但陈文说了,曹凯就不这么想了。这些年,他总认为,陈文无论做什么,都有着很强的目的。
所以,当知道陈文想要把老六毙了,曹凯不像阎勇那么惊讶。
曹凯说:“老六这个王八蛋确实该毙!”
陈文十分高兴:“曹局,这么说,你同意我搞这个案子了?”
曹凯说:“同意是同意,但这个案子,我不建议你亲自去搞,你毕竟是大队的领导!”
陈文说:“老六敢开妓院肯定上上下下维护了不少关系,如果我不亲自搞,这个案子估计很难办。”
曹凯说:“你亲自搞,社会对你会有议论!因为老六,你师傅金伟死了。你要是直接搞这个案子,大家会认为,你是在为师傅报仇啊。”
陈文说:“我就是想让大家这么认为!你想,大家要是这么认为,谁还敢来走后门!”
曹凯说:“可这样一来,社会该怎么看你呀?”
陈文说:“我是警察,我还管社会怎么看我啊!曹局,你不用为我担心了。现在,咱们林河的卖淫嫖娼是越来越严重了,如果不把老六这种人狠狠地打一下……”
曹凯说:“老弟,你搞这个案子,罗局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陈文既没说知道也没说不知道,他只是一个劲儿强调卖淫嫖娼的危害性:“你不知道,昨晚吧,我亲自进去了。有个叫丽丽的小姐进了我的房间,那个温柔啊,这么说吧,如果我不是警察,不是共产党员……”
曹凯说:“昨晚你去钓鱼了?”
陈文说:“我带的都是年轻警察,我要是不进去……”
曹凯说:“陈文,你告诉我,这个案子,真的是罗局让你搞的吗?”
陈文说:“对呀!”
6
陈文是教导员,正规称呼他应该是陈教。但陈文喜欢别人叫他陈大队。虽然陈教陈大队都是正科级别,但社会人搞不清楚。陈文过去在社会上威震一方。那时,只要提陈哥,所有混社会的全都规规矩矩。但陈哥要是一下子成了陈教,很多社会人就认为陈文管不着他们了,陈哥的名声要大打折扣。
但陈大队则不然。大队长就意味着有更大的权力!这要比陈哥名声更响更亮。
五年前,陈文破格从副科提为正科完全是因为他成了全市的共产党员的一面旗!但陈文对这面旗并不在意。
内心深处,陈文最在意的仍然是他作为警察在社会上的威望。只要那些混社会的那些地痞流氓见到他依然像过去那样被吓得浑身发抖,陈文才感到无比的舒服!
所以,当得知曹凯准备提拔副局长之后,陈文好一阵兴奋,他认为,无论是凭能力还是凭资历,他都有资格接替曹凯成为名副其实的陈大队。可曹凯提了副局长之后,接替他的却是从外县来的阎勇。这种结局连曹凯都没想到。事后,曹凯安慰陈文:“老弟,别着急,也许,罗局对你另有重用。”
7
公安局食堂的伙食不错,中午吃饭的干警很多。大家嘻嘻哈哈边吃边谈笑风生。但如果局长罗浩然来了,食堂里就变得肃穆起来。尽管罗浩然平易近人,总想和干警坐在一起,但大家都尽可能地躲着他。一来二去,罗浩然自己也感到别扭。
按理说,罗浩然中午没必要到食堂来。每天想请他吃饭的能排成队,但罗浩然很少到酒桌上去应酬。
不上酒桌又不好到食堂,中午吃饭成了问题。陈文深知罗浩然的苦衷,他主动为局长排忧解难。
靠近郊区有一家国勋小吃。饭店很小,却很干净。主打菜是豆腐脑。罗浩然很爱这一口。隔三岔五,陈文就开车拉着罗浩然到这个小吃店来吃一顿。
饭店偏僻,社会上有头有脸的都不到这里来。陈文又是开着普通的212北京吉普车。普通人不会留意这一老一少会是公安局里显赫的人物。所以,罗浩然到这里来吃饭既舒服又放松。
很多年前,陈文就陪着罗浩然吃吃喝喝,两个人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密切。但陈文始终牢记郭玺的教诲:
领导给你脸,你不能给脸不要脸。
所以,陈文对自己要求很严,从没因局长对自己亲近就忘乎所以。在局长面前,过头的话从没说过。倒是局长罗浩然和陈文却越来越随便了。什么话都和陈文说。
一个月前,罗浩然对陈文说:“方世宝去嫖娼让派出所给抓住了。他被抓住之后吧,始终不敢露身份,他以为交两个钱就拉倒呢,结果……嗨!”
方世宝是西城区的副区长。
陈文说:“区里知道了?”
罗浩然说:“市里都知道了。这下方世宝彻底完了。”
陈文说:“按理说方世宝不应该啊,他的妻子我见过,很年轻啊!”
罗浩然说:“他那是后找的。这个方世宝啊就好这个。”
两个人谈论方世宝时,很自然地谈到了林河市的卖淫嫖娼。
罗浩然有些气愤:“现在简直太不像话了。竟然有人敢开妓院。”
陈文说:“可不是嘛!那个老六我听说都开有一年了。”
罗浩然说:“真是无法无天。”
陈文说:“确实是无法无天呐,搁十年前,老六要是敢开妓院,我都能用冲锋枪把他突突了!”
十年前,要是赶上第一次严打,老六这样的,真有可能就被当做老鸨枪毙了。那时共产党是真不惯孩子,别说开妓院,妓女都罕见。
陈文的话让罗浩然有了同感。他最后说:“你回去和你们阎大队说说,不行找个机会打一打卖淫嫖娼吧!”
8
罗浩然给陈文打电话,他要听一听那起涉嫌组织妇女卖淫案的汇报。陈文带着全部卷宗兴冲冲地来到了罗浩然的办公室。
罗浩然说:“你搞这么大的案子怎么事先没和我说呢?”
陈文说:“我想等到侦察终结以后再和您说。”
罗浩然说:“昨天夜里,你带哪个中队去的?”
陈文说:“哪个中队我都没带,这些日子,我不是负责训练那些合同制民警嘛,我带他们去的。”
罗浩然说:“你还亲自去冒充嫖客是吗?”
陈文说:“是。”
罗浩然一边询问一边认真地翻看着卷宗。陈文站在旁边不停地说这说那。他说他为什么要亲自冒充嫖客,还说他为什么要拿老六开刀。但陈文说得正欢的时候,罗浩然却把杯子里的水泼在了陈文的脸上。
9
看着陈文一脸的茶水,曹凯十分歉意:“老弟,我和罗局说这个事儿可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让你别亲自搞这个案子。”
陈文一边擦着脸上的茶水,一边还为自己辩解:“明明罗局亲口说要打一打嘛。”
曹凯说:“罗局告诉我了,他是让你转告阎大队,他是想让阎大队打。”
陈文脸上的茶水都淌进了脖子里,显得有些狼狈。
陈文没话找话:“曹局,罗局都和你说什么了?”
曹凯说:“罗局让我狠狠地打你一顿。”
陈文说:“那你就打吧!”
曹凯没打,帮着陈文擦掉了脸上和脖子上的茶水:“老弟啊,不怪罗局发火。你这个案子搞得太悬了。你亲自冒充嫖客不说,还带着一帮合同制民警,这要是出了事儿……”
卖淫嫖娼案子比较特殊,会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关系。
曹凯说:“到老六妓院去嫖娼的除了有钱的就是有权的,这些人会怎么想?你搞这个案子目的是打老六,但这些人会以为,你在打他们。怕自己的事儿暴露,这些人一定会来阻碍你,甚至通过方方面面调查你。如果你是认真执法,你不用怕,问题你亲自去冒充嫖客……”
陈文有点清醒了。他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大家都知道他和局长关系好,社会上搞不好会以为,他收拾老六是局长罗浩然的意思!
陈文担忧地问:“这个案子会不会影响到罗局?”
曹凯说:“现在不会,但你要继续往下搞的话……”
陈文说:“罗局都往我脸上泼茶水了,还搞个屁呀。曹局,你告诉我,我现在怎么办?”
曹凯说:“你赶紧去找罗局啊。他现在还生你气呢!”
10
见罗浩然之前,陈文往自己的脸上贴了一块胶布。
罗浩然见到后,问:“你脸这儿怎么了?”
陈文说:“你不是让曹局打我吗!”
罗浩然说:“曹凯这个王八犊子,他还真打呀!”
罗浩然摸着陈文的脸颊,心疼了:“他给你打坏了?”
陈文说:“没有。”
罗浩然递给陈文一支香烟,陈文接过,先为罗浩然点燃了。
罗浩然说:“知道我过去为什么不同意你担任大队长吗?我就是怕你犯错误!”
公安工作很特殊,既容易出成绩也容易出问题。
罗浩然说:“你冒充嫖客在房间里待了那么长时间,那个小姐要是诬告你和她如何如何,你就麻烦了。陈文呐,不要忘了,你是共产党员的一面旗!你是我们林河乃至全省公安系统的骄傲。警察里谁出问题都行,唯独你不能出问题。”
11
陈文和大队长阎勇既没说挨了曹凯的批评,也没说被罗浩然泼了一脑袋茶水。他只说:“大队,我搞这个案子吧,曹局认为不太合适!”
阎勇说:“我也认为不太合适。”
陈文说:“既然我搞不合适,那你就让其他中队搞吧!”
阎勇说:“怎么搞啊?还要把老六毙了?”
陈文说:“有难度吗?”
阎勇说:“何止是难度啊!怎么说呢,我觉得这是驴唇不对马嘴!”
陈文说:“你这什么意思?”
阎勇说:“今年全市公安工作都在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那些骗企业上百万、上千万的大骗子,判都判不了,抓个开妓院的就给毙了,你说检察院、法院能支持我们吗?何况全省到目前也没有因开妓院就给枪毙的呀!”
陈文想想也是,看起来,自己现在离现实有些远!他说:“阎大队,我这个案子搞的吧,有点草率啊!你批评我吧!”
阎勇说:“怎么还能扯得上批评呢?只要不把老六往枪毙上整,你这个案子搞得没毛病!”
陈文说:“那现在怎么办?”
阎勇说:“还是按照常规罚款处理得了。”
陈文说:“那我们这么整不跟治安科一样了吗?”
阎勇说:“要不给老六取保吧,让他多交点儿保金。”
陈文说:“这么干合适吗?”
阎勇说:“不合适也没办法。”他找出一份文件递给陈文:“这个你看了吧,局里给咱们刑警大队下的指标可不低啊。”
陈文合上了文件叹了一口气。为了拿下老六的口供,他就是以这个借口,给老六演的戏。
没想到,现在要假戏真做了!
12
老六让司机送来了六万块钱。陈文让刑警大队的出纳收了钱,又让宋男给老六办理了取保手续。
这之前,老六一直忐忑不安。过去被治安科抓来,交完罚款连夜就能回去,但这次被刑警大队抓来,老六心里始终不落底儿。见到所有的手续都办利索了,他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正当老六兴致勃勃地和司机要一起回去时,他又被叫到了陈文的办公室,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陈文说:“老六啊,我给你办的是取保候审,你得找个保人来签字!”
老六说:“我的司机不是已经签了吗?”
陈文说:“你司机签不行,你得找个差不多点儿的,最低也得是个经理呀!”
老六说:“好好好,我现在就找。”
老六拿出摩托罗拉手机在走廊里开始给做买卖的朋友们打电话。
让朋友来签字就是走个形式,但让老六没想到的是,这个形式谁都不肯来走。
老六害死了陈文的师傅金伟,社会上不少人都知道。现在老六被陈文抓了起来,大家普遍认为,老六这次要凶多吉少。谁都不相信,陈文会真的放老六。既然这样,老六的朋友们都不想再来蹚这个浑水。
谁都不来保自己签字,老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老六急,陈文更急。
仅仅一个上午,他抓老六这件事儿,局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陈文是教导员本来不应该搞案子,现在他不仅搞了,抓的还是害过他师傅的老六,大家议论也确实难免。
陈文并不怕大家议论自己,过去他经常被议论,陈文已经习以为常。他怕的是,大家去议论局长罗浩然。
陈文明白,只要老六按照常规被放出去,大家也就不会再瞎议论了。可是,老六这个笨蛋竟然连个保人都找不来。
陈文在走廊里骂老六:“瞧瞧你这人缘,怎么一个朋友也找不来啊!”
老六说:“这帮犊子平时喝我吃我,连找小姐都是我给买单,现在就让他们来签个字,都不肯来。”
陈文说:“别说没用的了,赶紧打电话找人吧!”
老六左打一个右打一个,晚上快下班了,总算有个彭总经理答应来给老六当保人。
老六说:“陈大队,这个彭总是个女人,行不行?”
陈文心说,别说女人,小人都行!
陈文假装皱起眉头,想了半天,似乎很无奈地说:
“女人就女人吧!”
13
彭惠敲门进来时,穿着棉大衣还戴着雪白的口罩。
“你是陈文大队长吗?”
“你是……”
“我是彭惠,我在大厦开了一个花店,我是这个花店的总经理!”
彭惠边说边摘下了口罩。
摘下口罩的彭惠,令陈文的心一下子温柔起来。白皙的皮肤,清纯的笑容。美丽的彭惠让陈文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刘艳丽。
陈文说:“你好,彭总经理,你坐吧!”
彭惠害羞地笑了:“你就叫我彭惠吧!我这个花店其实不大,是六哥让我说,我是总经理!”
陈文说:“你来给老六当保人是不是?”
彭惠说:“是!”
陈文拿出了手续,递给了彭惠:“那你签字吧!”
彭惠看了看,小声地问:“我光签字就行吗?我不用干别的吧?”
陈文不解地注视着彭惠。
彭惠满脸通红地说:“陈大队长,我得事先声明,我只能签字,我……可不……能陪你睡觉!”
陈文扑哧笑了。
陈文说:“你和老六是怎么认识的?”
彭惠说:“去年我开业时装修,我没钱了,通过朋友,我向他借了五万块钱。今年我还他的时候,他没要利息。我觉得,我欠了他一笔人情……”
陈文说:“老六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
彭惠说:“知道啊,他是开洗澡堂子的!”
陈文说:“洗澡堂子?”
彭惠说:“对呀!他还给了我不少澡票呢,但我嫌远,我都给别人了。”
陈文说:“你知道老六为什么被抓来吗?”
彭惠说:“不是因为打麻将吗!”
看起来,彭惠对老六是一无所知。怪不得,她敢来给老六担保签字呢!陈文本来想和彭惠解释解释,但又怕彭惠打退堂鼓。左右是走个形式,最后,陈文对彭惠说:“那你签字吧!”
彭惠签字的时候,还一个劲儿地向陈文声明:“陈大队长,咱们可得说好啊,我只签字,别的,我可不干。”
14
第二天,陈文给老六打电话:“你在哪儿找来这么个娘们?”
老六说:“她可不是娘们,她是个姑娘。”
陈文说:“是个傻姑娘。”
老六说:“傻是傻,但纯呐!陈大队,本来我想给自己留着来的,怎么样,我给你做做工作,让她跟你吧。”
陈文说:“拉我下水呀?”
老六说:“这不扯远了吗?人家是总经理,又不是小姐,给你当个情人不挺好吗?”
陈文说:“行了行了,说说,你就下道。老六啊,这一两天吧,你再换个人来签字。”
老六说:“怎么还签字啊?”
陈文说:“昨天吧,给你留点儿面子,我没好意思揭发你,你骗这个傻女人,说你是因为打麻将被我们抓来的,对不对?”
老六在电话里嘿黑笑着。
陈文说:“别嬉皮笑脸的,严肃点儿。老六,你想着换个硬实点儿的人来签字!”
老六边笑边说行行行。放下电话前,老六还拐弯抹角地说:“陈大队,这个彭惠啊,是个中专生,喜欢看书,喜欢听音乐,她要是成了你的情人……”
老六没说完,陈文就放下了电话。
虽然放下了电话,但陈文的心却仍在老六的话里。
五年前,情人这样的词汇,在林河还有不正经的含义。如今,不是了。有钱的有权的找个情人似乎理所应当。现在林河这里虽然找小姐还偷偷摸摸,但找情人却已经蔚然成风。
陈文对彭惠虽然仅仅接触了几分钟,但那句话总在耳边回旋:“我可不能陪你睡觉!”
十年前,马刚派刘艳丽来勾引自己。清纯的刘艳丽不会勾引,也直接对陈文说:“你干我吧!”当时这句话,就把陈文干晕了。因为那时陈文还不明白干女人就是睡女人。
下午,彭惠主动给陈文打来了电话:“你是陈文大队长吗?”
陈文说:“你是……”
彭惠说:“我是彭惠。”
陈文似乎想不起来了:“你是彭……惠?”
彭惠在电话里很失望:“我就是昨天给六哥来签字的!”
陈文说:“啊,我想起来了。”
彭惠说:“我有个事儿,现在到你单位和你说说可以吗?”
陈文说:“你就在电话里说吧!”
彭惠说:“我不想在电话里说,要不,晚上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陈文说:“晚上我得回家给我媳妇做饭,这样吧,你明天上午到我单位来吧!”
15
三十二岁的刘艳丽比起二十二岁时,虽然不怎么水灵了,但却更妖娆。内衣内裤都是最性感的那种。夜里上床的时候,刘艳丽穿了一条从国外带回来的丁字裤,陈文看到后,很是惊讶:“你穿的是什么呀,里面都露出来了。”
刘艳丽说:“露出来就露出来呗,反正别人也看不到。”
陈文知道刘艳丽打扮成这样,是想暗示自己。两个人已经有日子没干了。本来,陈文今天夜里没打算干,但见到刘艳丽穿得如此露骨,不干有些难为情。于是,他装出很兴奋的样子,抚摸起刘艳丽。
过去,陈文是不怎么摸的。他完全可以凭借真刀真枪去履行职责,但现在他不得不采取多种措施了。
好在,刘艳丽并不计较,别说摸她,只要陈文搂着她,她就已经很舒服了。
两个人在一起,前前后后都快十年了,但几乎每次,刘艳丽都像最初那么陶醉。
看着刘艳丽这个样子,陈文心里有些羡慕。他现在可没有这样的激情了。哪怕五年前,陈文还乐此不疲,但如今他真的是力不从心。
当然,尽管力不从心,甚至没有了激情,陈文也不会让刘艳丽看出来。现在的刘艳丽也就这么点儿爱好,所以,每次陈文都相当地卖力气。
只是干这种事儿,光有力气是不够的。劲儿往一处使,心往一块儿想才行。如果心不在焉,是很容易被对方察觉的。为了充分调动自己身体的积极性,每次冲锋陷阵时,陈文要把刘艳丽想象成别人,才能生机勃勃。
陈文的想象丰富多彩。无论影视画报上的还是现实生活里的,凡是他看过的认识的,只要能引起兴奋渴望的,都能成为他想象的源泉。
今天夜里,陈文就把身体下面的刘艳丽想象成了彭惠。
彭惠除了年轻外,容貌、身材不见得就能比得过刘艳丽。但彭惠新鲜呐。新鲜就是力量!
想着彭惠脱光的样子,陈文的身体迅速地膨胀起来。只是在陈文尽情的想象中,有一点,他忽视了。那就是,这个彭惠明天见自己是要说事儿的。
大概光想着明天彭惠要说什么,结果,刘艳丽都已经完事儿了,陈文还在闭着眼睛想啊想!
刘艳丽笑眯眯地问陈文:“哎,你是不是在想别人?”
陈文被猜中了心事儿,很是难堪,他迅速反戈一击:“想别人?想谁啊,再说,我怎么想啊,长这么大,除了你,我也没捅咕过别人啊?”
陈文这么说是话里有话,刘艳丽急忙搂着陈文:“亲爱的,急眼了?”
陈文很快恢复了平静:“没有。”为了掩饰内心,他继续抚摸着刘艳丽。
刘艳丽再次兴奋时,也巧妙地岔开了话题:“你别老说捅咕捅咕的,我都和你学会了。昨天在店里,我就顺口和小红说,你可别瞎捅咕啊。结果整个店里全都笑成了一团。”
16
十年前,林河市公安局的办公楼是伪满时期小日本建的,只有两层。现在早已拆了,盖成了七层大楼。陈文开车驶进公安局的院子里时,大楼正被早晨冬日里的阳光温暖地浸泡着。
陈文的办公室在六楼。他应该坐电梯,但他很少坐。坐电梯碰到领导、同事要说各种不同的话,感觉很累。自己爬爬楼梯倒挺轻松。陈文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刑警队的内勤宋男已经把他的办公室收拾得干干净净。茶水也沏好了,不冷不热。
陈文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喝着茶,一边翻看着当天的报纸。
每天看报纸,陈文有个习惯,他总是先看广告、社论之类最无聊的内容。中午快到吃饭时间了,他才去看新闻、小说连载等有意思的部分。只有这样,他才能忍受吃饭前最难挨的时光。
但今天,陈文端起杯刚喝第一口茶水时,就直接翻看报纸上最有意思的部分了。陈文的内心有些波澜。他想以此分散内心的不平静。
陈文本以为彭惠能早早地就来找自己,可快到中午了,彭惠才姗姗来迟。
陈文见到彭惠,仍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吧,什么事儿?”
彭惠说:“你为什么还要六哥另外找保人呐,我不都已经给你签字了吗?”
陈文说:“当保人签字是有风险的,如果老六跑了,我们就得要把你抓起来。”
彭惠说:“六哥不都交完钱了嘛,你们干吗还要抓他呀?”
陈文说:“这里面挺复杂,彭惠啊,我建议你离这个事儿远点儿吧!”
彭惠说:“我都已经答应六哥了,我不能言而无信!”
陈文估计老六一定是忽悠彭惠了。其实,老六已经出去了,他完全可以找到另外的人来签字。他之所以忽悠彭惠,大概是想让彭惠多来见见自己吧!陈文不想和彭惠磨叽,就说:“既然你愿意承担责任,那就还是由你做老六的保人吧!”
彭惠显得十分高兴:“陈大队长,谢谢你,中午,我请你吃饭。”
陈文说:“中午,我没时间,你赶紧走吧!”
这句话,陈文说得果断而坚决。
彭惠似乎有些下不来台:“我头一次请男人吃饭。”
陈文心里有些不忍:“彭惠,实在对不起,我中午真的有事儿。”
彭惠说:“你有什么事儿啊,还回家给你媳妇做饭是吗?”
陈文说:“不是。是我妈找我。”
17
陈楚良是副厂长,工厂给他配了BP机。但BP机刚领回来,王美兰就要去了。陈楚良说:“你天天在家,你要BP机干什么?”王美兰说:“我要干的事儿多了。”王美兰下岗以后,什么事儿都没有。她天天能去的地方也就是工厂的老干部活动室。活动室里有书有杂志还有麻将、扑克。按理说,这里都是退休的老干部才能去,但王美兰的爱人是副厂长,加上过去她在副食商店时,没少帮人买副食品。所以,她来老干部活动室比老干部还要受欢迎。
王美兰在活动室其实也什么可活动的,就是凑热闹。她忙惯了,冷不丁下岗回家实在没意思。在活动室面对着已经退休的那些老干部,王美兰多少还能找回些往日的自豪!有的老干部会在她面前回忆说,当初,多亏你帮我买了那两个肘子。有的说,当初多亏你帮我买了那两斤猪头肉……王美兰总是显得很谦虚,是嘛是嘛,我都忘记了。王美兰与老干部回忆往日岁月时,最盼望的就是自己腰上的BP机,能忽然嘀嘀响起。BP机当时很多年轻人都没有,王美兰下岗了都有,自然得意非凡。BP机响了以后,王美兰先是大张旗鼓地掏出,张牙舞爪地反复看,最后,才煞有介事地说:“我得去回电话。”其实,不回也没关系。给他打传呼的基本上只有一个人,就是她的宝贝儿子陈文。
陈文很理解母亲,为了让母亲的BP机能经常响起,他差不多每天上午都要呼一下母亲。母亲回电话也只有一句话:“中午,你回家吃饭吧!”陈文说:“不了。我中午有事儿。”陈文中午没事儿,也不回家吃。他不愿意听母亲唠叨。母亲下岗以后比以往更能唠叨了。每次母亲都能把陈文唠叨迷糊。陈文之所以搬出来和刘艳丽住在一起,很大程度上就是怕母亲没完没了的唠叨。
但这天中午为了拒绝彭惠的宴请,陈文就不可避免地要回家听母亲的唠叨了。
18
“哎呀,大儿子,刘艳丽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呢?我还以为你们一起回来呢。她不来,你倒是说一声啊。我要是知道她不来,我就不整这么多的菜了。”
刘艳丽来不来,母亲都要整这么多的菜。王美兰这么说,无非是想表达对刘艳丽的重视。十年前,陈文领刘艳丽回家,王美兰就像是没看见。
刘艳丽被流氓马刚睡过,儿子娶这样的女人,简直是奇耻大辱。但自从下岗后,尤其是,刘艳丽出钱帮着买了崭新的商品房,王美兰对刘艳丽的态度,几乎一夜之间就发生了逆转。
再见到刘艳丽,王美兰直接拉着刘艳丽的手,问寒问暖。过去刘艳丽来家里做饭收拾屋子,王美兰都没好脸,现在刘艳丽来了,王美兰就差把刘艳丽当祖宗供起来了。
如此之大的变化,陈文都觉得没面子。他私下提醒王美兰:“妈,你不能对刘艳丽太热情了,你这个样子就好像咱们现在图她有钱似的!”
王美兰义正词严:“本来嘛,她要是没钱,就那她样的,她能配上我儿子嘛!”
陈文说:“你不能这样讲话,我和刘艳丽有感情。”
王美兰说:“有感情也得有钱呐!没钱再有感情到最后也都是一场空。你看我,我对我们商店那么有感情,我起早贪黑辛辛苦苦都快一辈子了,结果怎么样,我们单位就是因为效益不好,就狠心地不要我了……”
陈文说:“妈,不要提你们单位了,这是两码事儿。我和刘艳丽与钱一点关系都没有。”
王美兰说:“既然没关系,那你说,刘艳丽为什么到现在也不和你领结婚证?”
陈文说:“现在结婚不用证了,你没看见我们都住一起了嘛。”
王美兰说:“你们光住在一起有什么用啊?住了这么长时间,你们到现在连孩子都没生出来。”
说到了要害,陈文一下子无话可说了,但王美兰却依然滔滔不绝:“大儿子,刘艳丽为什么不和你领结婚证?为什么不给你生孩子?人家现在是看不上你了。你得抓紧时间好好溜须溜须人家刘艳丽,刘艳丽呢过去是犯过生活方面的错误,但这个世界上,谁没犯过错误呢。毛主席说,犯了错误不可怕,只要改过了就是好同志……”
19
上午,陈文见到了彭惠,他的内心流淌着温柔的暖流,但中午被母亲劈头盖脸地一顿说,暖流几乎变成了暴风骤雨。
不领结婚证甚至不生孩子与刘艳丽毫无关系,完全是公安局的原因。母亲的话,让陈文的内心很酸楚。下午一上班,他就找到了副局长曹凯。
曹凯还以为陈文是来说老六的案子,见面就夸奖陈文:“阎大队告诉我了,你弄来了六万块钱,你可给刑警大队帮大忙了。”
陈文说:“曹局,我要结婚。”
曹凯说:“你怎么了?”
陈文说:“我都三十多了,我要生孩子!”
曹凯说:“那你就生呗!”
陈文说:“我不领结婚证,我怎么好意思让刘艳丽给我生孩子?”
曹凯不愿意了:“和你说一百遍了,你干吗非得让刘艳丽给你生吗?凭你小伙要前途有前途,要地位有地位……”
陈文说:“正因为我有前途有地位,我现在才不能抛弃刘艳丽啊!”
刘艳丽过去是马刚的女人,而马刚又死在了陈文的枪下,陈文娶这样的女人,是会招来非议的。
陈文说:“刘艳丽是个好女人,他过去跟马刚是被逼无奈。”
曹凯说:“陈文呐陈文,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你冷静点儿。这个道理,我早就和你说了,如果你不是共产党员的一面旗,你娶刘艳丽没问题……”
陈文不耐烦了:“曹局,我今天来找你只有一件事儿,我要和刘艳丽办手续领结婚证。”
那个年代,结婚登记需要单位开介绍信。
曹凯说:“我不同意。”
陈文说:“你必须同意。”
曹凯说:“你要是再这么说,那我就得请示罗局长了。”
局长罗浩然要是知道了,还得泼陈文一脑袋茶水。
陈文火了:“曹局长,不要忘了你这个局长是怎么当上的!最后是我到省里找了郑建国处长。你应该知道,这么多年,我头一次求他……”
曹凯不好意思了:“你真是个孩子,怎么说着说着,还翻小肠了。老弟,你不能难为我,不要忘了你是共产党员一面旗……”
陈文说:“共产党员一面旗也不能禁止我娶刘艳丽啊!”
曹凯说:“你还娶刘艳丽!你现在和她同居,市里就有老大想法了,如果不是罗局保你,这面旗早给你摘了。”
陈文说:“摘就摘呗!这面旗我觉得早就应该摘了。”
曹凯说:“中午吃枪药了。”
陈文说:“我没吃枪药,我就是想娶刘艳丽。”
20
公安局的组织科已经升级为政治处,胡波已由科长变成了主任。晚上快下班的时候,胡波推开了陈文的办公室。
陈文说:“你来干什么?”
胡波说:“我不能来啊!”
陈文说:“你来不会有好事儿。”
胡波说:“何以见得?”
陈文说:“如果是好事儿,你得叫我去你办公室,你还能亲自来?”
胡波从兜里掏出了介绍信放在了陈文的面前:“你看这是不是好事儿?”
陈文拿起介绍信,愣住了。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惊喜,陈文有点晕晕乎乎。他把介绍信小心翼翼地放好,主动为胡波点燃了香烟。
胡波说:“曹局胆是真大呀,你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
陈文说:“胡主任,你今年孩子多大了?六岁了吧,你看我现在……”
这些话,陈文过去说过,胡波不愿意听。
胡波说:“给你开介绍信,虽然是曹局签的字,但将来万一有了麻烦,罗局肯定也得怪罪我们政治处。所以呢,你结婚登记这件事儿,你得要保密。婚礼呢,暂时你就先别办了。”
陈文说:“行,不办就不办。”
能同意和刘艳丽结婚已经是开天恩了,陈文可不敢再和组织讨价还价了。为了这张介绍信,陈文过去没少找领导,他甚至私下拉拢胡波都不好使。今天,他只是找曹凯闹一闹,曹凯就敢背着罗局签字,而胡波也没有从中阻拦,这让陈文不免产生了疑惑。
陈文说:“胡主任,我是共产党员一面旗,我结婚娶刘艳丽不会受影响吧。”
胡波说:“只要过了年底,应该就不受影响了。”
陈文更糊涂了:“胡主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胡波说:“卸磨杀驴呗!”
五年前,陈文成了全市的共产党员一面旗,是有特殊历史环境的。当时,全市治安恶化,土匪流氓满大街都是。陈文作为不怕死、敢为党为人民流尽最后一滴血的严打标兵,有英雄用武之地。但现在治安环境好了,陈文这样的英雄已经不需要了。
胡波说:“共产党员一面旗只是个称号,市里已经表态,明年对你这面旗,就不打算再提了。”
胡波显得很气愤:“他妈的,这就叫狡兔死,走狗烹!”
胡波气得够呛,陈文却很开心:“胡主任,这是好事儿!你不知道,这几年,这面旗都快把我腰给压折了。”
见到陈文满脸喜悦,胡波提醒他:“陈大队,你可千万不能大意,到今年底,你这面旗正好满五年。五年,省厅会给咱们局里一个说法的。”
陈文说:“能给加不少分呗!”
胡波说:“那当然了。”
陈文说:“你看看,为了给局里加分,这五年,你们不让我搞案子,不让我结婚……”
胡波说:“别抱怨了,今年,局里准备给你报一等功。”
陈文说:“净胡扯。今年,我什么成绩都没有!”
胡波说:“你能让这面红旗五年不倒,这就是最大的成绩!”
21
一等功很难立。像陈文这样不死不残的就更难立了。但既然胡波那么说了,陈文估计问题不大。
荣立一等功对警察来说,是无上的荣誉。但此时的陈文却没有无上的欣喜。
明年不再是共产党员一面旗了!
尽管陈文和胡波说,这面旗都快把他的腰压折了,可真的肩上不再扛着这面旗,陈文却感到深深的失落。
这种失落同样很沉很重,压得陈文有点六神无主。下班了,他还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胡思乱想。
窗外飘起了雪花,陈文透过玻璃静静地凝望着。
按理说,拿到了介绍信,他应该早早地回家告诉刘艳丽。他知道,刘艳丽一定比他还要高兴。但不知为什么,陈文却待在办公室,迟迟不愿离开。
眼前飞舞的雪花,似乎让陈文进入了一个冥想的世界里。他似乎感到身体里的血液也像雪花一样冰冷。就在这眼前银白与内心凄凉的时刻,陈文又接到了彭惠的电话。
彭惠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给媳妇做饭呢?”
陈文说:“你有事儿吗?”
彭惠说:“我看你在不在单位!”
陈文说:“你要是没事儿的话……”
彭惠说:“我有事儿。”
陈文说:“那你说吧!”
彭惠说:“我还是想请你吃饭。”
陈文说:“实在对不起,明天有个会儿,我在赶着一份材料……”
彭惠说:“你就别推了。陈大队长,我不想欠你人情。”
陈文没有再让老六找别人来签字,对彭惠而言是人情。
陈文说:“彭惠,这只是公事公办,根本谈不上是什么人情。”
但彭惠还说:“陈大队长,你就答应呗,我欠别人我睡不着觉。”
22
南原酒店是个新酒店,虽然能吃能住,但位置有些偏远。刚开业的时候,陈文领父母来吃过。这里除了环境好,饭菜很一般。开业以来,始终不怎么火。
218房间是个小房间,4人台,很有情调。陈文来的时候,彭惠还没有到。陈文抽了一支烟。彭惠才匆匆赶来。
彭惠一边脱大衣,一边歉意地说:“对不起,刚才,我去点菜了。”
彭惠里面穿着裙子,脱去厚厚的大衣,性感的身材一览无余。
陈文说:“你不冷啊?”
彭惠说:“怎么不冷啊,腿都冻麻了。”
彭惠腿上穿着黑色的长筒袜。虽然很厚,却透着清晰的诱惑。
陈文掩盖着内心的涟漪,礼貌地为彭惠倒了一杯茶。
彭惠说:“谢谢。”
彭惠的上身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毛衣像血那么红。陈文与彭惠相对而坐,通过领口,能清晰地看到彭惠雪白的脖子。
除了刘艳丽,这些年,陈文还是第一次单独与女孩吃饭,他有些不自然。
彭惠说:“陈大队长,我叫你陈哥吧,陈哥,你把外衣脱了吧,你不热啊!”
陈文说:“我不热。”
彭惠一共点了四菜一汤,花花绿绿,看着赏心悦目,吃起来,不怎么样。
彭惠有点不好意思:“这里就是环境好。本来,我想请你去市里那些饭店……”
陈文说:“在哪儿吃都一样。市里有些饭店做得更差劲。”
彭惠说:“可不是咋的。这里的饭店吃得差点,但安静,没人打扰。”
两个人在电话里说得有滋有味,面对面坐在一起了,倒显得有些拘束了。
陈文硬着头皮与彭惠聊着,但聊着聊着,彭惠的腿忽然碰在了陈文的腿上。
陈文开始没有深想,彭惠坐在对面只隔着一张桌子,她的腿碰到自己的腿,是很自然的。但后来,陈文觉得不自然了,因为彭惠的腿完全贴在了自己的腿上。陈文内心翻腾起来。他想起十年前,刘艳丽就是这么勾引自己的。
陈文觉得这饭没法再往下吃了,他端起了酒杯说:“彭惠啊,非常感谢你请我吃饭。我单位还有个材料,喝完这杯酒,我就先撤了。”
彭惠没接茬,低下了头。
陈文说:“彭惠,来,干一个。”
彭惠十分难为情,忽然说:“陈哥,你认为我是个坏女人,对不对?但我不是……我……只是给你当情人……”
窗户纸被彭惠一下子捅开了,陈文很不适应:“老六给你钱了?”
彭惠抬起头,十分不满:“才不是呢,我自己有钱。再说,要是为了钱,我也不会找你呀!”
陈文说:“怎么还急眼了?”
彭惠说:“没有啊,你埋汰我!你拿我不当回事儿了,别的男人排队请我,我都不去,可我主动请你,你却拒绝了我三回!你……是个坏男人!”
欲火在血管里奔涌。陈文竭力控制着自己,对彭惠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彭惠说:“你自己走吧。”
陈文说:“这里偏,出租车不好打。”
彭惠说:“你不用管我。今晚,我不回去了。我在这儿已经订好房间了。”
彭惠订的房间是818。陈文劝彭惠把房间退了,但彭惠不听。她对陈文提出了一个要求:“我退房间可以,但你得抱我一下。”陈文没答应。他怕一旦抱上就松不开了。彭惠似乎想要个台阶,又说:“那陈哥,你送我到房间门口吧!”
两个人往818走的时候,彭惠仍不停地央求着陈文:“我不影响你家庭,也不要你花钱,你要是忙的话,你一年见我一次还不行吗?陈哥,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
陈文说:“我一点都不讨厌你,讨厌的话,我也不能来和你吃饭呐。但彭惠,我确实不能答应你,我老婆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始终跟着我,现在我刚刚好了,我就背着她做这种事儿,我会心里不安的……”
陈文把彭惠一直送到了818房间门口。彭惠的身体要向陈文的身体靠过来,陈文咬了咬牙最后说:
“彭惠,今后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23
陈文开着车离开酒店时,始终盯着后视镜。他的眼睛透过镜子落在了八楼的位置上。他似乎看到彭惠站在某个窗口,正向自己的车凝视着。
陈文答应和彭惠吃饭,只是想近距离看看她,但没承想,彭惠把房间都开好了。陈文带着惆怅回到家时,刘艳丽正在床上香甜地睡觉。他捏了一下刘艳丽的鼻子。
刘艳丽闭着眼睛,说:“亲爱的,别闹。”
陈文说:“你起来,我和你说个事儿!晚上,有个女人想勾引我!”
刘艳丽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谁呀?我认识吗?”
陈文说:“你不认识。”
刘艳丽说:“啊,我不认识就行。”
陈文说:“你还挺好说话呢!”
刘艳丽说:“本来嘛,哎,她勾引你,你上钩了吗?”
陈文说:“上钩了。”
刘艳丽搂着陈文的脖子:“那你把她捅咕了,是吗?”
陈文把刘艳丽推倒在床上:“你个骚娘们,说说你就下道。”
陈文拿出了介绍信,递给了刘艳丽:“晚上,我请我们胡主任吃饭。”
这几年,由于单位不给开介绍信,陈文从没跟刘艳丽说过登记结婚的事儿。而刘艳丽也从来没有问过陈文。
陈文说:“你要理解我们单位,他们也是没办法。”
刘艳丽放下手里的介绍信,眼圈一下子红了:“亲爱的,原来是你们单位卡着,我还以为是你不想娶我呢。”
陈文说:“你个傻子,我要是不想娶你,我也不能和你住在一起啊!”
刘艳丽又拿起了介绍信,反复地看着。
陈文说:“咱们明天就去登记。”
刘艳丽说:“干吗那么着急啊!”
陈文说:“你不着急吗?”
刘艳丽说:“我当然着急了。但陈文,你再好好想一想,也许将来你会碰到更好的。”
陈文说:“有好的,我也不要了,这辈子,我就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了。”
陈文上了床开始热烈地亲吻刘艳丽。刚才彭惠已经让他热血激荡,现在,他得发泄出去。
刘艳丽也被陈文吻得十分兴奋,她说:“亲爱的,你歇歇吧,昨晚你不是才捅咕完嘛!”
陈文说:“别废话,赶紧的。”
24
东北的冬天很冷。车在外面冻一夜,第二天早晨发动要很费事。十年前,怕水箱上冻,头天晚上要把水箱里的水放掉。现在不用了,水箱里有了防冻液,再冷的天,只要电瓶没问题,车也能顺利发动起来。当然,车能发动,但车里的温度却依然像外面一样冷。
怕刘艳丽冻着,陈文早早地出来发动了车子。等刘艳丽走出家门时,车里已经温暖如春了。
刘艳丽上了车立刻感受到了:“车里真暖和。”
刘艳丽现在开了个美容院,平时,她不用这么早就去店里。结婚登记,陈文需要介绍信,刘艳丽是个体户她不用。但她得拿营业执照来证明。
刘艳丽说:“昨晚你要是给我打个电话,我就把执照拿回来了。”
陈文说:“昨晚,我光忙乎请胡波了,忘给你打电话这个茬了。”
刘艳丽说:“那上午你不去单位行吗?”
陈文说:“没事儿,刚才我给宋男打电话了。”
陈文开车向美容院走的时候,刘艳丽始终挽着陈文的胳膊。
陈文说:“今天虽然登记,但咱们的婚礼得往后推。”
刘艳丽什么都没问,她说:“行。我只要能拍几张婚纱照就行,其实婚礼有没有都无所谓。”
陈文说:“怎么能叫无所谓呢,这些年,我光给别人随礼了,不办婚礼,我怎么往回收啊?”
刘艳丽笑了:“你还想大操大办呐!”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谈着婚礼谈着未来美好生活的时候,宋男突然给陈文打来了电话:
“罗局让你马上到他办公室。”
陈文心想,坏了,罗浩然可能知道了!
1
单位给自己开介绍信这件事儿先不告诉刘艳丽好了!
回单位的路上,陈文一个劲儿地后悔,干吗这么着急啊!等两天不行吗?这么多年都等了,真是的!
陈文平时很谨慎,很少这么莽撞。昨晚,他之所以急匆匆地告诉刘艳丽,除了要对刘艳丽有个交代外,大概也是彭惠闹的。
白皙的肌肤、苗条的身材,特别她那撩人的话语,让陈文十分慌乱,他很担心自己会把持不住。昨天开着车往家走时,他有两次都停下来,想把车开回酒店。
大概是想彻底断了不该有的念头吧,陈文就急匆匆地想和刘艳丽尽快登记结婚!但没想到,这却有可能引出新的麻烦!
这些年,刘艳丽最渴望的就是能够名正言顺地嫁给自己,可万一,局长罗浩然把陈文的介绍信再收回去,那刘艳丽一定得非常失望。
想来想去,陈文有了主意。见局长之前,陈文果断地把介绍信藏了起来。他不想再让刘艳丽失望了,他决定死猪不怕开水烫,宁可让局长再泼自己一脑袋茶水,他也决不交出介绍信!
2
走进局长办公室,除了局长罗浩然,曹凯也在。罗浩然表情严肃地看着陈文。
陈文说:“罗局,你找我。”
罗浩然指了一下陈文的腰:“把枪交出来。”
陈文糊涂了,要回介绍信也不至于下自己的枪啊!他说:“罗局……”
罗浩然不满了:“你快点儿。”
这时,曹凯已经严肃地站在了陈文的旁边。陈文感觉出不对劲了,他拿出了枪,放在了桌子上。
罗浩然问陈文:“你认识一个叫彭惠的女人吗?”
陈文说:“认识。”
罗浩然说:“昨天晚上你们俩在一起喝酒了?”
陈文说:“局长,怎么了?”
罗浩然指着陈文:“回答我,你们是不是在一起喝酒了?”
陈文说:“是。”
罗浩然像是突然犯了心脏病,他的手和身体哆嗦起来,陈文、曹凯急忙走过去:“罗局,罗局!”
罗浩然推开了陈文,对曹凯说:“你抓紧时间问,我去躺一会儿!”
罗浩然离开房间后,陈文急忙问曹凯:“出了什么事儿?”
曹凯说:“今天早晨,那个彭惠找到了罗局,她说昨天晚上,你要强奸她!”
陈文立时天旋地转。
曹凯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陈文说:“我只是和她吃了一顿饭!这个彭惠想要给我当情人,我把她给拒绝了。”
陈文要详细说经过。
曹凯说:“我没工夫听你们乱七八糟的事儿,我问你,你们昨晚在哪儿吃的饭?”
陈文说:“南原酒店。”
曹凯说:“吃完饭,开房间了吗?”
陈文说:“开了,但不是我开的,是彭惠开的。吃饭前,她就开了……”
曹凯抓住了陈文的衣服领子:“说实话,这种事儿,你到底干没干?”
陈文推开了曹凯,大声地喊道:“你要是不相信我,马上对我立案调查!”
曹凯说:“小兔崽子,你喊什么?”
陈文说:“我被冤枉了。”
早晨,彭惠披头散发闯进了局长罗浩然的办公室。她说:“你们公安局的陈文大队长,想要强奸我!”
罗浩然听完,心脏狂跳不已。他一边安慰彭惠,一边含了片速效救心丸。
彭惠说:“你们的陈文大队长昨天晚上,把我灌多了,他把我带到了宾馆818房间。但他没有得逞,我把他推出了房间!”
曹凯把罗浩然说的这些情况和陈文简单地说了一遍。
陈文说:“彭惠是在胡说八道。我连她的手都没碰到。818房间,我压根儿就没进去……”
曹凯说:“当时只有你们俩,谁知道你进没进去?”
陈文说:“那就正式立案吧!即便我没进去,按彭惠说的,我也够强奸未遂啊!”
强奸未遂如果认定同样会按强奸罪判的。陈文如此坚定地要坚持立案调查,说明陈文确实被冤枉了。
曹凯说:“老弟,你现在别激动。”
陈文说:“有人告我强奸,我能不激动吗?大哥,求求你,赶紧立案吧!”
饭店是彭惠订的,房间也是彭惠订的。陈文既没有强奸彭惠的主观故意更没有强奸彭惠的客观事实,这些公安机关完全会查清楚。
但曹凯不想立案。
强奸案历来难搞,尤其是这种涉嫌强奸未遂更是难上加难。只要彭惠一口咬定陈文把她灌多了,案子就有可能陷入僵局。无论最后是否查清,这个案子都会闹得满城风雨。
陈文是教导员又是全市共产党员的一面旗,陈文如果涉嫌犯罪,市检察院、市纪检委都有可能介入调查。
曹凯问陈文:“你和彭惠是怎么认识的?”
陈文说:“她是老六的朋友,她来给老六当保人!”
曹凯一听双手捂住了眼睛:“老弟啊,如果立案调查的话,其他问题也得被牵扯出来,你冒充嫖客,你领着合同制警察去妓院搞案子……”
陈文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说:“曹局,那现在怎么办?”
曹凯说:“现在需要你冷静,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这个彭惠真的只是对你产生了恋情,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
3
正常来说,凡涉嫌刑事犯罪,只要被害人来报案,公安机关必须依法迅速进行调查。但强奸案由于其特殊性在实际工作中往往要特殊对待。
法条中:“违背妇女意志”有时很难认定。被害人出于种种目的,有时会欺骗公安机关。尤其是像彭惠说她被“灌多了”这种情况,就很难分清到底是自己喝多了,还是真的被灌多了。在这种情况下,被害人的说法往往就变得尤为重要。
早晨,彭惠来告陈文时,满嘴酒气。
罗浩然说:“姑娘,你放心,我们公安机关肯定会依法办案,现在,我就让人把陈文抓起来。”
彭惠说:“不用抓他,只要他向我赔礼道歉就行。”
陈文真要是犯了罪,赔礼道歉,法律照样会依法判案的。但既然彭惠这么说,显然,以此认定陈文强奸她的可能就不大了。
尽管如此,陈文给彭惠赔礼道歉前,罗浩然还是把陈文狠狠地说了一顿。
罗浩然说:“你呀,你呀,前天,我还和你说,公安局谁都可以出问题,唯独你不能出问题,现在可倒好,你不仅出了问题,你还给我出了天大的问题!”
陈文说:“罗局,我真的是被这个女人冤枉了。”
罗浩然说:“无风不起浪,如果你能严格要求自己,如果你压根儿就不去和她吃饭,她想冤枉你都没机会。”
陈文说:“罗局,我错了。”
罗浩然说:“你惹的这个麻烦可不是错的问题了,如果处理不好,将造成难以想象的恶劣影响。陈文,见到彭惠,你要尽最大可能把她给我安抚好!”
4
女人吸引男人的首先是外表。但现在的彭惠两眼通红,头发凌乱不堪。看到这副模样,即便她不诬陷自己,陈文对彭惠的感觉也会一落千丈。
陈文装出可怜的样子,对彭惠委屈地说:“老妹呀,你这是干吗呀?”
彭惠醉醺醺地说:“我等了你整整一夜,每次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我就以为是你!你……太不是人了。勾引我却不要我!”
陈文说:“我……也没勾引你啊!”
彭惠说:“别耍赖!你把我都送到了房间门口……”
彭惠忽然捂住了嘴,似乎马上就要想吐出来。
陈文拿起了个痰盂,放在了彭惠的面前:“吐吧!”
彭惠说:“不吐了,我已经咽回去了。”
陈文差点没吐出来。
陈文说:“昨晚我记得你没喝多少酒啊?”
彭惠说:“我把房间冰箱里的酒都喝了。”
陈文说:“干吗要喝那么多的酒啊?”
彭惠说:“我太难过了。”
彭惠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陈文的脸。
昨天之前,彭惠的手如果这样摸着陈文,陈文兴许会热血激荡,但现在则是极度地厌恶。
彭惠说:“昨晚,你是特意离开我的,对不对?我都已经湿透了!你却不要我,你太坏了。”
昨天那么纯情羞涩,今天就成了这个奶奶样,陈文搞不清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这个女人本就如此。
搁十年前,陈文会给彭惠一顿暴风雨般的耳光,但现在他不会了。现在连杀人犯警察都不敢随随便便打,何况是一个女酒鬼!
为了让彭惠不再闹人,陈文只好硬着头皮,忍受着彭惠满嘴的酒气以及下流的话语。
5
陈文让宋男开车送彭惠回家时,彭惠的酒基本醒差不多了。但她还一个劲儿央求陈文:“你送我吧!”
陈文说:“我们局长不准我离开。你先回家睡一觉,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送走彭惠,陈文来到了曹凯办公室。安抚彭惠时,陈文进行了秘密录音。
录音完全能够证明陈文确实没强奸彭惠。
曹凯认真地听完录音,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这个彭惠就是喝多了来耍酒疯。”
陈文说:“你拿去给罗局听听吧!”
曹凯说:“算了吧!你这录音里太那个了,罗局听完,弄不好心脏病还得犯!”
陈文说:“曹局,这个事儿,都怨我,我不该和她去吃饭。她对我可能产生了误会!”
曹凯说:“不见得。这个彭惠有问题,一个姑娘家喝得再多,也不至于这样啊!陈文,今后你可得谨慎,今天彭惠亏得是到公安局闹,她要是到检察院到纪检委,那可就麻烦了!”
陈文说:“可不咋的,罗局都给气出心脏病来了。”
两个人说完彭惠,曹凯想起了什么。他说:“陈文呐,昨天我已经签字了,胡波把介绍信给你开了吧?”
陈文说:“开了开了,这个事儿闹的,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曹凯说:“不用谢了,介绍信,我得暂时收回去!”
陈文说:“我都和刘艳丽说了,本来今天上午我们就要去登记。曹局,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偷着去……”
曹凯说:“别偷偷摸摸了,你昨晚要不偷着和彭惠去吃饭,也不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陈文被说得脸红脖子粗。
曹凯说:“给你开介绍信,我是背着罗局签的字,现在他被你闹的一个劲儿犯病,这个事儿万一再让他知道了……”
陈文说:“行了行了,介绍信我给你就是了!”
陈文坐在办公室里闷闷地抽着烟。宋男敲门走了进来。他把车钥匙放在了陈文的桌子上。
陈文说:“她家在哪儿啊?”
宋男说:“在花园小区。”
陈文说:“她和你说话了吗?”
宋男说:“说了几句,我没接茬。路上,她一个劲儿地恶心!”
陈文说:“她没吐我车里吧!”
宋男说:“没有。”
陈文说:“你去过旋转餐厅吗?”
宋男说:“去过。”
陈文说:“和谁去的?”
宋男说:“是……和小刘去的!”
陈文说:“小刘是谁?”
宋男说:“就是纪检委那个……”
陈文说:“那个新来的小警花?宋男呐,你行啊!”
宋男说:“我不行。到目前为止,我连她的手还没摸到呢!”
6
旋转餐厅位于大厦最高层,大约一个小时可以转一圈。这些年,林河虽然没怎么发展,但夜色里,灯光璀璨,也还不错。
两年前,旋转餐厅刚刚营业时,刘艳丽就想和陈文来看看,陈文不愿意凑热闹,说:“你自己和朋友去吧!”
这个餐厅在林河算是个浪漫的地方,刘艳丽不想和朋友来,只想和陈文来浪漫。
今晚,陈文给了刘艳丽足够的浪漫。他们在餐厅里最好的位置,喝着最好的咖啡。陈文嫌浪漫不够,喝咖啡的时候,他还时不时地摸着刘艳丽的手。
刘艳丽有些晕头转向。这些年,陈文最多也就是领她出来吃吃饭,像这样在优雅地喝咖啡摸手,还是第一次。
刘艳丽说:“亲爱的,今天是什么日子?”
陈文说:“什么日子都不是。”
刘艳丽看着陈文,想从陈文的眼里看出什么。陈文虽然领着刘艳丽来旋转餐厅浪漫,但他的情绪并没有完全好转。彭惠白天把他闹得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刘艳丽说:“你遇到事儿了是不是?”
陈文说:“没有。”
刘艳丽说:“你要是遇到了好女人,你别为难。”
陈文说:“你别乱想,是这么回事儿。昨天我是让胡主任偷着把介绍信开出来的,可是今天被局长发现了!刘艳丽,实在抱歉,咱们登记这个事儿得再往后拖拖。”
刘艳丽说:“就这个事儿呀?”
陈文说:“你要多理解,这不到年底了,我这共产党员一面旗吧,局里想要拿个五连冠……”
刘艳丽说:“你不用解释了。刚才,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出什么大事儿了呢!”
7
第二天,彭惠给陈文打电话,显得十分不好意思:“陈大队,昨天我是不是跑你单位去了?”
陈文说:“可不是嘛。”
彭惠说:“对不起,我喝多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这样吧,中午,我请吃饭,我当面向你道歉。”
陈文说:“算了。”
陈文的语气很坚决。
彭惠说:“不吃饭,那咱们见一面谈谈总可以吧!”
陈文说:“那你到我办公室来吧!”
彭惠这次来见经过了精心的打扮,她深情地看着陈文。
陈文说:“要谈什么?谈吧!”
彭惠笑嘻嘻地说:“干吗这么严肃啊?”
陈文很不高兴地说:“彭惠,为什么让你来呢,我是想当面告诉你,今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也不要再来找我。”
陈文这个态度,让彭惠似乎很意外,她愣愣地看着陈文。
陈文说:“你对我不了解,你可以去问问老六……”
彭惠说:“我问他干什么呀,你不就想说你了不起吗!”
彭惠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大。
陈文说:“你又喝了?”
彭惠说:“大早晨,我喝什么?陈文,你别跟装我好不好?”
陈文说:“我装什么了?”
彭惠说:“装什么你不知道啊?”
陈文说:“我不知道,你说说吧!”
彭惠说:“你用大鸡巴来吓唬小姑娘!”
彭惠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平静。陈文看着彭惠愣了半天。
彭惠说:“你瞅什么呀?”
陈文说:“你把刚才那句,再说一遍!”
彭惠指着陈文的鼻子:
“你少拿大鸡巴来吓唬小姑娘!老六怕你,我可不怕你!”
8
陈文给老六打电话:“这个彭惠到底是干什么的?”
老六说:“怎么了?”
陈文说:“没怎么的,你告诉我,她是干什么的?”
老六说:“她不是在大厦开花店的吗?”
陈文说:“我让人查了,大厦开花店的根本就没有她!”
老六嘿嘿地笑着。
老六害怕了:“陈大队,我是在酒桌上认识她的!她到底干什么,我也不知道。”
陈文说:“不知道,你忽悠我说,她是什么中专生……”
老六说:“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她早就想通过我去认识你,但始终我没答应,大前天不是因为我找不着保人,我不会……”
陈文说:“她早就想认识我?”
老六说:“对呀!”
9
刘艳丽在林河的繁华地带开了个美容院。那个年代做美容不像现在这么普遍,当时来刘艳丽这里的大都是四十来岁的女人。所以,面容清纯的彭惠进来时,刘艳丽很快注意到了。
这次彭惠来不仅打扮成了学生模样,还时不时地露出了惶恐的眼神。
刘艳丽说:“小妹妹,你来找人吧?”
彭惠说:“你是刘艳丽姐姐吗?”
刘艳丽说:“我是。你是……”
彭惠说:“我是商校的学生,我叫彭惠。”
刘艳丽意识到了什么,她把彭惠领出去,在美容院附近找了一个咖啡厅。
彭惠显得很紧张,刘艳丽问彭惠:“咖啡里要放糖吗?”
彭惠说:“我没喝过。”
刘艳丽说:“那就放吧。”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彭惠双手始终握着那杯放了糖的咖啡。
彭惠说:“姐姐,我……知道,我不该找你!可……是……我没办法!”
刘艳丽说:“小妹妹,你别怕,有什么你就跟姐姐说!”
彭惠说:“我有男朋友,他是我的同学,他对我可好了,他给买我吃的,还给我买衣服……”她指着身上的红毛衣,“这就是他给我买的。”
彭惠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刘艳丽说:“小妹妹,你别哭。”
彭惠边哭边说:“谁知道,我男朋友给我买衣服用的钱是偷同学的。”
彭惠这时还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被抓起来了。我……吓坏了,后来,陈文大队长找到了我,他说,只要我陪他吃饭,他就能放了我的男朋友……”
彭惠说到这儿已经泣不成声。
刘艳丽说:“那你们在一起吃饭了?”
彭惠点了点头:“吃完饭,陈队长在宾馆开了房间,他要抱抱我……我……不干,我和我男朋友处快一年了,我男朋友连我的手都没摸过……我……还是……处女……”
刘艳丽说:“你和陈队长上床了是吗?”
彭惠又点了点头:“他开始只是说要看看我,谁知道,他把我的衣服脱了之后,就……姐姐,上午我到医院了,医生说我的阴道已经撕坏了!”
10
刘艳丽到公安局的时候,陈文正在情报资料科。当时情报资料科还没有联网,只能查林河本地违法犯罪人员的资料。彭惠不是本地人,有关她的情况什么都没查着。陈文正有些沮丧时,宋男给他打电话,说:“嫂子来了。”
陈文急匆匆地回到了办公室。他见到刘艳丽的表情就知道出事儿了。
刘艳丽说:“你赶紧把他放了吧!”
陈文说:“把谁放了?”
刘艳丽说:“彭惠的男朋友。”
陈文说:“彭惠找你去了?”
刘艳丽点了点头:“那个女孩今天上医院了,你好像给她整坏了。”
陈文气得拳头握得直响:“刘……艳……丽,你把她说的全都告诉我!”
刘艳丽说:“你自己都做过了……”
刘艳丽也火了:“陈文,你没资格骂我!今天要不是我劝她,那个小姑娘就来告你了!”
陈文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不起,亲爱的,我不该骂你!”
刘艳丽捂住眼睛哭了:“陈文,别再对我说亲爱的,我在你眼里,其实……”
陈文拿开刘艳丽的手,指着她:“别往下说了,再说,你会后悔的!”
陈文简单地和刘艳丽说了说,就开始给她播放当时的录音。
刘艳丽听着录音里彭惠醉醺醺的话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录音里的彭惠说“你拿大鸡巴来吓唬小姑娘”时,刘艳丽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11
老六被彭惠保回去之后,心里总感到有些不托底。怕再出事儿,他给小姐们全都放了假。
大众浴室被刑警大队端了一次,又加上没了小姐,生意一下子冷清了许多。老六闲着没事儿,每天都和朋友喝酒打麻将。
上次,宋男抓老六时,穿着警服。这次,他穿着便服,宋男进屋之后,老六竟然一下子没认出来。他对宋男说:“哎,我看你怎么这么眼熟呢?”
宋男说:“我看你也眼熟。”来之前,陈文让宋男不要声张。老六当时抓了一张牌,是宝中宝,他正想得意地喊出来时,他忽然想起宋男了。他急忙推开牌,跟着宋男离开了房间。
在走廊里,老六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屋子里暗,我没认出你。”
宋男说:“陈大队找你,你咋没去呢?”
老六说:“我……这不是来朋友了嘛!”
宋男说:“刚才给你留点儿面子,要不然,就踢你了。”
12
陈文见面就对老六说:“今天彭惠找我媳妇去了!”
老六吓了一跳,彭惠说她要闹陈文,老六还以为她吹牛呢!怕惹火烧身,老六一五一十说了来龙去脉:“陈大队,我是通过何涛认识的彭惠。”
提起何涛,陈文心里咯噔一下。
陈文说:“何涛不是在南方吗?”
老六说:“十一的时候回来了几天。我请他吃饭,在酒桌上,我认识了彭惠。”
陈文说:“彭惠是何涛的马子?”
老六说:“应该不是。彭惠对何涛毕恭毕敬。也就是在那次酒桌上,何涛不知因为什么提起了你,他说你怎么怎么了不起,彭惠就说,你这么了不起,那我得去会会!”
陈文说:“这个彭惠过去在哪儿混呐?”
老六说:“我不知道。我只帮她买过飞机票,她身份证上的住址是青岛。”
陈文说:“彭惠给你当保人的时候,你干吗不提醒我?”
老六说:“我不敢。何涛和我说过狠话,他说,年底,他就要回林河了。”
13
陈文给彭惠打手机,关机。打传呼,彭惠不回。显然,彭惠躲了起来。无奈,陈文开着车和宋男来到了花园小区的门前。宋男送彭惠只到了小区门前,彭惠具体住哪儿他也不知道。两个人在车里等到了半夜,也没看到彭惠的影子。
宋男说:“陈大队,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等就行。”
陈文说:“算了,我们都回去。”
陈文开车先把宋男送回去,他回家时,已经后半夜了。刘艳丽还没睡,见陈文回来,进厨房给陈文弄吃的。
陈文说:“我吃过了。”
刘艳丽说:“都半夜了,你再吃点儿!”
刘艳丽弄的是手擀面,费了很大的劲儿。陈文硬着头皮吃了一碗。
吃面的时候,陈文胡思乱想。何涛五年前被放出来,远离了林河。他曾和别人说,只要陈文活着,他永远不回林河。
现在我还活得好好的,这小子怎么要回来了?
陈文想着何涛,刘艳丽坐在旁边想着陈文。她还在为白天误会陈文而感到内疚。
两个人躺在床上时,刘艳丽搂着陈文的胳膊,很是难为情:“亲爱的,你不知道,她装的那个像啊!我被她给骗了!”
陈文说:“如果彭惠今后再去找你,你千万不能惹她,她不是一般人。”
刘艳丽说:“那她会害你吗?”
陈文说:“不会。我没跟她上床,她想害我,她也没机会!”
刘艳丽说:“亲爱的,你可真了不起!”
陈文不想再说这个事儿。
刘艳丽却说:“我能感觉出,这个女人还是喜欢你的,如果你跟她上床了,她也许就不会告你了。”
搁平时,刘艳丽说出这种话,陈文肯定急了,但今晚看到刘艳丽像个丫鬟似的,陈文的心软了下来。他搂着刘艳丽,温柔地说:
“睡吧,亲爱的。今后,我只和你一个人上床。”
14
早晨,一上班,陈文找到了副局长曹凯,把相关情况向曹凯做了汇报。
曹凯说:“这个彭惠是道上的吧?”
陈文说:“看这个架势像啊。昨天,她把刘艳丽闹的一夜都没睡!”
曹凯说:“这个彭惠太肏蛋了,赶紧查查她!”
陈文说:“彭惠是外地的。查的话得挺费劲。”
曹凯说:“费劲也得查,彭惠和何涛认识,搞不好,是何涛在背后搞鬼呀!”
两个人正说着,罗浩然给曹凯打来了电话:“陈文在你那儿吗?”
曹凯说:“在!”
罗浩然说:“你让他马上到我办公室。”
陈文来到了罗浩然办公室,看到彭惠正坐在沙发里哭呢!陈文的头大了。他找彭惠找不着,彭惠却来找局长了。
局长显然被彭惠闹得够呛。明知彭惠是个女流氓,罗浩然还对彭惠一口一个姑娘叫着。他说:“姑娘,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彭惠像是真的受了委屈,捂着嘴嘤嘤地哭着。
彭惠今天早晨找罗浩然,说,陈文让一个叫刘艳丽的女人把她给打了。罗浩然质问陈文:“有这事儿吗?”陈文说:“没有啊!”他指着彭惠:“是她去找的刘艳丽!”彭惠说:“我才没找呢,是那个刘艳丽找的我,她把我骗到了咖啡厅里,扇了我两个耳光!”
陈文被气得火冒三丈,罗浩然仍假装站在了彭惠的一边。他对陈文喊道:“你太不像话了。你哪像个共产党员!”
15
陈文坐在办公室里生着闷气,彭惠推门走了进来。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坐在了陈文的面前。
彭惠说:“昨天晚上,你给我打传呼了?抱歉,传呼机我没带。”
陈文说:“我给你打手机,你没开。”
彭惠说:“半夜三更的,你找我干吗呀?”
陈文说:“我想找你谈谈。”
彭惠说:“那现在谈吧!”
陈文说:“何涛给了你多少钱呐?”
彭惠说:“快别提何涛了,他一提你嘴就直哆嗦!”
陈文说:“你跟他多久了?”
彭惠说:“我跟他?他算老几啊?”
陈文说:“老妹,过去,你在哪儿混呐?”
彭惠说:“陈大队长,别套我了。先说说咱俩的事儿吧!”
陈文说:“咱俩还能有什么事儿啊?你说你,不光闹我,你还闹我媳妇,今天又来闹我们局长,彭惠啊,我真搞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彭惠说:“想和你睡觉呗!”
陈文说:“你和多少男人睡过觉了?”
彭惠说:“一个都没睡过,我现在还是处女呢!”
陈文说:“和你睡过的男人能不能装满一辆公共汽车呀?”
彭惠说:“真让你说着了,我过去有个外号就叫公共汽车!怎么样啊,我的陈大队长,现在你也上车吧!”
陈文说:“我没法上,我有洁癖!”
彭惠说:“什么洁癖啊,就是不硬呗,放心,我十五岁就当小姐,我有的是办法!”
16
陈文向曹凯建议说:“现在把彭惠抓起来吧。”
曹凯说:“罗局不同意。他怕影响不好。”
陈文说:“彭惠肯定还得来闹,不把她抓起来,影响可能就更不好。”
曹凯说:“问题是,抓她以什么理由啊?”
陈文说:“她告我强奸,这是诬告!”
曹凯说:“这……定不上吧!”
陈文未婚,彭惠也未婚。案件将来到了检察院,彭惠只要坚持说她告陈文是为了嫁给陈文,诬告很难成立。
陈文说:“那怎么办?”
曹凯说:“你过去对付流氓不是有一套吗!”
陈文说:“时代变了,这又是个女流氓,我不太会整了!”
两个人正犯愁的时候,宋男给陈文打来了电话:“陈大队,有线索了。”
17
彭惠身份证的住址虽然是在青岛,但她是后迁过去的。几年前,青岛有个地方卖房子,说,买房子可以在青岛落户口。于是,彭惠买了那儿的房子,她的户口也随即迁进了青岛。根据派出所的记录,彭惠是从北南市的郊区公安分局银龙村派出所迁出的。
这些线索,是宋男通过同学查到了。宋男上的大学是中国人民警官大学,毕业的同学全国哪都有。
知道彭惠是北南市的,陈文很高兴。他通过公安局内部专线电话,给北南市公安局的贾龙打了个电话。
陈文说:“你知道彭惠这个人吗?”
贾龙说:“哪个彭惠?是家搬到青岛的那个吗?”
陈文说:“就是她!”
贾龙说:“你说的是彭仙姑,她怎么了?”
陈文说:“她没怎么的,她涉及一起案件,我们想对她调查调查。”
贾龙说:“如果案子不大,陈大队,我建议,你离这个仙姑远点儿!我们这儿的警察见到她都头疼。”
陈文说:“你头疼不疼?”
贾龙说:“我不疼。”
陈文说:“你不疼就行。”
北南市与林河市不算太远,开普通车也就四个小时。陈文和宋男去的时候,开的是大队的丰田越野吉普车。
吉普车排量是4500CC,加足油门,不到三个小时就到了。
陈文这么着急赶到北南市,是因为李守仁的案子。
几年前,彭惠在北南市的郊区公安分局报案称,李守仁将其灌多了,要强行与之发生性关系。
陈文赶到北南市饭没吃,先到分局调阅相关卷宗。
贾龙说:“着什么急啊,我们刘局还要给你接风呢!”
陈文说:“我着急回去,接风免了。”
陈文看材料时,贾龙站在旁边解释:“当时彭惠是先报的案,可没过几天,她又来给撤了。”
正常来说,刑事案件不能因为被害人不告了,法律就不追究了。但强奸案因为其特殊性,只要被害人能说明正当理由,案件可以撤销。
贾龙说:“彭惠开始说她被李守仁灌多强奸了。我们就立了案,但彭惠后来又说,她来报案是因为她自己喝多了,大脑不清醒,以为是被李守仁强奸了。”
陈文说:“他妈的,罪与非罪全凭彭惠这张嘴了。”
贾龙说:“要不,怎么管她叫彭仙姑呢!她十几岁就在社会上混。光教养就有三回。”
陈文说:“李守仁在哪儿?”
贾龙说:“他在小会议室等着呢!”
李守仁曾到分局来报案说,彭惠对其进行敲诈勒索。
陈文问贾龙:“李守仁来报案,你们怎么不把彭惠抓起来呢?”
贾龙说:“李守仁不是当时报的案,过了一年多,他才来,那时彭惠已经不在北南了,抓她不好抓。”
陈文说:“不好抓也得抓啊!”
贾龙说:“都怕案子定不住,把彭惠抓来最后也得放。你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警察不愿意搞彭惠的案子,这个彭仙姑治警察可他妈的有一套了。”
在会议室,陈文见到了李守仁。李守仁四十多岁,过去是北南市化工厂的财物处长。
陈文要给李守仁搞一份笔录。
李守仁开口便说:“因为彭惠我离了婚,丢了处长,可彭惠见我没职没权了,就抛弃了我……”
陈文皱起了眉头,怪不得,北南市不愿意搞这个案子。
陈文对李守仁说:“你离婚这个事儿,先不用说,我问你,彭惠说你把她灌多了强奸她这个事儿,到底有没有?”
李守仁说:“压根儿就没有。当时是她把我灌多了,我把她睡了之后,她让我给她买房子,我没答应,她就告了我。”
陈文说:“后来,你给她买房子了吗?”
李守仁说:“没有。我直接给她拿的钱!”
李守仁把彭惠给他打的一张三十万元的收条,递给了陈文。那个年代三十万得相当于现在三百万。
陈文说:“你一下子就给彭惠三十万?你哪来这么多的钱呐?”
李守仁说:“借的。”
陈文说:“彭惠敲诈你这么多钱,最一开始你怎么不报案呐?”
李守仁说:“多丢人呢!再说,彭惠当时答应嫁给我。正因为这样,我才离了婚。因为离婚,我老婆到单位去闹我,结果,我的处长也被撤了。彭惠见我不是处长了……”
陈文说:“李守仁,你就是处长,彭惠也不会嫁给你。你一个小小北南市的处长,彭惠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她敲诈你就是为了钱,你懂不懂?”
李守仁说:“我懂。”
陈文说:“既然懂,将来检察院找你核实情况,你不要说彭惠要和你结婚什么的。你明白吗?”
李守仁说:“我明白。陈警官,我保证不乱说,你就放心吧!”
李守仁这个熊样,陈文哪放心得了啊!真要是进入了起诉阶段,彭惠的律师会就此展开进攻的。
回林河的路上,陈文的心情不是很好。宋男一边开车一边安慰他:“陈大队,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回去把彭惠抓起来是没问题了。”
陈文说:“光抓起来不行啊,我们将来必须得判她呀!”
在陈文的记忆当中,女人利用强奸进行敲诈的,省里的法院好像还没有判过呢。
男人与女人这种事儿,一旦摆到台面上,人们所关心的就不再是法律的公平公正了。况且,很多证据因为有了男女关系,就变得不再纯粹了。比如,李守仁被彭惠敲诈的钱,彭惠可以说借的,或者干脆说,是李守仁主动赠予她的。
宋男很感慨:“陈大队,这个彭惠看起来,真是不简单。她犯了这么严重的罪,敲诈了这么多的钱,结果法律对她最后很可能是无可奈何!”
陈文说:“这就是当女人的好处啊!”
18
曹凯支持陈文还是先把彭惠抓起来。罗浩然不同意:“抓好抓,抓来之后,怎么办?现在掌握的只有李守仁这么一个案子,万一定不住,就麻烦了。”
曹凯说:“把彭惠抓起来,对她立即审讯,通过口供还是可以找到新的线索。”
彭惠以这种方式进行敲诈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罗浩然说:“如果拿不下她的口供怎么办?现在不像过去。抓来彭惠,我们打打不得,骂骂不得。彭惠光教养就有三次,她与我们打交道这么多年了,最后真要是定不住,把她放了,那我们就彻底被动了。”
曹凯说:“不把她抓起来,我们同样被动啊!她现在揪着陈文不放。我真怕她闹大了。”
罗浩然说:“大不了哪去了,她毕竟有前科,她不得为自己考虑后路啊!她闹得也差不多了,只要她不闹到市里,我们就先等等吧!”
罗浩然不抓彭惠主要是担心投鼠忌器。彭惠闹的是陈文,陈文可是全市的共产党员一面旗啊。
曹凯说:“是啊是啊,那就等等吧,不行过了年,等陈文的这面旗保了五连冠再说!”
两个人正寄望于彭惠不再往上闹的时候,市政协主席梁玉笙给罗浩然打来了电话。
梁玉笙说:“罗局长啊,一个叫彭惠的中专学生,到我们这儿来告你们单位的陈文大队长了!”
罗浩然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梁玉笙说:“公安局的陈文把这个中专生整怀孕了。现在,小女孩要做流产,陈文连手术费都不给拿!”
罗浩然说:“你怎么知道小女孩怀孕了?”
梁玉笙说:“小女孩拿来了一张医院的化验单!”
19
彭惠从市政协出来,就大大方方地来公安局找到了陈文。陈文见到她有些慌乱。
彭惠说:“你这儿有咖啡吗?”
陈文说:“有。”
这几年,陈文总坐办公室里。由于无聊,他这里不仅有咖啡还有饮料。陈文打开了柜子,彭惠说:“你这里什么都有啊,你这是给女孩准备的是不是?”
陈文说:“不是。”
彭惠说:“你就装吧!”
陈文说:“我不装。装我也装不像。我不像你装什么像什么。”
彭惠说:“别夸我了,我也就装中专生像。”
陈文说:“你怎么想起装中专生呢?”
彭惠说:“我过去出台的时候,我要说,我是中专生,那些男的可兴奋了。”
陈文说:“你现在不出台了?”
彭惠说:“赚不几个钱,出什么呀!再说,陈大队长,我现在不缺钱。”
陈文说:“我看出你不缺钱了。”
陈文把冲好的咖啡放在了彭惠的面前。
彭惠喝着咖啡,慢悠悠地说:“陈文呐,今天我到政协是给你留面子,如果你再不答应我,明天,我就到市纪检委去了!”
陈文的手哆嗦了一下。
彭惠说:“你害怕了?”
陈文说:“我不怕。”
彭惠说:“你不怕才见鬼呢,陈文呐,陈文,我怎么就不明白,你跟我睡觉咋这么费劲呢!我又不管你要钱……”
陈文说:“老妹,你这样不为钱,不为利……就为了和我睡,我真是不理解!”
彭惠说:“有什么可不理解的。过去,我净让男人睡,现在,我得睡男人了。实话告诉你,这几年,我睡了不少硬实的男人……”
陈文说:“那我算硬实吗?”
彭惠说:“当然算了。陈文,你不知道,我十几岁的时候,我可怕警察了,那时一见警察,我就哆嗦,你们警察过去吧也真肏蛋,打人都往死里打。”
陈文说:“我又没打过你,你干吗和我过不去?”
彭惠说:“谁让你是林河最厉害的警察?陈文,我要是把你睡了……”
陈文忽然说:“你要是睡了我,你就不再闹我了,是吗?”
彭惠说:“那当然了。”
20
赵克敬说:“这太有意思了,告男人强奸,可以发财致富!这个稿子,我要亲自写。”
陈文跟赵克敬说了彭惠的案子后,赵克敬十分兴奋。为了保密,陈文没有说彭惠的名字,也没有说自己是当事人。
赵克敬说:“这个稿子,要用一个醒目的标题!等你们抓到这个娘们,我要对她亲自采访!”
陈文说:“您这么大主任,用不着亲自干这个活儿。我们给你写就完了。”
赵克敬说:“不用。”
陈文说:“你怕我们写不好是不是?放心吧。接你来的那个宋男是警官大学新闻专业毕业的!”
赵克敬说:“是嘛!你们警官大学还培养搞新闻的呢!”
陈文说:“我们自己不培养不行啊。”
陈文这是话里有话,记者来采访有时净乱写,搞得公安局很被动。
陈文说:“赵主任,这次吧,稿子就由我们自己来写。”
赵克敬说:“你们写的没有可读性,老百姓不爱看!”
赵克敬现在是《林河晚报》的主任记者。晚报不像日报那么好干。日报销量能保证,晚报主要靠市场。
陈文挖苦赵克敬:“现在看你们的晚报跟看黄色小说差不多,什么都往上登。你们就不能学学日报吗?”
赵克敬说:“我们学日报就得关门了。”
陈文说:“不至于吧!”
赵克敬说:“你不知道,我们现在简直是度日如年。”
陈文说:“赵主任,我知道你们现在挺难,但这个稿子太特殊了,你们不能指着它来过日子。”
赵克敬说:“你这次干吗这么较真啊?”
陈文说:“不较真不行啊,我们要抓的这个娘们可不一般了。”
21
彭惠几年前就利用强奸敲诈了李守仁三十万,陈文估计,这种事儿,彭惠一定没少干。抓起彭惠后,用报纸给她曝曝光,那些受害者很有可能就会到公安机关来报案。
以此来收集证据应该说是个不错的办法,但局长罗浩然依然顾虑重重,他说:“这种事丢人呐,不见得会有报案的。”
陈文说:“即便没有报案的,只要把报纸往彭惠面前一放,她心里就得没底儿。到时候,我亲自审她,保证拿下她的口供!”
罗浩然说:“这个案子,你别亲自搞了!”
陈文说:“罗局,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不能再让我藏着掖着了。彭惠就是奔我来的!”
罗浩然说“:这个彭惠真是奇怪啊!过去那些流氓整你为的是出名,这个彭惠整你为的是啥呀?”
陈文没说彭惠是为了睡自己。现在的流氓和过去打法、想法都不一样。他都理解不了,他也没法和局长解释。为了让局长彻底下决心,陈文只是一个劲儿强调:“罗局,不管怎么说,我多少还有些名气的吧,我这样的警察,彭惠都不放在眼里,你想想,她现在嚣张到什么程度了!”
罗浩然说:“是啊是啊,如果我们警察都治不了她,那普通的老百姓可就更没有安全感了!”
陈文说:“罗局,今晚就动手吧!我现在就让李守仁来林河吧!”
罗浩然说:“好吧!”
立案有属地管理,林河公安局不能随便管北南市的案子。陈文让李守仁来是让他正式向林河公安局报案。这样的话,抓彭惠不仅合法也符合公安内部的规章制度。
彭惠已经到市政协闹了,绝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
陈文给贾龙打电话,让他转告李守仁尽快赶到林河。
将彭惠绳之以法对李守仁具有很大的诱惑力,案件最终被认定之后,可以帮他追回被彭惠讹去的那三十万。
李守仁接到通知之后,开着辆面包很快赶来了。
陈文亲自为李守仁采写报案笔录。
陈文说:“你到林河来办事儿,无意中发现了彭惠,你怕彭惠跑了,就直接到我们刑警大队来报案!”
李守仁有点不解:“我没发现彭惠啊?”
陈文说:“我们发现了,让你这么说的目的,是我们来接手你这个案子,过去你不是在北南市报过案嘛。”
李守仁说:“对呀,我报完案,到现在他们也没抓到彭惠!”
陈文说:“你现在向我们报案,我们很快就会抓到彭惠了。”
李守仁这些年不上班,在家待得有些迟钝,陈文费了好一阵口舌才算解释明白。
李守仁最后说:“那太好了。这个骚货,你们早就应该把她抓起来。”
陈文说:“你回去再好好想想,有了新的线索,马上给我打电话。”
李守仁毕竟和彭惠相处过,有关彭惠的犯罪线索,李守仁兴许能提供一些。
做完笔录,陈文让宋男把李守仁安排到大光明旅社先住下。大光明旅社在公安局附近,住在那里找他会很方便。
22
陈文给彭惠打了传呼,彭惠很快回了电话。她说:“你咋没打手机呢?我手机一直开着。”
陈文说:“我要戴套。”
彭惠说:“你也太直截了当了!行,你愿意戴就戴,但我可告诉你,你戴的话,可就不那么舒服了!”
陈文说:“你订好地方告诉我吧!”
彭惠说:“那还到南原酒店吧,那儿我觉得挺安静的。”
陈文说:“行。”
彭惠说:“我订好房间,给你打传呼。”
陈文说:“行。”
彭惠说:“你就会说行行的,你不能高兴点儿嘛。听你这口气感觉要上刑场似的。我的陈大队长,你看着吧,你和我睡完,你会忘不了我的!”
23
彭惠把约会时间定在晚上八点,房间还是818。陈文带着警察不到六点就来到了南原酒店。
彭惠经常来这个酒店,她和酒店很熟悉。她给前台打电话不仅订了房间,还订了几个菜。
陈文在前台看了看彭惠订的菜单,还是上次他和彭惠在一起吃饭的那些。陈文说:“换几个吧!”他换的都是大鱼大肉。前台的领班说:“还是八点送上去吗?”陈文说:“不用,现在就给我们端过来!”
南原酒店一共有四个门,陈文把每个门都派了警察把守。在酒店大厅,陈文安排了六个。当然六个不都是用来抓彭惠。抓彭惠,陈文只安排了两个警花。剩下的,有负责摄像,还有负责照相。
警花之一是纪检委的小刘。她是宋男找来的。小刘是走后门进的公安局,到目前为止,还没抓过人。
小刘有点紧张,她反复问宋男手铐的戴法。
宋男说:“你不用管,你上去只管按住她的胳膊。”
小刘说:“她要是反抗怎么办?”
宋男说:“那就由我们整她!”
陈文让警察们先礼后兵,彭惠如果规规矩矩,只给她戴上手铐,如果她不老实,就地按倒用绳子捆。
摄像、照相的警察都是公安局宣传科的。宋男在宣传科待过,和他们都很熟。宋男对他们说:“你们拍的时候,想着给我正脸啊。”
摄像的说:“还拍你啊?不是让小刘他们抓嘛,你说你这么膀大腰圆,去抓个女的,我拍出来能好看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电视台的记者拍的呢!”
宋男说:“啊呀,这个女的,你没见过。可恶了!”
照相的说:“再恶也是女的呀!宋哥,你最好别动手。”
宋男说:“你们俩怎么回事?吃我们喝我们,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完了。”
平时,宣传科的这些警察很牛,他们说什么是什么,别的警察都得听他们的。但宋男是警官大学新闻专业毕业的,搞不好,哪天再回去给他们当科长,所以,他们对宋男很客气。
摄像的说:“你非得要上吧,那你就站在小刘的身边。”
照相的也说:“你得等到那个女的反抗之后,你再动手。”
为了能拍出效果来,有个警察专门负责打灯。
陈文说:“你们有点过了吧,拍的警察比抓的警察还多,不知道还以为拍电影呢!”
开始陈文没想这么兴师动众,但后来考虑到既然要通过新闻媒体报道,索性就往大了整吧!
抓捕彭惠这样的小女子,对刑警大队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但晚上,副局长曹凯都亲自在办公室坐镇。他还让整个大队全都来局里待命。
快到八点的时候,曹凯给陈文打电话。
陈文说:“她还没到。”
曹凯说:“这个娘们还这么准时吗?按理说,她应该早到啊!”
陈文说:“上次,她就踩着点儿来了。”
但到了八点,彭惠并没有踩着点儿来。陈文给曹凯打了电话:“曹局,已经过十五分钟了。”
曹凯说:“别急。过几分钟,你给她打个传呼。”
八点二十,陈文给彭惠的传呼机上留言:已到。陈。
但彭惠还是没有反应。
八点三十,陈文给彭惠打了手机。但彭惠的手机已经关机。
陈文着急了,给曹凯打了电话。
曹凯说:“这个彭惠察觉了?”
陈文说:“看起来像啊!”
曹凯说:“立刻全市搜捕!”
24
首先是刑警大队,接着,罗浩然又命令市局、分局、派出所当天夜里所有值班的警察全都出动,一起追捕彭惠。
林河周围都是山,离开林河只能走公路和铁路。警察们把火车站及各个公路检查站全都控制了起来。
当然了,这么兴师动众的抓人,即便彭惠开始没察觉,现在她也得受惊跑了。
陈文有点上火,他给曹凯打电话:“可别让她跑了。”
曹凯安慰陈文:“跑了就跑了吧,她这么一跑就是畏罪潜逃。这样一来,我们都跟着省心了。”
彭惠跑了不会再告陈文了。到年底之前,保住陈文共产党员的这面旗应该是没问题。另外,全国公安系统已经可以联网追逃。只要上网通缉,彭惠落网是迟早的事儿!
尽管这样,陈文还是挺闹心。今晚抓彭惠他是动了脑筋的。由于不知道彭惠具体住处,怕打草惊蛇,陈文没有带人到花园小区去抓。他设计引诱彭惠来约会,本以为计策高明,却很可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陈文问宋男:“这个彭仙姑,虽然约的是八点,但她会不会比咱们来得还早啊?”
宋男说:“不会吧!彭惠不是还订了几个菜让八点送到房间吗?”
陈文说:“是啊!那她是怎么发现的呢?”
宋男想到了什么,忽然说:“有没有可能是李守仁告诉她了?”
陈文拍了一下大腿:“太有可能了。”
两个人赶到了大光明旅社。
宋男给李守仁安排的房间是305。
服务员说:“305的客人晚上六点多钟就出去了。”
李守仁没有手机,有个BP机还是北南市的,在林河不好使。
陈文问宋男:“李守仁开什么车来的?”
宋男说:“是个白色的面包!”
陈文说:“车牌号,你记住了吗?”
宋男说:“记住了。”
陈文掏出手机递给宋男:“你给大队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截一下这辆面包车!”
宋男接过电话准备打时,对陈文说:“要不,我先到院子里的车库去看看吧。我给李守仁安排房间时,他让我再给他安排一个车库。他说他车里的水箱装的不是防冻液,怕冻。”
陈文说:“是哪个库?”
宋男说:“是六号库。”
25
六号车库的门没锁。
宋男感到奇怪,无论车在不在库里,都应把门锁上啊!
陈文说:“里面可能有人,你听!”
车库里传出了发动机的轰鸣声。如果是白天,这样的声音是听不到的。但现在是深夜,万籁俱寂。
宋男说:“他们藏在了库里?”
陈文示意不要出声,他掏出了枪,顶上了子弹。
宋男轻轻地拽了一下门。门只露出一条缝隙。发动机排出的气味,顺着门缝飘了出来。
宋男说:“里面闩着呢!”
陈文透过缝隙向里看着,里面黑乎乎的。陈文意识到了什么,大声地向里面喊:“李守仁!”
夜里很静,陈文的声音传出老远,李守仁如果在里面,他完全能听到。但里面像刚才一样,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
陈文又接连喊了几声,里面都是这个样子。
陈文说:“赶紧撬门。”
门在里面只是用一个铁棍闩着,在外面挑开它,不是什么难事儿!
门被打开以后,陈文举着枪对着里面。宋男打开了车库的灯。
灯光下,能看到两个裸体男女躺在车里的座位上一动不动。
26
技术科的现场勘查车、大案队的越野吉普车全都来了。旅社的院子里,到处是警灯闪烁。
技术科进行现场勘查时,陈文也跟着忙乎。过去,他在技术科呆过,有些活,他也能干。
现场勘查得很仔细,两个人的尸体能看得清清楚楚。
李守仁四十多岁,即便他穿着衣服,陈文也能想象出其裸体的大致模样。但裸体的彭惠很出陈文的意料。
彭惠的脖子、脸都很白,陈文以为她的身体也应该很白。其实不是。彭惠的身体不仅不白,胳膊上、腿上还留着不少被烟头烫过的疤痕。
陈文问技术科的刘长水:“这是故意烫的吗?”
刘长水说:“是。北南那片的女流氓总爱往身上烫这玩意儿。”
陈文说:“看着有点恶心!”
27
第二天,曹凯向局长罗浩然汇报:“李守仁是在晚上六点十七分,给彭惠打的传呼。”
罗浩然说:“是这样。”
曹凯说:“这个李守仁立场不坚定,他向我们报完案,转身就向彭惠去通风报信!”
罗浩然说:“凡是牵扯到女人,案子都不太好搞啊。李守仁这个态度,夜里就算把彭惠抓起来,也是麻烦!”
曹凯说:“是啊!”
1
那个年代偷情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到宾馆开房很怕别人看到。在车库里捅咕出事儿在林河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东北的冬天冷,即便在有暖气的车库里,也不太暖和。怕冻着,都开着暖风。一般情况下,偷完情尽快开车离开车库,不会出事儿。就怕整完待在里面休息。发动机的尾气用不了几个小时,就能把人熏死。
罗浩然和政协主席梁玉笙解释得很认真,他说:“彭惠和李守仁之所以死在里面,我们分析,一是他们不知道汽车的尾气会有这么大的危险,二呢,彭惠怕出来被我们抓住。”
罗浩然说得够细了,但梁玉笙还不满足,他问:“彭惠和那个男的死在车里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罗浩然说:“是晚上十点左右!”
梁玉笙说:“你们怎么知道?”
罗浩然说:“法医根据死者胃里的食物消化情况能推断出来。”
梁玉笙说:“推断能这么准吗?”
罗浩然说:“有些误差!”
梁玉笙说:“那怎么证明,你们是先开始抓的人呢还是先发现的死者?”
罗浩然被梁玉笙问得有些糊涂:“梁主席,你有什么怀疑,就直说吧!”
梁玉笙说:“罗局长,你别有什么想法。毕竟呢,那个彭惠死之前找过我们。现在呢,我们的袁广建委员认为,那个彭惠不是这么死的,她是被陈文大队长给害死的。”
罗浩然说:“既然他这么认为,那明天,我们就到你们市政协,正式地说说吧!”
2
不说说也真不行。
谣言像长了翅膀在林河的上空飞翔:
陈文强奸了一个女中专生,致使女中专生怀孕,女中专生要告陈文,陈文随后杀人灭口。
谣言在传播时,掺杂了不少黄色内容,使得传播速度快,且范围广。
为了给谣言降温,罗浩然指示曹凯,到政协说明情况时,把相关的卷宗和录音全都公开。
曹凯找来陈文和大队长阎勇,对卷宗和录音进行筛选。
陈文说:“还用选吗?”
曹凯说:“选选吧!录音里什么都有,你像什么湿透了那些就不要拿出来了。”
曹凯挑出了彭惠说用大鸡巴吓唬小姑娘的那盘录音。
陈文说:“这太恶心了。”
阎勇说:“恶心才能说明问题。”
陈文说:“说明什么问题?”
阎勇说:“说明彭惠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流氓啊!”
社会上谣言传得这么快,与警察内部也有关。彭惠在北南市有名,在林河这里名不见经传。林河的警察大都不知道彭惠是个女流氓。
阎勇说:“明天到政协说明情况之后,我建议召开全大队会议,把相关情况进行通报,以消除某些干警对陈大队的误解!”
曹凯说:“你这个建议很好。我会向罗局建议,开个全局干警大会。”
3
只要在政协和全局的会上,公布相关的卷宗和录音,有关陈文的谣言,在正经场合,就会得到很大的遏制。按理说,达到这样的效果,已经很不错了。但陈文依然忧心忡忡。
陈文明白,官方的说法,黑道从来不接受。有关自己奸杀彭惠的谣言,仍然会越传越广。
过去,黑道没少传陈文,那时,陈文不在乎。但现在的社会,黑白不那么明显,好人与坏人区别也不那么大。陈文成了共产党员的一面旗,一直生活在虚荣的光环里,对谣言的承受力不如过去那么强了。
夜深了,陈文还在问刘艳丽:“你说,过些日子,我妈会不会知道啊?”
刘艳丽安慰他说:“不会。你妈现在不是天天在家嘛!”
陈文说:“她白天总到工厂的老干部活动室!”
刘艳丽说:“没事儿,万一她知道了,我去和她说。”
4
说明会在市政协三楼小会议室举行。由政协主席梁玉笙主持,列席会议的除了政协法制办、政协委员袁广建外,市纪检委也派人参加。
会场显得有些肃穆。
会议开始后,局长罗浩然说:“我们最近搞了个彭惠涉嫌诈骗案件,在社会上引发了不少议论,今天,我们来此特地进行说明。”
这次说明会,公安局来了不少人。按照事先商量的程序,局长罗浩然说完后,其他人依次进行说明。
副局长曹凯说明抓捕指挥。
大队长阎勇说明设卡堵截。
技术科长刘长水说明彭惠死亡时间。
警花小刘说明抓捕具体步骤。
干警宋男说明如何准备新闻稿件。
这些由领导到干警组成的密集说明,完全可以说明陈文不具备谋杀彭惠的任何企图、任何可能!
特别是,陈文还把报社的赵克敬也找来了。
找赵克敬除了说明外,陈文也想借机让赵克敬全面了解案件的经过。既然社会上对自己有这么多的议论,陈文打算在说明会结束之后,以自己的口吻,写一篇题为《警官手记》的通讯。这次陈文豁出去了,他将通过新闻媒体公布相关的案情。
应该说,关于这个案子的说明会,无论是公安局还是陈文本人都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但说明会真正开始后,却出现了事先没有预料的情况。
政协委员袁广建直接向陈文提问:
“陈文同志,你认识马刚吗?”
袁广建突射冷箭,把公安局来的这些人都整愣了。
陈文说:“干吗问起马刚来了?你不是怀疑我谋杀了彭惠吗?”
袁广建说:“陈文同志,需要向你说一下纪律,这次说明会是严肃认真的,你最好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现在,我再问一遍,你认识马刚吗?”
陈文说:“认识。”
袁广建说:“他是怎么死的?”
陈文说:“我们抓他的时候,他掏出枪反抗,我本来要打他的胳膊,结果,我的枪出了问题……”
袁广建说:“马刚是被你打死的对吗?”
陈文说:“对。”
刘长水接过话:“我要说明一下,陈文击毙马刚时,他的五四式手枪的膛线已经没有了,这导致子弹……”
袁广建打断刘长水说:“这位老同志,请你等一等好吗?由于我们这个会的时间有限,我希望大家都要遵守纪律,需要您解释说明的时候,我会向您提问的。好,谢谢!”
袁广建继续问陈文:“刘艳丽过去和马刚在一起,你否认吗?”
陈文说:“我不否认。”
袁广建说:“现在刘艳丽和你在一起,你否认吗?”
陈文没说话,生气地看着袁广建。袁广建这么说明显是在暗示,陈文杀马刚是为了把刘艳丽夺过来。
袁广建说:“陈文同志,你和刘艳丽住在江滨小区的19号楼三单元201,这一点,你否认吗?”
陈文说:“我不否认。”
袁广建说:“你杀了马刚之后,刘艳丽才成了你的爱人,这一点,你否认吗?”
陈文说:“我不否认。”
袁广建说:“刘艳丽这些年赚了很多钱是吗?”
陈文说:“是。”
袁广建说:“领导干部的配偶禁止经商做生意,这一条规定,你知道吗?”
陈文说:“我知道。”
袁广建说:“陈文同志,你是全市共产党员的一面旗,我们大家都应该向你学习,可你现在有这么多的问题,共产党员一面旗这个称号,你认为自己还配吗?”
陈文说:“我不配。”
5
袁广建盯着陈文已经盯着有些年了。过去他只是普普通通的个体户,他没有胆量对陈文下手。但自从他成了政协委员之后,他就开始寻找对陈文下手的机会。
袁广建过去与陈文不认识,他这么恨陈文,陈文无法想到。
警察交朋友是有数的,警察得罪人是无数的。
袁广建与宫小东有着很远的亲属关系,宫小东的二表姐夫,是袁广建三姨夫外甥的弟弟!这么远的亲戚,宫小东死之前,见到袁广建都不知该怎么称呼!但这并不影响袁广建要为宫小东伸张正义。
在很多年前,宫小东持枪拒捕,被陈文用冲锋枪当场击毙。当时是全国严打的第一天,陈文击毙宫小东被《林河史志》称为林河向严重犯罪分子开的第一枪!
陈文击毙宫小东,林河人民是高兴的。但宫小东的亲人是不高兴的。即便像袁广建与宫小东那么远的亲属也是不高兴的。袁广建认为,陈文杀宫小东是借严打之机,在滥杀无辜。
6
市里对陈文的处分决定是,取消其全市共产党员一面旗的称号,免去其刑警大队教导员职务,留党察看两年。
五年前,陈文成为全市共产党员一面旗时,就有不少人告。市里开展向陈文同志学习,原打算只是暂时行为,过一年半载就进行冷处理。但公安局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高的荣誉,捧着陈文不让下来。市局包括省厅每年都把陈文不停地大树特树,弄得市里颇有微词。
陈文不是那种基层派出所天天给群众做好事儿的管片民警。他是战斗在最前沿的一线警察,这样的警察成绩和问题都很突出。树这种人本身就冒风险!
怕陈文出问题,局长都不让陈文搞案子,都不让陈文娶刘艳丽,但没承想,陈文还是出了问题。
对陈文宣布处分决定前,胡波找陈文谈话。
胡波说:“对你的处分,你要正确对待,不管怎么说,你的正科保留了!”
为了保陈文的正科,局里没少和市里沟通。但陈文不领情:“留正科有什么用啊?凭什么给我留党察看?领导干部配偶做生意又不是我一个人,况且,刘艳丽也没和我结婚……”
胡波说:“这些还用我和你解释嘛!想处理你,你没这些问题也照样。”
陈文说:“正科我不要了,别给我留党察看行不行?”
胡波说:“你精神不正常吧?”
陈文说:“共产党员一面旗我不够,共产党员我还是够的。”
胡波说:“祖宗啊,你可别整没用的了!你被处分这件事儿,局里都得跟着受老大影响了!”
胡波这么说,陈文就老实了。
陈文说:“我让你们跟着背黑锅了!”
胡波说:“你得做点姿态!处分你的原因既然与刘艳丽有关,那么,我建议你,暂时和她先分开吧!”
7
赵克敬让陈文把彭惠的案子写成文章公开发表:“你不是要写《警官手记》吗?你现在就把它写出来。”
陈文说:“算了吧!”
赵克敬说:“别算了啊!你要是不写,别人该以为你受处分是因为彭惠的案子呢!”
陈文说:“我都这个奶奶样了,别人愿怎么以为就怎么以为吧!”
赵克敬说:“那又是何必呢?听我话,你赶紧写……”
陈文说:“我没法写,写这样的文章,市里该以为我在报屈呢?”
赵克敬说:“你本来就屈嘛!他妈的,一个政协委员,能把全市共产党员的一面旗就这么给摘了……”
陈文说:“你不知道,我这面旗市里也想摘。”
陈文简单地把了解的相关情况,和赵克敬说了。说完,赵克敬的态度马上变了:“既然这样,那就先等等再说吧!”
8
陈文开着北京212吉普车在大街上慢慢地行驶着。他穿行在林河的大街小巷里。心里很想找个地方喝酒或者干脆找碴打一架。他在车里一个手把着方向盘,一个手握得嘎嘎直响。夜里快十二点了,陈文才回到家里。
见到刘艳丽,陈文尽可能表现得和往常差不多,但刘艳丽却表现得很激烈:“那个袁广建不就是政协委员嘛,我也是呀!”
陈文说:“你是政协委员,我怎么不知道呢?”
刘艳丽说:“我只是区里的,我没好意思和你说!”
陈文说:“你怎么当上的?”
刘艳丽说:“很简单,填个表,请两顿饭就当上了。”
陈文很生气,早知道刘艳丽是政协委员,有些事儿就好办多了。
陈文说:“你当政协委员,早告诉我呀!”
刘艳丽说:“我现在说也不晚呢!”
陈文说:“不晚个屁!你现在说黄花菜都凉了。”
陈文心里憋着火,现在突然冒了出来。他把桌子一下子给掀翻了。
刘艳丽吓了一跳,过去严打期间,陈文经常这样。
刘艳丽说:“你怎么还跟我发火呢?”
桌子被掀翻之后,陈文冷静下来。他不再吱声,坐在沙发里开始抽烟。
刘艳丽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嘟囔着:“陈文呐,陈文,你不就是被撤职了嘛!这算个什么呀,过去你被关进监狱里,你都不怕。亲爱的,现在你一定要冷静,在家你和我发火,我能受着,你在外面你要是和别人也这么掀桌子……”
陈文是教导员,他干的工作就是和干警讲道理。现在刘艳丽和他讲上了道理,他烦死了。
陈文说:“你先歇会儿,我和你说个事儿!”
陈文把胡波说的意思,委婉地说了一遍。刘艳丽傻眼了:“胡主任让我们分开?”
陈文说:“只是暂时的!”
刘艳丽说:“你都被撤职了,你干吗还听他的呀?”
陈文说:“局里做工作给我保留了正科,现在,怎么的,我也得给局里点面子!”
刘艳丽说:“那好,明天我回我妈家……”
陈文说:“不用,明天,我回单位去住……”
刘艳丽说:“你回单位去住什么?”
陈文说:“我去做几天样子,我要让我们领导看看,我们确实是分开了!”
9
陈文把几个衣服箱子弄得满走廊都是。
大队长阎勇走过来问陈文:“你这是干什么呀?”
陈文说:“我搬单位来住了。”
阎勇为陈文打抱不平:“肏他八辈祖宗,都把你撤职了,还管你跟谁住啊!”
陈文说:“你别喊了,先给我找个屋吧!”
陈文不是教导员了,他得给新来的教导员腾办公室。
阎勇说:“你就在你办公室住吧,局里一时半会估计很难再给我派教导员了。”
陈文说:“这么好位置,局里不派,也得有人想来啊!”
阎勇说:“那可不见得,你这个位置现在没人喜欢!”
上任教导员郭玺在这个位置上被枪毙,陈文又在这个位置上被撤职,太不吉利了!
阎勇说:“办公室你就先用吧,要不然,我也没地方给你安排。”
陈文说:“那我就多谢了。”
陈文这个办公室,有个套间,里面有张床。陈文把衣服箱子都往床底下塞。宋男帮着陈文收拾,他说:“陈大队,你得把衣服都拿出来。”
陈文说:“你怎么还管我叫陈大队呢?”
宋男像没听见,他把陈文的衣服都拿出来。他把内衣内裤继续放在柜子里,把外衣外裤都挂在了墙上。
宋男说:“陈大队,你这屋左右也没人进,挂在这儿,也不碍事。”
陈文说:“宋男,你不能再叫我陈大队。”
宋男说:“那我叫你什么?”
陈文说:“叫我哥!”
宋男说:“行,那我就叫你哥。”
宋男长得膀大腰圆,但说话有时却慢声细语。
陈文说:“你叫我哥的时候,不能那么温柔。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陈文学着宋男说话,一边学还一边笑。
宋男看着陈文无忧无虑的样子,眼圈湿润起来。
宋男是林河考进警官大学的第一个本科生。以往,从警官大学毕业根本分不回来。但宋男却坚决要求回到自己的家乡。宋男在警官大学学的是新闻专业,这个专业林河公安局也就宣传科还算是对口。宣传科宋男死活不去。他说什么要到刑警大队来。但他分到了公安局,就由不得他做主了。分到宣传科以后,宋男总是找借口到刑警大队来转悠。三转悠两转悠,把陈文给转悠明白了。陈文找到局长罗浩然,硬是把宋男要来了。
两个人熟悉以后,陈文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宋男的偶像。宋男最初要求回到家乡来,就是想成为陈文这样的警察。
但现在陈文变成了这个奶奶样,陈文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他对宋男说:“老弟啊,我让你失望了。”
宋男红着眼圈,有些哽咽了:“我……有点难受。”
陈文依然笑着:“别难受了,老弟,我让你失望,我真不是特意的!”
宋男说:“陈大哥,你误会了,我不是因为这个难受。”
宋男上警官大学前,社会上对陈文传得神乎其神,可当他来到陈文的身边以后,觉得陈文没什么了不起的。陈文天天在办公室看书喝茶,与传说中实在是大相径庭。
宋男说:“陈大哥,这两年,我在你身边,我对你其实挺失望的。我觉得你和其他警察没多大区别。但通过这个事儿,你让我对你真是刮目相看!不说别的,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像没事儿似的,换成我,我……肯定得把桌子掀翻不可。”
陈文拍了拍宋男的肩膀,继续笑着:“我昨晚吧,在家把桌子掀翻了。要不,我怎么到单位来住呢,你嫂子把我撵出来了!”
10
过去在严打中,林河这里治安环境险恶,警察与罪犯都是不共戴天。警察生前谨慎要防坏人算计,死后同样不能掉以轻心。那些恨警察的能把骨灰盒砸碎,把骨灰撒得到处都是。
陈文的师傅金伟死后,为了防止被挫骨扬灰,只能埋在了郊外的一个果园里。果园属于军马场管,金伟的岳父是军马场的领导,金伟的骨灰盒埋在这里很安全。也正因为安全,郭玺被枪毙后,骨灰盒也埋在了这里。
每年凡该祭祀的日子,陈文都开着吉普车来给师傅给大哥下跪磕头。
陈文住在单位的第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虽然这不是该祭祀的日子,陈文还是开车来到了这里。
墓碑前有很厚的积雪,陈文跪在冰冷的雪地里,不由自主热泪盈眶。
金伟当警察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只希望死后能当个烈士就自认为是完美人生,但最终他也没能如愿!陈文作为徒弟,成了全市的共产党员一面旗,他觉得这是给师傅争了一口气!但万万没想到,现在,他却变成了这个奶奶样!
陈文跪在金伟的墓前,哽咽着:“师傅,我给你丢脸了!我不配当你的徒弟!”
金伟、郭玺的墓虽然并排挨着,但每次陈文都是分别跪拜。
给师傅拜完,陈文又跪在了郭玺的墓碑前。
五年前,陈文成了共产党员的一面旗之后,内心几乎要崩溃。他曾经失手杀了一名犯罪分子。为此,他觉得不配让全市党员向自己学习。多日的内心煎熬,让陈文最终决定,向组织坦白自首!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警察与罪犯都是阶级仇恨,这种相互杀戮,是不可避免!作为全市共产党员一面旗的陈文如果去坦白自首,不仅会失去来之不易的至高荣誉,同时也会让局里、市里无比尴尬。
关键时刻,郭玺抢先坦白自守,最后被法院判处了死刑。
某种程度上,郭玺是为了保住陈文肩上的这面旗,才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可是,现在陈文不仅把旗弄丢了,他还被留党察看两年!
陈文跪在郭玺的墓前,眼泪汹涌地流着。他说:“我对不住你啊!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万万没承想,我还能被留党察看,但是大哥,请你相信我,我陈文对得起党啊……”
北风吹着雪花飘着,陈文的哭声被传出老远。
寂静的深夜,又是寒冷的冬天,陈文的哭声大概除了死去的人,活着的人一个都没法听到!
从半夜去开始哭,一直哭到天快亮了,陈文才迷迷糊糊地往回走。
在车里,陈文通过后视镜,看到了自己发青的脸颊和通红的双眼。
11
陈文回到家的时候,父亲不在。
陈文说:“我爸这么早就上班了?”
王美兰说:“可不,你爸从当上官就可积极了。”
陈文从外面进屋带着一身的雾气,朦胧中,王美兰也没怎么看清陈文:“你怎么又自己来了,刘艳丽呢?”
陈文说:“她上班了呗!”
王美兰说:“那你咋没上班呢?”
陈文说:“你看我这个样子能上班吗?”
王美兰这才看清陈文通红的双眼,她吓了一跳:“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陈文说:“我得红眼病了!单位怕我传染给别人,让我休息一天。”
王美兰说:“那怎么不回你自己家去休息啊,你怕传染给媳妇是不是?你这孩子真是的,娶了媳妇,忘了娘。”
陈文说:“你给我整点儿饭,我早晨还没吃呢!”
陈文吃完早饭,洗了个澡,很想睡一觉。这两天,他也没怎么睡,困得要命,躺在床上却愣是睡不着。
自己被处分是市里直接下达的,搞不好过些时候在全市要进行通报。为了让父亲有个思想准备,陈文想提前告诉他。
为此,陈文有些犯愁。父亲陈楚良一直在工厂里这个封闭的小环境里生活,思想观念比较传统。他曾经怀疑过陈文是为报私仇故意杀死了马刚。甚至,陈文成了共产党员的一面旗,陈楚良也还冷言冷语。
但自从当了副厂长之后,陈文感觉父亲像是变成了另外的人。现在陈楚良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再以父亲自居,而总是把陈文当做领导来对待。过去陈文没当领导,也装领导。但从父亲真的把自己当领导后,陈文却再也没装过领导。
父子俩由于总是相互谦让,关系自然是越来越亲密。陈楚良有什么事儿都和陈文说,陈文有什么事儿也不瞒着陈楚良。
也因为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近,陈文很怕伤着已经都快六十的父亲。自己这次受了这么大的处分,他担心,父亲可能会承受不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陈楚良回来了。陈文犹豫再三还是委婉地把自己受处分的事儿告诉了父亲。父亲的反应让陈文有些意外,他只是问:“你的工资降了吗?”
陈文说:“这我还不知道。应该不会吧!”
陈楚良说:“你是正科,归你们局里管,肯定不会给你降。”
见父亲一点都不吃惊,陈文只好强调说:“爸,我被留党察看两年呀。”
陈楚良说:“两年算什么,无所谓!当年刘少奇还被永远清除出党呢!孩子,你别太在意,我跟你说,现在最有用的就两,一是工资,二是级别。这两样,你不是都没少嘛!”
陈楚良从担任分管销售的副厂长后,应该说,思想观念有了很大的变化。
陈文说:“爸,现在,你咋这么想呢,过去你可不这样啊!”
陈楚良说:“过去我是科长,现在呢我是副厂长,能一样吗!”
12
自己受了这么大的处分,父亲竟然没往心里去,陈文多少有些宽慰。下午,他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睡得正香的时候,曹凯给他打传呼吵醒了。
曹凯说:“怎么不上班呢?”
陈文说:“我都被免职了,还上个鸡巴啊!”
曹凯笑了:“怎么说话呢。”
陈文说:“啥事儿,快说,我在搞破鞋呢!”
陈文开车回到局里,曹凯在门口等着陈文。
曹凯说:“罗局可能要找你谈谈心,你呀得装一装!”
陈文说:“我装什么呀?”
曹凯说:“你得装装你现在很难受啊!”
陈文说:“我现在本来就很难受啊!”
曹凯说:“你难受个屁吧!老弟啊,全公安局,我最服的就是你,背这么大的处分,你整天还笑呵呵的。”
陈文说:“我那是装的,你看我这眼睛红的,昨晚,我哭了半宿。”
曹凯说:“你哭个屁吧!你那眼睛一看就是得红眼病了,告诉你,和罗局说话时,你离他远点儿啊,别再把他给传染了。”
13
罗浩然说:“昨晚哭了?”
陈文点了点头,没吱声。
罗浩然说:“去看你师傅和郭玺了吧!”
陈文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罗浩然说:“我就估计你会去的。”
陈文控制住,为罗浩然点燃了香烟。
罗浩然说:“昨天,我就想找你来的,但这两天,我心情也不好。今天中午,我回家吃饭,我和老伴说了你这个事儿。没想到,她一点都不在意。她说,不就是一面旗嘛,你们警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罗浩然慢悠悠地抽着烟,陈文也慢悠悠地抽着烟。升起的烟雾慢慢地向四周扩散着。
罗浩然说:“陈文呐,我觉得,我老伴说的有道理啊!这几年,我拿你这面旗确实是太当回事儿了。为了保你这面旗,我不光怕你出事儿,我还怕整个队伍出事儿。嗨,搞得我是疲惫异常啊!我们警察无非是党的工具无非是人民的一条狗,可我们把自己放得太高了。我们顺着梯子爬上去,高高在上之后就不愿意下来,结果现在梯子被人撤走了,一下子被重重地摔了下来!”
罗浩然说话的时候,陈文没怎么吱声,他静静地听着。
罗浩然说:“不怪市里对我们有意见啊。这些年,怕出事儿,有些工作,我只好挑着干。陈文,要不是你这面旗给加了不少分,我们局的工作在全省公安系统已经排在后面了。”
陈文说:“那这次我受了这么大的处分,年底的评比,是不是就得……”
罗浩然说:“不要管那么许多了。过去,没有你这面旗的时候,我们不也照样年年排在前面嘛!陈文,我今天找你吧,不是想和你说这些,我是想说……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怕出事儿,连婚都不让你结。我做的有点过分了!”
陈文说:“罗局,别这样说。还是我有问题!”
罗浩然说:“你现在搬到局里来住了?”
陈文说:“是。胡主任让我和刘艳丽先分开一段,说是装装样子。”
罗浩然说:“胡主任净胡整。既然处分都已经下来了,你没必要再装了,你不是想结婚嘛,你就去结吧!”
14
过去陈文很想结婚,现在陈文不那么想了。
被处分之前,社会上谣传陈文强奸杀死了一个女中专生,现在陈文被撤职被留党察看,谣言似乎更有说服力了。尽管受处分与此毫无关联,但谣言却越传越广。
五年前,社会上就有关于陈文的各种谣言。但那些谣言都是什么阴险狡猾,杀人不眨眼之类。像这些谣言,陈文毫不在乎,某种程度上,他还希望,流氓歹徒这样认为自己,那样,他就可以从容不迫地去收拾他们。
但强奸一个女中专生!
这样的谣言,陈文实在是难以承受!现在和刘艳丽结婚,刘艳丽也跟着他被人指指点点!陈文心想,与其那样,不如先可他自己祸害吧!
15
大众浴室在外面看,门脸破破烂烂,很像个大众浴室。进去之后才别有洞天。淋浴、桑拿该有的全都有。休息的房间也都按宾馆的标准有沙发有电视还有雪白的床单。
陈文是第二次来大众浴室来。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除了老六,谁都不认识。这次来不少人都认识他了。
陈文买票时,卖票的说,不用买了,您可以直接进去。
陈文进去时,服务员拿着钥匙,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服务员说:“上楼吧,楼上我们有豪华的单间。”
陈文说:“我不喜欢单间,我要上大池子里去泡泡!”
服务员说:“单间也能泡。”
陈文直接往里走:“你不用管我了。”
服务员大概是想要对陈文热情热情,他竟然挡在了前面,又说:“你还是跟我上楼吧!”
陈文说:“你废话可真多。”他一脚把服务员踢了一个跟头。
两个新来的服务员不认识陈文,过来要和陈文比画,陈文没客气,又是一人一脚都给踢趴下了。
陈文过去专门练过,前三下基本上没对手。三个服务员被踢趴下之后,其他人都远远地躲在了一边。
陈文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陈文在更衣室脱衣服时,老六气喘吁吁跑过来,谦卑地帮着陈文往下脱。冬天穿的衣服多,老六挺卖力气。
陈文说:“行了行了,裤衩不用你。”
老六帮完陈文,自己也脱个溜光。
陈文说:“你心那么黑,身上倒挺白呀!”
陈文往澡堂里走时,老六紧紧地跟着。
陈文说:“一会儿,你让那个老王给我搓搓后背。”
陈文站在淋浴下面冲澡时,老六就把老王叫来了。
陈文说:“赶趟,我还没泡呢!老王,你先忙你的!”
老王这次看见陈文仍然有些哆嗦,他说:“我……不忙。”
陈文浸泡在大池子里时,老王坐在边上,为陈文按摩着头部。
陈文闭着眼睛感到很舒服,他问老王:“现在客人多吗?”
老王说:“不多。”
陈文说:“有按摩的吗?”
老王说:“没了。”
陈文说:“怎么都没了?”
老王说:“我也不知道,听说是给她们都放假了。”
陈文泡完来到角落里搓澡,老王非常卖力气。
陈文说:“你轻点儿。皮都让你给搓下来了。”
老王搓澡时,老六站在旁边也跟着忙乎,他帮着浇水,帮着打肥皂。
全都忙乎完之后,陈文问老六:“你这儿有五粮液吗?”
老六说:“有……茅台行不行?”
陈文说:“我想喝五粮液。”
老六说:“行行行,我家里有,我马上叫司机去拿。”
大众浴室的三楼,有老六一个办公室,弄得挺像样,有沙发有写字台还有一排大书柜。书柜里净是中国、外国的文学名著。
陈文说:“你这书没少看呐?”
老六说:“一本都没看过,我摆在这儿就是为了好看。要不吧,我这儿办公室显得太空了。”
陈文说:“老六,我发现你特别喜欢坐办公室。过去你开修配厂,就弄个办公室,现在开妓院了又弄个办公室。”
老六说:“我一直羡慕你们这些上班有办公室的,天天往那儿一坐多威风!”
老六的司机这时已经把五粮液和几个硬菜都摆在了桌子上。
老六拿起酒瓶要给陈文倒,陈文说:“别倒了,咱们就一人一瓶吧!”
陈文平时的酒量也就半斤,这次因为苦闷没少喝。喝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得有八九两。他对老六说:“你们在背后说我强奸还说我杀人,老六,强奸我不行,但杀人我可真行!”
陈文喝的是两眼通红,老六吓得一个劲儿地说:“陈大队,我在背后要是说你一句,我就死爹死妈!”
陈文说:“我被免职了,不要再叫我陈大队了。”
老六说:“我叫习惯了。”
瓶子碎了。老六被砸得眼前金星闪烁,但他忍着,一声没吭。
陈文说:“瓶子里酒不多了,要是满瓶酒,老六,你脑袋现在就得放礼花了你信不信?”
老六说:“我信我信!”
陈文拿起另外一瓶没启封的五粮液,晃了晃,放在了老六的面前!
老六说:“陈哥,我向你发誓,我在背后真的没说你坏话。”
陈文说:“我就问你一遍,你要是不说实话……”他拿起了酒瓶。
老六满脸恐怖:“陈哥,别别别!”
陈文说:“你过去告诉我,何涛要回来,有这事儿吗?”
老六说:“有啊。”
陈文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老六说:“他已经回来了!”
陈文说:“已经回来了?”
老六说:“对呀。他把林河宾馆包下来了,这个礼拜天就要开业了。”
陈文有点发蒙:“你没骗我?”
老六说:“骗你我死爹死妈!”
陈文说:“你就会这一句。”他放下酒瓶,拍了拍老六的脑袋:“对不起啊,你要是早点和我说,刚才,我就不削你了。”
16
林河宾馆过去归所属区政府所有,由于经营不善,年年亏损,区政府每年要拿出相当可观的资金投入,才能维持其正常运转。
何涛承包这个宾馆等于帮区政府甩掉了包袱。所以,宾馆重新开业这天,区里的主要领导特地前来剪彩。
宾馆的位置有些偏僻,但由于靠近出城的国道,开车到这里还很方便。
陈文赶到的时候,宾馆的院子里,已经是彩旗飘飘。
天气寒冷,陈文坐在车里没下去。宾馆门前,站着一排漂亮的宾馆女服务员,她们穿着厚厚的旗袍,一个个被冻得瑟瑟发抖。领导们剪彩时,穿着大衣的何涛也在其中。
五年前,何涛从监狱里被放出来之后,陈文再就没见过。现在的何涛变化似乎很大,戴着眼镜,给人感觉挺文质彬彬。
剪彩结束后,领导们乘车离开了。留下吃饭的大都是何涛过去的狐朋狗友。陈文走进宾馆时,站在大厅迎接客人的何涛一眼认出了他。
何涛快步走到陈文的面前,要和陈文握手。
陈文没理何涛继续往里走,何涛在旁边跟着像是老朋友一样。
何涛说:“陈哥,好几年没看到你,你比以前还年轻。”
陈文没说话,眼睛四处凶恶地看着。周围不少人都认出了陈文。陈文与何涛的恩怨,这些人都知道,怕打起来连累到自己,纷纷向外躲。
几个保安走过来,其中一个问何涛:“何总,有事儿吗?”
何涛说:“没事儿,没事儿。”
保安看出陈文要闹事儿,都向陈文跟前靠。
陈文从腰里掏出了枪,嘁里喀喳顶上了子弹。他用枪指着他们:“离我远点儿!”
保安们吓得转身跑开了。
陈文把顶上子弹的手枪,放到了兜里,继续往里走,何涛紧紧地跟着。
两个人来到了宴会大厅。大厅里已经有不少人,陈文看到有很多孩子坐在酒席旁,正打打闹闹,说说笑笑。
陈文原打算把何涛的开业庆典砸黄了,看到这个情景,他犹豫起来。
何涛借机说:“陈哥,到我办公室去坐一会儿吧。”
陈文说:“你办公室在几楼啊?”
何涛说:“在四楼。”
17
何涛的办公室宽大明亮,比老六的强多了。陈文坐在椅子里,把脚放在桌子上。
何涛从进屋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说着:“彭惠闹你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认为是我在背后忽悠。彭惠在青岛的时候,我睡过她一次,但一次我就够了……”
陈文说:“你在酒桌上,说我了不起,让彭惠对我产生了好奇,这事儿有吧?”
何涛说:“没有。那次吃饭我只是想把彭惠介绍给老六。陈哥,和你说实话吧,是老六忽悠彭惠去闹你!”
陈文说:“不是吧!”
何涛说:“怎么不是啊!前些日子,你把老六抓起来。老六和我说,你开始想毙他对不对?”
陈文有点不知说什么好。这个事儿,他还以为老六不知道呢!
何涛说:“虽然你后来放了老六,但老六心里没底,他把彭惠介绍给你,就是想让彭惠去闹你……”
陈文说:“老六怎么知道我要毙他?”
何涛说:“老六去问律师了。”
何涛说得有理有据,弄得陈文有点难堪,真要是这样的话,陈文今天闹何涛属于无理取闹。
何涛说:“陈哥,相信我,彭惠闹你真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说别的,你说,我要回林河开宾馆,我给你溜须还来不及呢,我干吗要让彭惠去闹你啊,我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18
陈文从林河宾馆离开时,想直接去找老六,后来想了想觉得没什么意思。
找到老六他也不见得会承认。他即便承认了,陈文也不能因此把他抓起来。昨天已经用酒瓶砸老六了,再砸他一顿也那么回事儿。况且,老六这么做也都正常。陈文都想毙老六,老六忽悠彭惠来闹自己不算过分!
陈文觉得自己这两天挺没意思。无论他找碴收拾老六还是收拾何涛,都显得他特别没水平。他是栽在了时代栽在了命运上,和别人没什么关系!
陈文有些后怕,今天到林河宾馆,亏得何涛冷静,不然真闹起来,不知道会什么后果呢!
何涛那个熊样,戴着眼镜,冬天还穿西服扎领带。他妈的,在众人面前,我陈文倒像个流氓了!
陈文开着车回到公安局时,光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刘艳丽站在门前向他摆手,他都没注意,车开过去了,他才发现。
刘艳丽有点不高兴:“你还装没看到我是不是?”
陈文说:“没有。刚才,我在想事儿!”
今天是周日,走廊里空空荡荡。
陈文把刘艳丽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刘艳丽先是参观了一番。宋男每天都给陈文收拾,里屋外屋干干净净。
刘艳丽有些不是滋味:“你在单位住得挺舒服啊!”
陈文说:“不是在装样子吗!”
刘艳丽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陈文说:“你怎么了?”
刘艳丽说:“昨天下午我来,你不在,我碰到你们局长了。你们局长说早就同意让你结婚了!”
陈文有点傻眼,他过来搂刘艳丽,刘艳丽竟然推开陈文。认识这么多年,刘艳丽对陈文没这样过。
陈文说:“你干吗呀?”
刘艳丽说:“就是你不想和我结婚!”
陈文心情本来就不好,刘艳丽又这么误解他,他很烦躁。他说:“刘艳丽,你别闹了行不行?”
刘艳丽说:“我可没闹你,陈文,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
陈文说:“什么话?”
刘艳丽说:“你爱我吗?”
陈文一下子被问住了,过去这个问题,刘艳丽没问过,他也没想过。但他还是说:“刘艳丽,我当然爱你了。”
刘艳丽说:“陈文,你不爱我,你最多只是喜欢我!这不怪你,谁让我跟过一个流氓呢!陈文,其实,你能和我生活这么多年,我应该知足了。”
陈文过来抱住刘艳丽:“这都哪儿跟哪儿,你别乱想了,亲爱的,最近这些日子,我心里很乱,所以就没回去看你,这样,明天我们就去登记结婚。”
刘艳丽却轻轻地推开陈文,摇了摇头:“昨天,我想了整整一夜,陈文,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吧!”
19
五年前,陈文如果娶刘艳丽,刘艳丽的父母觉得是占了便宜,但现在他们就不这么认为了。这几年,即便刘艳丽和陈文都住在了一起,刘艳丽的父母也还净给刘艳丽介绍男朋友!
刘艳丽虽然三十多了,但天生丽质加上会美容,刘艳丽似乎比过去还要艳丽!现在的刘艳丽,财富美丽全都有,而现在的陈文,被免职不说,社会上还谣传他强奸了女中专生。想想这些,陈文就对结婚娶刘艳丽直打怵。他相信刘艳丽离开他完全能找到比自己更好的。
既然这样,陈文心想,和刘艳丽分开就分开吧!
20
星期一早晨九点多钟,宋男来告诉陈文:“曹局让你到小会议室。”
陈文说:“干吗呀?”
宋男说:“区里的领导要见见你!”
陈文来到了小会议室,两个胖墩墩的中年人很严肃地坐在沙发里。
陈文说:“你们找我。”
其中一个略年轻的说:“你是陈文吧?”
陈文说:“我是。”
年轻的指着另外年老些的介绍说:“这是市里的黄主任!”
陈文说:“你好,黄主任。”
黄主任微微点了点头。
年轻的又自我介绍:“我在区里,我姓何……”
听到姓何,陈文心里就产生了抵触。他估计这个姓何的,应该是何涛的亲属。
陈文说:“两位领导,找我什么事儿呀?”
姓何的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指着陈文大声地喊道:
“你太不像话了!昨天,在林河宾馆,你竟然掏出了手枪!”
陈文说:“何先生!”
姓何的说:“我是何科长!”
陈文说:“何科长,你在区里哪个科呀?”
何科长说:“我在招商局。”
陈文的火一下子蹿了出来,他怕检察院他怕纪检委,他可不怕招商局。
陈文说:“你在招商局你和我喊什么呀?”
何科长说:“和你喊怎么的,你一个堂堂人民警察,竟然敢在大庭广众掏出枪吓唬人!”
陈文说:“我进屋你就和我喊,到底是谁吓唬谁呀?何科长,你别用大鸡巴来吓唬小姑娘行不行?”
何科长愣了一下:“你你你说什么?”
陈文说:“你用大鸡巴来吓唬小姑娘!”
何科长和黄主任被陈文这句话说的是面面相觑。
何科长指着陈文的鼻子,刚要说话。
陈文说:“你把手给我放下!”
陈文说这句话口气异常地寒冷,何科长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
何科长说:“你……怎么能这样讲话呢?”
陈文说:“我这样讲话不行吗?我现在就是一民警,怎么的,我这样讲了,你还能把我变成副民警啊!”
21
昨天夜里,陈文没怎么睡。一想到和刘艳丽彻底分开,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些日子,被冤枉被处分已经让陈文格外憋屈,加上现在又被刘艳丽误解,陈文简直快憋死了。
和招商局的这个何科长发了一通火之后,陈文转身摔门而去。看到何科长被吓的那个狗样,开始陈文心里很痛快。但很快他就明白,自己又闯祸了。
何科长是招商局的,那个始终没说话的黄主任可能是纪检委的。
他妈的,我这是怎么了?我难道犯精神病了?
陈文没回自己的办公室,先来到了曹凯的办公室。那个姓何的早晨到我办公室就跟我比比画画的,你说,你又不是纪检委又不是检察院,你到公安局,你装啥!”
陈文笑了:“曹局,你干吗呀,怎么骂上人了!”
曹凯说:“这两天,我也憋坏了。刚才,我也想骂他来的。”
曹凯递给陈文一支烟,陈文拿出火柴为曹凯点燃了。
两个人抽了一支烟,曹凯看了看表:“他们俩还在小会议室等着呢,这样,你给我个面子,你过去再和他们见一面。”
陈文说:“他们见我到底干什么呀?”曹凯说:“求你办个事儿!”
22
陈文说:“既然来求我,你说你干吗对我是那个态度啊!”
何科长已经满脸堆笑:“陈科长,陈科长,你别在意啊,我……”
黄主任也满脸堆笑:“陈科长,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两个人都这个态度了,陈文也不好再装了。他很诚恳地说:“二位领导,我向你们道个歉。刚才吧,我太混蛋了!最近吧,我摊上了不少事儿,所以,心情不太好。希望你们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何科长说:“哪里哪里,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你装。”
黄主任也说:“确实确实,何科长,你刚才对陈科长确实太不应该了。您别介意啊,陈科长!”
陈文说:“黄主任,别叫我科长,我现在就是一民警!”
何科长笑了:“陈科长,刚才你走了,我还傻乎乎地问黄主任,我说,公安局里有副民警这么一说吗!”
陈文见气氛完全缓和了,就主动提起了何涛:“二位领导,何涛吧,我一会儿就去找他,但我的话,他听不听,我可不敢打保票!”
何科长说:“陈科长,你别这样说啊,他肯定会听你的!”
曹凯正打电话,陈文坐在对面的沙发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曹凯。
曹凯打电话时满脸严肃,放下电话后,却扑哧地笑了。他对陈文说:“你真会发明创造,你还整出个副民警!”
陈文有点发蒙:“我刚才把他给骂了!”
曹凯说:“该!你骂他是轻的,你应该揍他!
陈文说:“五年前,何涛肯定会听我的,但现在……”
黄主任过来拉住了陈文的手:“陈科长,陈老弟,何涛现在也一定会听你的!”
23
何涛前几天陪一个南方的什么跨世纪集团公司的总经理李久全到北南市进行了考察。据说,李久全准备在北南市投资四个亿建一个VC制药厂。
陈文找到了何涛,用批评的口吻和他说:“不是我说你,你是林河人,却帮着北南市去招商。”
何涛说:“陈哥,市里是不是去找你了?”
陈文说:“哪是找的我呀,找我们曹局了。何涛,你得给我们曹局一个面子!”
何涛有些犹豫:“给你们曹局一个面子……”
陈文说:“你要是不给曹局这个面子,市里那个黄主任弄不好得去找我们罗局……”
何涛说:“这个黄主任咋这么不懂事儿呢,他干吗不直接找你呀!”
陈文说:“我算干什么的?我现在就是一民警!”
何涛给陈文点燃了一支香烟:“在我眼里只有陈哥,至于其他的什么局长,不好使!”
陈文笑了:“何涛啊,不管找谁吧,我总觉得你这个事儿吧,做的不是那么得体。你看看你现在都穿西服扎领带了,赶紧吧,你想办法把那个什么李总领到咱们市里投资吧!黄主任已经说了,北南给你什么条件,林河也给你什么条件。”
何涛笑了:“陈哥,我玩这个路子,你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了!”
何涛领李久全到北南市去考察是故意给林河看的,目的是抬高价码。
陈文说:“你和市里玩这一套有意义呀?”
何涛说:“当然有意义了,李久全要投资四个亿啊,零点五个点,就是两百万呐!陈哥,你说,这钱能不要吗?”
陈文说:“这钱谁给你啊?”
何涛说:“当然是政府了!这是回扣啊!”
陈文说:“市政府会直接给你回扣?”
何涛说:“这不很正常嘛,现在全都这么干!陈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市里黄主任去找你吗?这个事儿要是最后成了,到时候,你也有份!”
陈文说:“何涛,你帮着把这个事儿弄成,我就算完成任务了,至于给我的什么回扣,你就不用费心了。”
24
政府给个人拿回扣,陈文听了很震惊。回来他和曹凯说起这个事儿,还满脸惊讶:“曹局,你说这是真的吗?”
曹凯说:“当然是真的了!”
陈文说:“是吗?”
曹凯说:“何涛答应了吗?”
陈文说:“答应了,我不去说,最后他也能答应,何涛这个兔崽子是在弄节目……”
曹凯说:“他弄不弄节目咱们不管,你得跟他说,事儿成了得算你一份功劳!”
陈文说:“我要这个功劳干什么呀!何涛说,还要给我回扣呢,我都回绝了!”
曹凯有点急了:“你……别回绝呀!”
陈文说:“我是国家公务员,我怎么能要回扣呢?”
曹凯说:“也没让你要啊,你给咱们公安局要啊!这钱是政府的,给咱们公安局就不叫回扣了!”
陈文说:“那叫什么呀?”
曹凯说:“叫奖励呗!”
陈文说:“奖励这么容易啊?”
曹凯说:“容易什么呀?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陈文呐,这些日子,你就天天陪何涛搞这个招商吧!”
陈文说:“我不搞,我是警察,我怎么能去搞这玩意儿呢?”
曹凯说:“这玩意儿怎么了?你要是把这个事儿整成了,年底市里会给咱们公安局加分的!”
曹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陈文,陈文看完有点吃惊:“按照这个标准,那能给咱们加不少分啊!”
陈文掏出笔在纸上算了算,说:“他奶奶腿的,这个招商项目我要是给整成了,这比保我那个五连冠加的分还要多啊!”
25
陈文对何涛是否具备这么大的能量,表示怀疑。他警告何涛:“你想挣几个钱,我能理解,但你要是敢忽悠政府……”
何涛说:“陈哥,你不要用过去的眼光看我,我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何涛了!”
何涛这么说自己也没算吹牛,他现在的确与过去不太一样。就连副市长何同发都要接见何涛。
何涛说:“陈哥,见副市长,你和我一块去呗!”
陈文说:“我去干什么呀?我不去。”
何涛说:“你要是不去,我怎么和市里说啊!不要忘了,这个事儿要是成了,有你的一份功劳啊!”
陈文说:“让黄主任知道我不就行了嘛!”
何涛说:“他还不行!陈哥,你不知道,事儿要是最后成了,都来抢功。现在,你最好得让市领导对你有个印象!”
陈文说:“好吧!”
陈文也想看看市领导对何涛是个什么态度。
接见这一天,何涛一行人都是穿着西服扎着领带,唯有陈文穿着警服。开始,陈文也想穿西服扎领带,但何涛不让:“陈哥,你穿警服,领导对你印象深。”
果然,接见的时候,副市长何同发一下子就认出了陈文:“你是公安局的?过去你做过一个报告……那个报告叫……‘为党为人民流尽最后一滴血’对不对?”
陈文说:“对对对!”
黄主任在旁边附和着:“陈科长过去是我们全市共产党员的一面旗!”
陈文满脸通红,他很怕这个时候,别人说他已经被免职了,还被留党察看什么的。
好在何同发对什么一面旗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陈文怎么和李久全认识。
陈文不认识李久全,是何涛故意那么说的。
何涛说:“六年前,李久全到林河来看我,不小心,把自己的钱包弄丢了,当时是反扒队的陈文队长带着警察三天三夜没睡觉把钱包给追了回来。”
何涛这么说瞎话,陈文却不好反驳。不这样说,李久全就与公安局没有任何联系。将来招商成了,也就无法直接给公安局加分了。
但把李久全与公安局这么硬扯上,陈文没想到市里领导对此却很在意。
何同发问陈文:“当时李久全钱包里有多少钱?”
陈文会撒谎,但和这么大的领导撒谎,他还是有点窘迫,他说:“不太多,也就一千多块钱。”
何同发说:“一千多块钱对李久全来说确实不算多,但通过这个事儿让他对我们林河留下了美好印象,陈科长,这可就太多了!”
26
市里领导接见完,就到吃饭时间了。何同发对何涛客气地说:“中午来了一伙外宾,就不陪你吃饭了。让黄主任他们陪你多喝几杯!”
吃饭地点黄主任安排在了林河最高档的饭店。就座时,黄主任让何涛坐主宾位置,但何涛却让给了陈文。
来吃饭的除黄主任外,市里相关部门还来了几个处长。这些平时高高在上的人物,今天都来围着自己,陈文多少感到有些不自然。
好在酒菜上来以后,随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陈文很快也就跟着适应了。
来的这些人都与招商引资有关,平时吃吃喝喝,一个比一个能喝。陈文的酒量一般,但坐在了主宾的位置上,谁敬酒都得先敬他,陈文只好一杯接一杯地猛喝。
何涛很护着陈文,张口闭口都把陈哥放在嘴边,搞得那个何科长也跟着叫了起来:“陈哥,陈哥,你确实不愧是陈哥呀!”
人喝多了之后,说话都很放得开,何科长就学陈文说副民警和用大鸡巴吓唬小姑娘那些话。大家听完哈哈大笑。
愉快的笑声中,陈文心里舒服了不少,他暂时忘记了被免职被留党察看的烦恼。
酒桌上除了捧陈文,何涛也不失时机地展现自己。这些年,何涛也不知是在哪儿学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他说:
“招商引资不能盲目,一定要讲究时效讲究方法。应该学会政府组团招商,小分队招商,展览招商,文化招商,旅游招商,以商招商,委托招商,顾问招商,学术招商!”
何涛说得头头是道,每种招商方法他还进行详细解释。
何涛说:“这些招商方法虽然好,但我觉得对我们林河不见得实用。要想收获必须先要付出。投资者是否来我们林河,最关键的,是我们林河要给投资者创造一个特别好的投资环境。”
何涛用李久全做例子:“这位跨世纪的集团总经理为什么想要到北南市去投资?各位可能绝对想不到真实的原因,原因说来不堪入耳,北南市的小姐特别好找!”
何涛说这番话平静而温和:“南方人到我们东北来最喜欢什么?表面上是什么‘税费相对较低’,但其实,现在税费哪儿都低,光靠低税费根本吸引不了多少投资者,南方人最喜欢咱们东北什么呢?是咱们东北女孩漂亮的脸蛋和苗条的身材!”
何涛这些话放在如今没什么,但在那个年代的林河,这可有点太新鲜了。林河这里四面环山,这里的人们很纯朴很保守!
何涛说:“我们林河要想加快招商引资的步伐,必须要有新方法!新的方法就是要发挥我们的地产优势。我们地产有什么呀?美女!站在我们林河的大街上,美女遍地都是!这么好的资源不利用,我们这是等于拿着金饭碗在要饭啊!”
大家尽管一个个听得面面相觑,却都抻着脖子认真听。何涛始终侃侃而谈:“我这么说,大家可能会觉得我是在胡说。没有。海南的一个县委书记,曾经这样和我说,过去我们海南靠的红色娘子军打天下,现在呢,我们要靠黄色娘子军搞发展!诸位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何涛没有喝多,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们中华民族是有智慧的,过去对付野蛮民族,我们打得过,就去消灭,如果打不过呢,就弄几个公主送过去。几个公主可以让我们的民族避免被蹂躏被践踏,这是何等的智慧啊!当今社会,发展是硬道理,我们林河如果不抓住这最后的契机,远的我就不说了,近的,这个跨世纪的李总能否真的愿意到我们林河来投资,我是不敢打保票啊!”
27
酒足饭饱之后,何涛和陈文坐车回林河宾馆。上车前,黄主任拉着何涛的手小声地说:
“你放心,李总到我们林河来,我会亲自在门口为他站岗放哨!”
回宾馆的路上,陈文一直阴着脸,进了何涛的办公室,陈文才说:“李总来想要嫖娼是吗?”
何涛说:“是,这个李总特别喜欢咱们东北女孩!”
陈文说:“喜欢东北女孩就喜欢呗,你干吗在酒桌上说什么海南要靠黄色娘子军搞发展,你告诉我,这是哪个海南领导说的?”
何涛说:“领导能说这种话嘛,那是我说的!”
陈文说:“何涛啊,你有点玩大了!”
见陈文不乐意了,何涛给陈文又是点烟又是倒茶。
陈文说:“如果那个李总来真的要嫖娼,何涛,你招商引资这个事儿,我们公安局就不参与了。”
何涛说:“陈哥,陈哥,你别生气,你听我说,压根儿就没有嫖娼这回事儿,我只是和黄主任那么说说!”
陈文说:“你说这个干吗?”
何涛转了转眼睛,站在陈文跟前,小声地说:“陈哥,我干吗要包这个林河宾馆你知道吗?说实话吧,我发现了一个商机!林河这些年没什么发展就是因为招商引资太差劲了。据我掌握的信息,明年林河的招商引资要下大功夫,到时候,林河肯定会来很多投资客……”
陈文说:“何涛,别跟我拐弯抹角了,你就说,你开宾馆想要干什么吧!”
何涛说:“我想干个林河最好的妓院!”
陈文抽着烟,好半天没吱声。
何涛说:“陈哥,你有兴趣吗?”
陈文说:“什么兴趣?”
何涛说:“你一分钱都不出,股份按五五分。”
陈文说:“我不出钱,那我出什么呀?”
何涛说:“你什么都不出,有你陈哥这个名,我就够了。”
陈文笑了。
何涛说:“陈哥,这个事儿吧,你回去想想。”
陈文说:“我不用想了……”
何涛说:“你先别忙着拒绝我,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会通过黄主任向市里要个说法!”
陈文说:“什么说法?允许你开妓院?”
何涛说:“市里不会那么直接说的,但肯定会给我……”
陈文忽然把何涛按在地上,一顿乱踢,何涛捂着脑袋,满地打滚。
陈文踢累了,让何涛站起来。
何涛站起来已经被踢得满脸是血,他说:“陈哥,干吗踢我呀?”
陈文说:“你要是敢开妓院,那我可就不光踢你了。不信你就试一试,你开业那天,我保证来把你的鸡巴割下来!”
1
陈文这么说只是吓唬何涛,老六开妓院陈文都得瞅着,何况何涛了。现在市里的领导见到何涛都那么客气,陈文真把何涛鸡巴轧下来,他自己的估计也悬了。
何涛让陈文参与这个招商引资,看来是想拉自己下水!严打中差点被枪毙的何涛现在敢公然让警察和他一起开妓院,何涛真是翻天了!
曹凯说:“何涛开妓院是胡扯,就算他真敢开,他也得像老六似的偷偷摸摸地开。到时候,咱们去把它端了就完了。”
陈文说:“既然这样,那现在我离何涛远点儿吧,那个招商引资,我就不参与了!”
曹凯不乐意了:“这跟招商引资有什么关系?”
陈文说:“我现在和他走得这么近,将来,我还怎么收拾他?”
曹凯说:“将来再说将来吧,现在你急什么呀?”
陈文说:“我能不急嘛,过两天,那个李总来考察,很可能要找小姐……”
曹凯说:“何涛让你帮着找了?”
陈文说:“那没有,但我看着也来气啊!”
曹凯看着陈文好一会儿没说话。
陈文说:“干吗这么看着我?”
曹凯说:“老弟,你被免职被留党察看这件事儿,无论是大队还是局里都觉得你挺冤枉,所以,都没怎么批评你。但你自己得心里有数啊,你未经领导同意就擅自带着合同制民警去端老六的妓院……这才是你惹上麻烦的导火索呀!陈文呐陈文,为了保你这个五连冠,局里、队里付出了那么多……”
陈文说:“行了行了,曹局,需要我做什么?”
曹凯说:“需要你做什么你不知道吗,需要你为局里加分呗!陈文,别想没用的,先把这个招商引资整明白,行不行?”
陈文说:“行。”
2
陈文从曹凯办公室回来,碰到老六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前。陈文没答理他。老六战战兢兢地跟了进来。
陈文说:“有事儿吗?”
老六说:“你咋没找我呢?”
陈文说:“找你干吗?”
老六说:“我……说何涛忽悠彭惠去闹你,其实,没有……”
陈文说:“是你忽悠彭惠……”
老六说:“我没忽悠,是她想认识你!”
陈文不想再掰扯这些事儿:“那好,我知道了。你走吧!”
陈文的这个态度,让老六心里更没底儿了。这些日子,陈文没再找他,让老六感觉头上像是悬着一把剑。
老六说:“那你揍我一顿行吗?”
陈文说:“你快走吧!”
老六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地说:“那我立功行吗?”
陈文说:“你要立什么功?”
老六说:“我向你举报何涛,他名义上开宾馆,实际上准备开妓院。”
陈文把老六叫了回来:“他开妓院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六说:“开始他要和我一起干来的,但他见你把我的妓院端了,他就不理我了。”
陈文说:“所以,你就来向我举报他。”
老六说:“那不是。我……是想让你原谅我,彭惠我真没忽悠,真的是她想要认识认识你……”
陈文火了:“老六,我说最后一遍,今后在我面前不要再提彭惠!”
3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刘艳丽给陈文打来了电话,陈文心里一阵高兴。
刘艳丽说:“吃了吗?”
陈文说:“没有啊!”
刘艳丽说:“那一起吃吧?”
陈文说:“好啊!”
吃饭的地点是在美容院附近的一家餐馆,两个人过去经常在这儿吃。
陈文赶到的时候,刘艳丽已经点好了饭菜。
刘艳丽说:“找你来吃饭,没有影响到你吧?”
陈文笑了:“影响我什么呀?”
刘艳丽没笑,完全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弄得陈文也只好收敛笑容。
刘艳丽说:“咱们那个房子,你回去住吧,你老住单位也不是个事儿。”
陈文真想说,那咱们一起住吧!但看到刘艳丽的眼神不对,就说:“艳丽,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吧?”
刘艳丽说:“何涛开了个宾馆,正在打广告找总经理,我想去应聘。”
陈文心里咯噔一下:“你去找何涛了?”
刘艳丽说:“找了,但他说,你得同意!”
陈文说:“你千万别去,何涛开的不是宾馆,是妓院!”
刘艳丽一点都不吃惊,她岔开了话题:“陈文,美容院,我不想干了!”
陈文说:“为什么?你不是干的好好吗!”
刘艳丽说:“都是表面的,过去一直没好意思和你说,咱们林河消费跟不上,做美容的就那些人,这几年,我挣的只是辛苦钱……”
陈文说:“辛苦钱就辛苦钱呗,名声好……”
刘艳丽说:“名声好能当饭吃吗,再说,我本来名声就不咋的!”
陈文被噎得半天没说出话,他万万没想到刘艳丽能说出这种话。
刘艳丽说:“我要到何涛那儿去。”
陈文说:“你别去,听我话……”
刘艳丽说:“我干吗要听你话呀?陈文,我们现在已经分开了!”
陈文说:“分开了,我也不同意你去……”
刘艳丽说:“你管得着我吗?”
陈文说:“我管不着你,那你干吗来找我啊?”
刘艳丽说:“何涛不相信我们已经分开了,他要你亲自和他说!”
4
陈文见到何涛先踢倒,接着又是一顿乱踹。何涛捂着脑袋,躲在了墙角。陈文一边踹,何涛一边说:“陈哥,陈哥,你别往我脸上踹。”
何涛把脸对着墙,脱下裤子,把屁股露给了陈文:“我脸和屁股都是一样,陈哥,你踹我屁股吧!”
陈文这些年坐办公室坐的力气明显不如以前了,他踹了一会儿,就累得不行了。他坐在沙发里,用力地喘着气。
何涛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来到陈文跟前,为陈文点燃了烟。
陈文说:“何涛,过去吧,我完全有机会弄死你,你能活到今天,是我给你的!”
何涛说:“陈哥,正因为这样,我才能容忍你这么一次一次地踹我呀,不信你换个人试试……”
陈文从桌子上拿起了一张报纸,报纸上有宾馆的招聘启事。
陈文说:“你招这个总经理,条件明显就是给刘艳丽预备的!”
何涛说:“对呀!我本来想直接找她,我怕她不干,才拐了这么个弯,陈哥,我听说怎么的,你们分开了……”
陈文扑通跪下了:“求求你,何涛,不要让她来!”
何涛也跪下了:“陈哥陈哥,你这是干吗呀,你赶紧起来。”
陈文被何涛扶起之后,十分伤感:“何涛,总经理谁都能干,你就换个人吧!”
何涛说:“我让刘艳丽干,你怕什么呀!你放心,她一个月在这儿挣的肯定比她自己干一年挣的还多!”
陈文说:“刘艳丽跟我这么多年,她要是干这个总经理,大家就会认为是我在干!”
何涛说:“大家认为就认为呗!你没法干,就让刘艳丽干怕什么呀!”
陈文说:“我是警察……”
何涛说:“你是警察,也没让你干呀,现在是刘艳丽在干!”
陈文一把抓住了何涛的衣服:“你这是在利用我的名声赚钱!”
何涛推开陈文:“不是光我赚钱,刘艳丽不也跟着……”
陈文说:“我和刘艳丽已经分开了!”
何涛忽然大声地喊道:“分开了,你就让她利用你这名声赚点儿钱有毛病吗?”
陈文被何涛一下子喊愣住了。
何涛来到了窗前,向外指着:“你开的车是刘艳丽给你买的,你拿的手机也是刘艳丽给你买的,别的不说,就这两样得八万块钱吧?陈文,你一个月工资也就四百块钱吧!四百块钱你连油钱都不够!刘艳丽这些年,为了你花了这么多的钱,现在……”
陈文踹了何涛一脚,无力地喊道:“肏你妈,别说了。”
5
刘艳丽说:“陈文,我知道你为我好,但你不用为我担心,何涛现在的关系很硬,没人会查他的……”
陈文说:“艳丽,你现在缺钱吗?缺钱的话,我可以把车……”
刘艳丽说:“行了行了,我不缺钱……”
陈文说:“你不缺钱,你干吗……”
刘艳丽说:“我想挣更多的钱。”
陈文说:“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刘艳丽似乎有点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和你说呢,陈文,这些年,我把你惯的,你根本就不知道现在钱有多重要……”
陈文说:“刘艳丽,对不起,我错了,我们在一起吧,我今后再也不乱花钱了!”
这句话陈文是突然说的,这种哀求的口吻,陈文过去从没有过。
刘艳丽愣了一下,陈文把刘艳丽搂过来,抱在怀里。
刘艳丽的眼圈湿润了。
陈文说:“我们就过普普通通的日子,亲爱的,明天我们就去办手续……”
刘艳丽擦了擦泪水,很认真地说:“陈文,我不会再嫁给你了!”
陈文说:“你不爱我了?”
刘艳丽没回答而是说:“陈文,你不爱我。你去找个你爱的人去结婚吧!”
陈文说:“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你?”
刘艳丽说:“我们别再说什么爱不爱了,陈文,过去你在我心里最重要,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陈文说:“那现在什么在你心里最重要?”
刘艳丽说:“是钱!”
6
刘艳丽从和陈文好上之后对陈文百依百顺,现在猛地说出这么无情的话语,弄得陈文很闹心。
父亲陈楚良打来电话时,陈文因为心情的缘故,有点不太热情。
陈楚良说:“孩子,你怎么了?”
陈文说:“没怎么的,刚才我眯了一觉,才睡醒。爸,你有什么事儿吗?”
陈楚良说:“你王叔知道你的事儿了,他很惦记你,他想请你吃顿饭!”
陈楚良说的王叔是厂长王明辉。在这闹心的时候,这么大的厂长要请自己,陈文心里涌起一股温暖的潮湿。
陈文假惺惺地说:“不用了吧。”
陈楚良说:“没什么事儿,你来吧,就在我们工厂的招待所。”
工厂招待所在厂区外,离陈文家不远。陈文赶到的时候,父亲陈楚良正站在门口。
陈文说:“爸,这么冷,你等我干什么?”
陈楚良说:“我怕你不知道是哪个屋。”
厂长请客肯定是在一号雅间。
陈文心里酸溜溜的。
在一号雅间,陈文见到了王明辉。几年没见,王明辉老得不像样。
陈文说:“王叔,你咋有了这么多的白头发。”
王明辉说:“愁的呗!”
喝上酒吃上饭,王明辉主动提到了陈文被免职的事儿!
王明辉说:“原来是袁广建弄的。我要是早知道,我找找他就好了。”
袁广建的媳妇与王明辉的媳妇有点亲属。
陈楚良说:“我怎么不知道?”
王明辉说:“袁广建的媳妇是后找的。”
陈楚良说:“是吗?”
王明辉和陈文说:“这个袁广建真成问题,他闲着没事儿,整你干吗呀?等我看到他,我狠狠地说说他。”
袁广建整陈文原因很复杂,陈文不想再没事儿找事儿,他说:“王叔,我们当警察的得罪人太多了,他不整,别人也得整。你看到他,就当没这个事儿!再说吧,我虽然被免了职,我工资和级别都还保留!”
王明辉说:“我听你爸说了,孩子,这说明了什么,你知道吗,这说明你们领导依然器重你。处分你只是在做个样子,放心吧,过了这个当口,你就没事儿了。”
寒冷的夜晚,王明辉说着这样贴心的话,陈文心里暖融融的。但酒喝到一半的时候,王明辉就把话题引向了另外的方向。
原来,今晚请陈文是有个事儿要求陈文帮忙。陈文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这么亲近的人求自己还来拐这么大的弯儿!看起来,这个事儿应该是不太好办。
三年前,王明辉的同学董培良借了机械厂十万块钱。说好一个月还,可到现在也不还。王明辉派人反复找董培良要,董培良前些日子答应可以还钱。但只能还五万。
王明辉气得直咬牙:“这还是他妈的同学呢,什么玩意儿。陈文呐,你看看,你能不能想点办法,这毕竟是工厂的钱。”
根据王明辉讲的情况,这属于债务纠纷,公安局管不着。陈文本打算一口回绝,但想到刚才父亲在门口等自己那么长时间,他有些为难。
王明辉见陈文不吱声,就说:“要不这样行不行,董培良不说还五万嘛,你让他还八万。利息我们也不要了。”
7
两万加上利息,也不少。陈文觉得找董培良说说也行。
董培良过去是变压器厂的厂长,工厂黄了之后,他自己在东一条路开个批发商店。五年前,陈文曾在董培良的工厂作过报告,当时,董培良率领工厂班子成员请过陈文。
陈文赶在中午快吃饭的时候找到了董培良。董培良大概知道陈文的来意,假装不认识陈文了。
陈文说:“董厂长,我到你们工厂作过报告,你忘了?”
董培良说:“我想起来了,你是陈楚良的儿子,对吧?”
陈文说:“对对对。”
董培良递给陈文一支烟,陈文先为陈楚良点燃了。
陈文说:“我爸那个工厂好像和你有点账是吧?”
董培良说:“你是帮着来要账的呗?”
陈文说:“我不是,我就是来问问。”
董培良忽然有点阴阳怪气:“哎,我听说你被撤职了是吗?”
陈文说:“是。”
董培良说:“那你现在算什么呀?”
陈文说:“我就算一个普普通通的民警!”
董培良笑了,那意思似乎在说,你一个普通民警还到我这儿装什么呀!
陈文在董培良鄙视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说了自己的来意。
董培良说:“你找我不就是想加三万块钱吗?行,没问题。”
董培良这么好说话,陈文很意外,他怀疑董培良应该有什么目的。
陈文说:“董叔,你给我这么大的面子,那你看我该怎么谢你呀?”
董培良说:“你帮我办个事儿吧!”
陈文说:“什么事儿?”
董培良没有马上说,想着什么。
陈文心想,坏了。
董培良求自己的事儿一定小不了。求董培良无非是加三万块钱,可董培良如果要求自己去放个杀人犯,别说三万,就是三十万,三百万也是不可能的。
陈文说:“董厂长,谁的事儿啊?是您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董培良说:“当然是我自己的了。”
陈文放心了,董培良自己的就无所谓了。他估计,董培良要办的事儿无非是落个户口,或是改个年龄之类。这样的事儿,搁现在是大事儿,但在那个年代的林河,对陈文来说,这都是小菜一碟。
陈文大大方方地说:“董厂长,既然是您自己的事儿,那您就说吧!”
董培良说:“你帮我找个小姐吧!”
8
陈文中午之前找董培良本来是准备请他一起吃饭的,但到了吃饭时间,陈文却说:“我要和机械长的王厂长去吃饭。”董培良说:“你晚上再和他吃呗。”陈文说:“不好,王厂长已经把饭店订好了。”
陈文离开批发商店直接到了机械厂找到了厂长王明辉。
王明辉误会了,他见到陈文中午之前找自己,还以为陈文已经把事儿办妥了呢。王明辉说什么要把陈文领到工厂的招待所再好好吃一顿。
陈文说:“王叔,我中午得回家吃。”
王明辉说:“回家有什么可吃的,我让你爸你妈一起来不就行了。”
陈文见王明辉越说越远只好硬着头皮,解释起来。没解释几句,王明辉的脸就成了一个紫茄子。
王明辉说:“陈文呐,你这么大面子,怎么的不也得值几万呐!你毕竟是公安局的科级干部呀!”
陈文哭笑不得:“王叔,现在别说科级,处级也都不值钱了。”
王明辉点了点头,很理解:“你说的是呀,现在只有钱才是爹呀。可问题是,陈文,我们厂就缺钱呐,不然的话,也不可能这么让着董培良这个混蛋呀!”
陈文说:“明知道他是混蛋,就不要对他客气了。既然他欠你们钱,你们到法院起诉董培良不就完了。”
王明辉说:“你别提法院了。”他从抽屉里找出了几份法院判决书,让陈文看:“这是过去别人欠我们钱,我们打的公司。打这几个官司,我们用了三年,最后,我们虽然胜诉了,可法院帮我们追回来的这点儿钱,都不够我们请客送礼的!算来算去,打官司,我们反倒赔钱了。”
陈文看着法院判决书,心里挺不是滋味。那个年代,到处是三角债,法院也是真忙不过来。
王明辉说:“虽然董培良混蛋,但不管怎么说,他不是还答应还我们钱嘛!没办法呀,小陈呀,我们厂太缺钱了,搁过去,十八、八万的,我连眼皮都不抬。但现在不行啊,不瞒你说,再搞不到钱,我们厂就快揭不开锅了!”
工厂的现状,陈文都知道。他说:“王叔,我明白你们厂的苦衷,你都不知道,为给你们厂多要回这几万块钱,我没少费口舌,我都答应给他办点儿其他的事儿,但这个董培良实在是太差劲儿了……”
说到这儿,陈文不想往下说了。但王明辉却来了精神:“董培良怎么差劲了?”
陈文说:“他让我给他找妓女。”
王明辉很惊讶:“真的?”
陈文说:“可不是嘛!”
王明辉勃然大怒:“这个董培良不仅是混蛋,还是个畜生啊。他竟然要去找妓女!陈文,这种人,我们要离他远点儿,我们厂宁可黄了,也不能帮这种人去找妓女啊!”
9
陈文中午回家主要是为了和父亲解释解释,但母亲见到陈文后,又开始嘟囔:“怎么刘艳丽没和你一起回来呀?”
自己和刘艳丽分开,父母还不知道。
陈文说:“刘艳丽现在可忙了,她又开了个宾馆!”
母亲十分高兴:“那会挣很多钱吧?”
陈文说:“是会挣很多钱。”
母亲着急了:“那你赶紧把她娶回家啊!孩子,你听妈的,如果她不答应呢,你就让她先把孩子生下来,只要你们有了孩子,刘艳丽就得和你一心一意地过日子……”
母亲的话把陈文的头又说大了,好在陈楚良这个时候给陈文解了围,他对王美兰拍了下桌子:“行了行了别说了,烦死了,你先出去,我和孩子有正事儿要说。”
过去陈楚良要是这么和王美兰说话,王美兰得急眼,但现在面对着一个副厂长,王美兰一点脾气都没有。她说:“那好那好,你们说吧,我去洗衣服。”
母亲离开后,父亲也问陈文:“艳丽在哪儿开的宾馆呐?”
陈文没想到父亲对此也这么感兴趣,他硬着头皮说:“她和朋友把林河宾馆包下来了。”
父亲也满脸兴奋:“是吗是吗!那可太好了。”
陈文怕父亲说起没完没了,就急忙转入正题:“爸,你们厂这个事儿我没办成,王厂长没想法吧?”
陈楚良说:“没有没有没有。这个董培良也真是的,竟然想要你帮着去找妓女。”
陈文说:“可不是咋的。如果他让我给他帮点儿别的忙,我真就答应了。”
陈楚良说:“这个忙不太好帮是吧?”
这句话,陈楚良说得很随意,但陈文心里却咯噔一下。
好帮也不能帮啊!
陈楚良说:“王厂长问我,你是不是有别的困难?”
陈文明白了,王明辉认为陈文不想帮这个忙,是在拿妓女说事儿,是在故意说瞎话。
陈文说:“爸,我一点瞎话都没说。真的就是这么回事儿!这个董培良真的是想让我给他找妓女。”
陈楚良说:“董培良过去好歹也是个厂长啊,他找妓女干吗要通过你呀?”
陈文说:“通过我找,他才能放心呐!”
林河现在开妓院都很谨慎,没点儿硬实关系,找个小姐挺费劲儿!连李久全来考察,那个黄主任还打算亲自站岗放哨呢!
陈文与父亲谈妓女谈卖淫嫖娼还是头一次。他尽可能言简意赅。他说:“董培良说白了就是想在他找妓女的时候,让我给他站岗放哨。”
陈文觉得话说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但没想到,陈楚良却说:
“孩子,给他站岗放哨,对你的工作有很大影响吗?”
陈文愣了一下:“那……倒没有。只是,这……太恶心了。”
陈楚良说:“是挺恶心。但孩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些事儿吧,你也得正确对待,像这种丑恶的现象,不是现在才有。”
陈楚良不紧不慢地开导着陈文:“过去地主秋天去收租,租户的男人有时就躲了。地主要是看上了租户的女人,男人知道了也不往心里去……”
陈楚良说得十分平静,陈文却听不下去了:“爸,你不用开导我了,我们当警察的什么都见过。”
陈楚良说:“既然都见过,那你干吗还这么难为情啊?你给董培良站岗放哨也不需要花什么钱,但由此要是能多要回三万块钱,那对我们厂可是不小的帮助啊!”
陈文说:“爸,这个事儿吧,你就别跟着操心了。就算我答应你去这么干,你们王厂长也不会同意的,王明辉已经表态了。他和我说,宁可工厂黄了,也不能帮董培良这种人去找妓女!”
陈楚良说:“王厂长和你这么说,你就信呐!我干吗这么拐弯抹角地和你说这种恶心话儿。我这当爹的实在是没办法了。王明辉明确告诉我,要把做通你的思想工作,当做一项重大政治任务。”
陈文愣住了:“这个王明辉怎么这样呢?”
陈楚良说:“他早就这样了。你到我们机械厂接待办去看看,现在清一色都是小媳妇小寡妇!”
陈文惊讶了:“是吗?”
陈楚良无奈地点了点头:“没办法啊,税务局来收税,全指着她们了。”
陈文说:“那这些小媳妇……都愿意吗?”
陈楚良说:“都争先恐后。吃吃喝喝还发奖金,不少人还要走后门来呢!”
陈文听着像是在听遥远的童话。他说:“爸,你们工厂现在都变成这样了?”
陈楚良说:“不光我们工厂变成这样,其他工厂也都变成这样了。不变成这样,工厂就得黄了。”
陈文说:“黄就黄呗!”
陈楚良有点激动:“你说得轻巧。黄了,我……也得和你妈一样就得下岗了!”
陈文心里不是滋味,他说:“爸,万一下岗了,你也不用怕。”
陈楚良的声音猛然大了起来:“我当然是不怕了,我托你和艳丽的福,我有吃有喝有房,可工厂里那么多干部职工怎么办呐?”
陈楚良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在陈文印象里,陈楚良很少落泪。
陈楚良说:“市里十大厂矿,已经黄了六个了。孩子,我和王明辉没别的奢望,只要我们退休前,工厂别在我们手里黄了,我们就算完成任务了。”
10
过去,陈文再缺钱,也从不向刘艳丽开口要。刘艳丽知道陈文面子浅,就给了陈文一个存折。存折上现在还有六万七千多块钱。两个人分开后,陈文一直想把存折还给刘艳丽,但现在,因为看到了父亲的眼泪,陈文从存折上毫不犹豫地取出了三万块钱。
想到要把这三万块钱给董培良,陈文心里直泛酸水。
给董培良找个小姐,对陈文来说,易如反掌。只需给老六给何涛打个电话,完全能满足董培良这个老不要脸的淫欲。
满足了董培良一下子能省这么多钱,何乐而不为呢?
陈文觉得自己可能是有问题!为了钱,那么保守的父亲都能给儿子做思想工作,为了钱,那么纯真的刘艳丽都要开妓院,我陈文干吗还装这个大瓣蒜呀!
但陈文无论怎么开导自己,他还是不能为可恶的董培良去找小姐!
下午四点多钟,陈文拎着三万块钱的兜子走进了董培良的办公室。
董培良正准备出去,见陈文进来就又坐下了。陈文把兜子没有给董培良而是放在了沙发的扶手上。
陈文说:“董叔,我如果不给你找小姐,你还能给我加三万块钱吗?”
陈文说得太直接了,把董培良弄得不好意思了,他说:“小陈,找什么小姐啊!我那是和你开玩笑!”
陈文说:“董叔,真的假的?”
董培良说:“董叔和你说话能是假的吗!”
这个时候,陈文应该高兴才是,但没有。从进屋,陈文就死死地盯着董培良看,董培良被看得手足无措。
董培良有点反常。
当警察的都有这种职业敏感。这几年,陈文坐办公室坐得敏感度有些降低。董培良上午其实就很反常。即便是债务纠纷,董培良见到身为警察的陈文来说和,也应客客气气。但董培良却见面就说陈文被免职之类,显然,他是想给陈文一个下马威来好掩盖他的做贼心虚。
陈文心想,这个老不要脸的差点被他蒙过去!
陈文从腰里掏出了手枪。
董培良吓得脸色煞白。
陈文嘁里喀喳地摆弄着,他说:“老董,你看我这枪怎么样?”
董培良说:“我……”
陈文把枪口对准了董培良:“机械厂给你的那十万块钱,你当时是怎么忽悠的?”
董培良说:“我……说是给他们进皮子!”
陈文说:“皮子你进了吗?”
董培良说:“没……有。”
陈文把枪顶在了董培良的脑门上:“是你没有进皮子,还是皮子压根儿就没有。”
董培良满脑袋流汗:“是皮子压根儿就没有!”
11
虚构事实签订合同获取钱财,这是诈骗!
开始王明辉如果能和陈文说清楚,或者陈文能认真地问清楚,问题早解决了。董培良是王明辉的同学过去又是变压器厂的厂长,他能行骗,确实谁都没意识到。包括董培良自己都说:“我当时就是着急用钱,我真没骗的意思。”
陈文说:“既然没这个意思,那你后来为什么不还钱呢?”
董培良说:“我寻思欠公家的十万八万的怕什么呀,谁知道王明辉这个王八蛋会向公安局报案,还他妈的是同学呢,这人真差劲儿!”
诈骗案归公安局的经侦科管。经侦科长是于德才。
于德才过去在反扒队,年龄大了,想找个清静地方,陈文帮他做了些工作,就来到了经侦当了科长。
过去经侦在公安局不受重视,公安局也不指着经侦出成绩,经侦科成了养老的地方。来经侦科的警察大都是像于德才这样的老弱病残!
经侦科在公安局顶楼的一个角落里,一共有四个办公室。陈文押着董培良挨个敲了一遍,全都锁着门。
陈文给于德才打电话:“你死哪儿去?你们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
于德才说:“没人不很正常嘛,现在都下班了。”
陈文说:“下班了,你们也得有值班的呀,你赶紧过来,我帮你们抓了个人。”
于德才说:“多少钱的?”
陈文说:“十万。”
于德才说:“才十万呐,你把他先押在刑警队值班室吧……”
陈文说:“于德才,你要是十五分钟不回来,我去砸你家玻璃!”
于德才气喘吁吁地赶回来对陈文好一顿不乐意:“我回来也没用,今晚钱肯定追不回来。银行都关门了,你说,谁家能天天放着十万块钱……”
陈文说:“别磨叽了,你赶紧先把笔录做了!我已经替你把被害人报案笔录都做完了。”
于德才说:“那你一块都做了吧!”
陈文说:“我该你的?”
于德才说:“我请你喝酒。”
陈文做笔录的时候,王明辉就和陈楚良等工厂几个班子成员来经侦科慰问了。他们带来了啤酒、香肠整整两大兜子。于德才过去总到陈文家吃饭,和陈楚良很熟悉,他一点没客气拿起啤酒就启了一瓶:“陈叔,王厂长,来,你们也一块喝。”
陈楚良说:“我们才喝完。”
陈楚良、王明辉争先恐后地伺候着于德才,有的给他拿面包,有的给他拿香肠。
王明辉说:“于科长,太寒酸了,等明天找个大饭店我们好好请请你和陈科长!”
于德才说:“不用不用,你们这都是小案子,放心吧,明天保证让你们拿到钱!”
王明辉、陈楚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文做完笔录把董培良铐在了暖气管子上。
董培良有点害怕:“陈……科长……你……把我送进监狱是吗?”
陈文说:“那得看你表现了。”
董培良说:“明天银行一开门,我就让媳妇去把钱取来。”
陈文说:“你这样很好。”
陈文说得很含糊,诈骗十万即便钱都返回来,判的也不会太轻。
陈文拿着笔录到另外的房间,找于德才商量。王明辉等人见警察要谈正事儿,都到走廊里等着。
于德才吃得满嘴都是面包的碎渣,他看完笔录,很佩服:“还得是陈大队啊,这么快就拿下了他的口供。”
陈文也拿起香肠吃了起来,他说:“抓他之前,他就交代了!”
于德才说:“他这么老实?”
陈文说:“他敢不老实,我把枪顶在了他的脑袋上。”
于德才说:“你疯了,现在都不准动罪犯一指头,你怎么还拿出枪来了?”
陈文说:“我吓唬吓唬他!”
于德才说:“你可别乱吓唬了,明天放他的时候,你和董培良好好说说……”
陈文说:“什么!明天你要放他?”
于德才说:“对呀,董培良把钱都返回来,得给他取保候审!”
取保候审在当时相当于放人了。
陈文十分惊讶:“怎么还给他取保候审,他骗了十万!”
于德才说:“别大惊小怪的,十万你以为还多呀?上个礼拜,一个骗二百七十万的,我们都放了。”
陈文说:“于德才,你们这是……”
于德才说:“这很正常,不放,我们一分钱都追不回来!”
当时诈骗犯都很会与警察讨价还价,如果不放人,就拒绝返回赃款。
陈文说:“那这个董培良你们不用放了,他已经答应明天把钱返回来!”
于德才说:“他返回来也是被你忽悠了,如果他返了钱还被送进监狱,他得骂死我们经侦科。”
陈文说:“骂就骂吧,我不就总被别人骂吗……”
于德才说:“两码事儿,我们经侦要是这样被人骂,那我们科就没信誉了。今后,再抓到诈骗犯,他们会死扛到底的,到时候就甭想再追回钱了。”
陈文说:“问题是,你抓完就放,将来出了事儿怎么办?”
于德才说:“将来再说将来吧,反正现在局里有说法。”
陈文说:“局里有说法?”
于德才说:“当然了,局里没说法,我这小经侦科哪有这个胆量!”
12
公安局不费吹灰之力,一下子追回了这么多的钱,包括陈楚良在内一个个乐得嘴都合不上。
机械厂好吃不落筷,没过几天,陈楚良又拿着十来份合同、欠条找到了陈文。
陈楚良说:“孩子,你再帮帮忙呗,这些加一块有一百多万,如果能都要回来,那我们工厂就有救了。”
陈文认真地把所有的合同、欠条一一看了一遍,他皱着眉头说:“爸,这些是属于合同纠纷了,我们公安局管不着。”
陈楚良说:“于科长说你们管得着!”
陈文说:“不可能,于科长肯定是喝多了才那样说。”
陈楚良说:“他没喝多,他是很清醒和我说的!”
陈文拿着合同、欠条找到了于德才。
于德才说:“对呀,我确实那么和你爸说的!”
陈文说:“你净瞎说什么呀?这些都是债务纠纷,咱们公安局能管吗?”
于德才说:“当然能管了。”
于德才拿出了一个小本:“市里有说法,你看你爸他们厂都快揭不开锅了,这么下去有破产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公安局是可以协助其最大限度挽回经济损失!”
市里能有这样的说法,陈文很高兴,他说:“太好了,既然这样,那老于,就辛苦你们科了。”
于德才说:“我们科不怕辛苦,但问题是,我们科实在是忙不过来啊!”
陈文说:“那不行我过来帮你们几天吧!”
于德才说:“干吗还帮几天呐,你就调过来不行吗?”
陈文说:“我调过来?”
于德才说:“对呀,你调过来吧,现在都快把我累死了!”
于德才到经侦本来想养老,但没想到社会发展太快,过去闲得要命的经侦转眼变得越来越重要了。
陈文说:“我过来就帮你几天行,往你这儿调不行。”
于德才说:“有什么不行的,调你就局长一句话。”
陈文说:“我被免职了,来你这儿,我还得让你管……”
于德才说:“那你管我不就完了,陈文,我和你说心里话,我吧也不太适合管别人,但现在呢别人来管我,我还不舒服,但你行!过去你管我管习惯了,现在你不管我了,我还有点难受呢!”
13
曹凯说:“于德才说你想去经侦?”
陈文说:“他胡扯。”
曹凯说:“你去负责怎么样?”
陈文狐疑地看着曹凯。
曹凯说:“你刚被免职现在没法提你,但你去负责就无所谓了。于德才过去是你的兵,你去管他,他乐不得呢!”
陈文不想去,找着借口:“可经侦也不光于德才一个人呢,我去负责不好。”
曹凯说:“那些老警察现在累得一个个都快吐血了,他们不会难为你,另外,你可以再带一批人过去。”
公安局刚刚招来200名合同制民警。其中将有70名被划到经侦。
曹凯说:“那70人你可以亲自去挑。”
陈文上个月训练过这些人,这些年轻的警察个个都像宋男似的对陈文充满了敬佩。带这些人干工作,陈文会很轻松。但陈文还是在犹豫。
曹凯说:“刑警大队也不过百十人,现在一下子给经侦这么多人,你应该知道这个部门现在变得有多重要……”
陈文说:“可问题是现在经侦这种打法能行吗?”
曹凯说:“有什么可不行的,市里都给咱们说法了!”
陈文说:“过去严打的时候,省里还给咱们说法呢!可最后出事儿了,谁都不管了!”
曹凯说:“现在和过去能比嘛!陈文,你别多想了,我和罗局说说,让你去经侦吧!”
陈文说:“你先等等,我回去考虑考虑……”
曹凯说:“别考虑了。”
陈文说:“我不考虑,现在,我也去不了。这两天,你不是让我忙乎那个招商引资吗!”
曹凯说:“凡是你不想干的,你总能找到借口。”
14
李久全虽然在南方是跨世纪集团的总经理,但这个公司不是国企,他没有任何级别,可到林河来考察时,他享受的是省部级的警卫待遇。前面有警车,后面也有警车。李久全下榻的林河宾馆,警察在外面要24小时守卫。
于德才所在的经侦被安排到了晚上,他看到陈文还一个劲儿地抱怨:“来的这个李总是干鸡巴毛的?”
陈文说:“不知道!”
于德才说:“你也来值班啊?”
陈文说:“对呀。”
于德才说:“把你排在哪儿了?”
陈文说:“走廊里。”
于德才说:“领导是真照顾你啊,被撤职了,还把你弄到走廊里去站岗。”
陈文来不是站岗的,是来陪李总的。
中午,市长亲自请李久全吃了饭,李久全在酒桌上就表示,要把4亿元的投资项目放到林河。
中午吃饭时,陈文、何涛这些人都没让参加。何涛晚上见到陈文,还挺不高兴:“陈哥,看没看见,项目咱们帮着引进来了,市里就要甩咱们了!”
陈文说:“不能。”
何涛说:“怎么不能,黄主任下午给我打电话,说明天准备让李总到南山宾馆去住。”
南山宾馆是市政府搞接待指定宾馆。
陈文说:“你别多想,李总住哪儿不是住啊。”
陈文倒希望李久全赶紧离开林河宾馆,那样,他就不用陪了。
陈文陪李久全吃吃喝喝感觉挺别扭,因为刘艳丽也跟着一起陪。
李久全五十来岁,戴着眼镜,文质彬彬。他不光有钱,还是北京大学的客座教授。举手投足很有学者风度。刘艳丽似乎对李久全有点情有独钟,李久全讲话时,刘艳丽总是用会说话的大眼睛看着李久全,这让陈文心里不舒服。
夜里吃完饭,陈文离开宾馆时,刘艳丽让陈文送她。
陈文把刘艳丽拉到了大厦宾馆的旋转餐厅。
陈文希望用过去的浪漫,唤醒刘艳丽。
陈文说:“刘艳丽你看看你现在穿的这个样子!”
刘艳丽穿得很性感很妩媚,她说:“我这个样子怎么了?李总还夸我有品位呢!”
陈文说:“你还夸李总有学问呢!”
刘艳丽说:“李总确实有学问嘛!”
陈文被刘艳丽噎得半天说不上来话,过去那个纯情、单纯的刘艳丽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见陈文气得直翻白眼,刘艳丽解释说:“我这么做是给何涛看的,何涛还没有最后答应让我当这个总经理,他说,现在要看我的表现!”
陈文说:“什么表现,是勾引人吗?如果李总想要和你上床……”
刘艳丽说:“你别想歪了,陪李总上床不用我,我只是陪他喝酒!陈文,我现在必须要让何涛欣赏我,他要干的这个项目,政府会给他支持的,陈文,你不懂,现在只要政府支持,挣钱就太容易了……”
陈文说:“刘艳丽,刘艳丽,你……过去你不这样,你怎么能一下子变化这么大呢?再为了钱……”
刘艳丽说:“我这不是受刺激了吗!你看彭惠那么个小骚货,她去和我装中专生,我竟然没看出来,我三十多了,还这么幼稚……”
陈文说:“都怪我!”
刘艳丽说:“和你没关系,陈文,你也别多想,离开你,我也是想了很久,过去吧,我把你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陈文忽然拉住了刘艳丽的手:“只要你不去开这个妓院,刘艳丽,我今后把你当祖宗供起来行不行?”
刘艳丽推开陈文:“你真把我当祖宗供起来,我会更累。”
陈文说:“开妓院你不累吗?”
刘艳丽说:“你以为我愿意开啊?现在我那个美容院,我没法干下去了。我招聘来的那些美容师,凡是有点姿色的都去当了小姐。陈文,现在为了钱,大家都想开了,既然这样,我干吗不好好组织她们去共同致富呢!”
陈文看着刘艳丽又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刘艳丽似乎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她主动摸着陈文的手:“我可能让你失望了。陈文,你去找一个好的吧!”
陈文用哀求的语调,说:“你真的不想再回到我的身边了吗?”
刘艳丽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我离开你,感到轻松多了,你看,像今天晚上陪李总吃饭,假如过去你在跟前,我哪敢呐!”
陈文甩开了刘艳丽的手,终于火了:“刘艳丽呀,刘艳丽,过去我还以为陪有钱人吃饭,你是压根儿就不想呢,原来,你只是不敢呐!”
15
第二天,陈文不再陪李久全,曹凯有些着急,他来到陈文的办公室问陈文。
陈文说:“那个李总现在由政府全权接待了。”
曹凯不信,以为陈文耍脾气了。
曹凯说:“他们给李总找小姐你看不惯是不是?”
陈文说:“李总压根儿就不找。”
曹凯说:“真的假的?”
陈文说:“当然是真的了。这个李总是北大毕业的,人家是知识分子。”
李久全的风度和人品让陈文不得不佩服,他说:“何涛还私下里故意往那儿引呐,李总根本不接茬。”
曹凯也很佩服:“这才像个大企业家啊!”
陈文说:“找小姐何涛纯粹是拿李总说事儿,他真正的用意是想借机开妓院。”
陈文把何涛曾经说的小姐能引来投资者的那番言论简单地说了说。没想到,曹凯却很赞同。
曹凯说:“虽然李总不喜欢小姐,但这并不是说其他投资者也不喜欢。你看北南市,公安机关对卖淫嫖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到北南市去投资明显比我们这儿要多……”
陈文说:“曹局啊,你怎么能这么讲话呢?小心犯错误!”
曹凯笑了:“陈文呐,你现在吧,有点落伍了。”
曹凯拿出了一个小笔记本,边翻边说:“礼拜三,市里召开了一个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的协调会,我和罗局都参加了,会上没有下发文件,但领导的说法已经很明确了……”
曹凯指着笔记本上的一行话:“你看,这是我当时记的,‘第三条,对重大投资者,要尊重他们的生活习惯!’”
陈文看着白纸黑字眼睛直迷糊:“这叫什么玩意儿,这不等于说,只要有钱,我们林河的姑娘就可以随便肏,是吧!”
曹凯说:“你太恶心了!”
陈文说:“我再恶心,我不也就是说说嘛!市里这个说法等于说,允许让何涛这种人去开妓院啊!这样搞下去,林河非出大问题不可。”
曹凯说:“能出什么大问题啊?”
陈文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将来搞不好,我们这里要民风败坏!”
曹凯说:“民风败坏也总比有人饿死要好啊!老弟,礼拜三的那个会你去听听好了,咱们市现在快完蛋了。”
曹凯说了即将有多少多少工厂要破产,还有多少多少工人要下岗!
陈文无语了。
曹凯的眼眶湿润了:“我跟你说,我哥哥、姐姐、妹妹现在一个个都在家这么待着,我妈我爸愁的……”
陈文说:“罗局有什么想法吗?”
曹凯说:“他没什么想法,他回来召集班子成员开会时,强调要理解市里的难处,理解市里的无奈,我们林河太穷了,如果老百姓将来真有被饿死的……”
陈文说:“罗局除了理解外,强没强调,我们公安局应该怎么办?”
曹凯想了想,说:“罗局的原话是,我们是人民警察,为人民排忧解难,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16
宋男开车把汤夫接到公安局时,一句多的话也没有。他只说,我们陈大队请你。
汤夫在林河开了家很像样的律师事务所。那个年代尽管政法机关都在依法办案,但新《刑法》还没公布施行。很多法律有着很宽泛的限度,这给最后定案有了主观的余地。林河这里,检察官、法官权力很大。律师有时起的作用不是那么明显。表面上,律师打官司靠法律,实际上却是靠关系。汤夫当律师在林河算是老资格了,所以,他的关系网很硬。
陈文请汤夫到公安局,还派车去接他,汤夫自然认为,陈文要求自己办什么事儿呢!检察院经常收拾警察。警察有时会通过他去摆平。
陈文这小子一定摊上事儿了!
进了陈文的办公室,汤夫才意识到是他自己摊上事儿了。
汤夫进屋的时候,陈文不在。汤夫一屁股就坐在沙发上。
宋男冷冷说:“你起来。靠墙站着。”
宋男名字有些女人,但长得很男人。大手大脚特别是大眼睛一瞪很吓人。
汤夫规规矩矩地起来站到了墙根下。
陈文进来后,也没让他坐下。汤夫心里更没底儿了。换成别的警察这样对待他,他会用法律理论理论,但跟陈文,汤夫没这个胆量。
陈文坐在自己办公桌上,侧身看了一眼汤夫,就知道已经吓住他了。他不动声色地问:“汤律师,你现在是个体户啊,还是司法局的干部啊?”
汤夫说:“我不算干部了,我等于是挂靠在司法局。”
陈文说:“那你要是犯了生活作风问题,司法局不也得跟着丢人现眼吗?”
汤夫的腿开始哆嗦起来。
警察让犯人进屋靠墙站着,有时就为了看对方的腿是否哆嗦。
一哆嗦,就说明问题了。
汤夫是否有生活作风问题,陈文压根儿就不知道。他继续试探汤夫:“去洗过澡吧?”
汤夫说:“我……去洗澡的时候……”
陈文说:“那个搓澡的问你按不按摩,是吧?”
汤夫呆呆地注视着。
陈文说:“他还问你戴不戴套啊,是吧?”
汤夫说:“陈……大队,我……”
陈文指了指面前的沙发,汤夫胆怯地坐了下来,眼睛仍直勾勾地看着陈文。
陈文实在是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两天,陈文的心情有点压抑,他想拿汤夫开开心。但陈文和汤夫从来没开过这种玩笑,汤夫指着陈文埋怨着。
汤夫说:“你呀你呀,看着这么正派的一个人,也学着不正经了!”
过去在严打时,陈文就认识汤夫。那时,汤夫说了几句很刺耳的反动言论,但没承想却不幸被汤夫言中了。陈文这次找汤夫来是想向他请教。
汤夫心里暗喜,他早就希望陈文能有什么事儿来求求自己。想是这么想,但他说的时候却一本正经:“陈大队,我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按照劳动法,你向我请教,我可是要收费的!”
陈文说:“你怎么收啊?”
汤夫说:“我要按小时收。”
陈文说:“你这不跟小姐一样了吗?”
汤夫说:“不一样,小姐用的是下面,我用的是上面!”
陈文被汤夫说乐了。气氛融洽之后,陈文开始真诚地向汤夫请教。陈文把市里的一些说法讲给汤夫听。
汤夫说:“这些我都知道。”
陈文说:“这些说法有的可与国家法律相抵触啊!”
汤夫说:“既然是说法吗,有些相抵很正常!”
陈文说:“那这算不算毛病?”
汤夫说:“这要是在北京、上海甚至是在省城,这都算毛病,但在咱们这小地方……也不能说不算毛病,只能说可以这么干!”
陈文说:“现在不是都强调依法办案嘛!”
汤夫说:“问题是我们的法律不健全呐,你想用法律这么一个盖去盖所有的锅,那是不现实的。何况我们林河这儿又这么特殊!”
汤夫的态度让陈文很惊讶,过去像这些汤夫是激烈反对的。
陈文说:“看起来,你是支持咱们市里这些说法的了。”
汤夫说:“我当然要支持了,有些说法就是我帮着提出的!”
陈文说:“怪不得呢!”
汤夫说:“你今天干吗问起我这些了?”
陈文说:“公安局要扩大经侦队伍,想要让我去负责……”
汤夫说:“你最好别去。”
陈文说:“为什么?”
汤夫说:“市里的这些说法多多少少不能拿到台面上。这就意味着,无论你取得多大的成绩,你也不能受到表扬奖励……”
陈文说:“这我不在乎。”
汤夫说:“可问题是,你现在不是留党察看嘛,你背着这么大的处分,一旦你惹上了麻烦,哪怕是一点点儿,你都得罪上加罪!”
汤夫这么说完,陈文却更不在乎了。
陈文说:“既然左右都是罪上加罪,干脆我就往死里整吧。”
17
让陈文去经侦负责,局里的意思是低调,最好偷偷摸摸。
陈文不干:“名不正,言不顺,我没法干工作!我必须要当一把手,而且还得正式宣布!”
但陈文刚刚被免职,转眼就在经侦宣布,这不大可能。
陈文说:“我只是要个虚名。”
在陈文的建议下,公安局成立了第九大队。这是个临时机构,无须市里批准。
为了工作方便,陈文还建议让九大队不在公安局办公。曹凯为此感到不解,陈文解释说:“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九大队难免要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在局里办公,影响不好!”
九大队的办公地点最后选在了701工厂的一个废弃车间。
这个工厂过去是小日本建的兵工厂,新中国成立以后一直生产各类子弹。随着改革开放,林河的这些军工企业大都转产。701转得不好,现在黄了。
九大队选的车间过去是生产航空炮弹的,车间相对独立,周围还用铁丝网拦着。
宋男拉着陈文找地方时,陈文一眼相中了。
陈文说:“就这儿了,我们将来搬进来时,你想着,要把铁丝网都留着。”
宋男说:“那咱们这儿有点像监狱了。”
陈文说:“像监狱还不够,我们收拾收拾争取让它像地狱!”
宋男嘿嘿地笑了起来,他似乎对即将开始的新工作充满了期待。
组建九大队,陈文最初不同意让宋男来。陈文选的这些警察都是合同制,不吃皇粮,出了什么问题,也没啥了不起!可宋男不仅是正式编,还是警官大学毕业的本科生,将来会有发展的。
但宋男坚决要跟着陈文:“陈大队,如果你不要我,我就天天来你们九大队砸玻璃!”
不仅宋男要来,纪检委的警花小刘也要来。小刘是走后门来的公安局,陈文怕不好管,说什么也不要。
小刘找到陈文说:“你们九大队那么多玻璃,我要是不去,平时谁给你们擦呀!”
陈文说:“你和宋男一个想砸玻璃,一个想擦玻璃,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呀?”
小刘说:“我们想跟你干革命呗!”
18
李久全来考察说得信誓旦旦,准备先买下林河制药厂,然后组建规模更大的林河VC制药厂。这对要破产的林河制药厂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厂长、书记天天跟在李久全屁股后面转。李久全后来说:“经过这几天的考察,你们制药厂的设备陈旧,还有那么多需要安置的工人,如果买下来,我们董事会很难通过。我们现在初步打算不买你们厂了,我们准备直接选个新厂址,盖个全新的制药厂。”厂长、书记听李久全这么说急坏了,这样一来,他们工厂不仅没有出路,还要与这个有实力的VC制药厂进行竞争,那林河制药厂只有死路一条了。为了能让工厂起死回生,厂长、书记开始与李久全更深入的接触,最后达成了一个协议,由制药厂出资670万与跨世纪集团有限公司新成立一个什么战略投资伙伴联盟,签订合同三日内,林河制药厂先拿出170万汇给跨世纪有限公司作为第一笔启动资金……
在公安局二楼小会议室,陈文听市里的黄主任汇报李久全这个案子时,听得直迷糊,他打断黄主任:“你不用说这么细了,你就说,咱们的林河制药厂一共损失了多少钱吧?”
黄主任说:“刚才我不是说得很清楚嘛,170万!”
陈文说:“才170万呐,我还以为是670万呢!”
黄主任说:“670万是合同里的……”
陈文说:“不要再说合同了,这个李久全为了弄走这170万,是故意这么签的合同!”
陈文已经很认真地看了合同,从合同上看,定诈骗很难,这就意味去抓李久全有了很大的难度。
怕刺激黄主任,陈文没说难度,只说:“放心吧,我们会尽快追回这170万!”
黄主任见陈文如此镇静还如此轻松,抓着陈文的手直激动:“老……弟,把……握吗?”
陈文说:“把握。”
黄主任差点给陈文跪下。
李久全来林河要投资四个亿,市里好吃好喝伺候着李久全,结果李久全一分钱没投,还弄走了170万。
这对市里来说,太丢人了!
黄主任说:“陈科长,这个事儿不能对外张扬啊!”
陈文说:“我知道。”
黄主任说:“你多长时间能把钱追回来?”
陈文说:“十天吧!”
陈文说得这么肯定,除了黄主任外,连曹凯、于德才这些公安局的都感到十分意外。
黄主任走了之后,曹凯对陈文非常不乐意:“十天?你凭什么这么说?”
陈文说:“我什么都不凭,我那是瞎说!”
于德才说:“我看你就是瞎说。抓李久全这种人不像去抓杀人犯,我们不能来硬的……”
陈文说:“你赶紧到食堂去吃饭吧,怎么抓人,不用你来教我。”
陈文把于德才撵走之后,才对曹凯无奈地说:“曹局,现在市里因为这个事儿已经上老火了,如果我不说轻松点儿……”
曹凯说:“那你也不能大包大揽呐!你刚才说的可是代表公安局啊!”
陈文说:“李久全这个案子本来就跟咱们公安局有关嘛!”
这次招商引资本来是何涛促成的,但公安局为得到荣誉,就让陈文也假装过去和李久全认识。
曹凯说:“何涛你查没查,李久全弄走170万,和他有关系吗?”
陈文说:“没关系。昨晚,我连夜查完了。李久全来了之后,市里就单独和李久全接触了。当时,何涛还提醒过黄主任,说李久全别看他文质彬彬,也是个老江湖,一定要不见兔子不撒鹰!”
曹凯说:“市里这次也太不谨慎了。”
陈文说:“也不能全怪市里,这个李久全也太能装洋相了,连我都觉得他像个好人!”
曹凯说:“现在哪他妈的还有好人呐!”
19
170万追不回来,不仅给市里、局里都将造成影响,对濒临破产的林河制药厂更是雪上加霜。应该说,陈文这次到南方去抓李久全牵动着很多人的神经。连何涛都来送陈文。
李久全这个事儿处理不好,会直接影响何涛在市里的声誉,他再想在林河开妓院,恐怕就不大可能了。
陈文临上飞机前,何涛反复叮嘱着陈文:“陈哥呀,陈哥,拜托你了。”
陈文心里来气就使劲埋怨何涛:“都怪你引来了这么个李久全。”
何涛说:“这个经过你都知道啊,我本来想给他引到北南去,谁承想……”
陈文说:“行了,你就知道推责任。”
何涛说:“用不用我和你一起去呀?”
陈文说:“不用。”
何涛说:“那你们的这次费用全算我的吧!”
这次到南方去抓李久全,陈文只带着宋男去。于德才要跟着,陈文没让:“你老胳膊老腿的,你去我们还得照顾你!”
于德才说:“这种经济犯你没抓过。”
陈文说:“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啊!”
于德才说:“陈大队,千万不要大意啊!”
陈文说:“你就放心吧,宋男有个同学就在当地公安局的经侦科,他会帮我们的。”
于德才说:“这种案子,同学靠不住。”
陈文说:“行了行了,你回去吧,我们去办登机牌了。”
林河的飞机场过去是军用,现在是军民两用。跑道上停着国产战斗机,民用班机起飞时,从窗户能看到歼-8威武的外表。
陈文说:“我到歼-8里面坐过。”
陈文认识飞机场的一个少校,过去他总来找这个少校玩。
宋男对歼-8没兴趣,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同学能否帮忙。于德才说同学靠不住,宋男有点闹得慌。
在陈文通过飞机的窗户鸟瞰祖国的大好河山时,宋男总在陈文的耳边念叨:“陈大队,我那同学万一掉链子怎么办?”
陈文说:“不能,你和他不是上下铺嘛!”
宋男说:“毕业好几年了,我就怕……”
陈文说:“你什么都不用怕。我现在最怕的就是你在我跟前磨叽,宋男,你听好了,到了九大队,你这个毛病必须给我改掉!”
怕宋男还磨叽,陈文和宋男商量组建九大队的具体细节。
陈文说:“我打算让九大队完全军事化管理。”
宋男说:“按照规定,警察是半军事化管理。”
陈文说:“按照规定,九大队都不应该成立!宋男,我说话你不能唱反调,今后,我在开会的时候,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得支持!”
宋男说:“要是万一你说得有不对的地方,怎么办?”
陈文说:“那你也得支持我。我说不对的地方,你要帮我找出对的理由!”
20
陈文和宋男在北京转机住了一夜,赶到李久全所在的南方这座海滨城市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宋男的同学高路亲自到飞机场来接。两个同学见面还拥抱在了一起。高路已经是当地公安局经侦科的副科长,他说:
“我们徐科长中午给你们接风。”
宋男觉得很有面子,他反复说:“谢谢,谢谢。”
高路说是接风却把陈文和宋男拉到了公安局。
宋男不高兴了:“你不会到你们公安局的食堂来请我们吧?”
到了公安局,高路的态度变了,他像对待犯人似的,对宋男说:“见到我们徐科长,你不要乱讲话!”
宋男有点发蒙,他小声地问陈文:“陈大队,他是什么意思啊?”
陈文说:“他又不是我同学,我哪知道他什么意思。”
见到了徐科长,两个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徐科长瞪着眼睛,费力地说着普通话:“你们是来抓李久全的了,合同呢,我看了,是债务纠纷了,你们抓他没有权力的。非要抓他,我正式警告你们呀,我们会把你们先抓起来。”
宋男听完有点不知所措。陈文还算镇静。李久全所在的企业是当地纳税大户,当时不少地方,对这样的企业领导,都有类似的地方性保护措施。像李久全这种人就算涉嫌诈骗,外地公安机关来也很难把人抓走。
陈文见徐科长这个态度,就问宋男:“你和同学说,我们来抓李久全?”
宋男说:“没有啊!”
陈文问徐科长:“谁说我们来是要抓李久全呐?”
徐科长被问住了,他把目光移向高路,高路急忙说:“是李久全告诉我的,说,东北的林河警察如果来的话,就是抓他!”
陈文说:“他算个屁呀,我们抓他。”
陈文从兜里掏出了林河公安局刑警大队签发的协查通报。
陈文说:“你把我们领到刑警大队吧,我们这次来是抓一个叫刘庆平的杀人嫌疑犯。”
徐科长愣住了,他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误会,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高路。
徐科长看过协查通报,试探地说:“陈科长,我们经侦帮你抓行不行?”
陈文说:“不好意思,我们是搞刑侦的,我们这帮人与你们这些搞经侦的,好像不是一回事儿!”
21
天下刑警一家人,加上协助外地抓杀人犯也会累计到本地的破命案基数里,当地的刑警大队热情高涨。
要抓捕的这个名叫刘庆平的杀人嫌疑犯,今年35岁,是个胖子。根据陈文提供的线索,刑警大队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就发现了刘庆平的踪迹。刘庆平躲藏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旅馆里。抓人的时候,陈文、宋男抢先冲了进去。刘庆平还在做梦的时候,就被按在了床上。
抓完人,为了感谢当地刑警大队,陈文让高路帮着选一家好一些的饭店。
高路说:“你们住的这家就很不错。”
抓人这两天,高路开着车也跑前跑后跟着。见陈文要宴请当地的刑警大队,高路就和陈文说:“要不让李总请算了。”
陈文说:“哪个李总,李久全?”
高路说:“是,知道你们来,他想请你们吃顿饭。”
陈文说:“你告诉他,谢谢他的好意,我们没时间。”
陈文不客气地拒绝了李久全,可在吃饭的时候,李久全却自己找上门来。陈文假装不认识他,弄得李久全挺尴尬。
李久全亲热地拉着陈文的手:“陈科长,到了我这儿,你也不和我打个招呼,你不够朋友啊!”
陈文说:“我们来都是公事,不想麻烦你!”
李久全说:“吃顿饭有什么麻烦的。明天中午,我要好好请请你。”
陈文说:“实在是抱歉,今晚,我们就回去了。”
李久全说:“干吗这么着急啊?”
陈文说:“我们抓的是杀人犯,不能耽搁太久。”
李久全表示理解,他来是想通过陈文向何涛解释解释。
李久全说:“你们何总在电话里骂人了!”
陈文说:“他就那样,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吃完饭,李久全把单买了。
陈文握着李久全的手一个劲儿感谢。
李久全说:“小意思了。”
开始,李久全怕林河来的这些警察耍什么花招,就找到了高路寻求保护。高路也很敬业,始终认真地保护着他。
等到陈文、宋男抓完杀人嫌疑犯马上就要回去了,高路有点放松警惕了。特别是,觉得这次宋男大老远来,闹了这么大的误会,很是怠慢了同学。在临别的酒宴上,高路和宋男喝起没完没了。
高路喝高了,宋男扶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休息。
高路在宋男的房间一觉醒来已经黑天了。他伸出手打开灯,见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高路给李久全打手机。手机关机,他给李久全打传呼,李久全也不回。高路知道出问题了。他急忙向徐科长做了汇报。
徐科长又向主管局长做了汇报。
主管局长说了他一顿:“李久全肯定找女人鬼混去了。”
徐科长说:“这次不是,李久全一定是被林河来的警察给绑走了。”
林河来警察抓杀人犯这件事儿,刑警大队已经向他汇报过。
为了抓李久全,东北来的警察会冒充抓杀人犯?南方这位公安局的主管局长摇着头,不太相信。但怕真是那样,就让徐科长马上去查查。
徐科长马上给当地的民航飞机场打了电话,值班主任查完说:“我们所有航班没有你要找的旅客。”
徐科长起了疑心,他让值班主任通过全国联网系统,查一查别的城市是否有。
值班主任查完告诉他,省城最晚飞往北京的航班的售票名单,有李久全、陈文、宋男、刘庆平四位旅客。
省城虽然离这里有三百公里,但由于飞机是最晚的一班,现在开车去还来得及。
主管局长派出两辆越野吉普车连夜赶往省城。在飞机起飞前一个小时,总算是赶到了机场。
但令他们失望的是,陈文、宋男、李久全、刘庆平这四位旅客,压根儿就没来乘坐这趟航班。
东北来的警察最后已经回到东北了,南方的警察也没搞明白,这帮孙子是怎么回去的。
1
何涛开车拉着李久全和老六往林河制药厂走。在车里何涛对老六说:“你原来叫刘庆平啊!”
老六说:“对呀!你过去不知道吗?”
何涛说:“过去好像是知道,但这么多年老六老六叫的,我都忘了你叫刘庆平了。”
老六说:“别说你了,连我都有点忘了,前两天,在南方,陈哥抓我的时候,他喊刘庆平,我还以为他喊错了呢!当时差点露馅!”
何涛说:“你要是给露馅了,陈哥能直接把你扔到海里去喂鳄鱼。”
老六问李久全:“李总,你们那海里有鳄鱼吗?”
李久全说:“好像没有。”
老六和李久全坐在后排,怕李久全跑了,老六用手铐把他和李久全铐在了一起。何涛见到李久全时本来想狠狠地揍他一顿,但陈文让他温柔,他也只能温柔。由于太来气,他就让老六吓唬吓唬李久全。
老六的胳膊和后背也文着龙什么的,吓唬李久全是富富有余。
老六说:“李总,你们海里没有鳄鱼,我们这儿的河里可有啊!”
这时,车刚好路过林河大桥,河面是皑皑的白雪,一望无际。
老六说:“何总,上个月,陈哥是不是把苗克给塞冰窟窿里了?”
何涛说:“不知道啊。不能吧。”
老六说:“我听说,好像是。”
李久全从温暖的南方被弄到了寒冷的北方,不吓唬他,他也在一直哆嗦。
到了制药厂,何涛开车在厂里和家属区转了好几圈。正赶上中午下班,到处是工人。工人们图方便,中午回家吃饭都不换工作服,一个个显得衣衫褴褛。
何涛对李久全很深情地说:“我三姨家的孩子就在这个厂上班,一个月工资现在还不到一百块钱。前些日子,工厂听说你要收购他们药厂,全都高兴得睡不着觉。你想,要不,张厂长、王书记能和你签那样的合同嘛!”
李久全被何涛说得一句话都没有。
按照何涛的想法,把李久全带到制药厂后,应该让他游街示众。但陈文不允许,他让何涛把李久全带到工厂感受一下气氛就可以。
感受完气氛,何涛开车往701工厂走。工厂的位置很偏,走公路得绕远,为了抄近路,何涛把车开到了冰面上。
路过发电厂时,废弃的热水排进了河里,河面有大约500米没有冻上。何涛特意把车开到那附近。
行驶在尚未完全融化的冰面上,越野车上下起伏。何涛通过后视镜,看到李久全的脸被吓得像窗外的白雪那么白。
2
陈文从南方回来就开始忙着九大队筹建。把废弃的车间变成像样的办公场所,得费不少劲儿!
何涛把李久全开车拉来时,陈文正指挥着民警热火朝天地干活,他身上、脸上到处是灰。
见到老六把自己和李久全铐在了一起,陈文上去先狠狠地给了老六两个耳光,接着又给何涛两个耳光。
耳光打得啪啪响!
从南方回来的路上都没给李久全戴手铐!在自己家了,反而戴上了!陈文很生气。他亲自给李久全解下了手铐,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
陈文这是真心的,他压根儿就没想吓唬李久全。
货到地头死,何况人了。
李久全到了林河等于是菜板上的肉,没必要吓唬。
陈文把李久全让到了还算干净的一个办公室里,亲自为李久全倒茶、点烟。
陈文说:“李总,你看到了,我这两天太忙了,一点时间都没有,所以,我才让何涛他们陪你,没想到,这两个王八蛋……”
李久全在南方混过,没见过北方这种打法,完全蒙了。他还为何涛他们解释起来:“陈科长,不能怪他们,都怪我这个事儿做得太过分了!”
陈文说:“不怪你不怪你!”
回来的路上,陈文亲自伺候李久全,从北京往林河返的火车上,没有像样吃的,陈文让同学在沿途往车上给送。好吃的好喝的都先可着李久全。
李久全这种人不同于以往的杀人抢劫犯,他有文化有文凭。陈文这么伺候他也是真心实意。但就像陈文过去给其他人的印象一样,陈文越客气,李久全就越感到心里没底儿!
还没到林河,车上,李久全就问陈文:“100万行不行?”
李久全弄走了170万,才返回100万,陈文当然不干了。
陈文客客气气地说:“李总,钱的事儿,我做不了主,回去,我得向领导汇报,你放心,我不会难为你的!”
陈文没搞过经侦案子,李久全的意思是,除了170万,再另外拿100万。
陈文误会了,李久全也误会了。快下火车时,李久全咬了咬牙,对陈文说:
“最多就是二百万了,陈科长,虽然我们是家族企业,但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也是有难度的!”
陈文也痛快:“李总,你从林河不是一共拿走170万吗?你只要把这170万返回来,就可以了。”
李久全当时愣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陈文。
陈文更误会了:“李总,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其实,你想想,上次,你来我们林河,政府接待你,朋友接待你,这次,大老远的,我们又去请你……这些费用加一起十万八万是有了,按理说,把这些钱算在你身上,一点毛病都没有,但是,你放心……”
见陈文如此实在,李久全握着陈文的手,也实实在在地说:“陈科长,我刚才的意思其实是,除了170万,我再另外拿200万!”
陈文愣了好半天,才笑着说:“是嘛,那刚才,我装糊涂好了。”
李久全说:“你不用装糊涂,既然我答应了,那就按这个数拿,170万加上200万一共370万,我尽快……”
陈文说:“李总,这是两码事儿!就170万,多一分钱,我们也不要。”
李久全说:“那……我给你们公安局……”
陈文说:“我们是警察,是在为企业挽回损失,不是在敲你竹杠!”
尽管陈文说得如此肯定,但李久全打款的时候,还是多出了10万。
市里的黄主任对陈文说:“多10万就多10万吧!接待这个王八蛋,我们没少花钱!”
陈文说:“你们不接待王八蛋,就不花钱了!黄主任,他不仁,我们不能不义!政府虽然穷点儿,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
陈文没用十天,就摆平了李久全,已经让黄主任心存感激了,所以,陈文这么说,他也就不再坚持。
10万块钱,以现金的方式返给了李久全。在九大队这个布满灰尘的房间里,李久全看着10万块钱,有点不知说什么好!
李久全说:“陈科长,要不,这些钱留给你们大队吧,我看你们现在正收拾房子,应该是需要钱吧!”
陈文说:“需要钱,也不能要你的钱!”
陈文让小刘为李久全很快办理了全部手续。
李久全的案子这么顺利,九大队没开门,就旗开得胜,陈文显得十分高兴。他笑眯眯地对李久全说:“李总,你回去的飞机票,也由我们给你买!”
3
李久全离开前,陈文希望黄主任出面给李久全送送行。但黄主任找借口推了。陈文只好让何涛请一次李久全。
何涛满口答应。在林河宾馆最豪华的雅间,何涛让刘艳丽陪着李久全一块吃。
刘艳丽仍然打扮得妩媚迷人。她为李久全倒酒、点烟仍然像过去那么热情,好像李久全仍然要来投资似的。
这之前,李久全不知道刘艳丽与陈文的关系。何涛吃饭的时候,给挑明了。
李久全显得有点惊讶。
何涛开始借机忽悠李久全:“人家刘总自己开个美容院,都是为了你,才到了我们这里。李久全同志,你可太伤我和刘总的心了。不信,你问问刘总,我们纯粹是为了接待你,才把林河宾馆包了下来。”
何涛的话,李久全不是那么信,但刘艳丽在旁边直点头,李久全不得不信了。
何涛还让刘艳丽拿来了一个影集,里面全是美女。
何涛说:“我们本来准备要在林河搞一个跨世纪杯模特大赛,你看,通知还没贴出去,报名的就来这么多了。”
李久全翻看着影集,刘艳丽在旁边附和:“李总,为了给你工作减轻负担,何总还让我给你挑选两名气质优雅的秘书呢!”
刘艳丽煞有介事地在影集里找着:“李总,你看这个怎么样?她身高比我还高,有1米72呢!”
何涛见李久全盯着照片看,就小声地问:“要不,一会儿,把她叫来,你亲自看看?”
李久全没接茬,合上了影集,开始低头吃饭。
席间,刘艳丽故意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李久全问何涛:“这个刘艳丽和你一起干宾馆,是那个陈科长让的吗?”
何涛说:“当然了。”
李久全说:“这我有点没想到啊!”
何涛又开始胡说八道:“李总,将来我们这个宾馆会有歌厅会有洗浴……你知道,这样的宾馆很怕这个那个,但有陈哥的媳妇在这儿当总经理,你说,谁还敢来捣乱!”
李久全点着头说:“你这个宾馆一定会是你们这儿最好的!”
何涛说:“现在就是我们这儿最好的,我将来的目标是全地区最好的!”
这顿饭,本来陈文要来,但考虑到碰到刘艳丽会别扭,陈文就没来。
何涛一个劲儿解释:“李总,陈科长太忙了,你到他那儿不是都看见了嘛,他正在收拾房子。”
李久全问何涛:“陈科长他们那个九大队到底是干什么的?”
何涛说:“那可要干大了。”
何涛又开始替九大队吹嘘起来,什么为企业保驾护航、排忧解难:“这么说吧,李总,企业家缺媳妇了,九大队都负责给找!”
何涛把李久全说笑了。这是李久全这次来头一次笑。
笑过之后,李久全忽然对何涛说:“你问问陈科长,我回去的时候,他亲自送我一趟,行不行?”
4
陈文说:“行。”
宋男说:“不行。”
于德才也说:“不行。”
陈文说:“有什么可不行的。”
宋男说:“我同学给我打电话了,在电话里,他就开始骂我!”
陈文说:“他骂你,也没骂我。”
于德才说:“陈大队,你要是非去不可,我就告诉曹局。”
陈文说:“你敢。”
于德才说:“你看我敢不敢!”
只要陈文瞪起眼睛,别的事儿,于德才真不敢,但告曹局他敢。曹凯给于德才有过话,凡是陈文犯浑了,必须立刻告诉他。
于德才把这件事儿告诉曹凯之后,曹凯给陈文打电话让他到自己办公室来一趟。过去在一个楼里,陈文也就去了,现在这么老远,陈文说:“我太忙了,去不了。”
陈文去不了,曹凯亲自来了。
曹凯说:“我现在叫你,你都不去了,你也太不像话了吧!”
陈文说:“我是想让你来看看我们九大队。”
九大队到处是破砖破瓦也没什么好看的。
曹凯开门见山:“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呢?你干吗要去送李久全呐?”
陈文说:“不是我要送,是他要我送。”
曹凯说:“不去。”
陈文说:“我都答应了。”
曹凯说:“答应也不去。”
陈文说:“我去怕什么呀?”
曹凯说:“你到南方,把你扣下怎么办?”
陈文说:“我又不是张学良,扣我干鸡巴毛?”
曹凯踢了陈文一脚:“怎么张口就鸡巴毛呢,你现在带队伍了。”
陈文说:“现在屋里不就咱俩嘛!”
陈文给曹凯点燃了一支烟,小声地解释着:“九大队马上就要开板营业了,曹局,实话跟你说,我的压力挺大呀!案子如果都是这种搞法……”
曹凯很理解陈文,要不然他也不会大老远到九大队来。他安慰陈文说:“你肩上的压力,我和罗局都知道。正因为这样,这次呢,你别送李久全了,万一,你回不来……”
陈文说:“没那么严重。曹局,我们这次把李久全这么弄回来,本来就担着法律的风险,我这次去吧,主要是给他们磕头……”
曹凯说:“磕头不用你去,过些日子,我亲自去。”
陈文说:“你是副局长,你磕头你不嫌丢人呐!”
曹凯说:“丢人我也得去呀!”
陈文说:“可我一个人丢吧!曹局,你放心吧,李久全让我陪他回去,不会跟我玩路子的。”
曹凯说:“他干吗非要你陪他回去?”
陈文说:“要点面子呗!他这么大个总经理,这么被我弄来了,如果就这么一个人灰溜溜地回去,能抬起头吗?”
曹凯说:“那你跟他回去,你得去装孙子了!”
陈文说:“我们警察本来就是孙子,还装什么呀!”
5
陈文和李久全一起回去,让市里、局里包括制药厂都很惊讶。除了曹凯,黄主任、张厂长、王书记来了不少人到机场送陈文。怕李久全尴尬,陈文对李久全说:
“李总,看没看见,他们是代表政府代表林河人民来送你啊!”
平时,客人进安检之后,送行的就回去了,但这次大家谁都没走,他们一直看着海南航空的班机消失在了云层里,才恋恋不地舍地回去。
陈文到了南方,第二天晚上,才给曹凯打来电话。
曹凯急得直埋怨陈文:“你怎么才打电话呢?”
陈文说:“这个李总啊也太热情了,我来是准备装孙子的,结果他把我当祖宗供起来了,天天吃呀,喝呀,南方人真有钱呐,每顿饭都上万呐!”
曹凯知道陈文没事儿,心情立刻放松了,他好奇地问:“上万都吃什么呀?”
陈文就开始说什么龙虾有多大,叫不上名字的鱼有多大。把曹凯馋的,直咽唾沫,他对陈文说:“他妈的,早知道这样,我跟你一起去好了!”
6
林河四季分明。冬天冰天雪地,春天满眼翠绿。
最好的季节是夏天。周围有群山环抱,凉爽入肺。大森林里,负氧离子的浓度能使人产生醉意。
九大队所在的701工厂在山脚下。推开窗户,青草及野花的清香,扑面而来。
林河公安局的科室如果按照常规最多排到七,陈文弄出个九,内部人都不明白。
陈文说:“九就是喝酒的意思,欢迎各位到九大队喝酒。”
九大队成立以来,陈文总是十分热情地邀请同事、朋友来九大队参观。但响应者寥寥无几。
九大队占用的是701工厂一个有着久远传说的车间。当年,小日本时期,有几个女工被日本人奸杀后埋在了车间里,结果后来车间里总有伸着舌头的女鬼出没。日本投降以后,有不少日本人也被中国人弄死在这个车间里。新中国成立以后,这个车间中国鬼、日本鬼总是出来闹,701工厂没黄的时候,这个车间也基本不怎么用。
就这么个车间,九大队却大大方方地住了进来。
由于住在了鬼地方,陈文每次请人来参观喝酒,一个愿意来的都没有。
陈文让汤夫来玩,几次汤夫都拒绝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文给汤夫打电话,要请他吃饭。
汤夫说:“在哪儿吃?”
陈文说:“当然在饭店里吃了。”
汤夫不放心:“是哪个饭店?”
陈文说:“新开的,你不知道,我让宋男去接你!”
宋男把汤夫接到了九大队的食堂。
汤夫见到陈文十分不满:“这也不是饭店呐,这不食堂吗?”
陈文说:“我们食堂比饭店好。”
虽然只是四菜一汤,但全都是硬实菜,确实不比饭店差。
汤夫吃得直点头:“你这厨师水平不低呀!”
陈文说:“我是从饭店里雇来的。”
汤夫吃得满嘴都是:“我说呢!那你这九大队可够奢侈了!”
换成别人有了这种印象,陈文会解释解释。但对汤夫,陈文没这个耐心。九大队是军事化管理,所有干警都吃住在队里,干警们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是能吃能喝的年龄,伙食跟不上哪儿能行。
陈文说:“我们九大队奢侈的地方多了,晚上还有小姐来陪我们睡觉呢!哎,今晚你别走了。住这儿吧!”
汤夫吓得差点没把吃的都吐出来,他的嘴立刻不好使了:“陈……大队……”
陈文说:“哎呀,你快吃吧,唾沫星子都喷到我脸上了。”
汤夫不知道陈文找自己干吗,一边吃一边寻找着陈文可能感兴趣的话题:“你们抓完人最后也得放是不是?”
陈文说:“是啊!”
汤夫说:“还是采用取保候审呗?”
陈文说:“对呀,也没别的办法。”
汤夫说:“这个办法不错,我跟你说,你们用取保候审的时候吧,要留意有一项‘其他’,为企业最大限度挽回损失,可以划入这个‘其他’里。”
法条里有不少类似‘其他’、‘等’,这些都能钻空子。
汤夫说:“你们再做笔录时,就硬往这儿靠,将来谁也挑不出毛病。”
陈文说:“你说得太好了,谢谢你啊!”
汤夫说的这些,陈文早就研究过,怕打消汤夫的积极性,他也只能那么说。要想收拾警察,根本用不着挑毛病,随便找个理由都够。再说,用取保候审无非是能够让犯罪分子尽快还钱,但碰到要钱不要命,取保候审也没用。
汤夫说:“陈大队,你现在还搞刑讯逼供吗?”
陈文说:“都什么年月了,我们现在是宁可不破案,也不动罪犯一指头。”
汤夫说:“你们也不用那么认真,可以吓唬嫌疑人……”
陈文说:“吓唬也是刑讯逼供……”
汤夫说:“但没证据啊!精神上受到恐吓,谁都证明不了……”
这些陈文比汤夫明白,但这个话题太敏感,陈文不想继续深说。
陈文说:“汤老师,我今天找你来吧,主要是想让你帮我算一算……”
汤夫说:“算什么?”
陈文说:“你算算我们这些人将来会是什么下场?”
汤夫过去曾准确地预言过警察会死在人民的手里。
汤夫说:“陈大队,我不是算命的。”
陈文说:“我知道,你随便说说就行。”
九大队成立刚半年,已经把林河闹的是翻天覆地,那些欠钱的、骗钱的听到九大队的名字,有的都做噩梦!
陈文说:“有人说我们九大队是要钱大队,讨债大队……我想想,也真是!”
汤夫说:“陈大队,你别在乎这些。你们不是为个人要钱、讨债,你们要的,讨的每一分钱是为企业……”
陈文很有同感:“不瞒你说,汤老师,个个都是要破产的企业啊!”
汤夫说:“那你还怕什么呀?”
陈文说:“我不怕,我怕的是,跟我的这帮小弟兄……”
陈文不往下说了。
汤夫马上接着问:“需要我做什么?”
陈文说:“你刚才说的取保候审现在只是我们局里有说法……”
汤夫明白了:“这样,你配合我一下,这两天,我提个建议,争取让市里给你们九大队一个说法!”
7
陈文半夜刚迷糊着,就被电话惊醒了。是何涛打来的。
陈文现在对何涛很复杂,既恨得要命,想一枪毙了他,但有时又对何涛充满了感激。特别是每次接到何涛的电话,陈文的手心都能兴奋出汗来。
何涛很了解陈文这种心理,他给陈文打电话,言简意赅,一句废话都没有:“陈哥,李承宝戴了一个墨镜,刚来,估计后半夜能离开。”
陈文说:“知道了。”
李承宝回林河有点出乎陈文的意料,为了抓他,九大队最远都到过海南。
怕暴露是何涛提供的线索,宋男没有直接到林河宾馆去抓,而是埋伏在宾馆门前的树林里。
下半夜,快三点了,李承宝醉醺醺地出来,打了一辆出租车离开。宋男随后也打了一辆出租车,远远地跟着。
李承宝住进了南原酒店。
宋男打电话告诉了陈文。
陈文说:“你盯着千万别让他跑了。”
陈文放下电话,没有让九大队的警察去,而是给治安科的陈福利打了电话。
陈福利睡得正香,但听到是陈文的声音,一点脾气都没有。局里已经下发文件,九大队的工作,是重中之重,各单位必须无条件配合。
陈文说:“老大哥,这次你最好亲自去。”
陈福利说:“好好好,我亲自去。”
陈福利把治安科值班的警察全都叫起来,很快赶到了南原酒店。
到了酒店,陈福利没有直接到房间去抓李承宝,而是挨个房间敲门查身份证。
李承宝被惊醒后,刚要逃跑,被治安科的副科长郭鸣武弄个顶头碰。
李承宝认识郭鸣武,假装镇静:“郭科长,查店?”
郭鸣武说:“怎么有日子没看到你了?”
李承宝说:“我在外地,才回来。”
郭鸣武说:“大半夜的怎么跑到宾馆里住,是不是干坏事了?”
李承宝说:“没有,我晚上喝多怕回家影响他们。”
郭鸣武检查完李承宝的证件,客气地说:“好,你接着休息吧!”
李承宝正感到庆幸时,陈福利走了过来:“哎,这不是李承宝嘛,郭鸣武,你赶紧把他扣下。”
郭鸣武给李承宝戴上了手铐,继续装糊涂:“陈科长,扣他干什么呀?”
陈福利说:“九大队好像前些日子找他!”
李承宝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陈福利说:“我给陈文打个电话,没有就放你。”
陈福利打了半天电话也没打通,李承宝直向郭鸣武使眼色,郭鸣武就对陈福利说:“要不就算了,让李承宝走吧!”
陈福利说:“你给宋男打一个!”
郭鸣武说:“这么晚了?”
陈福利说:“你打一个,不通就放他!”
郭鸣武装模作样地翻着本找着电话号码,李承宝把心提到嗓子眼,刚才陈文的电话都没打通,他认为宋男的电话肯定也得打不通。
但怎么可能打不通呢,这一切都是事先说好的。陈文让治安科来的目的就是让李承宝觉得他被抓完全是巧合。
果然,电话通了以后,李承宝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咋这么倒霉呢!”
8
陈文抓李承宝这么复杂主要是为何涛考虑。九大队这半年来,行动一个接一个,不少线人因涉案都被收拾了。现在能为九大队提供重要线索的,也就剩何涛了。陈文为了工作不得不处处保护何涛。
每每想到这些,陈文就气得咬牙切齿。何涛的妓院已经开得红红火火。陈文不仅不能去找何涛的麻烦,还得依仗他不断地提供线索。
明明被利用,陈文还得时不时表达谢意。
李承宝被抓到之后,陈文连夜给何涛打了电话。
陈文说:“谢谢了。”
何涛说:“陈哥,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李承宝来的时候,其实我没看到他,他是直接进的包厢,也该他倒霉,他被我司机看到了。”
陈文每次表达谢意,何涛一般没这么多话,何涛话多往往表示又有线索了。
果然,何涛最后说:“陈哥,今天,你们九大队的点儿太好了。在你给我打这个电话之前,不到十分钟,你猜怎么的,贝贝到我这儿来打长途电话,我摸她的时候,她无意中和我说,大前天,她看见安国华了!”
陈文又惊又喜:“安国华到林河来了?”
何涛说:“那没有。贝贝前两天回家了,她是在北南市看到的安国华。”
9
九大队下设四个中队,平时抓人,去一个中队都能抓回两三个,但这次抓安国华,陈文带了三个中队将近三十人。
早晨快上班的时候,陈文带队赶到了北南市。
安国华这种人习惯夜生活,上午基本上都在睡觉。
来之前,陈文已经知道了安国华一共有三个落脚点儿。怕打草惊蛇,陈文让三个中队同时行动。
陈文随着第三中队来到了机车住宅小区。那个年代的小区,没门没围墙,谁来谁走没人注意。
警察们全都便衣随着上班的人流,来到了住宅3—17号楼。
这个楼过去是安国华父母的,父母相继去世后,这个房子,安国华既没卖,也没租。所以,他藏在这儿的可能性最大。
陈文带着警察来到了门前。
门是过去那种木头门。
陈文看了看,挥了一下手。
一个警察站好,另一个膀大腰圆的警察,依靠他,飞身一脚!
这些动作平时没少练,这种烂糟糟的木头门,一脚就给踹碎了。
陈文第一个冲了进去。
涉嫌经济犯罪的嫌疑人被抓时很少拒捕,相对来说,抓这些人危险性不大。但这个安国华会武术,随身还带着刀。搁过去,碰到这样的,陈文会一枪直接送他去西天了。但现在不行了。
安国华去西天,他骗去的钱也得去西天!
安国华已经多次被警察抓来抓去,知道警察舍不得打死自己,所以,极其嚣张。四支枪对着他,也毫不畏惧。他拿刀比画着,一步跳到了窗台上。
陈文说:“你给我下来!”
安国华说:“你们要过来,我就跳下去。”
年轻的警察们有点发蒙,这之前,陈文向他们交代,必须抓活的。
面对着要跳楼的安国华,警察们全都看着陈文。
陈文却十分平静,他用枪指着安国华:“你真想跳?好,我陪你一起跳!”
安国华转身就跳了下去!
安国华跳了下去,陈文也一个健步冲向窗台,真跟着安国华一起跳了下去。
年轻的警察们全都傻了。
这是四楼啊!
陈大队喝多了!
警察们来到窗台前,才看明白,原来楼下有一大堆沙子!
警察们这才一个个也跟着跳了下去。
陈文上楼时就注意到了那堆沙子,他估计是安国华为自己铺好的退路!
安国华跳进沙堆里,爬起来就往前跑。
陈文说:“你再跑,我开枪了。”
安国华继续跑。
这时,其他警察也都陆续跳下来,完全可以抓到安国华,但陈文觉得安国华这么肏蛋,这么抓回去也不好审,他没再犹豫,当着全体警察的面,摆了一个射击姿势,一枪,安国华就趴下了!
10
九大队刚开始是抓一个审一个,后来抓多了都这么审太麻烦,现在是攒一起一块审。
李承宝被抓来的时候还是凌晨,九大队所占用的这个车间,只有干警们休息和吃饭的地方,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其余地方基本都保持原来的模样。
陈旧的墙壁上挂着蜘蛛网,幽暗的白炽灯一摇一晃,一般人都得吓够呛。更吓人的是传说,这个车间闹鬼打小日本时期就有。
李承宝被关在2号审讯室。这个审讯室过去大概养过什么动物,屋子里到处是毛发不说,气味还怪怪的。
整个一白天,李承宝都坐在一个破铁椅子里。现在是盛夏,车间里不通风,按理说,应该是热得要命,但李承宝却总感到屁股底下冒凉风。
李承宝被铐在椅子里,冰冷的汗水一个劲儿往下淌。中午,食堂的师傅给他送饭,李承宝战战兢兢地问:“师傅,现在还闹鬼吗?”
师傅说:“大白天不闹,晚上听说有时闹,你别怕,我来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过鬼。”
晚上九点多钟开始审李承宝。
审李承宝的是二中队。
队长问李承宝:“热吗?”
李承宝说:“不热。”
副队长拍了一下桌子:“不热,你怎么脑袋全是汗?”
屋子里非常静,桌子又是铁的,猛地一拍,回声传出老远。李承宝感到耳朵嗡嗡的。
李承宝骗糖果厂47万,骗化工七厂85万,骗磨料磨具厂54万,还有什么化肥厂、纺织厂总共涉案金额279万。
副队长一一列举事实,李承宝也没抵赖,全都承认。
搁以往搞案子,承认诈骗事实,笔录就差不多了。但对九大队却刚刚开始。
队长说:“你别光承认啊,你骗走的这些钱都哪去了?”
李承宝开始胡说,什么给女人花了多少,赌博输了多少!最后,他说:“我现在还有40多万,我把房子卖了,我能凑成50万。”
队长瞪着李承宝:“你再说一遍。”
李承宝不敢说了,副队长又拍了桌子,传来的声音,又把李承宝的耳朵弄得嗡嗡的。
副队长说:“李承宝,知道我们这儿是哪吗?”
李承宝说:“知道。九大队。”
队长说:“我们哪是九大队啊,你开口说50万,你把我们当要饭的了。李承宝啊,李承宝,你要是这样的话,50万,你也别拿了,我们今晚就办手续给你送进去吧!”
换成董培良那些人,不用这么说,也早就乖乖地答应返钱了,但李承宝这样的不行,能赖就赖。
李承宝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我统共最多能拿72万。”
队长气得也拍了桌子,桌子是特制的,发出的声音,正常人都不舒服。李承宝在这儿待了一个白天了,心里老想着鬼,耳朵变得格外敏感,听到这样的声音,简直要难受死了。
副队长说:“李承宝,我看你想进监狱了……”
李承宝说:“我不想,但我真的就这些钱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很怪异的声音,李承宝竖起耳朵听着。
队长说:“你干什么?”
李承宝说:“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李承宝的表情有些吓人,两个警察只好听了听。
队长问副队长:“你听到了吗?”
副队长说:“这小子在耍咱们呢。”
李承宝说:“没有,没有,你们听!”
队长说:“别整没用的了,你耳朵有问题了。赶紧的,一共279万……”
副队长也说:“李承宝,我们这儿是九大队,你想抵赖,那你是找错地方了……”
队长和副队长说这些话,故意用很小的声音,李承宝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的耳朵真的出了问题。
两个队长审讯时,李承宝正对着门,随着怪异的声音,越来越近,李承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人能否被吓住,关键在心里,心里老想着鬼,往往就能真的见到鬼。
只有一只眼睛的女鬼竟然穿过了墙壁走进来。
女鬼的脸像白纸那么白,穿的是小日本时期的衣服。
李承宝用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向警察示意着。
队长说:“你又干什么?”
李承宝吓得脸也像白纸那么白,他小声地说:“你们看,鬼。”
队长、副队长急忙转身看,可他们面对眼前的女鬼竟然视而不见。
队长、副队长回过身,都骂李承宝:“你他妈的有病吧!哪来的鬼!我看你像个鬼!”
两个队长的声音依然很小,小得李承宝几乎听不见了。
屋顶上的白炽灯此时轻轻地摇晃着,灯光打下来,正好能照见这个女鬼。只有一只眼睛的女鬼,慢慢向李承宝走过来。
李承宝吓得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好像死人一样,两个队长都有点担心了,可别把李承宝给吓死。
女鬼走到李承宝的跟前,狠狠地瞪着李承宝。女鬼脸上没有眼睛的位置有一个黑黑的洞,洞里忽然涌出了鲜红的血液,李承宝一下子晕了过去。
李承宝被一盆有着冰块残渣的凉水浇醒后,眼睛仍直勾勾地看着。
队长小声地问着,什么现金放哪儿了,存折放哪儿了!此时的李承宝是问什么,说什么。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11
正常搞案子不会这么吓唬人的。李承宝承认了犯罪事实,接下来办手续就可以把李承宝押起来了。但押起来,对九大队来说,不是成绩,九大队唯一的标准只有钱。用陈文的话说,我们九大队掉进钱眼里了。
涉嫌经济犯罪一般只要抓住就算成功了,像董培良、李久全那样的,抓住不用多说一句话,就乖乖地把钱返回来了。可类似李承宝这样的就不行了。规劝、威胁都不好使!
要是十年前,就简单多了,一顿胖揍,英雄好汉也受不了。但现在严禁刑讯逼供。九大队又都是年轻警察,万一出了事儿,影响是一辈子。
陈文命令警察不能动手只能吓唬!
这些涉嫌犯罪的阅历丰富,真吓唬住也不容易。
刚开始排练时,宋男一看到小刘装扮成女鬼,自己先乐得不行了。他乐了其他警察也跟着乐,大家一乐,小刘也跟着乐。
陈文急了:“你们再乐,就都回家去。”
陈文平时急眼,大家谁都不敢乐,但在排练时,陈文再急眼也不好使。后来,弄得陈文也跟着乐。
为了这个节目,陈文没少下功夫,他把会魔术的会灯光的会音响的,都找来布置审讯室。
可是大家老乐,气得陈文都想取消这个节目了。
但令陈文没想到的是,第一次演出去就取得了圆满成功。
排练时大家乐,可真看到嫌疑人被吓得脸色铁青时,大家全都不乐了。不仅不乐,一个个演得还活灵活现。
特别是,当这么演出后,能顺利地追回成百上千万的赃款时,大家更是一个个乐在了心里!
12
装神弄鬼吓唬李承宝这样的是足够了,但吓唬安国华就不见得好使。诈骗犯都很爱惜生命,但安国华在警察的枪口下,还敢继续跑,不是一般的主。
安国华是出了名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不好抓不好审还不好处理。他诈骗林河冰箱厂不过35万,换成一般的经侦部门,就不费这么大的劲儿去抓了。但陈文可不管这一套,他既使劲地捏软柿子,也下力气啃硬骨头。
九十年代硬骨头不是那么好啃了,不准刑讯逼供只靠吓唬确实难度极大。
正式审讯开始前,陈文把何涛叫到了审讯室,让他帮着演个节目。何涛上次演过,这次他不想再演了。
何涛说:“陈哥,你换个人吧!”
陈文说:“是你出卖了安国华,你帮我们演一下,安国华就不会怀疑你了!”
何涛说:“我不怕他怀疑,陈哥,说良心话,我怕你那只大黑。”
陈文说:“别怕,一会儿就完事儿了。”
陈文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拿出了大铁笼子。笼子里有两只大老鼠。
食堂的师傅天天用剩鱼剩肉帮着喂,两个老鼠又黑又亮。为了能区别开,陈文把两只老鼠起了名字,分别叫大黑、二黑。
但起了名字外人也还是分不出来,只有陈文能分清谁是大黑谁是二黑!外人分不清大概都不敢细瞅,无论大黑、二黑,样子都很恐怖,它们的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看着你!
用老鼠吓唬人,是陈文保留节目。十年前,他都是用来吓唬杀人犯。
何涛看着老鼠的眼睛,直担心:“陈哥,你可千万别给弄错了。”
陈文说:“放心吧,错不了。”
13
陈文开枪打中了安国华的小腿,伤口汩汩往外流着血,陈文让宋男用绷带扎好之后,就这么一直挺着。
安国华从来到了九大队就要求到医院,宋男和他讲条件:“上医院可以,但你得先把那骗去的35万都返回来。”
安国华说:“那35万我早就花光了。”
宋男说:“花光了,就对不起了。”
安国华说:“你不送我上医院,我就死在你们九大队。”
宋男看了看安国华的伤口,似乎也有点担心了,他押着安国华来到了陈文的办公室。
陈文和于德才正在审讯何涛,宋男把安国华带进来时,陈文正扇着何涛的耳光:“怎么的,你认识市长,我就不敢揍你了。”
耳光打得啪啪响。
陈文也是借着演节目的机会,使劲地扇着何涛,何涛有火也不敢发,还得弄出一副低三下四的模样:“陈哥,陈哥,你别急眼呢!那笔钱你听我解释!”
陈文说:“我哪有工夫听你解释,明天,能不能把钱返回来?”
何涛说:“最低也得后天。”
陈文说:“后天,你就不用还了。”
这时,宋男走到陈文的跟前,指着安国华小声地说:“陈大队,他的血没少流,要不先上医院?”
陈文弄得满身酒气,他有点不耐烦:“行了,行了,你不用管了。”
于德才向宋男摆了摆手,宋男走出了办公室。
怕将来出问题,这样的节目,陈文严禁年轻警察参与。
于德才对安国华指了指旁边的墙角:“过去蹲着。”
安国华走过去,蹲了下来。他的旁边正挨着一个柜子。陈文走过来,打开门,拎出了一个大铁笼子。笼子里大黑二黑露出了狰狞的眼神。
陈文戴好手套,打开笼子从里面拿出了二黑。他随手把关好的笼子放在了安国华的面前。笼子里的大黑露出了两排锐利的牙齿。牙齿上下不停运动着,像是在咀嚼着什么。安国华是头一次近距离听到老鼠咀嚼的声音,他感到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这时,陈文拿着二黑来到了何涛的跟前。何涛已经被绑在了椅子上。陈文把吱吱乱叫的二黑放进了何涛的裤裆里。何涛发出了吓人的叫声:“陈哥,陈哥,明天,我就把钱给你拿来。”
陈文解开了何涛的裤子,戴着手套把二黑抓了出来。不远处的安国华隐约地看到,何涛的老二已经是鲜血淋漓!
陈文对外面喊着:“宋男。”
宋男进屋之后,陈文对他指着何涛:“你把他送医院吧!”
宋男扶起何涛,何涛拎着裤子,满脸仍然全是恐惧。
陈文拿起桌子上的一瓶白酒,一扬脖,灌进去半瓶。
陈文醉醺醺地来到了安国华的跟前:“听说你骨头挺硬啊!”
安国华说:“陈哥,陈哥,我不硬,但我真的拿不出钱!”
陈文说:“既然拿不出钱,那我就对不起了!”
陈文向于德才摆了摆手。于德才走向了安国华。
安国华很快像刚才何涛那样被绑在了椅子上,他的裤子被解开,他的老二完全裸露出来。于德才用小刷子把豆油涂满安国华的老二,然后把他的裤角再严密地扎好。陈文戴着手套从笼子里把二黑拿了出来,迅速地塞进了安国华的裤裆里。
二黑迅速地用舌头舔着安国华的老二,安国华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安国华不知道二黑只有舌头,没有牙齿。刚才,他已经分明看到何涛的老二被咬得鲜血淋漓。
何涛虽然是在配合陈文演戏,但还是吓得他毛骨悚然!这种惊吓使得他脸上的恐怖表情越发真实。不远处的安国华看得是心惊肉跳!现在轮到他了。安国华以为自己也要血肉模糊了。他很快向陈文喊道:“陈哥,我服了。”
自己的老二被老鼠蹂躏成这样,换一般人真的会服了,但安国华是真不一般,裤裆里的老鼠被陈文拿出来后,他又变卦了:“陈哥,求求你了,我现在真的没钱。”
陈文瞪着安国华:“你再说一遍。”
安国华闭上了眼睛:“你就是让老鼠把我咬死,我也真是没钱。”
陈文现在不能再把老鼠放进去了。要是让安国华看出自己在演节目,那就砸了。
陈文挑开安国华的眼睛:“给我个痛快话吧,安国华,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安国华说:“我要命,但我没钱!陈哥,求求你,把我押起来吧!”
陈文真想狠狠地扇安国华的耳光,这是头一次有人求他押起来。
既然安国华都这个态度了,陈文完全可以把安国华押起来送去起诉审判了。但那样的话,35万就再也追不回来了。特别是,九大队的声誉也要受到影响,今后再有人学安国华,那可麻烦了。
陈文说:“安国华,你没有别的选择,要钱要命,你只能选一项?”
安国华还是那句:“我要命,但我没钱。”
陈文说:“既然你没钱,那我只好要你的命了。”
14
九大队的后面没多远就是林河的北山。很多年前,北山有成群的狼出没,现在虽然早就被打光了。但夜里来到这里,还是很吓人。
陈文押着安国华往这里走的时候,安国华的嘴依然那样:“陈哥,陈哥,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安国华说得很可怜,但陈文怀疑他可能是装的。他也许看透自己了。
陈文心里很失落。把没有牙的老鼠放进裤裆里的这种把戏,有可能被安国华看出来了。
刚才,陈文说要安国华的命,明显是在吹牛。十年前,陈文这么说,肯定会有人相信。现在都九十年代了,罪犯大都有法律意识了,再这么忽悠人,其实有点过。但陈文也是没办法。碰到安国华这样的,他确实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这个节目再演砸了,就只能把安国华押起来了。
安国华曾经问过律师,自己的案子托托关系,到了检察院、法院也有可能被认定为债务纠纷。那样的话,自己根本不会被判刑。也正因为此,安国华总和警察对着干。一般涉嫌经济犯罪的,即便不判刑,只要送进看守所里,马上就投降了,但安国华过去混过,对进看守所毫不惧怕!
什么都不怕的安国华,警察拿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过去于德才在大街上看见他都不抓。这次陈文抓安国华,于德才还劝陈文:“现在九大队已经打出名声了,可别栽在这个安国华手里。”
但陈文不这么看:“要是能让安国华低下头,九大队的名声能再上个台阶!”
刚开始陈文抓来安国华还是充满希望,安国华拒捕,挨了自己一枪,处于这种状态里,把老鼠塞进安国华的裤裆里,安国华肯定会挺不住!
万万没想到,安国华这个孙子竟然挺过去了。
陈文押着安国华往北山走的时候,其实相当沮丧。但这种沮丧安国华肯定看不出来。过去的出生入死,让陈文明白,最后的较量,拼的就是心理。
九大队的周围有一圈铁丝网拦着。
陈文把安国华带到了铁丝网的跟前。
安国华有点发蒙,刚才老鼠舔着他的老二,已经把他吓得够呛,现在,他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陈文。
陈文来到了铁丝网下,找着什么,他找出了一把钳子,把铁丝网剪开了一个豁口,他押着安国华从这个豁口走了出去。
陈文用衣服擦了擦钳子,明显是抹掉了自己的指纹,然后,他用衣服裹着,递给了安国华。
安国华接过来,哆嗦着。
陈文说:“行了,你扔在地上吧!”
安国华扔了钳子,哆嗦得更厉害了。
陈文打开了安国华的手铐。
安国华说:“陈哥,你要干什么?”
陈文说:“我要放了你。”
陈文蹲下身,撕下了安国华腿上的绷带。借着昏暗的月光,能看到安国华腿上的血已经基本止住了。陈文估计挺个一天两天,没问题。
陈文站起来,平静地说:“安国华,我陈文抓你没别的意思,就是要钱,但你没钱,我只好对不起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前面是深山老林,安国华没地方可去。他估计自己跑不了多久,就得流血而死。
陈文说:“我放你了,你赶紧走啊!”
安国华站在原地浑身哆嗦。
陈文掏出了枪:“我说话,你没听见呐!”
安国华这回是真的害怕了。过去,他听说,北南市外号彭仙姑的彭惠被陈文害死在车库里,他当时还半信半疑呢。看起来,这个陈文真是杀人不眨眼!
陈文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安国华,还需要我亲自动手吗?你是不是认为,我不敢呢?那好!”
陈文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刀,安国华立刻吓得筛糠了。
十年前,黑道上就有过一句很出名的话:不怕警察拿枪,就怕警察拿刀!
陈文拿出了刀,还是用衣服擦了擦,随后扔在了安国华的脚下。
陈文用枪对着安国华,还是面无表情:“我成全你,你把刀拿起来吧!”
此时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安国华假如真的拿起了刀,接下来,陈文就应该开枪打死他。这是赤裸裸的以黑治黑!过去,黑道上曾谣传,陈文总这么干。陈文因此也总用这招吓唬黑道。但现在不是过去了,陈文能否吓唬住安国华,没有十足的把握。安国华真的拿起了刀,陈文就得彻底认输。
这么干和赌博没什么两样,陈文等于把自己和九大队的名声全都押上了!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安国华还不敢全都押上。陈文押的是名声,他押的却是生命啊!
安国华扑通跪在陈文的面前:“陈哥,你原谅我吧。最迟,礼拜四,我就把35万,全都给你拿来。”
15
追回了这35万,陈文比追回350万还高兴。他亲自给冰箱厂的厂长王振中打了电话。王振中放下电话就来到了九大队。
被安国华骗走的这35万,王振中早就不指望了。现在竟然被追回来了,喜悦之情无法言表。他见到陈文就说:“陈大队,我亲家是报社的一把,我让他们来给你们宣传宣传!”
陈文说:“你快饶了我们吧!”
王振中还说:“真的,我让报社宣传完,我再让电台来……”
陈文急了:“我要想宣传,还用你啊!”
报社、电视台早就想采访九大队,陈文一概拒绝。
陈文对王振中说:“我们给你追回这35万,是要担法律风险的,你要是给我们宣传,我们九大队会有麻烦的。”
王振中说:“哎呀,哎呀,对不起!”
陈文说:“我让你来的目的是让你以工厂的名义,出具一份证明。证明我们为你追回的35万,是工厂的救命钱……”
王振中说:“这还用证明啊,这本来就是吗,你知道,我们厂要黄了……”
陈文说:“你回去弄这个证明一定要全面,除了你们厂的班子成员外,总工程师、总会计师都得在上面签名!”
王振中说:“好好好。”
陈文说:“另外,安国华你们希望如何处理?”
王振中说:“我们希望如何处理?什么意思?”
陈文说:“有两种处理办法,一是取保候审,这样,你们可以马上拿回35万;二是,把安国华押起来等待起诉审判,但35万什么时候能给你们返回去,就不一定了,如果最后认定是债务纠纷的话……”
王振中说:“陈大队,你不用说了,这个道理,我们都清楚。我们肯定是希望对安国华取保候审啊!”
陈文说:“既然这样,你回去开个会,就这个事儿,你要让党委会形成正式的会议记录,交给我们。”
王振中说:“没问题,下午,我就开会!”
陈文说:“除了这些呢,你们还要向市里提交一份请求报告,希望我们公安局对你们这35万,给予特别对待!”
王振中说:“你这有没有现成的报告?我们借鉴一下?”
陈文说:“没有。你们得自己去写。”
陈文有也不会给王振中。九大队追回的钱都会有这样的报告,都来借鉴,那不成千篇一律了。
16
陈文买了水果、罐头亲自到医院去看望安国华。安国华住院治疗枪伤期间,陈文派漂亮的小刘来护理,给了安国华很大的面子,他见到陈文,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陈文说:“躺下吧!”
安国华说:“没事儿。”
安国华给陈文拿烟,又亲自给陈文点上。
陈文说:“你媳妇把钱都送来了。”
安国华说:“是吗,太好了。”
陈文说:“你看怎么处理你呀?”
安国华现在被陈文彻底弄老实了,他说:“我听你的。”
陈文说:“你有什么想法?”
安国华试探地说:“取保行吗?”
陈文皱起了眉头。
安国华说:“我立功。你们不是在抓吴树贵、车庆云吗?我知道他们俩在哪儿。”
陈文说:“他们俩昨天晚上,我们已经抓住了。”
安国华说:“那……”
安国华开始东说一个,西说一个。安国华又臭又硬,社会上没几个像样的朋友。他提供的线索都没什么价值。
陈文说:“你不用立功了,安国华,你媳妇为了给你筹钱,房子都卖了,知道吗?”
安国华说:“知……道。”
陈文说:“你媳妇挺可怜啊,你出去之后,不要再东骗西骗了。”
陈文说了不少类似煽情的话,最后竟然把安国华都说哭了。
安国华说:“陈哥,我出去之后,一定好好做人。”
陈文很清楚,安国华这样的出去好好做人的可能性不大,他来安慰安国华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让安国华认为,他陈文还有九大队都还不错!
现在社会上告警察的地方太多,安国华要是到处去告,会干扰九大队的正常工作。
17
陈文从医院出来,开车直接去了林河VC制药厂。前天,李久全就给陈文打了电话,陈文委婉地拒绝了。今天早晨,李久全又给陈文打来电话,陈文估计李久全要找自己办什么事儿!
半年前,陈文陪着李久全回到南方后不久,李久全就决定再次回到林河,投资建VC制药厂。
新建设的VC制药厂是在原林河制药厂的原址修建的。厂区已经焕然一新。
这半年来,陈文还是头一次来。李久全让自己的助理到工厂的大门口等着陈文。
李久全的助理是个漂亮的女孩,名叫叶纯燕,陈文见到她时,感觉很面熟。
叶纯燕说:“陈哥,你还记得我吧?”
陈文这才想起,这个叶纯燕是那个妓女丽丽!
半年前,陈文冒充嫖客时,叶纯燕还要给他弄冰火两重天呢!
刚才陈文没有马上认出主要也是因为叶纯燕变化很大,以前,叶纯燕妩媚性感,现在则端庄秀丽。
陈文说:“你怎么给李总当上助理了?”
叶纯燕说:“是刘总给介绍的?”
陈文说:“哪个刘总?”
叶纯燕说:“就是林河宾馆的刘总啊!”
陈文脸上有点发烧,他没法再问下去了。叶纯燕说:“林河宾馆不是搞了一次模特比赛吗,我去参加获得了最佳身材奖,后来,刘总就把我留在了宾馆……”
陈文说:“刘总知道你过去在大众浴室干过吗?”
叶纯燕说:“知道啊!”
陈文有点不会思考问题了,他岔开话:“叶纯燕,你现在这身打扮,我都有点认不出你来了。”
18
李久全的办公室很大,叶纯燕领着陈文进来时,李久全正忙着打电话。他示意陈文先坐下后,叶纯燕为陈文倒了一杯茶水。
李久全打电话时,叶纯燕来到他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什么。
李久全笑了,当着陈文的面,还轻轻地掐了一下叶纯燕的胳膊。
李久全打完电话坐在了陈文的旁边,对叶纯燕说:“你刚才和陈科长说了吗?”
叶纯燕摇了摇头:“你和他说吧!”
李久全笑了:“那好。”
叶纯燕转身离开了办公室。门关上后,李久全问陈文:“你认识这个丫头是不是?”
陈文有点不太好回答,他说:“李总,你找我什么事儿?”
李久全看了看表:“快中午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陈文说:“我中午有事儿。”
李久全说:“到我儿来,你怎么还中午有事儿呢?”
陈文说:“你不知道,最近我都忙死了。”
李久全说:“谁不忙啊,中午,我们在一起吃饭。”
陈文说:“李总,吃饭赶趟,你先说找我什么事儿?”
李久全说:“这个丫头怀孕了!”
陈文说:“你弄的?”
李久全说:“当然是我弄的了!”
陈文真想开玩笑说,你能确定吗!
陈文说:“她讹你了?”
李久全笑了:“没有没有没有。你别把事儿想歪了,我想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陈文说:“那……就生吧!”
李久全说:“生下来,户口你能帮着给落上吗?”
陈文说:“你还用我吗?”
李久全说:“别人我不放心。”
陈文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现在开发区那儿卖房子,你在那儿买房子,他们就给落户口!”
李久全说:“是吗,那太好了。下午,我就让小叶去买一套。”
李久全从打陈文陪着他一起回南方后,就把陈文当做最好的朋友。有什么事儿,都不背着陈文。
李久全说:“这个丫头是你老婆亲自为我选的,她是真有眼光啊,小叶不仅漂亮身材好,对我还百依百顺,有了她以后,我都感觉我变年轻了,陈科长,见到刘总,你要替我好好谢谢她!”
19
陈文从VC制药厂出来就给何涛打电话,让他到九大队来一趟。何涛还以为要帮着演节目,他笑着说:“陈哥,你换个人呗,你不能总可我一个人祸害啊!”陈文说:“我20分钟后到,你赶紧来。”
陈文回到九大队时,何涛已经到了。陈文关上门,让何涛坐在自己的对面,何涛有点发蒙。
陈文说:“现在跟李久全的那个叶纯燕知道吗?”
何涛说:“知道啊。她过去在大众浴室来的,她来我们这儿以后,我还领她到省城做过手术。”
陈文说:“做手术?”
何涛说:“手术很小,就缝个处女膜!”
陈文没在治安科干过,对这些不是很熟悉,他说:“处女膜也能缝啊?”
何涛说:“当然了。缝上之后比真的还好,真的有时还不出血呢,缝上的……”
陈文说:“李久全知道叶纯燕的处女膜是缝上的吗?”
何涛说:“这我不清楚。具体事儿都是刘艳丽负责。”
20
陈文很长时间没看见刘艳丽了。一是忙,二是也不愿见。如果不是因为李久全,陈文电话都懒得给刘艳丽打。陈文约刘艳丽到林河宾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刘艳丽说:“到咖啡厅干吗呀,你到宾馆来不行吗?”
陈文说:“不行。”
刘艳丽说:“那我到你们单位?”
陈文说:“到咖啡厅,你怕什么呀?”
刘艳丽说:“现在的咖啡厅和过去不一样了,里面全是小姐,你这么高雅的人去了会闹心!”
陈文无奈找了一家饭店。吃饭的时候,刘艳丽伺候着陈文。
陈文说:“你不用给我夹菜,我自己来。”
刘艳丽说:“你嫌我脏是吗?”
陈文说:“我今天碰到李久全了,那个叶纯燕怀孕了,你知道吗?”
刘艳丽说:“知道啊,我领她到的医院,她怀的是个男孩子……”
陈文说:“叶纯燕过去在大众浴室当小姐,你知道吗?”
刘艳丽笑了:“你抓过她是吧,她都和我说了……”
陈文不高兴了:“刘艳丽,你严肃点儿!”
刘艳丽也不高兴了:“你喊什么呀?”
陈文想发火,但跟刘艳丽他没那么大底气,毕竟过去花了刘艳丽那么多钱。
陈文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李久全是咱们请来的投资商,如果他知道,你们给叶纯燕做过处女膜……”
刘艳丽说:“你不用跟着瞎操心了,这些我都告诉李总了!”
陈文不太相信。
刘艳丽说:“这么大的事儿,我能瞒着吗?叶纯燕还没怀孕时,我就告诉李久全了,我说,玩玩行,可别动感情……”
刘艳丽张口说玩玩,陈文很反感:“李久全对叶纯燕动感情了?”
刘艳丽说:“现在哪有那么多感情啊!我就是那么说说。叶纯燕怀的是男孩,李久全想要儿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陈文心想,我这真是瞎操心。他和刘艳丽开始没话找话。
陈文说:“李久全在南方已经有儿子了……”
刘艳丽说:“那个儿子个太矮,叶纯燕生的将来应该是大个!”
陈文说:“李久全那么矮,够呛吧!”
刘艳丽说:“没问题。妈个头高,儿子就能高,叶纯燕光脚量就有1米72呢。”
陈文说:“李久全没少给你钱吧!”
刘艳丽说:“我付出了劳动,他给我不也应该的吗?”
陈文说:“李久全开始没看出叶纯燕是假处女?”
刘艳丽说:“看不出来,这些女孩,都经过培训。何涛从南方找来了两个老师,什么都教她们……”
陈文说:“看起来,何涛和你配合得挺默契啊!刘艳丽,你到这儿来,也算是找到最适合你的工作……”
刘艳丽说:“陈文,你挖苦我,你能得到什么呀?”
陈文说:“我没挖苦你!”
刘艳丽说:“你挖苦我就算了,但对何涛,你得客气点儿。干吗呀,动不动就扇人家一顿耳光。”
陈文说:“我们哪是在演节目!”
刘艳丽说:“你是借着演节目在故意使劲扇。”
陈文说:“我扇他你挺心疼呀?”
刘艳丽说:“跟我没关系,我是提醒你。何涛现在市里领导见到他都很客气。”
陈文说:“我不是市里领导。”
刘艳丽说:“何涛为机械厂办的那个事儿,你知道了吗?”
陈文说:“什么事儿啊?”
刘艳丽一五一十地说了之后,陈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
陈文说:“我今后真得对何涛要客气点儿了。”
刘艳丽说:“也不用太客气,何涛这种人最能算计,他是怕你,才对你这么好,如果他不怕你了……”
陈文说:“你现在到底和谁是一伙啊?”
刘艳丽说:“我现在和钱是一伙。”
陈文露出了笑模样,刘艳丽很高兴,她笑眯眯地问:“现在有朋友吗?”
陈文说:“有啊!”
刘艳丽说:“咋没听说呢。如果你没有的话,我帮找一个……”
陈文说:“免了,你还是给李久全这样的大款留着吧!”
刘艳丽说:“你要是真有女朋友,你就领来让我看看。”
陈文说:“看什么?”
刘艳丽说:“看看她纯不纯,现在的小姑娘有不少可会装了。但再会装,见到我,也白扯,陈文,我跟你说,像彭惠那样的,要是搁现在,我一眼就能看穿她!”
21
公安局前前后后为机械厂追回了136万。当时,厂长王明辉还有副厂长陈楚良都是欢天喜地,可没多久,王明辉又通过陈楚良找到了陈文,希望陈文能帮着找一家投资商来。
陈文说:“王叔,我不认识投资商。”
王明辉说:“你不是认识李久全吗?”
陈文说:“李久全是搞药的!”
王明辉说:“只要他给我们投资他搞什么都行。搞女人,我们这儿也有。”
陈文没法再和王明辉沟通,就把他介绍给了黄主任。
有了陈文这层关系,黄主任也很费心,真联系了几家来投资的,但机械厂遗留问题太多,没有太合适的。何涛知道后,主动给揽下来。林河宾馆已经出了大名,很多来投资的都先到林河宾馆。何涛利用这样的条件,东联系西联系,真找到了一家。广东来的徐永年,准备给机械厂投资2.7亿,为俄罗斯生产卡马斯配件。卡马斯是一种大型卡车,当年东北卖得特别火。这个项目完全可以让机械厂起死回生。
项目签约仪式搞得很隆重,机械厂把过去的乐队组织起来,在工厂大门口又吹又唱。那些漂漂亮亮的小媳妇小寡妇也弄得花枝招展,载歌载舞。
陈文作为重要嘉宾也被邀请来了。开始,陈文不想来,厂长王明辉就派陈楚良亲自接。
陈楚良说:“孩子,你来吧,爸求你了。”
这次招商引资尽管是何涛忙乎的,但何涛把这个情都给了陈文。机械厂上上下下对陈文这个感激,无法言表。庆功宴上,班子成员挨个给陈文敬酒,喝得陈文吐了好几回。
夜里,陈文送陈楚良回家,顺便回家住了一夜。这一夜,陈文没怎么睡。
陈楚良拉着陈文的手,说东说西,没完没了。
王美兰过来劝陈楚良:“赶紧让孩子睡觉吧,孩子明天还得上班呢!”
陈楚良说:“明天给孩子放假,让他休息一天。”
王美兰说:“你是公安局长啊!”
陈楚良说:“我儿子将来是公安局长,是不是大儿子?”
陈文多少年都没看到父亲喝成这样,他只好顺着说:“是是是,爸,我将来肯定是公安局长!”
陈楚良摸着陈文的脸蛋:“大儿子啊,你今天可让我在工厂露大脸了,我虽然是副厂长,但厂长也得给我点烟给我倒酒。孩子,过去,爹对不住你啊,你当了共产党员的一面旗,我还说过风凉话呢,爹今天给你赔礼道歉!”
陈楚良说着要给陈文行礼,陈文急忙搂着父亲:“爸爸爸,说真的,我吧,确实不够共产党员一面旗!”
陈楚良说:“你够你够你够!孩子,现在不是给你留党察看了嘛,暂时的。你看着吧,等给你恢复的时候,我认为,还得把你树为一面旗!你放心吧,孩子,市里要是不树你,我们厂里树你……”
22
陈文说:“曹局啊,我爹差一点就管我叫爹了。”
曹凯说:“老爷子这是高兴坏了!”
陈文说:“可不。其实,这次徐永年给机械厂投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全都是何涛帮的忙!”
曹凯说:“你管是谁帮忙啊,只要成绩算你的就行。”
除了这次外,何涛已经把很多次这样的荣誉,都给了陈文。陈文起初不要,但曹凯命令陈文必须要。
曹凯说:“干吗不要,你给咱们公安局加老鼻子分了!再说,何涛之所以能引来那么多投资,与你也有关系!”
陈文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曹凯说:“你们九大队为企业这么保驾护航,谁不想到林河来啊!你以为,何涛光靠那些,投资的就来啊!”
曹凯说:“行了,行了,不要扬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何涛再牛,他不也得看你脸色!”
曹凯说是这么说,但陈文心里还很不是滋味。陈文想和曹凯就这个话题再深入地谈谈,但曹凯没这个耐心。上午,省里的郑建国给曹凯打了一个电话。曹凯找陈文来主要是想说这个事儿!
曹凯说:“郑处长本来要打给你,但怕你为难,就打给了我。”
陈文说:“他找咱们要办事儿,是吗?”
曹凯说:“是,省城的吴总要来求咱们办个事儿,郑处长让咱们务必给办好!”
陈文说:“郑处长还说‘务必’两字了?”
曹凯说:“可不是嘛!”
陈文有点犯愁了。这个吴总估计是来求九大队讨债的。局里对九大队有明确要求,只能为企业追讨,对个人一律不准。
陈文说:“曹局,我在队里比局里的要求还苛刻,我只针对那些快要破产的企业……”
曹凯说:“你先别多想,这个吴总不见得就是来讨债。”
陈文说:“要不这样,这个吴总,我就不见了,反正郑处长是给你打的电话……”
曹凯说:“你小子怎么能这样呢?”
曹凯当副局长这件事儿,陈文曾经去求过郑建国,这是很大的人情。
陈文说:“万一,吴总来讨债怎么办?”
曹凯说:“那我去给他讨行了吧!”
23
省里来的吴总叫吴建平,是省城华隆开发公司的总经理。长得很年轻,应该不超过五十岁。吴建平气宇轩昂,与南方来的那些大款不太一样。在酒桌上深入了解之后,才搞清,吴建平过去从政来的。
吴建平说:“两位老弟,不瞒你们俩,过去,我在林河政府干过,因为犯点儿错误,就辞职下海了。”
吴建平这么实在,弄得两个警察有点不会接话了。
陈文说:“吴大哥,你下海就对了。上班没什么意思。”
曹凯也说:“可不,你看你现在多好啊。”
吴建平说:“是挺好,但我很怀念在机关的那些日子。”
曹凯说:“吴总,我没有奉承你的意思,像你这样在机关待过的老板和纯粹的老板,完全是两种气质!”
吴建平说:“曹局,谢谢夸奖。气质可能有些差别,但本质都差不多。有钱人没有太好的。”
陈文说:“吴大哥,我天天接触有钱的,但像你这么实在,我还头一次。”
三个人酒杯往来快喝完了,吴建平也没说什么事儿。
陈文试探地说:“吴总,打老远从省城来,好好在我们林河玩玩吧!”
吴建平说:“你们林河都有什么好玩的?”
曹凯说:“那就看吴总想玩什么了?”
吴建平说:“听说你们这儿有个林河宾馆是吗?”
陈文心里一愣,难道吴建平到这儿是来玩女人的!
曹凯说:“吴总,要不,晚上,就住在林河宾馆?”
吴建平摇了摇头:“我住南原宾馆,他们已经给我联系好了。我冒昧地问一句,这个林河宾馆到底因为什么这么出名啊?”
曹凯看了看陈文,陈文只好实话实说:“吴总,这个宾馆里有不少高级小姐!”
吴建平愣了一下:“高级到什么程度?”
陈文说:“一个比一个漂亮!”
吴建平轻轻地拍了一下桌子:“我说呢!”
曹凯和陈文都有点不解。
吴建平说:“两位老弟,你们和这个宾馆能说上话吗?”
陈文说:“吴总,你想干什么吧?”
吴建平似乎有点不知如何说是好,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两天,有个叫余小蕾的女孩,已经到这个宾馆上班了,我希望你们去劝劝她,让她离开这个宾馆!”
陈文没想到,吴建平费这么大劲儿只是来办这么小的事儿!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1
林河是个移民城市。最开始没什么人,只有些满人。之后来了不少老毛子。老毛子种类挺多,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等,再之后,又来了山东、河北、河南,新中国成立以后,各个学校毕业又分来了很多。
来自五湖四海这么多民族这么多地区的男男女女,在一百多年里,不断地通婚不断地乱整之后,整得林河这里到处是帅哥美女。
帅哥再帅也没人注意,美女多了就很容易出名了。
林河出美女!
过去出就出了,只有何涛给充分利用起来了。
平时站在林河的大街上,都能看到很多美女,来到了林河宾馆,美女多得简直眼花缭乱。
林河宾馆成为妓院,陈文还是头一次来。现在是夏天,女孩们本来穿得少,加上都经过特殊的训练,一个个妩媚多姿,娇艳欲滴!仅仅是宾馆的迎宾员和前台经理这么几个美女,就把陈文看得是五迷三道。
陈文给何涛打电话,说是要到宾馆来。何涛不知陈文是什么意思,早早就在大门口等着。
何涛现在很不一般,一般人来,他根本不会出来接。
陈文怕显眼,开了辆破车。何涛亲自跑过来开门,等陈文下车后又亲自为陈文关车门。那些迎宾员,都很好奇,白白净净的陈文肯定是个大人物。
陈文在美女们倾慕的眼光走过时,多少有点不自然。陈文对付坏人行,对付美女还不行。
陈文来到了何涛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了宽大的椅子里。两个美女秘书,抢着为陈文倒水点烟,整得陈文心里怦怦乱跳。怕何涛看出自己没见过世面,等两个女孩出去后,陈文故意吓唬何涛说:
“知道我为什么到你这儿来吗?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狮子了。”
狮子过去是金伟养的一条大狗,陈文与何涛决斗时,狮子为了保护陈文,被何涛砍了一刀。
陈文说:“我一直没和你说过,你砍完那一刀之后,狮子没死,眼睁睁地看着我,我看它太可怜了,就给了它一枪……”
何涛胆怯地看着陈文,他被吓住了。当年,他不仅砍了狮子,还砍了陈文。现在陈文的肩膀上还有一条长长的伤疤。
陈文说:“你别紧张,我今天来吧,不是找你碴儿,我就是感到很不理解。过去,你我都是阶级敌人了,可现在呢……”
何涛试探地说:“陈哥,时代变了,我们过去是敌人,现在呢,我们是朋友嘛!”
陈文说:“为什么会这样?”
何涛说:“因为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林河能够发展嘛!你在为林河的经济保驾护航,我呢,在为林河的经济招商引资!”
何涛慢悠悠说着,边说边看着陈文的脸色。
陈文笑了:“你说的比唱的好听!”
何涛说:“本来嘛……”
陈文说:“我为企业保驾护航担着风险,你呢,你是打着招商引资的幌来为自己赚钱!”
何涛嘿嘿地笑着:“陈哥,不能这么说,我只是发现了商机,这样的商机不会总有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陈哥,别说这些伤感情的话了,难得你有闲心到我这儿来,晚上,你想吃点什么?”
陈文说:“这刚下午,你就想晚上了。”
陈文和何涛聊了聊过去,他渐渐地就适应了这里充满女人香水味道的氛围了。
陈文站起看着墙壁上挂着照片,照片上净名人。
何涛说:“为了装门面呗,其实,他们都是我花钱请的!”
陈文来到了窗前,宾馆的院子里,美女们正一排排地站着。
陈文说:“她们要干什么呀?”
何涛看了看表:“假装做操,一会儿,要来一帮广东人,我要让他们一下车,就晕菜!”
陈文说:“你是真有办法!哎,何涛,你这个宾馆变化可真大!”
何涛说:“也没多大,你总不来的原因,你要是天天来,就看不出变化了。”
陈文说:“我要是天天来,我也得晕菜!”
陈文说:“你现在烦了?”
何涛说:“还行,好在,我们这儿总来新鲜的……”
陈文说:“你没少捅咕吧?”
何涛说:“我真不怎么捅咕。说你可能不信。我们这儿吧全是处女!当然有真的有假的。真的处女吧,我舍不得,那是钱呐;假的吧,捅咕完还得领她到省城去缝,太麻烦了!再说,假的……”
陈文说:“真的假的,你从外表能看出来吗?”
何涛说:“基本都能看出来。”
陈文说:“怎么看呐?”
何涛说:“看走路姿势。”
何涛把那两个美女秘书叫进来,当着陈文的面走了一圈。何涛在陈文的耳边,小声地说:“左边的这个看见没,腿老外撇,肯定是让人干过了。右边的这个就没有……”
一条条雪白的长腿把陈文晃得眼直晕,陈文根本看不出区别。
陈文摆了摆手,两个美女出去了。何涛还在说:“除了看走路姿势,还得看表现。真的处女吧没经验,有时表现得反而挺骚似的,假的处女吧,就怕别人看出是假的,处处小心,表现格外纯情。”
陈文想起了彭惠:“你的意思是说,假的反而更像真的!”
何涛点了点头:“陈哥,你说得太对了!”
陈文说:“余小蕾是真的假的?”
何涛愣了一下,紧接着笑了:“她才来两天,你就知道了……”
陈文说:“她是真的吗?”
何涛想了想:“她现在我还有点看不太出来!”
陈文说:“那她的表现呢?”
何涛说:“她和别人不太一样。来这里的女孩全都是为了钱,她好像不是!”
陈文感觉头皮有点发麻:“她会不会是彭惠那种女人?”
何涛说:“应该不会吧,要不,我让刘艳丽再帮你看看?”
陈文说:“不用了,你把余小蕾叫来,我亲自看看!”
余小蕾进屋之前,陈文在这儿已经见过几个美女了,但余小蕾显然与她们都不一样。至于哪儿不一样,陈文说不清。
何涛不知道陈文找余小蕾的目的,所以,余小蕾进屋之后,他就离开了办公室。
模样冰清玉洁的余小蕾站在陈文的面前,盯着陈文看。
陈文被看得有点发毛。
陈文说:“你认识我吗?”
余小蕾说:“认不认识你能怎么的,你不是就是警察吗?你用不着吓唬我,我知道是吴建平让你来的。”
陈文说:“你别误会,余小姐,我来呢,只是想问问,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吗?”
余小蕾说:“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就是想让吴建平去死!”
2
陈文说:“余小蕾和彭惠一个类型,她就差指着我鼻子,说,你少用大鸡巴吓唬小姑娘了。”
曹凯说:“是吗?”
陈文说:“吴建平要惹麻烦呐!这个余小蕾比彭惠还能装。她用的筷子、床单都是从自己家带来拿的!何涛阅女人无数,他都没看透余小蕾。”
曹凯说:“这个余小蕾也是,她这么会装,还去当什么妓女啊!”
陈文说:“她肯定是想以这个为借口去闹吴建平!余小蕾公开和我说,她就是想让吴建平去死!”
曹凯说:“这个吴建平啊!搞不好要栽跟头啊!”
吴建平过去因为女人已经栽过跟头。十五年前,吴建平在机关干得很不错,正当他前途一片光明时,却在生活作风上出了问题。
那个年代不像现在,生活问题是大问题,吴建平受了处分,才辞职下的海!
陈文说:“吴建平也不吸取个教训。这回余小蕾这个小妖精可够他喝一壶的。”
曹凯说:“何涛现在让余小蕾离开宾馆了吧?”
陈文说:“离开也没用。余小蕾不到何涛的宾馆,也得去老六的宾馆……”
曹凯说:“那咱们不管了,反正吴建平也没要求别的!”
陈文说:“我现在担心余小蕾会把吴建平闹出毛病来,那样的话,咱们可就没法向郑处长交代了!”
曹凯说:“你的意思还要亲自去管管余小蕾?你快算了!上次,彭惠差点没把你闹死,离这种人,你远点儿吧!”
陈文说:“好!”
陈文只是嘴上说好。
上次被彭惠闹成那样,陈文心里并不甘心。现在又碰到了彭惠这样的女人,陈文想再去较量较量。
3
何涛开妓院和老六之类不太一样。老六养的小姐,靠次数挣钱。接一次客人,挣一次钱。何涛不是。他把小姐们先进行包装,不是弄模特大赛,就是弄舞蹈大赛。每次比赛,每个小姐都能得到个什么最佳之类。
平时,何涛不准小姐们随便接客。特别是,那些真正的处女,何涛都保护得很好。差不多都是一人一个房间住的。
余小蕾到宾馆来应聘后,何涛要让余小蕾当迎宾员。刘艳丽不同意,她为余小蕾安排的角色是主持人。下次,再有什么大赛,余小蕾就以节目主持人的身份登场了。
何涛说:“让余小蕾当主持人能行吗?”
刘艳丽说:“就说是主持人呗,其实,她就是个报幕员!”
何涛说:“报幕员南方那些老板喜欢吗?”
刘艳丽说:“陈文能喜欢。”
刘艳丽、何涛总想把陈文拉下水。但他们的目的不同。刘艳丽离开陈文来开妓院,觉得很对不起陈文,她想找个美女让陈文好好去享受生活。而何涛的想法比较阴暗,他很想睡刘艳丽。他要是能睡上陈文的女人,对他来说,是另外一种成功。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必须尽快让陈文先睡上宾馆里最好的女人!
但陈文看上了余小蕾,何涛并不赞成!
夜里,陈文来宾馆后,何涛还在劝陈文:“陈哥,你等两天,我先帮你再观察观察她,这个余小蕾我老觉得她有点怪怪的。”
陈文说:“没事儿,我能对付。”
何涛开妓院到现在,警察还没来查过。尽管这样,何涛始终有着警惕。他经常模拟演练警察突击来检查的情景。住在宾馆里的小姐们,对此很清楚。余小蕾才来还不知道,何涛为了配合陈文,事先也没任何暗示,所以,夜里突然传来警笛声之后,余小蕾被吓得够呛。她穿好衣服刚猫在床底下,警察就进来了。
小刘给余小蕾戴上了手铐,还用头套,蒙在了余小蕾的脑袋上。
余小蕾什么都看不见,还以为宾馆里有不少人都被抓呢!其实,就她一个。
余小蕾被带回了九大队的审讯室,警察们开始演节目。
隔壁能听到警察审讯小姐的声音,先是骂,接着就是连续不断扇耳光的声音。余小蕾坐在椅子里两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
陈文在窗户里看到余小蕾这个德行,心里有数了。
余小蕾见面就对陈文说让吴建平去死,陈文感觉,余小蕾不见得能比彭惠厉害!咬人的狗不叫唤。
余小蕾被带出来时,在门口,看到有个女的被打得满脸是血,已经吓得脸色铁青。
到了陈文的办公室,余小蕾马上服软了:“对不起,白天,我对你不该是那个态度。”
陈文开始没吱声,观察着余小蕾。
余小蕾说:“你别打我脸行吗?”
陈文说:“行。”
余小蕾转身把屁股对着陈文。
陈文又觉得余小蕾不一般了,他咬了咬牙,用力扇了两下。
余小蕾捂着嘴,哭了。
陈文说:“不准哭。”
余小蕾说:“疼死了。”
陈文说:“你给我憋回去。”
余小蕾不哭了。
陈文看着余小蕾的眼泪和表情感觉她不像是装的。但上次被彭惠闹的,陈文对余小蕾还是保持着很高的警惕。
陈文说:“余小蕾,你涉嫌卖淫,现在依法对你拘留十五天。”
余小蕾说:“你都打完我了,怎么还拘留啊?”
陈文没理余小蕾。
宋男过来给余小蕾做了笔录,完了,让余小蕾按手印。
余小蕾把手背在身后,宋男都有点不忍心了。他说:“陈大队,要不……”
陈文怕宋男演砸了,他伸手把余小蕾的手拽了过来。
陈文说:“你自己按。”
余小蕾哆哆嗦嗦地按着。陈文心里泛起了嘀咕。余小蕾应该是头一次按呐!这意味着,余小蕾过去没被公安机关收拾过。
陈文开车拉着余小蕾奔拘留所去的时候,余小蕾在车里才想和陈文讲理:“我才来宾馆,什么也没干,你干吗拘留我呀?”
陈文说:“我看你不顺眼。”
余小蕾说:“我错了,我离开宾馆再也不来了还不行吗?”
陈文说:“晚了,手续都开了,现在必须拘留你。”
到了拘留所,陈文事先和值班的说,有记者要来体验一下生活。治安拘留所不像刑事拘留所那么严,值班的管教,睡眼蒙眬中就把陈文和余小蕾领到了监舍里。
监舍的门打开之后,里面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再看到那些衣衫褴褛、神态各异的女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大通铺上,余小蕾当场就吐了。
管教不乐意了:“你怎么吐在道上了!”
余小蕾拉着陈文的手,死活不往里进,她说:“我错了,我错了,你和我爸说,我再也不敢了。”
4
十五年前,吴建平因生活作风问题被迫辞职后,就和余小蕾的母亲离了婚。他当时还算仗义,没要房子、存款,净身出户。那个年代,离婚很丢人。吴建平在林河混不下去,领着新娶的小媳妇跑到了省城闯天下。最初那些年,吴建平混得很水。为了生存,他什么都干过。
大概十年前,吴建平遇到了机会。新娶的小媳妇,其舅舅张卫国承揽了省城体育馆。为了外甥女能过上好日子,张卫国就给吴建平一些小活儿!这时,吴建平已经在最艰苦的环境里磨炼过了,非常珍惜这样的机会。他并没有因为小媳妇舅舅这种亲近的关系就忘乎所以。他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少说多干,从不计较。到最后,竟然是张卫国离不开吴建平了。
吴建平也正是有了这个台阶,事业越做越大。现在的吴建平在省城都很有名气。
这些年,吴建平无论有钱还是没钱,对余小蕾母女俩,都很照顾。余小蕾的母亲余晴为了女儿,没再找别人。余小蕾过去叫吴小蕾。两年前,和父亲吴建平闹别扭以后,才改成余小蕾。
余小蕾小时候,性格很好,完全是个乖乖女,可随着年龄的增加,她变得任性起来。母亲觉得余小蕾从小没父亲可怜,特别惯着。而余小蕾天生丽质,大了以后,周围的追求者像苍蝇似的围着她,把她惯得像个公主似的。
父亲吴建平更是觉得亏欠余小蕾,每次见面余小蕾提什么要求,他都答应。但两年前,余小蕾竟然提出,让吴建平离婚抛弃小妻子,然后与自己的母亲余晴复婚。
吴建平对余小蕾这个要求很上火,开始他还是试图说服余小蕾:什么我能有今天,你张姨也跟我受了很多的苦,我现在好了,我不能抛弃人家啊;再说,孩子,你也大了,我和你妈的事儿,你就不要跟着掺和了。
吴建平没有拒绝过余小蕾,这次不仅拒绝了还批评了余小蕾。已经被惯成公主的余小蕾和吴建平干了起来。不仅改了姓,还拒绝花吴建平的钱。
余小蕾说:“你的钱都是脏钱,我和我妈不要。”
对于吴建平的钱,余小蕾母亲余晴其实想要,但余小蕾就是不让要,她批评余晴:“吴建平给你几个臭钱,你就原谅他了是不是?!”
本来,吴建平准备要在省城和大连给余晴买两套房子,余小蕾这么一闹,余晴也没法要了。
余晴和吴建平说:“余小蕾被我惯得不像样,你冷冷她就好了。”
吴建平采取了余晴的建议,不怎么答理余小蕾了。
余小蕾气坏了,她以为这样闹完,吴建平就会离婚与母亲复婚呢,但没想到,吴建平还不理自己了。
余小蕾给吴建平打电话,说:“我要去当妓女了。”
吴建平说:“你敢!”
余小蕾说:“我有什么可不敢的!”
吴建平说:“你要是敢,我就去死!”
余小蕾说:“那你就去死吧!”
5
吴建平讲述自己的过去,时不时淌出些鼻涕和眼泪,弄得挺辛酸。但陈文只是感到自己的腿酸了。从沙发站起时,觉得浑身没力。
显然,陈文捅娄子了!
吴建平和余小蕾铆大劲儿就是父女俩闹别扭了。可陈文却把余小蕾戴上了手铐,还打了屁股!
这成什么了?余小蕾告自己怎么办?吴建平和自己翻脸怎么办?
陈文有点不敢想了。
好在吴建平没有具体问陈文是如何规劝余小蕾回心转意的,陈文也没和吴建平说那么多。他最后只是说:“吴大哥,你女儿有点任性,我得再开导开导她,你放心,她肯定不再去宾馆就是了。”
吴建平握着陈文的手,十分高兴:“老弟,你挺了不起啊,怪不得,郑处长提到你夸个没完!”
6
余小蕾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里,见陈文进来,立刻站起来。
尽管心里无限愧疚,陈文也没给余小蕾好脸。为了给自己解套,陈文只能继续吓唬余小蕾。他冷冰冰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宋男、小刘等人不时进来,向陈文请示着。
宋男说:“安国华昨晚表现不好!”
陈文说:“不好,押起来。”
宋男说:“那押多少天?”
陈文说:“满贯,十五天。”
小刘说:“郭秋梅昨晚在拘留所吃了半截筷子,拘留所想带她去医院!”
陈文说:“用不着,她下次吃钉子怎么办?不能惯她臭毛病。”
小刘说:“是!”
警察们进来汇报时,一个比一个说得邪乎,好像九大队杀人不眨眼似的。
小刘临出门前,特地指了指余小蕾,问陈文:“拘留所刚才打电话问,什么时候,把她送回去?”
陈文看了余小蕾一眼,余小蕾浑身一颤,可怜兮兮地看着陈文。
陈文想了想,对小刘说:“你先去忙吧!”
小刘出去之后,陈文拿起了烟,余小蕾马上过来笨拙地为陈文点燃了。
两个人离得很近,余小蕾身上的气息温馨地飘了过来。
陈文控制住内心的柔软。反正已经当恶人了,现在只能当到底了。
陈文让余小蕾坐在对面的椅子里,没有表情地问她:“干吗想当妓女?”
余小蕾说:“我……想吓唬吓唬我爸,其实,我没想当。”
陈文说:“你以为你想当就能当上吗?”
宋男已经给余小蕾做过笔录,陈文知道余小蕾有洁癖。
陈文挖苦余小蕾:“你用筷子用床单都得从家里拿,就你这样的,你当妓女怎么当啊?你说,谁花钱去找你这么个洁癖啊!”
余小蕾被陈文说得脸红脖子粗。
陈文说:“当妓女是世界上最简单的工作,可你连这个都干不了,余小蕾,你说你还能干什么呀?我昨天到宾馆找你,本来只是想劝劝你,可你看你那个熊色,你以为你是公主啊?你爸要是不给你钱,你就是个要饭的。”
余小蕾说:“你……别这样说呗!”
陈文说:“我不这样说,我怎样说。你本来是个丫鬟,却总把自己装扮成公主。你呀你呀,我说你什么好呢?你母亲那么辛苦地把你养大,你却一点孝心都没有。”
余小蕾说:“我……怎么没有了?”
陈文说:“你爸给你妈买房子,你为什么不让你妈要?”
余小蕾说:“我……是想,我给我妈买!”
陈文说:“你买?你一个假公主,连妓女你都当不了,你拿什么买?”
陈文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余小蕾。他这么说,是想让余小蕾最终明白,我这么干都是你爸逼的,与我陈文没关系。
陈文说:“这两天,你在宾馆看到的那些女孩,为什么想当妓女?不都是为了钱嘛!她们无非是想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可你呢,有好日子不过,却天天去作你爸!余小蕾,我问你,你爸对不起你妈,但他有没有对不起你?你向你爸要钱,他有过一次不给你?”
余小蕾傻呵呵地看着陈文。
陈文说:“我问你话呢?”
余小蕾说:“没有。”
陈文说:“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拘留你了吧?”
余小蕾说:“我不知道。”
陈文说:“你这脑袋是什么做的?我刚才说那些,你没听明白吗?”
余小蕾说:“我……”
陈文叹了一口气:“余小蕾,你自己不愁吗?你这么愚蠢,你自己还感觉不出来吗?”
余小蕾说:“我……只是数学不好!”
陈文像是手足无措:“余小蕾,我和你有冤有仇吗?没有吧,那我干吗要拘留你呀?多明显啊,现在你爸对你彻底失望了,他已经决定不要你这个女儿了!”
余小蕾说:“他……不要我了!”
陈文说:“你把他的姓都改了,你都让你爸去死了,他干吗还要你啊?”
余小蕾吓得不吱声了。
陈文说:“余小蕾,余小蕾,你太差劲了,知道吗?你爸不要你了,你却把你妈连累了。本来,你妈可以住上大房子,本来她可以安享晚年,却都因你这个不孝的女儿,整得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说,你妈多不容易啊,辛辛苦苦把你养大……”
余小蕾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她说:“叔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求求你,你让我去见见我爸,行吗?”
7
推掉一部分责任,陈文又去忽悠了曹凯。
曹凯很惊讶:“原来余小蕾是吴建平的女儿!”
陈文说:“可不是咋的。这个吴总事先也没说。”
曹凯不知道陈文已经捅娄子了,他还说:“陈文呐,你什么眼神呐,你怎么认为余小蕾是彭惠那样的女人呢?”
陈文说:“不是我认为的,是何涛认为的。曹局,我跟你说,这个余小蕾也挺不一般呐,我苦口婆心地劝了她有半宿啊,她总算答应不闹了。”
曹凯说:“只要她不闹了,咱们就算完成任务了。”
陈文说:“这个任务吧,我完成得挺费劲,一会儿见到吴总,咱们得诉诉苦!”
曹凯说:“我知道。”
见到吴建平之后,曹凯就按照陈文的意思,对曹凯说:“吴总,你可能不知道,郑处长对我有恩,所以呢,对他交代的事儿,我必须办,但你这个事儿其实挺难办!”
陈文说:“吴大哥,你知道你女儿什么样,被你们惯得吧,简直……嗨!”
吴建平说:“两位老弟,需要我做什么?要不,我拿点……钱……”
陈文说:“吴大哥,如果钱能解决,你还用找我们吗?”
吴建平说:“老弟,那你说让我做什么?”
陈文说:“你什么都不用做,你一会儿,装一装就行。我跟你女儿说,你高血压犯了……”
吴建平说:“好使吗?她都让我去死,她还在乎我高血压吗?”
陈文说:“她毕竟是你女儿啊,她能不在乎?反正,一会儿,你见到你女儿,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吴建平说:“行行行。”
陈文忽悠完吴建平就打电话,让小刘把余小蕾送到房间里。
余小蕾进屋之前,陈文的心纠成了一团。到目前为止,他根本就不了解余小蕾,他不知道余小蕾能否真的被自己吓住。他只能暗暗地祈祷,自己能渡过这个难关。
余小蕾推门进来的时候,吴建平躺在床上,脑袋上,捂着毛巾,装出十分痛苦的样子。
余小蕾来到了吴建平的跟前,小声地说:“爸爸,我错了。”
吴建平傻眼了。余小蕾好几年都不叫自己爸爸了,吴建平呆呆地看着余小蕾。
余小蕾见吴建平没反应,一下子跪下,眼泪汪汪地说:“爸爸,您原谅我吧!我再也不作了。”
余小蕾从小到大从没给自己跪下过。吴建平激动得一个高从床上蹦下来,搂着女儿,就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了起来。
8
尽管父女俩抱头痛哭了,陈文也没敢掉以轻心。他让小刘全程陪着余小蕾。
余小蕾与小刘年龄相仿,女孩和女孩很容易沟通。
小刘把陈文的责任一股脑儿全推了:“你爸爸为你这事儿,找的是省里的大官,这个大官又找了我们局长,我们局长就命令你陈叔叔,必须要让你向你父亲道歉。你不知道,这把你陈叔叔愁坏了,他那么说你,只是想吓唬吓唬你,目的就是想完成局长交给他的任务……”
小刘说这番话的时候是轻声细语,余小蕾都接受不了。小刘给她戴手铐,给她戴头套那么冷酷,现在这么温柔。余小蕾有点发蒙:“这么说,姐姐,你们抓我也是假的了!”
小刘说:“当然是假的了。我们是在跟你演戏呢!”
余小蕾说:“你们在演戏?”
小刘说:“我们天天演戏。”
怕余小蕾不相信,小刘晚上还让余小蕾来看他们如何演。当小刘真的装扮成女鬼去吓唬罪犯时,余小蕾也吓得捂住了嘴。
夜间工作结束后,陈文特地让食堂把夜宵弄得很丰富,在陈文讲话之前,宋男先严肃地喊道:“全体起立。感谢余小蕾老师在百忙之中,来九大队光临指导,向余老师敬礼!”
这么多穿着警服的警察齐刷刷给自己敬礼,弄得余小蕾满脸通红。
吃完饭,陈文开车送余小蕾回家。在车里,陈文亲自向余小蕾道歉:“昨天吧,我们为了完成首长交给的任务,对您进行了冒犯,希望您不要往心里去。我们这些在基层做警察的,可不容易了,上面一说话,我们就蒙。小蕾老师,你看到了,我们这些人都没什么文化,也不会说什么,让我们来劝你,真是为难哪。”
陈文的语气比小刘还温柔。昨天那样,今天这样,冰火两重天,谁都舒服!
余小蕾说:“叔叔,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
陈文心里暗喜,继续一口一个老师叫着:“小蕾老师,昨天吧,我说的很多话虽然很粗,但有些话,我希望你回去呢,也应好好想一想。你从五六岁起,父亲不在你身边,于是,你就觉得你自己很不幸,是吧!人往往都这样,越觉得自己不幸,渐渐地就会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余小蕾说:“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陈文说:“正因为你这么认为,你才总觉得世界不公平,才觉得别人对不起你!其实,小蕾,你和很多人相比,你太幸福了。现在,什么最幸福啊?有钱才幸福!过去,大家都没钱,那时,看不出来,现在不行啊!你看那些小姐,干吗不要廉耻地出卖身体啊?还不是为了钱吗!昨天呢,我们把你抓来,虽然是演戏,但你知道,有多少小姐,每天都真的被我们抓来送进拘留所啊!有的小姐,为了能够出来保外就医,把筷子都吃进了肚子里……”
余小蕾吓得捂住了嘴。
陈文当过五年教导员,经常做人的思想工作。他这么说,显得很实在也很具体,余小蕾很认真地听着,车到家门口了,余小蕾还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陈文。
余小蕾的家是在纺织厂一栋宿舍楼里,没有厕所,厨房还要与别人共用的那种。
陈文指着余小蕾家的楼,语重心长地说:“为了作你父亲,你就让你的母亲住在这样的楼里,小蕾,小蕾啊,你不太聪明啊!既然你父亲对不起你母亲,那你就应该使劲地花你父亲的钱,去让你母亲幸福啊!”
9
刘艳丽给陈文打电话,想要在一起吃顿饭。陈文估计是余小蕾的事儿,就说:“那好吧!”
两个人刚吃上饭,刘艳丽就问陈文:“你抓余小蕾干什么呀?你看上她了?”
陈文说:“你别胡扯。”
刘艳丽说:“我没胡扯!余小蕾到我们这儿来是想气她爸,你知道,她爸是谁吗?”
陈文说:“你早就知道她爸是谁了?”
刘艳丽说:“对呀。她爸是吴建平。”
陈文说:“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刘艳丽说:“你也没问过我呀?”
陈文说:“那何涛知道吗?”
刘艳丽说:“他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陈文说:“你怎么不告诉他呢?”
刘艳丽说:“告诉他干吗呀,告诉他他该惦记余小蕾了!”
陈文这个后悔呀,这之前问问刘艳丽也不会出这么大的误会!陈文简单地说了说经过。刘艳丽捂着嘴笑了:“你还打她了?”
陈文说:“可不是咋的。我现在都没法见吴总了!”
刘艳丽说:“打就打了吧,女人吧,有时,你打她,她说不定会更喜欢你呢!”
陈文说:“别胡说,我管吴建平叫大哥……”
刘艳丽说:“叫大哥怕什么呀?李久全得管叶纯燕的父亲叫老弟呢。再说,你和余小蕾就差11岁,还不到一轮呢!”
陈文有点急了:“刘艳丽,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刘艳丽说:“我和你正经的呢,你也老大不小了。”
陈文说:“我你就不用管了,你把你自己管好就完了。”
10
陈文回到办公室,余晴正坐在沙发里。
这是一个年轻时一定很漂亮的女人。
陈文进屋之后,余晴站起来,说:“我在等陈文大队长。”
陈文说:“大姐,我就是。”
余晴的眼神立刻变了,她说:“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文说:“你是小蕾的母亲对吧?”
余晴说:“对对对,我就是。”
陈文迅速地为自己辩解着:“吴总吧找到了我们局长,让我劝您女儿,可我不太会劝,大姐,我得向你道个歉……”
余晴说:“你道什么歉呐,你把我女儿教育的这么好,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陈文不动声色地看着余晴,分析着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余晴说:“我女儿吧现在可乖了,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似的。陈大队长,你不知道,蕾蕾小时候可乖可温柔了,她也就是最近这几年才变得不讲理!但被你这么一劝吧,我感觉她一下子全都好了……”
余晴丝毫没有埋怨陈文的意思。陈文有点糊涂,既然来感谢我,那刚才余晴为什么要那么看着我?
余晴说了一大堆,最后,才说:“刚才,我见到你可惊讶了,小蕾说你是叔叔,我就以为这个叔叔得很大岁数呢,谁承想你这么年轻!”
11
丢人的事儿不仅顺利地躲了过去,和余小蕾说不定还能有进一步的发展,但陈文依然后怕。当然,陈文并非怕这件事儿本身。打余小蕾屁股,顶到天吴建平骂自己一顿到头了。陈文怕的是,自己怎么会这么莽撞?
只要详细地问问吴建平,或者问问刘艳丽,哪怕深入地问问余小蕾本人,也不至于产生这么大的误会。
这个误会出在余小蕾的身上,还都好解决,如果出在了案子上,出在了别人蓄意的算计上,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自己被彭惠闹得人不人鬼不鬼,不就是开始对彭惠太大意了吗?
一定要小心,一定要谨慎!
陈文开始梳捋自己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梳捋完自己,他又把九大队也整个梳捋了一遍。
九大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与钱打交道,有时一天能追回将近一千万。那个年代,银行转账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很多时候,九大队追回的就是一捆一捆的钞票!
这么多钱,陈文看着都眼晕,他担心手下会在钱上出问题。
九大队外出抓人,为了辨认,企业一般都派人跟着。抓住了人,追回了钱,企业一高兴,往往就给办案民警表示表示。
陈文在九大队曾明确警告,谁敢接受企业的表示,一律辞退。
九大队的干警大都是合同制民警,辞退意味着再也不能当警察了。
过去,陈文认为,为了前途,干警们不会拿自己的前途不当回事儿的。
但出了余小蕾这件事儿之后,陈文不敢掉以轻心了。他从税务、审计找了几个朋友,对大队的账目背靠背好一顿查。
查出的问题都不大,只有几千块钱,而且主要都集中在过去从经侦科过来的那些老民警身上。
陈文把包括于德才在内的这些老民警,召集起来,一顿臭骂,然后,把他们全都退回了经侦科。
于德才觉得挺窝囊,还找到陈文哀求:“那两千块钱是企业塞我手里的。”
陈文说:“没出事儿,都说是塞你手里,等他妈的出事儿就说你是主动要的。老于啊,都那么大岁数了,别晚节不保。”
收拾完老民警,陈文毫不留情拿宋男开刀了。
宋男事儿不大,他加油的时候,多报了一张700块钱的票子。
但在例行的早会上,陈文劈头盖脸,拿着那张700块钱的票子,让宋男解释。宋男满脸通红,他万万没想到,陈文对自己一点情面都不给。在全大队干警面前,宋男尴尬地低着头。小刘气得都不瞅宋男了。
陈文说:“今天我虽然抓住了宋男,但我相信,九大队宋男绝不是个例,在座的各位,你们都给我听明白了,如果再让我抓住,我决不手软。”
宋男是九大队的副大队长,陈文当场就给撤了。
九大队是临时机构,职务都是虚的。尽管这样,宋男站在台前,还是流了很多眼泪。
陈文最后说:“我们追回了再多的钱,都是应该的,但我们如果伸手去拿,哪怕是一分钱,将来都是祸根。我们搞了这么多的案子,有交下的朋友,更有得罪的敌人。我们出事儿的时候,朋友帮不了我们什么,而敌人却可以落井下石!各位老弟,我们周围看似平静,其实,有很多枪口在瞄着我们。因为搞案子因为干工作,你们出事儿,我陈文肯定会一保到底,但如果在钱的问题上,你们任何人出了哪怕是一分钱的事儿,我绝对不保。因为我保不起。你们个人出事儿再小,也会连累到我们大家。我向各位郑重声明,谁今后在钱上再出问题,我就把谁当做是我们九大队的敌人!”
12
陈文给何涛打电话要聚一聚,何涛说:“行啊。就在我们宾馆呗!”陈文说:“不了。到国勋小吃,那儿豆腐脑老好吃了。”
吃饭的时候,陈文把宋男和小刘都带上了。一路上,小刘都没怎么和宋男说话。
吃饭的时候,陈文主动敬了宋男一杯酒:“老弟,今天让你受委屈了。”
小刘有点惊讶,陈文和小刘不动声色地解释说:“那700块钱的票子,我事先知道,今天,实在是找不出例子了,我只好把宋男当替罪羊了。”
小刘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呀!”她掐了宋男一下,“你咋不告诉我呢?”
宋男说:“陈大队不让我说。”
小刘在宋男的耳边小声地说:“陈大队是你爹呀!你什么都听他的。”
陈文敲着桌子:“旁边还有人呢,怎么还亲上了?”
小刘笑眯眯为他们三个人倒酒,脸色顿时露出了喜悦之色。她看出陈文找何涛有事儿,吃了一会儿,就让宋男开车送她回去了。
两个人刚走出房间,何涛就对陈文说:“这个小刘保证是处女,你看没看她走路的姿势……”
陈文说:“你他妈的,看谁怎么都看走路姿势呢!”
何涛说:“陈哥,这方面,我老厉害了。”
陈文说:“厉害个鸡巴毛吧,余小蕾你就没看出来。”
何涛嘿嘿地笑着:“刘总和我说,你把她揍了。”
陈文说:“可不是嘛!”
陈文把打屁股的事儿说了。
何涛说:“陈哥,余小蕾保证是真处女,你看她主动撅屁股让你打,这说明她什么都不懂,假处女的话,就得装了……”
陈文说:“行了行了,何涛,你的理论吧,我认为一半是狗屎一半是猪粪!”
何涛说:“陈哥,狗屎和猪粪还有什么区别吗!”
陈文说:“区别大了,你分别尝尝,就知道了。”
陈文嘻嘻哈哈,说了半天没用的,才步入正题:“何涛,宾馆你打算开到什么时候?”
何涛说:“我听你的。”
陈文说:“现在就关了吧!”
何涛犹豫了一会儿,说:“关吧,恐怕是不大可能,宾馆这么火,我想关,市里也不会让,最多是我不干了……”
陈文说:“那你就不干了!”
何涛误解了:“陈哥,你是想让刘艳丽自己干吗?她干不了!”
陈文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让她别干了,可她不听我的。”
何涛说:“现在这么赚钱,她能听你的吗?陈哥,你别担心,市里、省里我都有朋友,一有风吹草动,我保证关。”
陈文没吱声,搁过去,他又得给何涛几个耳光。但知道何涛帮着父亲的机械厂搞来了投资,陈文就不再好意思打何涛了。
可陈文打何涛惯了,冷不丁不打了,何涛反倒毛了。
何涛很快表态说:“陈哥,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再开半年,一周年的时候,我保证关!”
13
第二天,陈文把宋男找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宋男以为还是那700块钱的事儿,他主动说:“陈大队,你今后就看我的行动吧!”
陈文昨天已经把宋男批成那样了,他不会再没完没了,他问宋男:“哎,你送小刘回去的时候,你们俩是不是……”
宋男有点不好意思:“我亲她了,是她让的。”
陈文说:“除了亲之外,没捅咕吧?”
宋男说:“那没有,但估计下次……”
陈文扇了宋男一下:“下次也不能,小刘的父母都很传统,他们要是知道了,你就没戏了。宋男,你一定要忍着,听见没?”
宋男说:“听见了。”
陈文很认真说完不能随便捅咕这个事儿之后,才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啊,对了,副大队长虽然给你撤了,但所有的职责,你还得要给我担着。今后,你不仅要保证自己不出问题,你还得看着其他人也不能出问题。”
14
余小蕾给陈文打电话:“你忙吗?”
陈文说:“我忙!”
余小蕾说:“那我妈让我请你吃饭,怎么办?”
陈文说:“那就吃吧!”
陈文开车心情浪漫地去接余小蕾。余小蕾穿着条崭新的裙子,见到陈文,却问:“哎,今天你穿了件新衬衣。”
陈文说:“我天天穿新的。”
余小蕾说:“才不是呢,前两天,我看你始终就穿那么一件。”
陈文把余小蕾拉到了旋转餐厅。
余小蕾说:“你以前还领别人来过这儿是不是?”
陈文没回答而是问:“你妈为什么要让你请我呀?”
余小蕾也是答非所问:“我妈让我今后不要叫你叔叔,要叫你哥哥!”
陈文说:“我管你爸叫哥,你再管我叫哥,那乱套了!”
余小蕾说:“我不叫哥,也不叫叔,我叫你陈文,行不行?”
陈文说:“行啊!”
余小蕾用会说话的大眼睛看着陈文。
陈文躲闪着,低下头,假装很认真地吃着。他的心里流淌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
余小蕾说:“前两年,我爸给我和我妈在省城买了房子,我和我妈一直都没去,陈文,你说我们去好,还是不去好?”
陈文说:“当然去好了。”
余小蕾说:“我妈不想去。”
陈文说:“那你想去吗?”
余小蕾说:“以前其实我挺想的,但这两天,我不太想了。”
15
曹凯说:“余小蕾的母亲想要给你当丈母娘!”
陈文说:“别开玩笑。”
曹凯用手比画着:“我要是开玩笑,我这么大个!”
陈文有点发蒙,尽管有些预感,但还是感到突然。
曹凯说:“她问的这个细呀,什么你这么大了,为什么不找对象呢?我说,你工作忙呗……”
陈文说:“你应该告诉她实话。我已经有媳妇了!”
曹凯说:“你哪来的媳妇?就那个刘艳丽前两天我和罗局还议论呢,亏得陈文没娶她……”
陈文说:“我和刘艳丽生活了这么多年,不少人都知道。”
曹凯说:“知道能怎么的,陈文呐,你可别整没用的,我领余小蕾的母亲去见罗局了……”
陈文说:“见罗局干什么?”
曹凯笑了:“陈文,罗局比我会说呀!‘我要是有姑娘呀,我肯定让她嫁给陈文。老妹呀,别人我可不敢担保,就这个陈大队,你放心吧!’”
陈文说:“罗局喝酒了。”
曹凯说:“余小蕾的母亲对你很满意……”
陈文说:“满意什么呀,我比她女儿大11岁!”
曹凯说:“11岁这个事儿说了,她母亲你猜说什么?大点儿,行,知道疼人!”
陈文有点晕头转向:“曹局,这个事儿……”
曹凯说:“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我跟你说,那个刘艳丽跟何涛去弄宾馆,社会上已经有谣言了,他妈的都说你是后台!我和罗局因为这个事儿还想找你谈呢!现在好了,你如果娶了余小蕾,这个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16
上次吴建平来只有曹凯和陈文陪着,这次,公安局包括局长罗浩然在内,局里的班子成员全来了。
酒桌上,罗浩然对吴建平还表示歉意:“吴总,上次您来,曹局也没向我汇报,我失礼了。”
罗浩然平时对有钱人挺回避。虽然是省里郑建国的朋友,但如果不是为了陈文,他不会用这样的规格款待吴建平。
吴建平当然也很知趣:“哪里哪里,罗局,您那么忙,我不敢打搅啊!”
吃饭的时候,为了抬高陈文,罗浩然让他紧挨着吴建平。陈文既不是班子成员,还被免职留党察看,这样的待遇让陈文多少有些尴尬。好在酒桌上气氛热烈,时不时有高潮掀起。
吴建平和陈文之间多少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对吴建平,陈文不再像上次一口一个大哥地叫着,而吴建平对陈文也不再老弟长老弟短。陈文恭敬地叫吴总,吴建平亲切地回应小陈。
席间,陈文和曹凯一起去卫生间时,曹凯还调侃陈文:“你看你俩,弄得还挺默契呢!陈文呐,我要是你,借着酒劲儿,我就叫吴爹!”
陈文心里很高兴,嘴上却说:“你这么大岁数了,一点正形没有。这个事儿还八字没一撇呢!”
曹凯说:“你还想往哪儿撇呀!吴总的姑娘估计都被你拿下了。”
陈文说:“流氓,你拿我当你呢!”
吃完饭,罗浩然让陈文送吴建平回宾馆。
路上,车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陈文多少有些不自然。
陈文说:“吴总,今晚你可没少喝啊!”
吴建平说:“可不是嘛,小陈,我太高兴了!”
看样子,吴建平也确实很高兴,他一边说还一拍着陈文的肩膀:“小陈啊,今晚,我看出来了,你在公安局里可不一般呐!”
陈文说:“没有没有。我就是一普通小科级员!”
吴建平说:“你别谦虚了,这么年轻,你就是大队长了,将来,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换成别人,陈文肯定会说,他这个大队长是临时的。他真的只是一个正科级侦察员。但面对余小蕾的父亲,陈文不免虚荣起来。
到了宾馆,吴建平邀请陈文进去坐坐。
陈文说:“不了,吴总,太晚了,您休息吧!”
吴建平却说:“小陈,方便的话,我想和你谈谈。”
在宾馆的房间里,吴建平主动提起了余小蕾。刚开始说的还很委婉,但没几句,陈文就听出吴建平是话里有话了。
吴建平说:“我真不想让小蕾到省城去生活,她要是去了,她母亲余晴必然也得去。你想,我这儿前后两个媳妇都生活在一个城市里,对我是麻烦呐!但没办法,为了小蕾能有更好的发展,我也只能将就了。”
吴建平见陈文没接茬,又说:“小陈,你认为,我说的有道理吗?”
陈文只好说:“当然有道理了。”
陈文的心已经凉飕飕了。
吴建平说:“林河其实也不错,但跟省城是没法比的。”
陈文说:“那是那是。”
吴建平说:“我的关系都在省城,小蕾到了省城,我能把她的工作包括家庭都能安排得好好的。不瞒你说,她的对象,我都选好了。是研究生,在省财政厅给领导当秘书……”
陈文说:“那可真不错。”
吴建平说:“这小伙的父母和我还都是好朋友,我们还有生意上的往来呢!”
陈文说:“吴总,你们要是结成了亲家,那可叫门当户对呀,太好了!”
吴建平说:“好是好,但现在小蕾有点不想去省城,她说省城太大,没意思。小陈,现在,我还想麻烦麻烦你,我希望,你能再劝劝小蕾,让她能和我一起到省城去生活!”
17
九大队成立以来,陈文忙得要死,每天差不多头挨到枕头就能呼呼睡去,但和吴建平谈完之后,陈文却没有丝毫睡意。整整一夜,陈文一点觉都没睡。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陈文给余小蕾打了电话。
余小蕾说:“太巧了,我刚要给你打。”
陈文说:“你有时间吗?”
余小蕾学着陈文:“我没时间呐!但如果你要是请我吃饭,我就有时间了。”
陈文开车接余小蕾,余小蕾又换了条新裙子。陈文假装没看见。
余小蕾说:“好看吗?”
陈文说:“还行。”
余小蕾说:“有点短是不是?”
陈文没接茬。
余小蕾说:“你又穿新衬衣了。”
陈文说:“不是告诉你了嘛,我天天穿新衬衣。”
陈文的语气突然有点蛮横。
余小蕾说:“你怎么了?”
陈文说:“没怎么的。”
陈文把余小蕾拉到了僻静的南原酒店。
余小蕾看了看菜谱,似乎不太满意:“咱们换一家,行吗?”
陈文说:“就在这儿吃吧!”
吃饭的时候,陈文老拉着脸。
余小蕾不愿意了:“你到底怎么了?”
陈文说:“你妈去找我们局长了!她想要把你嫁给我!”
余小蕾不解地看着陈文,似乎不明白,陈文为什么要不高兴。
余小蕾说:“你压根儿就不想娶我是吗?”
陈文说:“那不明摆着吗,你当过妓女,我要是娶你,我的脸往哪儿放呀?”
余小蕾捂着嘴,惊讶地看着陈文。
陈文说:“小蕾,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估计你是误会了。”
18
陈文站在窗前,静静地注视着。他看到余小蕾上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走远看不见了,陈文还在窗前傻呵呵地看着。
19
余小蕾没有再给陈文打电话,她离开林河去省城时,也没打。只有吴建平给陈文打了一个。
吴建平打电话时,也没提余小蕾,他说:“陈老弟,今后来省城,一定想着找我。你这个老弟,我交定了,我希望你呀,最好能找个机会求我办点大事儿。你吴大哥虽然不在政界了,但政界的朋友还是有。今后想发展,想进步,你尽管开口。”
那之后,陈文有好几次到省城抓人或者转机什么的,但他压根儿没找吴建平。有一次还让吴建平知道了,他给陈文打电话,问他:“陈老弟,你来省城,怎么没找我呢?”
陈文说:“吴大哥,转机一共就两个小时。”
吴建平说:“两个小时怕什么,我可以到机场去请请你啊!”
陈文说:“下回。下回我到省城,一定找你。”
吴建平给陈文打电话时,陈文很希望吴建平能说点儿余小蕾什么情况,但吴建平压根儿不提,陈文也不好愣问。
余小蕾从陈文的生活里消失了,却在陈文的心里久久停留下来。
过年时,余小蕾给陈文邮来了一张贺年卡,上面写道:祝你幸福快乐!余小蕾的字不是很好,像个中学生写的。陈文把这张卡片存放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没事儿的时候,经常拿出来看看,有时,还用鼻子闻闻。
20
宾馆开业一周年的时候,何涛果真不干了。他把承包权转让给了老六。老六想接着聘任刘艳丽当总经理。但刘艳丽没答应。
刘艳丽在大连买了房子,离开林河前,和陈文在旋转餐厅吃了一顿饭。
陈文说:“你怎么跑到大连去了?”
刘艳丽说:“我男朋友在大连。”
陈文说:“他是干什么的?”
刘艳丽说:“是搞开发的!”
陈文说:“你到大连就得马上结婚了吧?”
刘艳丽说:“春节前够呛了。哎,你和小蕾什么时候结婚?”
陈文说:“也得明年了。”
为了让刘艳丽相信,他一直和余小蕾处着,陈文还故意问刘艳丽:“小蕾的父亲想把我调到省厅,你觉得有意思吗?”
刘艳丽说:“当然有意思了。你在林河名声这么不好,不可能再有什么发展了。”
陈文真想问刘艳丽,你离开我是不是也因为我名声不好啊!
刘艳丽到大连不光自己去,她把全家都带上了。她把和陈文共同住的那套房子,过户到了陈文的名下。
陈文说:“我不能要。”
刘艳丽说:“别装了,这房子就是钱!你没什么钱,我知道。虽然小蕾的父亲将来会帮你,但现在没结婚,你不能让人家帮。将来过礼什么的,得需要不少钱呐!你现在得大方点儿,你千万不能让小蕾的父亲看出,你娶她的女儿,就是奔他家钱去的!”
刘艳丽这么说,陈文也不好再说什么。为了让刘艳丽相信自己也像她一样那么喜欢钱,陈文只好把房子留下了。
1
岁月如梭,迷人的夏天又来了。陈文算了算,九大队成立将近有一年半了。刚过去的这半年不像刚开始那么整天忙得要死了。该抓的人该追的钱都差不多了。现在,九大队比过去要清闲许多。
经侦不像刑侦总有突发的恶性案件,像九大队这种专门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而成立的部门,工作很单一。除了为企业最大限度地挽回损失外,其他案子,九大队是不管的。
由于总闲着,陈文在办公室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他有点像在刑警大队当教导员那段日子了,每天除了喝茶就是看报纸。
人闲下来容易胡思乱想,陈文便经常想起刘艳丽和余小蕾。刘艳丽与陈文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按理说,陈文应该想刘艳丽多一些,但不是,每次想刘艳丽很短,想余小蕾却很长。
这一年来,有关余小蕾,陈文一点信息都没有。有几次,他完全可以问到,但每次话到嘴边,他就咽回去。
一年能干很多事儿,陈文估计余小蕾和那个研究生应该结婚怀孕生孩子了。
余小蕾寄给陈文的那张贺年卡,由于总看,已经有些磨损。陈文还用塑料纸包裹起来。
2
凡涉枪案都属于严重暴力案件。过去在林河市由于枪支泛滥,谁有杆枪是正常。但经过这些年的严厉打击后,现在谁再有枪的话,就很不正常了。
所以,当尹大刚拿着一支手枪,在大街上胡乱比画时,宋男很惊讶。
尹大刚十七岁,精神有问题,他手里的这把枪,是自制的火药枪。从做好的那天起,扣动了无数次扳机,但没有一次打响过。他拿着这支破枪,无论看见谁都用它瞄准然后扣动扳机。他做的这支破枪很像个玩具枪,所以,没人当回事儿。
宋男开车经过时,看到尹大刚向行人瞄准练习射击,吓了一跳。他掏出枪,准备前去制止时,才发现尹大刚可能是个傻子!按理说,宋男在车里,又是在九大队工作,他完全可以不管,只要给当地派出所打电话通报一下,他就算完成职责了。
大概也像陈文似的闲得难受,宋男下车走向了尹大刚。
无知者无畏。
精神有问题的尹大刚看见有个穿着警服的警察向他走过来时,也毫不在乎。宋男走到跟前,尹大刚照例向宋男开了一枪。
这支无数次扣动过扳机,没一次响过的破枪。这次对准宋男射击时却响了。
枪响之后,宋男倒在了地上。尹大刚则扔下了手里的枪,坐在地上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火药枪里装的是一些小铁钉。其中有三粒射进了宋男的身体里。
宋男躺在地上时,神志还算清醒,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停地喊叫。后来,他被送到医院时,他还在痛苦地喊着。
陈文赶到医院听到医生介绍宋男的病情时,心里还暗自庆幸。被枪打的人,能感觉到痛苦,一般来说,子弹都没打中要害。陈文觉得宋男活下来应该是没问题。可医生抢救完,却告诉陈文:“你让家属,准备后事儿吧!”
陈文当时就坐在了地上。
医生把陈文扶起来,问他:“你没事儿吧?”
陈文说:“他真的救不过来吗?”
医生说:“要不,你去看看他,他现在醒着。”
陈文知道,这可能是所谓的灵光返照。
陈文说:“让家属都进来看看吧!”
医生说:“最好别,现在我们还在想办法,家属进来一哭,病人很可能当场就……”
陈文说:“那我看到他说什么呢?”
医生说:“你安慰安慰他就行。”
陈文进了抢救室,尽可能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宋男躺在床上目光已经有些呆滞。
陈文说:“老弟,你没事儿,大夫说,三天就能出院。”
宋男像是没听到陈文的话,伸出胳膊轻轻地握住了陈文的手,小声问:“小刘来了吗?”
陈文说:“来了,在门口陪着你爸你妈他们呢!”
宋男说:“你告诉她,我爱她!”
陈文说:“过两天,你自己告诉她吧!”
宋男说:“陈大队,我感觉可能是够呛……”
陈文假装不乐意了:“老弟,不是我说你,你太糠了。你没事儿,真的没事儿!”
陈文露出了肩膀的那条伤疤,指着,告诉宋男:“我被何涛砍了之后,昏迷了三天三夜,当时,医院都给我家下病危通知了,这不也没事儿吗!”
宋男说:“抢救你的是哪个大夫啊!”
陈文指着旁边的主治医生:“就是他!”
宋男不知道陈文骗他,他的脸上还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3
陈文出来后仍然像骗宋男似的骗家属骗小刘,站在走廊里的人听到宋男过几天就能出院,高兴得直相互拥抱。
局长罗浩然也在人群当中,他似乎不太相信陈文的话。他把陈文叫到了医院的外面。
刚出医院,陈文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宋男挨的这一枪如此意外。宋男要是没了命,这老天也太残忍了!
陈文说:“罗局,宋男和小刘已经订婚了,弄不好都……宋男要是死了,那小刘……”
罗浩然说:“小陈啊,你先别胡思乱想好不好?”
陈文说:“我没乱想,我就是觉得宋男太窝囊了!”
多年以前,刘铁军、金伟、郭玺接连在陈文身边死去,让他总感到自己与死亡有着某种联系。
陈文说:“罗局,都怪我最近对宋男他们要求太放松了,宋男要是死了……”
罗浩然说:“你先别自责。陈文,信不信由你,我总感到,这次宋男是死不了!”
4
罗浩然的话竟然应验了!
宋男不仅没死,还好得很利索,没多久就出院了。
陈文说:“罗局,你也太神了,将来你退休开个店,给人算命儿吧!”
罗浩然很得意:“我看行啊!陈文,不瞒你说,我在这方面还真有两下子。当年,你流了那么多的血,大夫还说你也够呛呢。但我就特别自信,我和他说,你肯定能活过来。怎么样,你现在活得好好吧!”
罗浩然这么说,陈文挺感慨,当时罗浩然还给陈文输了不少的血呢。
上班的第一天,宋男和小刘拿着鲜花来到了陈文的办公室。
陈文说:“你们这是干吗呀?”
小刘说:“送你的,好看吗?”
陈文说:“弄反了,怎么给我送花呢,我应该给你送。”
宋男说:“陈大队,多亏你了,大夫都让你准备后事儿了,可你却坚信我死不了。这不,由于你的坚持,我才死里逃生……”
陈文说:“怎么住了几天院,你还弄起这一套来了。”
小刘也说:“陈大队,你当时可真了不起,要是换成大夫告诉我准备后事儿,我一下子就得哭出来!”
陈文接过鲜花,闻了闻,说:“小刘,信不信由你,宋男能活过来,我认为,完全是爱情的力量!”
5
陈文说:“罗局,南方来的一家企业要准备开发701工厂这片,我们九大队,可能要挪个地方!”
罗浩然说:“那就挪呗!你们可以搬回局里!”
陈文说:“是搬回局里好呢,还是借机解散好呢?”
罗浩然愣住了,陈文这么说,肯定是已经都想好了。
罗浩然说:“谈谈你的意见。”
陈文主要说了这么几点,一是,大案要案都搞得差不多了,九大队现在基本上整天闲着。二是,九大队是临时机构,这么多干警总窝在这里,会影响他们的前途。三是,九大队的打法主要依据的是市里的一些说法,这些说法……
罗浩然没等陈文说完,就打断道:“你有什么预感吗?”
陈文说:“预感倒没有,但我非常怕再出宋男这样的意外事件!罗局,九大队赶紧解散吧!”
罗浩然说:“九大队解散了,你怎么办?”
陈文说:“我太好办了,我回刑警大队还当我的正科级侦察员呗!”
罗浩然想了想,说:“九大队现在这么出名,如果突然解散,我还得跟市里去解释。这样吧,你先继续当你的大队长,我让政治处逐步把你们九大队的干警都抽出来,不就行了!”
陈文心想,姜还是老的辣呀。
陈文说:“那就按您说的来。另外,九大队的这些干警,这一年多没少为市里做贡献,上个月,市里领导和我说,可以先把他们的合同制转了!”
罗浩然瞪着陈文:“合同制警察一共是200人,你们九大队这些人转了,那其他人怎么办?”
陈文说:“其他人,我就管不了!”
罗浩然说:“你管不了,我得管呐!”
陈文说:“那您就管呗!”
合同制民警转正在当时快赶上登天那么难了。陈文刚才只是说得轻松,其实,为了九大队的这帮弟兄,他早就开始四处拉关系了。
罗浩然说:“你现在反正也闲着,你就帮我继续弄这个事儿!争取把这200人……”
陈文说:“罗局,我可够呛啊!”
罗浩然说:“你要是够呛,那你九大队的这些人,就算市里批了,到我这儿,我也得给你卡着!”
陈文说:“罗局,先整一批是一批呗!你不能这样啊!”
罗浩然说:“我肯定这样,你个混蛋玩意儿,你们九大队的干警都转正了,那其他人得多上火啊!陈文呐,你得替我想想啊!别忘了,你的血管里还流着我罗浩然的血呢!”
6
陈文之所以拒绝罗浩然真的是因为办这个事儿难度太大了。仅仅为了九大队的这些人,他都硬着头皮去找了省里的郑建国。
郑建国也很难办,他说:“能不能给他们转正,我不能给你打保票,但你让我打的这个电话,我给你打就是了!”
办这种事儿不像抓人追钱那么简单,要陪人说小话,陪人吃吃喝喝,陈文之所以找郑建国就是想不干这些事儿!
可现在不干也得干了。不能再求郑建国了,求郑建国,他也不见得能给办,另外,那样也太拿领导不当干部了。
转正涉及市里很多部门,陈文研究了半天,觉得有四个部门最重要。
除了让领导打电话,让领导写条子外,陈文还把市里先后奖励九大队的四台丰田越野吉普车,全都以各种名义,分别借给了这四个部门。
这四台车都是公安内部牌照,那个年代不像现在这么严,市里的部门很喜欢公安牌照。到处违章乱停车也没人管,用起车来很方便。
除了物质,陈文还拿感情。感情最好的体现就是喝酒。
林河是个人情社会,把酒喝好了,事儿就办差不多了。
喝酒陈文不算太怕,他怕的是陪别人喝酒。警察整天管着人,言谈举止常常会流露出某种霸气,往往酒没喝完,先把人给得罪了。
为了把酒喝好,陈文找到了何涛。
何涛说:“陈哥,你算是找对人了。喝酒,我有专业队。”
何涛开了家外贸公司,专门与俄罗斯搞易货贸易。现在虽然不开妓院了,但他手里仍然有不少很像样的。
何涛对陈文说:“这些部门天天喝,他们对酒兴趣不大,我得找几个女人陪着。”
陈文说:“你可别乱找啊!”
何涛说:“你放心,我不找妓女,我找的都是些娘们。”
第一场酒是在林河最好的海鲜世界最大的雅间。要请的客人先到,何涛故意最后到。客人是四位,何涛领来的女人也是四位。
四个女人同时进屋,立刻光彩夺目。
女人进屋之前,客人们和陈文说话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女人进了屋,说话的感觉马上不一样了。
何涛假装解释说:“各位领导,陈哥从来不请我吃饭,今天他请我,我有点慌乱。本来,我正在公司领着我这些副经理们开会,没办法,我只好把她们全都带来了。”
女人们一个个露出端庄的笑容,何涛把四个女人交叉地坐在了四位客人的身边。
何涛说找来的都是些娘们,可一个个长得却像姑娘,一笑还挺害羞。
陈文犯嘀咕,这样的喝酒能行吗!
第一杯酒,陈文提议:“感谢各位领导百忙之中光临,我先干了,各位领导随意。”
陈文虽然说领导,但他们不是领导,只是科员。可这些科员真把自己当领导。陈文把酒干了,何涛也干了,他们只是很随意地喝了一小口。
陈文给何涛使了个眼色。何涛开始施展本领了,他一个一个拿下。
“小李呀,我和你们齐峰处长喝的时候,你们齐处长上来就是潜水艇……
“老张啊,我和你们阎宇彤局长喝的时候,你们阎局长喝的可是轰炸机……”
何涛说的同时,旁边的女人就相应地把手或者腿往小李、老张身上靠,很快,小李、老张们也都潜水艇轰炸机了。
不愧是专业队!
何涛带来的这四个女人,简直酒缸一样,白酒一杯杯地干!半个多小时,四位客人喝得就东倒西歪!
有的摸女人的腿,有的摸女人的胸……
陈文、何涛没怎么喝,他们借着打电话,都躲在了卫生间里。
陈文说:“咱们不进去好吗?”
何涛说:“咱们进去多碍事啊!”
陈文说:“没想到他们喝了酒也这样!”
何涛说:“他们也是人呐,是人都这样。”
陈文说:“我喝多了也这样吗?”
何涛说:“你不这样。”
陈文说:“你那意思,我不是人呗!”
7
与这些科员喝酒,陈文让何涛找娘们陪着,等和有关领导喝的时候,陈文连何涛都不让来了。
何涛说:“让女人陪领导一样好使!”
陈文说:“算了,我亲自陪吧!”
何涛说:“你别忘了,领导也是人!”
陈文说:“万一领导不是人,事儿就给办砸了。”
陪领导喝酒,陈文从不投机取巧。好在喝酒时,不光是陈文自己。政治处的胡波,副局长曹凯甚至局长罗浩然都亲自上场。
罗浩然喝酒有点困难。这两年他不怎么和市里走动,眼瞅着要二线了,他没谁需要巴结。平时,他很少喝酒。
怕罗浩然身体顶不住,不是特别重要的酒局,陈文都不让他参加。
前前后后,罗浩然一共参加了三场酒局,前两场,事儿都不是很明朗,罗浩然还行,一点都没多。最后这一场,领导在酒桌上就表示,问题不大!罗浩然有点兴奋,到最后,领导都不让他喝了,他还抢着喝。
罗浩然的身体没有撑住,自己倒下了。当时,旁边的领导自己身体也不是很好,见罗浩然往下倒,他伸手去拉没拉住。
罗浩然倒下之后,大脑还很清醒,他说:“你们不能碰我,赶紧叫救护车。”
救护车来了,罗浩然还很清醒,他握着领导的手,直歉意:“对不起,对不起,让您见笑了。”
救护车送罗浩然到了医院,罗浩然还能说话。
罗浩然对陈文说:“真丢人,我可能是尿了。”
陈文说:“没事儿,你是喝酒喝太多了。”
担架车往手术室推的时候,罗浩然对陈文说:“别担心,我的直觉很好,我应该没什么问题!”
陈文见罗浩然嘴没歪,眼没斜,还能说话,也认为问题不大。
但罗浩然的问题不小。他是脑出血。进了手术室就开始昏迷。
手术之后,罗浩然也没醒过来。三天之后,罗浩然再次脑出血。这次,罗浩然死在了手术台上。
8
罗浩然的追悼会规格很高,规模很小。毕竟是因为喝酒喝死的。说出去不那么好听。罗浩然死后,那200名合同制警察的转正变得格外顺利。本来办得差不多了,加上罗浩然为此付出了生命,市里相关部门全都一路绿灯。
罗浩然的死给陈文的触动很大,程度不亚于金伟和郭玺。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宋男差点死去,老局长又如此匆忙地走完人生旅途,让陈文好长时间沉浸在不知所措的凄凉中。
也就在这段时间里,九大队的干警们按照计划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九大队所占用的本来就是一个空旷的车间,现在,人都走光了,更显得这个车间无比地静寂。
陈文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
九大队除了陈文,还有宋男没走。
宋男本来也应该走,但九大队有些工作还没衔接好,宋男找个借口留了下来。
陈文心里也不愿宋男离开,所以也没坚持。曾经热闹无比的九大队转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出出进进。
陈文说:“人太简单了,说没就没了。”
宋男说:“可不是咋的。”
陈文说:“你和小刘赶紧结婚,结了婚赶紧要孩子!”
宋男说:“陈大队,你别批评我,小刘已经有了!”
搁过去,陈文肯定会批评宋男,让你结婚之后再捅咕你不听话,这下惹祸了吧!
现在陈文一句批评都没有,他告诉宋男:“千万不能去医院把孩子做了,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从现在开始,你马上筹备婚事儿!”
宋男说:“这好吗?我怕小刘父母不同意……”
陈文说:“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她父母敢不同意。宋男呐,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了,赶紧结婚生孩子,这是你今年最重要的工作。”
9
宋男忙乎结婚生孩子时,陈文也特别想结婚生孩子了。尽管心里对刘艳丽有很多不满,他还是给刘艳丽打了个长途电话。
刘艳丽说:“真新鲜,你还能想起我呀?”
陈文说:“你现在怎么样?结婚了吗?”
刘艳丽说:“还没呢!”
陈文说:“我想到大连去玩玩。”
刘艳丽说:“你最好别来。现在我一点时间都没有。我在装修房子,他太忙了,全都耍我一个人!”
陈文没什么可说的了。
刘艳丽说:“你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陈文说:“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就是问问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刘艳丽说:“过得挺好的!哎,你怎么样?结婚了吗?”
陈文说:“结了。”
10
陈文不是很想娶刘艳丽,他很想娶的是余小蕾。陈文常常假设,如果吴建平不那样要求他,余小蕾现在都可能给他生出宝宝来了。
一年前,局长罗浩然、副局长曹凯都很希望陈文娶余小蕾,但这个事儿没成,两个人后来又给陈文介绍了几个。宋男、小刘也没少给陈文介绍。有两个人的条件应该比余小蕾还好,但不知为什么,陈文一个都没看上。
宋男筹备婚事儿的时候还劝陈文:“陈大队,我就要结婚生孩子了,你得什么时候啊?”
陈文说:“我也快。”
宋男说:“你要是喜欢岁数小的,小刘的表妹……”
陈文说:“宋男,你个王八蛋玩意儿,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宋男说:“我总以为你可能是想找余小蕾那样的!”
陈文说:“你别瞎想,没有的事儿!”
宋男一直不清楚陈文为什么不追余小蕾:“陈大队,不是我说你,那个余小蕾对你挺那个的,你干吗让她回省城啊?你猛追她呀……”
陈文说:“不是追的事儿!我岁数太大了……”
宋男说:“陈大队,你不懂,现在的女孩都喜欢找岁数大的,你知道吗,小刘开始还惦记你呢!”
陈文说:“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宋男说:“你肯定能看出来,你是为了我,才没忍心下手!”
陈文笑了:“老弟啊,你以为我是孔圣人呐!为了朋友,我可以两肋插刀,但为了女人,我绝对插朋友两刀!”
11
星期天一大早,陈文坐了小半夜的火车来到了省城。他到省城没具体事儿,就是瞎溜达。一年前,他隐约地记得,吴建平给余小蕾母女俩买的房子好像是在江边。
省城的江边一望无际,在江边碰到余小蕾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没有,陈文也在江边瞎转悠。
夏天的江边,女孩们穿得花花绿绿,看不到余小蕾,看看这些漂亮女孩穿的裙子也不错。陈文用这种变态的理由,安慰着自己。
陈文这一年来已经有五六次在省城的江边就这么瞎转悠来的。其实,大可不必。他是警察,稍微查查,余小蕾的具体住址,包括她的工作单位就都能查出来。但陈文没查,查了也没用。万一,让余小蕾知道了,还挺尴尬。
陈文在省城的江边转悠了一个白天,加上半个夜晚,他也没碰到余小蕾。包括像余小蕾的都没碰到。
深夜的江风很凉,陈文独自伫立在月光下,像个幽灵似的。
陈文坐着夜车来到省城,又坐着夜车返回林河。
在江边转悠那么长时间,又没怎么吃饭,他很累,可躺在卧铺上,他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快到林河了,他才算迷糊着。
陈文下了火车,眼皮有点睁不开。出了站台,往停车场走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陈文立刻站住了。那个身影也看到了陈文,也站着没动。
陈文与那个身影是背对着,他们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才差不多同时转身走向对方。
陈文说:“我看着像你,但我怕认错了。”
余小蕾说:“你一出站台我就看见你了。”
余小蕾比一年前瘦了不少,陈文的目光里充满了关切。
陈文说:“你要回省城啊?”
余小蕾说:“你这是到哪儿去了?”
陈文说:“你怎么坐这么早的车?坐晚上的好,一觉就到了。”
余小蕾说:“你比以前瘦了。”
陈文说:“你回林河几天了?”
两个人驴唇不对马嘴说了好一会儿,余小蕾才说:“一年没看到我了,见面,你也不说请我吃顿饭。”
陈文试探地伸出手,去接余小蕾手里的包,余小蕾爽快地递给了陈文。
来到了停车场,陈文先为余小蕾打开了车门,余小蕾上车的时候,陈文还用手护着余小蕾的头。
12
陈文拉着余小蕾吃的是自助餐。余小蕾进去就弄了满满两盘子,她说:“我都快饿晕了。”陈文没装,也弄了满满两盘子。两个人对着开始大吃起来。两个人的食欲都很旺盛,吃完又都去整了一盘子。
余小蕾说:“这个礼拜,我都不用再吃饭了。”
陈文说:“你昨天没怎么吃饭是不是?”
余小蕾说:“你到省城干什么去了?”
陈文说:“你这么能吃怎么还瘦这么多?”
余小蕾说:“别打岔了,你到省城干什么去了?”
陈文说:“我看你去了。”
余小蕾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陈文。
陈文看了看表:“火车赶趟吗?”
余小蕾说:“你住在哪儿啊?”
陈文说:“我……住在家里啊。”
余小蕾说:“你家离这儿远吗?”
陈文说:“还行。”
余小蕾说:“我想到你家去看看行不行?”
陈文说:“那有什么可不行的!”
吃完饭,陈文开着车没回家,而是往车站走。
余小蕾说:“我要去你家。”
陈文说:“我媳妇在家呢!”
余小蕾说:“在家怕什么?”
陈文见余小蕾是真的,就把车开回了家里。
进屋之前,陈文说:“我家里这两天没收拾,有点乱。”
余小蕾进屋之后,说:“你家哪是乱呀,简直成猪窝了。”
余小蕾直接进了卧室,床上的被都没叠。
余小蕾说:“我困完了,我要在这儿睡一觉。”
陈文说:“太埋汰了!我给你换套被罩!”
余小蕾说:“不用。”
陈文转身走出卧室,回身要关门时,余小蕾说:“你别关,我害怕。”
余小蕾是真困完了,躺在床上没多久就呼呼睡了起来。
陈文蹑手蹑脚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有点头晕。
我这是在做梦吧!
余小蕾一直睡到了中午,她醒来,把陈文喊到了卧室里。
陈文说:“饿了吧,我给你整点吃的!”
余小蕾把身体往床里挪了挪:“你在这儿坐会儿!”
陈文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余小蕾说:“我到林河来,你知道是干什么吗?”
陈文说:“当然是来看我了!”
余小蕾笑了。
陈文说:“和老公吵架了是不是?”
余小蕾说:“你怎么知道?”
陈文说:“你跑到林河,他知道吗?”
余小蕾说:“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陈文说:“告诉你爸了吗?”
余小蕾说:“哎,我结婚,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文说:“你赶紧给你爸打个电话……”
余小蕾说:“你快说,我结婚,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文说:“我什么都知道,你老公是研究生对不对?好了,现在,给你爸打电话。”
余小蕾说:“啊呀,别打了,他又该说我了。”
陈文把电话递给了余小蕾:“那你给你老公打一个!”
余小蕾把电话推开:“打你个头,我压根儿就没老公!”
13
早晨吃多了,中午,余小蕾想喝点儿粥。陈文做了粥,又整了几样小咸菜。
余小蕾在陈文做饭的时候,在卫生间还洗了个澡。洗完,她穿着陈文宽大的睡衣,来到了客厅。
陈文已经把粥和咸菜都摆在了桌子上。
余小蕾津津有味地喝着粥吃着咸菜,陈文在旁边像伺候领导似的伺候余小蕾。
余小蕾说:“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陈文说:“我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我应该是一个……高尚的人!”
余小蕾嘿嘿地笑着:“哎,你现在怎么不说我了?”
陈文说:“什么意思?”
余小蕾学着陈文过去的口吻:“你假装公主,你其实就是个要饭的……”
陈文说:“小蕾老师,我当时……吧!”
余小蕾说:“你别这么一本正经好不好,你再说我两句呗!”
陈文笑了:“你这不是贱坯子嘛!”
余小蕾说:“对,我就是贱坯子,这一年了,没人说我,我还挺难受呢!”
陈文说:“小蕾啊,你现在我感觉好像是成熟了不少。”
余小蕾说:“你开始拐弯说我了。”
陈文说:“没有。我说的真心话。”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聊着,一年没见了,似乎一点隔阂都没有。
余小蕾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这一年,我也没上班,净在家待着。我表哥的孩子我表姐的孩子托儿所放假了没人看,就让我给看。孩子和孩子区别可真大,表姐家的蒙蒙比表哥家的亮亮还小七个月呢,可蒙蒙比亮亮聪明多了。整天蒙蒙把亮亮耍得就像耍猴似的!”
陈文说:“是是是,我表哥的大朋也是,那么小吧,就开始耍她妈!”
余小蕾说:“那她妈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傻乎乎的!”
陈文说:“你才不傻呢!”
余小蕾说:“我还不傻呀!我快傻死了!”
吃完饭店,陈文要收拾碗筷,余小蕾说:“你歇着吧,我来。”
陈文说:“你是客人。”
余小蕾把陈文推开。
陈文说:“那好,你收拾吧,我去给你买票。”
余小蕾说:“买票赶趟。你别走,我要和你说个事儿!”
陈文在心里琢磨会是什么事儿。可余小蕾收拾完也没说,她躺在床上又要睡觉。
陈文说:“你先别睡,不是要和我说事儿吗?”
余小蕾指着身边:“你躺这儿,我和你说!”
陈文没躺只是坐在那儿。
余小蕾说:“你这样看着我,我说不出口,你躺下。”
余小蕾伸出手把陈文拉倒在自己的身边,她大方地搂着陈文的一条胳膊。
陈文说:“什么事儿,说吧。”
余小蕾说:“我找不着对象怎么办?”
陈文说:“那个研究生呢?”
余小蕾说:“就和他见了两回,不行。他一看见我说话就脸红……”
陈文说:“脸红说明他纯朴啊!”
余小蕾说:“我不想找纯朴的。纯朴说明脑袋都笨……”
陈文说:“那可不见得……”
余小蕾说:“后来,我爸我表哥表姐,包括我那个小妈都没少给我介绍。我跟你说,能有好几十,都不行。”
陈文说:“你太能挑了,下回再有给你介绍的,差不多就行了,要不你将来非嫁不出去不可……”
余小蕾说:“太有这个可能了。陈文,你知道我有洁癖,男人身上有一点味儿,我就受不了……”
陈文说:“给你介绍的那么多,不能都受不了吧?”
余小蕾说:“有几个挺好,身上的味道,我不讨厌,可一张嘴说话,我就够了!”
陈文说:“怎么够了?”
余小蕾说:“他们要说什么我都知道!”
陈文说:“你知道那多好啊!”
余小蕾说:“好什么呀,我不能找比我笨的。”
陈文说:“比你聪明的,人家可能还不要你呢!你将就将就吧,要不然,余小蕾老师,将来你非成为省城的一个最老的老姑娘……”
余小蕾说:“成为老姑娘,我不怕,陈文,我怕将来我没宝宝怎么办?”
陈文说:“所以你就别挑了,赶紧结婚生宝宝吧!”
余小蕾忽然依偎在陈文的怀里:“你帮我生一个宝宝呗!”
陈文快两年没碰女人了,余小蕾刚才搂着他的胳膊时,他就生机勃勃了。现在,他几乎无法克制。为了平静下来,陈文不断地让吴建平的形象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陈文还像刚才那样一本正经地说:“小蕾,你怎么会想到让我帮你呢?”
余小蕾说:“你聪明……这样,我的宝宝也会聪明……”
陈文说:“可……我这么埋汰……”
余小蕾说:“你是够埋汰的,但是,还行,陈文,你身上的气味,我能忍受。”
余小蕾在陈文的怀里闻着,那感受不像是忍受,而是在享受。
14
陈文开车送余小蕾往车站走的时候,余小蕾多少有些难为情了。她说:“陈文,我没想到你会拒绝我!”
陈文说:“这个事儿太大了。”
余小蕾说:“我又不让你负责,你怕什么呀?”
陈文说:“我不是怕,你这种想法压根儿就不该有。你这么做,将来对孩子也太不公平了。小蕾,听我话,正儿八经地找个男人结婚……”
余小蕾说:“我不是找不着吗!”
陈文真想大声地说,那你找我不行吗?
这些话换别人,陈文保证早就说出来了,但对余小蕾,陈文却变得格外谨慎。
从早晨碰到余小蕾到余小蕾要和他生孩子,一件件如此意外的事儿,让陈文应接不暇。他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回省城是夜里的车,到了车站,余小蕾迟迟不愿下车。
窗外皎洁的月光照进来,余小蕾再次依偎在陈文的怀里。
陈文说:“进站吧!”
余小蕾说:“赶趟。再聊会儿。”
陈文说:“上车聊呗,咱俩都是下铺。”
余小蕾说:“妈呀,你一直把我送回省城!你咋不早说呢!”
陈文买的是软卧。现在是淡季,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火车穿行在月光中,窗外的景物沉睡在黑夜里。
余小蕾站在窗前向外凝视着。
陈文说:“睡吧!”
余小蕾说:“我不困。”
陈文说:“你白天睡的太多了。”
余小蕾说:“也不是。陈文,我妈看人挺准的。我和她说,你是个坏人,她不信,她说,你要是坏人的话,你根本就不会让我看出来。”
陈文没明白余小蕾话里的意思:“小蕾,我是好人是坏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娶你的那个人别是坏人就行!当然了,你母亲给我这么高的评价,我得找机会好好谢谢她……”
余小蕾说:“她不在了。”
眼泪顺着余小蕾的眼角一下子流了下来。
陈文愣了好一会儿,才问:“是什么时候啊?”
余小蕾哽咽着:“半年了……陈文……人太简单了……”
陈文坐在余小蕾的身边,主动搂着她。余小蕾依偎在陈文的怀里,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
余小蕾说:“陈文,我妈说你是个好人,我也认为你是个好人,那你就做点儿好事儿帮帮我呗,我真的很想和你生个宝宝!”
陈文鼓足了勇气:“小蕾,我提个要求行吗?”
余小蕾说:“你提吧!”
陈文说:“我们结婚,然后要宝宝行吗?”
余小蕾愣愣地看着陈文。
陈文有些难为情:“小蕾,我想娶你……”
余小蕾说:“你娶我,那姐姐怎么办呐?”
陈文说:“你姐姐早就离开我了,她现在可能都嫁人了。”
余小蕾搂着陈文的脖子,立刻高兴起来:“我说你家怎么一点女人的东西都没有呢!原来,姐姐不要你了,太好了!你别难过啊,她不要你,我要你!”
15
陈文来到吴建平的公司,吴建平的秘书很客气地说:“吴总正忙,您稍微等一会儿。”
这一会儿,陈文等了足足有一个小时。如果在平时,陈文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这两年,陈文天天接触有钱人,比吴建平有钱的,陈文来见也绝不会等这么长时间。
吴建平正式接见陈文快中午了,陈文进来和吴建平握手时,脸上不卑不亢。
吴建平只好略表歉意:“对不起,对不起,刚才一直在开会。”
陈文说:“吴大哥,知道你忙,我长话短说,你女儿到林河求我办的事儿,一点问题都没有了,这个礼拜就能利索。”
吴建平狐疑地看着陈文,似乎在猜测陈文在耍什么花招。
陈文说:“你干吗这么看着我?”
吴建平说:“我女儿求你办什么事儿?”
陈文说:“她要改户口。”
吴建平愣住了:“改户口?”
陈文说:“你女儿要把余小蕾改成吴小蕾!”
吴建平的脸上露出了笑模样:“啊,她原来找你是这个事儿!”
陈文说:“对呀,刚才,你咋那么看着我呢?”
吴建平仍然那么看着陈文,陈文仍然那么说着:“吴大哥,我对你可太够意思了。我请你女儿吃的饭,昨天晚上,我又连夜把你女儿亲自送了回来,你都不知道,最近我忙死了……”
吴建平像是有点无可奈何,他掏出香烟递给了陈文。
陈文起身接过来,然后就站在桌子旁。
吴建平把一支烟放进了嘴里,这时,陈文已经从兜里掏出了火柴,迅速地划着,毕恭毕敬地为吴建平点燃了香烟。
陈文为吴建平点完,自己坐回沙发里,然后掏出打火机为自己点燃了香烟。
吴建平抽着香烟,继续看着陈文。
陈文有点毛了。
吴建平说:“你刚才给我点烟时,用的是火柴,我想起,上次吃饭,你给你们局长也是用火柴,你兜里不是有打火机吗?”
陈文说:“过去我净用打火机,后来有一次吧,我用打火机点的时候,吧嗒吧嗒瞪眼打不着,当时屋子里还有别人,这个丢人呐。那以后,我就琢磨用火柴比较好。”
吴建平来了兴趣:“怎么好?”
陈文说:“把握不说,划火柴动作多,这显得对领导尊重,万一,划不着,领导也不怪罪,吴大哥,不信你试一试,你用火柴给领导点烟的时候,领导都是把身体向你这边靠,用打火机就不是了,他是往后躲……”
吴建平说:“他不往后躲,烧着他怎么办!小陈啊,怪不得,领导都喜欢你,你这方面挺注意啊!”
陈文说:“吴大哥,你在机关待过,领导都是爹,不注意不行,因为点烟没点好,他都可能给你穿小鞋!”
吴建平忽然换了一个话题:“你来省城工作怎么样?”
陈文愣住了。
吴建平说:“你可以到省厅……”
吴建平这么说了,陈文也马上实实在在:“省厅我不想去,我文凭太低,去了没发展。我想去你们省城市局。去年,张景春局长到过我们林河,我和罗局陪了他几天,他私下和我说,如果我到他那儿,他能直接给我提半格,当然了,他只是那么说……”
吴建平说:“他这个人我接触过说话算数,他要是那么说了,他肯定会提你的!”
陈文说:“吴大哥,说实在的,提不提都无所谓,对我来说,我只要能到省城来工作,我就知足了!”
吴建平说:“既然知足了,小陈啊,那你从现在起就不能再叫我大哥了!”
陈文有点拿不住了:“吴叔,我我我……”
吴建平笑了:“别我我我了,那就抓紧时间吧,争取年底之前就把工作调过来,需要我帮忙的……”
陈文平静下来:“吴叔,你看这样好不好?过了这个年,我再调行不行?”
吴建平说:“为什么?”
陈文说:“有两个原因,一是,您可能也知道,我还在留党察看,年底才能算完。这个时候调过来,对我发展不利。另外呢,我和小蕾过去接触很少,她现在对我可能只是一时冲动,也许过了半年,她就烦我了,吴叔,别的我不敢给您保证什么,这一点,您放心,只要小蕾烦我了,我绝对不会对她有一丝一毫的纠缠!”
16
余小蕾把陈文送到了火车站,还要跟着坐火车回去。
陈文说:“小蕾,你要那样的话,我不还得把你再送回来吗!”
余小蕾说:“你不用送了,我就住在你家了。”
陈文说:“没结婚,绝对不行。”
余小蕾说:“那姐姐过去怎么行呢?”
陈文搂着余小蕾,略微严厉起来:“你听不听我话?”
余小蕾说:“我听。”
陈文去见吴建平余小蕾死活不让,她知道吴建平对陈文的态度,但没想到见完之后,吴建平就被陈文给摆平了!余小蕾对陈文简直都有了崇拜。
陈文说:“你爸现在对我只是无奈,这个时候,咱们一定要小心谨慎。小蕾,我干这个工作也就能保证咱们吃上饭,但你想住大房子,买好衣服……”
余小蕾说:“我可以不住大房子,也可以不买好衣服……”
陈文说:“你是公主,你不住大房子,你不买好衣服,我难受!再说,和你爸搞僵了,对咱们将来的宝宝也不好,咱们俩可以过苦日子,宝宝不能啊,你说是不是?”
余小蕾说:“亲爱的,我听你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陈文说:“首先,你要帮你爸,他公司那么忙,你要力所能及帮他分担些。另外,你要对你爸客气点儿!不信你试一试,没事儿,你跟他说点儿软话……”
余小蕾说:“放心吧,这些我全听你的,那你告诉我,我多长时间能去看你一次?”
陈文说:“一个月……”
余小蕾说:“不行,一个礼拜我至少要去两次!”
陈文说:“绝对不行。最多一个礼拜,我们见一次。”
余小蕾噘起了嘴。
陈文搂着余小蕾,像哄孩子似的说:“要不这样,一个礼拜,你到林河,换一个礼拜呢,我来省城看你,行了吧!”
余小蕾笑着打着陈文:“这不还是一个礼拜见一回嘛!”
17
陈文推迟来省城除了因为处在留党察看外,更重要的是怕出事儿。从被彭惠坑过之后,陈文变得格外谨慎起来。他毅然地要求解散九大队也是怕出事儿。
从九大队成立以来,到市里和省里告九大队的从来没有断过。说九大队插手经济还说九大队刑讯逼供等等。这些应该说九大队真都涉嫌,但九大队搞的每个案子,市里事先都知道,所以,到市里告肯定不好使。到省里告,像这种涉及为企业追缴赃款的案子,最后也要转回市里。
告九大队的见市里给其撑腰,就改变了告法。他们不再告九大队,而是直接告陈文:陈文把追缴的赃款一多半揣进了自己的腰包;陈文让自己的女人开妓院,他在做总后台……
说得挺吓人,但没证据不说,还都是匿名举报,市里、省里也都没太重视。
但陈文一直很重视,他明白,无论什么事儿,只要往死了查,都能查出毛病来。九大队的这帮弟兄们,跟着自己没白天没黑夜为企业追回了这么多的钱,没功劳还有苦劳吧,怕连累弟兄们,陈文提前解散了九大队。
陈文当时想,要查的话,就来查我一个人好了。陈文的心态有点像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安国华:我陈文都被免职了,都被留党察看了,肏你奶奶,我还怕查呀!我就一普通民警,查还能把我变成副民警怎么的!我他妈的不在乎!
但是,现在,陈文很在乎。
陈文很想调到省城,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查得满城风雨!现在的陈文很想有个家,很想有个孩子,很想和喜欢的女人去过过很普通的生活!
18
曹凯也怕陈文出事儿。
当初成立九大队时,陈文知道会费力不讨好不想干。曹凯是为陈文打了保票的。如果陈文真的因此惹上了麻烦,曹凯心里是过不去的。另外,曹凯是主管局长,陈文有了麻烦,他也不会消停。
曹凯找到陈文就此还专门进行研究。
曹凯说:“首先,你不要怕,谁来查,也查不出你有问题。”
陈文说:“邓小平当年都能查出问题来!我多个鸡巴毛啊!”
曹凯笑了:“就多你这个鸡巴毛上了!”他恳求着陈文,“祖宗啊,万一有人来查你了,你可别把鸡巴毛挂在嘴上了!”
陈文说:“现在九大队黄了,林河宾馆刘艳丽也不干了,告我的还多吗?”
曹凯说:“比以前是少多了!但现在吧,有个人,咱们还得重视!”
陈文说:“谁呀?”
曹凯说:“袁广建。”
袁广建是市里的政协委员,正是他的提议,陈文才被免职留党察看的。
陈文说:“他还抓住我不放啊?”
曹凯说:“那没有。但我怕你留党察看结束的时候,他跟着捣乱。”
陈文想起了什么:“曹局,我听王明辉说过,他和袁广建是亲属。”
曹凯说:“王明辉是谁?”
陈文说:“我爸那个工厂的厂长啊!”
19
王明辉接到陈文的电话就像接到圣旨一样,他把事儿安排得妥妥帖帖之后,用汇报的口气,给陈文打了电话。他把吃饭的时间、地点,包括房间号码,说得清清楚楚。
陈文说:“王叔,你办事儿是真利索!”
王明辉说:“陈文大队长,我办事,你就放心吧!”
宴会开始曹凯也要参加,陈文没让。
陈文说:“袁广建如果不是戴着政协委员的帽子,他算个什么呀?你要是去的话,有点太重视他了,他该认为,我们有什么鬼了。”
曹凯想想也是:“这个袁广建是有这个毛病。陈文,那你去可得注意,千万不能和他装!”
陈文说:“你放心吧!我保证让他舒舒服服!”
陈文怕自己装,吃饭的时候,他把何涛也带上了。袁广建有个工程求过何涛,何涛嫌袁广建太算计没给他!
何涛对陈文说:“用不用我帮袁广建再找一个。”
陈文说:“不用。”
何涛说:“没事儿,我手里刚好有个建行装修的工程。”
陈文说:“不用不用,那样袁广建该以为我要贿赂他呢!何涛我让你来陪他吃饭,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替我和他装装孙子。”
何涛说:“这太简单了。”
王明辉和袁广建的老婆是亲属,所以,他不仅请来了袁广建,连袁广建的老婆王海琴也一块请来了。
从上次在政协会议室袁广建对陈文发动无情袭击后,陈文还是头一次和袁广建接触。陈文组建了九大队为经济保驾护航之后,是有机会和袁广建发生联系的。但陈文始终回避,这次如果不是为了和余小蕾结婚,陈文不大可能请袁广建吃饭。
陈文对袁广建多少有些畏惧。袁广建虽然是搞承包的,但他是工程师出身,文化层次比较高。陈文对付流氓歹徒有一套,对付知识分子还不太行。好在何涛这些年没少念书,也算是知识分子了。
宴会刚开始,何涛就向袁广建装起了孙子:“袁委员,实在是抱歉,上次那个工程之所以没有给你,主要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是陈哥的朋友,你当时要是提一句就好了!”
袁广建说:“我愧对你陈哥,我怎么好意思还提你陈哥呢!”
袁广建说这句话的口气是很真诚的,这倒让陈文有点不会了。陈文让何涛替自己装孙子,其实,他也准备装。但没想到,袁广建见面就和陈文热烈地握手,刚端起酒杯还没喝,就拐着弯向陈文表达了歉意。
上次袁广建虽然是在打击报复,但由于抓住了陈文的小辫子,他是威风八面,满脸正气。但这次见到陈文,他只能甘拜下风了。
陈文现在是市里的红人,市里怕政协在陈文的问题上再找麻烦已经两次对其旁敲侧击了。全市都在抓经济抓发展。政治也得服从这个大局。政协主席梁玉笙找到政协委员袁广建直截了当地说:
“不要再抓住陈文的辫子不放!”
袁广建的政协委员本来就是花钱买的,政协主席都这样讲话了,袁广建不会再整没用的。他是知识分子,很明白事物的发展规律,他曾经对陈文的袭击,之所以产生那么大的效果,也是抓住了陈文当时处在四面楚歌的机会!
现在的陈文和那时完全不一样了。即便梁玉笙不和他说,他也决不会和陈文过不去。
也正因为此,袁广建这次见陈文明显有巴结的意思。
陈文本来要装孙子,见袁广建先成了孙子了,他自己想装也装不起来了。
陈文对袁广建的态度多少有点高高在上。吃饭的时候,陈文还暗暗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装。但装不装有时是对方造成的。随着宴会的深入,连王明辉、何涛都抢着对陈文毕恭毕敬,袁广建对陈文更是越来越谦卑,最后,简直是低三下四。
袁广建喝多之后,竟然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陈大队长,我没承想,会给你造成那么大的影响,我对不起你呀!”
袁广建这一出,连他老婆王海琴都看不过去了,她瞪着袁广建,对陈文说:“你看看,大兄弟,他一喝酒就这样,让你见笑了。”
20
袁广建变化如此之大都让陈文警惕起来,他怀疑袁广建是不是在和自己演戏啊!不少一线警察都有这样特殊的敏感。任何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异常,都会引起警觉!不少警察看谁都像坏人也是这种敏感过度引起的职业病!
但这种病对警察有好处,那就是坏人很难逃过警察的眼睛。
陈文开始觉得袁广建可能还要坏自己,但在继续观察中,他又觉得袁广建可能是自己干了什么坏事儿!
坏人见到警察会不自觉流露出某种不自信,尤其是喝多以后更为明显。
喝完酒,陈文问何涛:“你觉得政协委员袁广建同志正常吗?”
何涛说:“我早就看出他不正常了。”
坏人看坏人有时看得更准。
何涛说:“陈哥,吃饭的时候,你注意到没有袁广建打了个电话!”
陈文说:“注意到了。但我没听清!”
何涛说:“我挨着袁广建,我听清了。陈哥,那口气不太像个继父啊!”
陈文没接茬,似乎何涛说的他都知道。
何涛说:“上次袁广建找我的时候,那个小姑娘也跟着去的,水灵啊!”
袁广建与王海琴都是二婚,王海琴是带着女儿嫁给了袁广建。
陈文说:“何涛,能是真的吗?”
何涛说:“陈哥,你让我来,说是装孙子,其实,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帮着看看,你就查吧!袁广建保证有问题。”
何涛总是把陈文想得很高,陈文在何涛的面前有时也假装自己很高。
陈文说:“那女孩要是过了14岁……”
何涛说:“第一次肯定不到14岁。”
陈文说:“你怎么知道?”
何涛说:“陈哥,过去我不就是因为这种事儿被枪毙吗!这种男人我了解,就想干14岁以下的……”
陈文说:“那他妈的也不能干……袁广建可是继父啊!”
何涛说:“陈哥啊,继父算什么呀,有的都是亲生父亲呐!”
21
陈文如果不是警察,估计他就不会去查了。这种事儿查不好一旦让袁广建察觉,袁广建会更加猛烈地去找陈文的麻烦。陈文请袁广建的目的就是不想惹麻烦。但作为警察的陈文却不怕这个麻烦。
警察最喜欢的就是案件线索!
警察碰到了好线索就像赌徒抓到了好牌一样,眼睛全都瞪得溜圆。如果不是曹凯拦着,陈文都想亲自去调查。
曹凯说:“你是大队长,用不着你去查,这种事儿,让派出所去查就行。”
这么好的线索,陈文不想给别人。
陈文说:“让宋男和小刘去查还不行吗!”
曹凯说:“现在没有直接证据,万一没这个事儿,袁广建就会来找市局的麻烦了!陈文,现在是关键时期,你我都得要小心谨慎!”
陈文说:“那好吧!”
怕派出所整不明白,陈文还亲自到派出所去了一趟。管片民警对学校对医院进行了秘密调查,很快认定,袁广建有重大犯罪嫌疑。
妇产医院提供了一份证明,王海琴领着女儿曾经来做过流产。从流产的时间上看,她的女儿不满14周岁。
抓袁广建,很麻烦,他是市政协委员,得办理不少手续。怕出差错,警察先找了女孩的母亲王海琴。
王海琴开始还不配合,但在证据面前,王海琴才证明了袁广建的犯罪行为。
22
袁广建不像何涛、老六那种职业惯犯,他没多少反侦察能力。
对付这种人,警察有的是办法。电影、电视上那种警察满口坦白丛宽、抗拒从严的审讯方法基本上都是胡编瞎扯。
审讯袁广建采用的是和风细雨式的方法,警察会以同情者站在袁广建的角度去询问。这种方法有点难度。袁广建干出了这种不耻行为,警察往往说着说着就会发起火来。
怕发起火耽误事儿,曹凯亲自审讯袁广建。袁广建哪是曹凯的对手,被曹凯弄得晕晕乎乎,好像喝多了一样。
罪犯到了这个状态,会把警察当做亲人一般。什么掏心窝的话都会讲。最后讲得曹凯都有点烦了。拿下了袁广建的口供,曹凯出来让陈文接着审!
陈文开始不想审,看见袁广建就想揍他,他怕再惹上麻烦。
曹凯说:“你审吧,我已经把他灌差不多了。他现在什么都说。”
陈文说:“那好。”
袁广建确实被曹凯弄迷糊了。见到陈文,他竟然还感到了委屈:“陈文大兄弟,这不能怪我呀!是她先勾引我的!”
陈文真想给袁广建一顿耳光。
陈文说:“袁大哥,她那么小,她勾引你,你也不能上钩啊!”
袁广建说:“不瞒你说,我就喜欢小的!”
这种话袁广建都能说出来,他现在确实处在了忘我状态。他甚至反问陈文:“你不喜欢吗?老弟,你和我说心里话,你看见小女孩,你想不想干?”
陈文说:“我想干的多了,我还想干美国总统的老婆呢!”
袁广建说:“美国总统的老婆,我真不想干,她岁数那么大,我没兴趣,我还是喜欢干蒙蒙!”
蒙蒙是王海琴的女儿。
陈文顺着袁广建的话往下聊:“袁大哥,你真了不起,王海琴好像也不管你!”
袁广建说:“她要是管我,我就不要她了。就她那个熊样的,我不要她,她就得要饭。”
王海琴的丈夫四年前,拿光家里所有的钱,领着小情人跑到了南方。这种状况下的王海琴确实有要饭的可能,但要饭就能舍出自己的女儿,陈文接受不了。
陈文来审袁广建主要是想了解王海琴。袁广建毫无防备,一个劲儿地说实话:“老弟,你想啊,王海琴要是不让我的话,你说,我能得逞吗!”
23
王海琴和警察说:“我女儿看上了袁广建,我是没办法。”
而王海琴的女儿和警察说:“是我妈妈让我这么干的,她说,只有让叔叔满意了,叔叔才能给我们很多的钱花。”
陈文从袁广建的口中,也证明了孩子没有撒谎。
尽管现在的世道有了很大的变化,但王海琴为了钱让自己的女儿干这种事儿,陈文还是理解不了。不光陈文理解不了,接触过王海琴的其他警察也都理解不了。当然,如果王海琴表现得很正常,理解不了,警察也会接受的。但王海琴很反常,她看警察的眼神不对,似乎在掩饰什么。
警察是吃这碗饭的,一看这种表情,就知道王海琴有问题了。
开始,派出所的警察认为,王海琴的女儿可能不是亲生的,所以,她才会忍心让袁广建去祸害。但陈文和曹凯却不这么认为,他们都是搞刑事案件出身的,他们怀疑王海琴应该是杀过人!
王海琴是曹凯和陈文一起审的。审之前,就给王海琴戴上了手铐。
陈文说:“大姐,你爱人过去有个情人叫李静是吗?”
王海琴点了点头。
陈文说:“四年前,你到派出所报案说,你爱人领着那个李静跑了,但现在派出所已经找到了李静,她说,你爱人从没领她跑过……”
王海琴说:“那就是我爱人自己跑了。”
陈文说:“你爱人跑到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王海琴说:“我要是知道的话,我就去找他了。”
王海琴现在的态度非常平静。但过去王海琴一点都不平静。她和派出所说她爱人跑了的时候,哭成了泪人。她和公公婆婆说她爱人如何负心时,也哭成了泪人!
她爱人拈花惹草,曾经在广州嫖娼被抓,派出所、公公婆婆都清楚,所以,她爱人领着情人私奔,派出所、公公婆婆,都没怀疑!这些年,王海琴给外人始终是那种受了极大伤害的印象。
正是这种假象,没人会想到,王海琴可能杀了自己的丈夫!
曹凯说:“王大姐,你不要有任何侥幸心理了。一个大活人失踪了这么久,不可能永远被你掩盖住的。其实,你小姑子,一直在怀疑你!”
王海琴低下了头。后来,她主动要了一支烟。抽完烟,王海琴开始交代杀她爱人的经过。
王海琴先给爱人吃了安眠药,然后是用绳子勒死的。她把爱人的尸体蜷缩起来,装进了麻袋里……
王海琴说得非常冷静,冷静得让曹凯、陈文这样过去没少审杀人犯的老警察都感到了后背冒起了凉风。
王海琴说:“这些年,我怕暴露,我一直在琢磨怎么隐藏自己,袁广建害了我女儿,我不敢报案,我就怕因此把我给暴露了……其实,这种日子,我早就受不了了,你们现在把我抓起来,对我来说,是个解脱!”
24
王海琴把装有尸体的麻袋扔进了自家的菜窖里。过去林河很多家庭都有菜窖,到了九十年代,即便是冬天也都能买到各种蔬菜以后,菜窖大都废弃了。王海琴把尸体扔进菜窖后,和邻居说菜窖里进水了,不久找人就用土把菜窖填上了。像这种做法过去很普遍,没人会想到菜窖里还会埋着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被挖出来的时候,麻袋、肉体大都已经腐烂,只剩下一堆冷森森的白骨!
挖尸体的时候,王海琴到现场进行了指认。当那堆白骨被挖出来时,王海琴还是很平静地注视着。
陈文问她:“大姐,你杀你爱人究竟是什么原因,你能告诉我吗?”
王海琴说:“我对他那么好,他却总去搞女人。偷着搞,我就认了,他还跑到广州去搞!被警察抓住了,没钱交罚款,让我从家里拿钱给他去交!这是什么人呐,我的脸,都被他给丢尽了!”
1
余小蕾从火车上下来,就扑到了陈文的怀里。余小蕾打扮得像个学生,弄得陈文有点难为情。
余小蕾说:“你亲我。”
陈文说:“这么多人,回家再亲啊。”
两个人往车站外走的时候,余小蕾高兴得像个孩子。她说:“我早就想来了,我一天天地盼,我爸都看出来了。他和我说,没什么事儿,你到林河去玩玩吧!真是奇怪了,我爸这么一说吧,我反倒不好意思了,我和他说,林河有什么好玩的?”
余小蕾这几天主动到她父亲的公司帮着干这儿干那儿。
陈文说:“你爸公司累不累啊?”
余小蕾说:“累倒不累,可我不太愿意去。那些副总什么的,见我都可客气了。都叫我余总……”
陈文说:“怎么还叫余呢?不是让你改吴了吗?”
余小蕾说:“是我爸不让。他说,我妈苦了一辈子,在天上要是知道了我把姓又改了,该难过了。”
余小蕾说着说着,有点哽咽了。
陈文说:“你爸说得对,小蕾,我不该给你出这个馊主意。”
余小蕾说:“没有。我能看出,我爸愿意我改回来。但既然他这么说了,我就先不改了。陈文,改了,我心里真是挺难受的。”
陈文说:“难受就别改了。其实,我的目的很简单,是希望你和你爸的关系别搞僵。”
余小蕾说:“搞不僵。这个礼拜,我把我爸忽悠得老好了。我天天在公司夸他,我说,爸,你可真了不起,你公司有这么多人呐……”
余小蕾不太会夸人,她说完,陈文都起鸡皮疙瘩。
余小蕾说:“陈文,你说得真对,我夸我爸那么露骨,可他听着还老舒服了。”
陈文听着余小蕾滔滔不绝地说着,没怎么接茬。
袁广建、王海琴的案子让他心里有些沉重。
余小蕾说:“按你说的,我和我那个小妈这个礼拜也处得挺好。哎呀,我这个小妈怪不得被我爸那么轻易就骗到手,她也可实在了。你知道她和我说什么吗?她说,‘小蕾,你爸告诉我,说你让你那个男朋友教得可会来事儿了,说话都一套一套的……’陈文,你看这些话,她都和我说,你说她是不是也挺傻的!”
陈文领着余小蕾要去饭店吃早餐。
余小蕾说:“我们回家吃吧!”
陈文说:“家里我没准备。”
余小蕾说:“有方便面吗?”
陈文说:“有。”
余小蕾:“吃点方便面就行。我困坏了。”
余小蕾昨晚坐了一夜的火车。
陈文说:“你在车上没睡呀?”
余小蕾说:“可不是吗?我可兴奋了。”
陈文领着余小蕾回到了家里,简单地吃了一口,余小蕾就开始洗澡。洗完澡,余小蕾钻进了被窝里。
余小蕾说:“哎呀,床单、被罩都换新的了。”
睡觉的时候,余小蕾让陈文搂着她。
陈文说:“你睡吧!”
余小蕾感觉出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又不想娶我了?”
陈文急忙躺下搂着余小蕾:“亲爱的,我怕你睡不好觉。”
余小蕾说:“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陈文怕余小蕾误会,就把袁广建、王海琴的案子简单地说了说。
余小蕾听完,格外惊讶:“是吗?这……简直太可怕了。”
陈文也说:“确实挺可怕啊!小蕾,我们当警察其实什么可怕的都见过,但像这么可怕的,还真是头一次见着,亲爱的,你说,孩子要是贪上了这样的家庭……”
余小蕾吓得紧紧地搂着陈文:“亲爱的,我感觉我现在真是太幸福了……”
2
幸福中的余小蕾在陈文的怀里一直睡到了中午。醒来之后,她的手开始在陈文的身上乱摸。
陈文说:“咱们起来吃饭吧!”
余小蕾说:“我不饿。”
陈文说:“我饿了。”
余小蕾说:“你也不饿。”
余小蕾要吻陈文。
陈文轻轻地推开余小蕾:“起来,咱们去吃饭。”
余小蕾说:“你要我吧……”
陈文说:“小蕾……”
余小蕾说:“你别训我,我知道你怕我爸有想法,其实我爸还有我那个小妈都认为咱们已经在一起了。我那个小妈说,有了孩子,我给你们看,我来的时候,我爸还说,太晚了就在林河住一宿吧……”
陈文把余小蕾从床上抱了起来:“我这样不是给他们看!”
余小蕾说:“那你是给谁看?”
陈文说:“我是给自己看。小蕾,我得问心无愧。我都这个年龄了,遇到你这么好的女孩我太不容易了,我必须要严肃认真,一丝不苟……”
陈文把余小蕾都说乐了。
陈文说:“你别乐,真的,如果过些日子,你要是讨厌我了……”
余小蕾捂住了陈文的嘴:“别往下说了,这辈子,我就赖上你了。”
3
陈文请袁广建目的是怕其给自己找麻烦,但没承想,麻烦由此反倒大了起来。
袁广建涉嫌幼女强奸案,这种案子是不公开审理的。袁广建被抓以后,社会上议论纷纷。袁广建过去祸害过陈文,现在陈文又把袁广建抓起来,不少人都说,这是陈文在蓄意报复!
有关陈文的谣言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过去陈文习惯了从不在意,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陈文多少有些担心起来: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呀!
人生总是越怕什么就越发生什么!
何涛半夜突然给陈文打电话,说要见见他!
陈文知道有重要的事儿发生了。
见面之后,何涛说:“老六这个王八蛋明天一早要去省城告你!”
老六接手林河宾馆后,由于没有何涛的人脉关系,宾馆效益一路下滑。过去,为了吸引投资者,市里对林河宾馆有说法,警察只能对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来投资的越来越多,根本不需要再靠小姐招商引资了。尤其是,林河这两年来,卖淫嫖娼越来越猖獗,再不下狠茬子,可能就会出现新的问题。于是,市里这方面不再有任何说法了。
这下,公安局不再客气,凡是涉及相关犯罪的一律顶格狠狠收拾。
老六因此被抓了起来。如果不是何涛求陈文帮忙,老六现在都可能判了。
何涛对陈文说:“老六真是个王八犊子,你把他救出来,他反倒要去告你!”
陈文很闹心。九大队搞案子时,老六也净去帮忙,他对九大队的做法是了解的,他要去告的话,会很麻烦!
陈文说:“老六我没对不起他呀,他干吗要……”
何涛说:“他不是赔钱了嘛!他把责任都推你身上了。他认为,是咱们俩合伙算计他!”
陈文说:“他接你的宾馆,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也太不是人了!”
何涛说:“陈哥,过去,你没少帮我,现在呢我想帮帮你,我干脆给老六拿一笔钱吧!”
陈文说:“不行,你给他拿钱了,不更证明我和你合伙算计他了吗?那样他会更没完没了。”
何涛说:“不给他钱,那你就得赶紧把他抓起来……”
陈文说:“我不能因为他告我,我就抓他呀!再说,现在要告我的人多了……”
何涛说:“是啊,陈哥,怎么现在突然有这么多人要告你?”
陈文说:“都是袁广建那个案子闹的,大家以为是我在报复他,怕我继续再报复别人,就都一起来整我了!”
何涛说:“那……怎么办?陈哥,你得想个办法啊!”
陈文说:“现在,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了。”
4
两年前,陈文因为案子要毙老六,老六始终耿耿于怀。现在看到这么多人想告陈文,他振臂一呼,带头组织了一帮人。
到省城告陈文,除了老六,安国华、李承宝,跟着去了七个。老六原名叫刘庆平,他是以实名对陈文进行了举报。举报内容主要有强奸、勒索、绑架和刑讯逼供!
过去匿名举报陈文,省里大都转回了市里,这次是多人实名举报,省里格外重视。郑建国亲自带队来到了林河。
七年前,就是郑建国来查的陈文,这次又是他。
陈文对曹凯说:“这就是命啊!”
曹凯说:“你这个命不错,换别人来,够你喝一壶的。”
郑建国来之前,曾经给曹凯打了一个电话:“怎么搞的,这么多人告陈文?”
曹凯说:“陈文这两年没少干工作,工作干多了,自然告的就多嘛!”
郑建国说:“不要为他辩护,他自身肯定还是有问题。”
曹凯和陈文说:“郑处长和市里沟通了,市里对你和九大队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
陈文说:“那郑建国干吗还来查我?”
曹凯说:“他不来查,还得有人告你,把你查清了,谁再去告,就都没用了。”
陈文说:“问题是他这次要是真查出问题来,怎么办?”
曹凯心里没底了:“老弟,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问题?”
陈文说:“我肯定没问题,但我怕我搞的案子有问题!”
郑建国到林河之后,首先找陈文进行了谈话。谈话时,屋子里除了他们俩还有专案组其他人。
郑建国说的还是过去那套话:“小陈,你不要有什么包袱,更不要有什么压力。我们虽然从省里来,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有了特殊的权力。请你相信,我们对你的调查,完全是在法律的框架里。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把你的问题,尽快调查清楚。”
陈文也当场郑重表示:“我一定积极配合调查。”
5
专案组来林河,开始挺兴师动众,没几天,陈文就完全放下心来。上次,郑建国来二话没说,先把陈文双规了,这次呢,没双规不说,还让陈文偷着给他弄些好酒喝。
陈文心里放下了,表面上一点看不出来,见谁都一脸愁容。
这次专案组除了查陈文也查九大队。宋男见陈文拉长脸,心里有些害怕,他和陈文说:“要不,我把婚礼往后推一推吧!”
陈文说:“请柬都发出去了,婚礼怎么能随便推呢?”
宋男说:“不推的话,我怕再出什么事儿!”
陈文笑呵呵地说:“放心吧,不能出什么事儿!你家小刘怀孕这么长时间了,再往后推,露馅了可就是大事儿了!”
见陈文笑了,宋男多少放下心来。
宋男结婚,陈文没少跟着张罗。小刘的父母在市里有头有脸。而宋男的父母都是工厂里的一般科员。订婚、过礼时,陈文怕宋男的父母尴尬,所有的程序他都跟着。
小刘和宋男调侃陈文:“陈大队快赶上你爹了。”
结婚这天,陈文把局里的班子成员都找来了。
小刘和宋男都是局里民警,小刘就想让这些领导,算是娘家人!
陈文不同意:“小刘,我们都得算婆家人。”
小刘说:“陈大队,我也是你的兵啊,你也太偏向宋男了。”
陈文说:“我不偏向能行吗,九大队差不多都成你们娘家人了。”
九大队那些民警不少都惦记小刘,见小刘结婚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当娘家人,目的就是想刁难刁难宋男。
东北结婚说道多。接媳妇的时候,进门得喊妈,宋男喊得嗓子都哑了,里面也不给开门。
陈文在外面急了:“我命令把门给我开开!”
门开了以后,要找鞋。
新娘子把一只鞋藏起来,新郎官要找到给新娘穿上。
藏鞋一般都是象征性,很好找。可这回藏得是太秘密了。
小刘心疼宋男,向宋男使眼色,暗示鞋在床底下,可宋男爬进去找了半天也没有。原来是让一中队长给转移了。
找不着鞋,媳妇就不能接走,宋男着急了。
陈文让跟着来接媳妇的这些人全都帮着找,可都快到点儿了,也没找着。
陈文见到一中队长神态不太对,就把他按倒在了床上,原来他把鞋藏在了他自己的裤兜里。
陈文笑着扇了一下他的脑袋:“变态狂。”
结婚这天开什么玩笑都行,干什么事儿都允许。(那种事儿除外)
九大队这些人准备晚上闹洞房的时候,要好好折腾宋男和小刘。
都是自己的弟兄,陈文也不好说什么,可怕小刘的身体扛不住,就偷着对手下说:“现在省里来人查咱们,咱们要低调,晚上不要闹洞房了。”
九大队虽然解散了,但陈文说话仍然好使。
干警们明知陈文向着宋男、小刘也不敢说什么。
结婚这天,除了局里的领导,郑建国也来了。
小刘的母亲与郑建国的爱人在党校是同学,郑建国是替自己爱人来的。但别人不知道这层关系,还以为郑建国是被陈文请来的。
婚礼不仅办得热闹,也因为郑建国的到来,提高了规格!
吃饭的时候,局里的主要领导、小刘父母的主要领导全都陪着郑建国。郑建国是整人的干部,不太会笑,但在婚礼上,他还是表现得挺随和。
婚礼结束后,由于陈文不让闹洞房,年轻的警察都早早地离开了。陈文一直没走,他想等着送郑建国。
但郑建国走的时候,却要求把宋男和小刘也一块带走。
陈文怕理解错了,还问郑建国一句:“郑处长,要把他们带到哪儿啊?”
郑建国说:“你不用问了,你也跟着一起去。”
郑建国来的时候,专案组的两辆车就停在门口。参加婚礼来的车很多,谁都没注意。但在婚礼上把新郎、新娘全都带走,这也太不近人情了。
陈文对郑建国说:“郑处长,他们也跑不了,就先带我一个人呗!”
郑建国没理陈文,找到了小刘的母亲,解释说:“老妹,对不住了,案子涉及太大了,我只能这样。”
小刘的母亲经历过世面,她对郑建国说:“郑处长,孩子被你带走了,还能回来吗?”
郑建国说:“那就得看孩子是不是听话配合了。”
郑建国带走宋男、小刘和陈文,好在是晚上,客人都已经走差不多了。怕传出去丢人,小刘的父母对外说,孩子连夜去旅行结婚了。
可这种骗人的鬼话,没人相信。差不多当天夜里,专案组在婚礼上抓走了陈文、宋男和小刘,就已经传得满大街都是。
6
专案组设在原九大队办公的地方。过去,九大队没少往这里抓人,现在,九大队的核心成员也被抓到了这里,影响是不言而喻。
小刘过去在公安局的纪检委待过,母亲又与郑建国的爱人是党校同学,多种因素,让办案人员对小刘很关照。
找小刘来主要是查清相关账目。
九大队追回那么多钱,各种来往账目很多。这些账目大都经过小刘之手。让小刘来说明情况,也无可厚非。
九大队的账目分门别类,齐全不说,还格外细致,要说明的情况很简单,小刘到专案组谈清问题,用了不到两个小时。
小刘的父母还有公安局的领导都在院子里等着。见小刘出来,全都很惊讶。
小刘的母亲抱着小刘一边淌眼泪,一边还哆嗦。
小刘没有着急回去,而是要等着宋男。宋男是九大队的副大队长,又是陈文最直接的嫡系。宋男恐怕不会很快能出来。
父母劝小刘说:“你自己先回去,我们在这儿等还不行吗?”
小刘说:“不行。”
好在宋男没多长时间也出来了。
找宋男来说明的,主要是九大队的办案情况。九大队办了那么多的案子,卷宗很多。全都说明,真得费点时间。
郑建国亲自找宋男谈话:“小宋,在婚礼上把你们找来,我们这么做很不合适,但好在我和你岳母熟悉,她应该是能理解的。考虑到今天是你的新婚之夜,就不留你了。但如果今后,我们遇到了问题,我们找你,你要随找随到。”
谈完话,郑建国亲自把宋男送了出来。小刘扑到了宋男的怀里。
郑建国对院子里的其他人说:“陈文今晚要帮我们干点儿活儿,你们就不要等他了,大家都回去吧!”
大家上了车陆续走的时候,郑建国把小刘的母亲叫到了角落里。
在婚礼上把人带走,小刘的母亲开始没少骂郑建国,但意识到自己的女儿要出事儿,小刘的母亲又开始无限担心起来。
即便让女儿回去了,也还是不放心。
郑建国说:“目前来看,我们没发现你女儿有什么问题,当然了,如果真的涉及了大问题,老妹,我劝你,你谁都不用找了。这个案子,省里领导有批示,别说你这个市里的小干部,就是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小刘的母亲说:“郑处长,我们相信孩子决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郑建国说:“真那样的话,你们就放心吧!我们来查的是陈文,即便真的涉及孩子们一些小问题,我也会酌情处理的。”
郑建国这么说也是实情。
专案都是集中精力查主要人物主要线索。当然,既然是专案组,对任何线索都是有权进行深入调查的。作为组长的郑建国能对小刘的母亲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天大的面子。
小刘的母亲一个劲儿地说着感谢的话。
郑建国说:“要感谢的是你,今晚,其实,我没必要非得在婚礼上把孩子们找来,我也是没办法啊。你和我爱人只不过在党校一起念了几天书,可这种关系现在传得到处都是。说你给我拿了多少多少钱!弄得我压力很大啊,今晚给你们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老妹,你要理解我啊!”
小刘母亲握着郑建国的手:“郑大哥,理解理解。说真的,只要孩子们都能平安,有点小影响算什么呀!”
7
郑建国这次来确实有很大压力。这是他第二次来查陈文。第一次查完,他提议把陈文树成了共产党员的一面旗。后来,旗倒了,陈文还被留党察看。这简直打了他一记闷棍。
这几年,陈文找他为别人为单位办过很重要的事儿。这些事儿林河市里都知道,而市里知道了,省里也会知道。
应该说,这次来查陈文,郑建国为了避嫌,他也不应该来。但郑建国非来不可。来之前,他向有关领导表示:“我一定要把陈文这小子完全、彻底地查清楚。”
举报陈文有涉嫌勒索、强奸、刑讯逼供等都是严重犯罪,这些犯罪有一个是事实,都能把陈文绳之以法!
所以,把陈文关在九大队里,郑建国是有特殊考虑的。
陈文被关进来之后,很配合地交出了枪和工作证。但郑建国只是把子弹收了起来,枪和工作证都没要。到目前,没有直接证据,郑建国不能对陈文采取强制措施。
这种情况下,陈文是有权要求回家的。但郑建国对陈文说:“你们九大队这里阴森恐怖,我们住在这里害怕,所以,就得麻烦你陪着我们了。”
两年前,老六因开妓院被陈文抓了起来。开始陈文要毙老六,但局里不同意,只好对老六取保候审。当时,老六交了六万保金。为此,老六告陈文对自己勒索。
郑建国到刑警大队找来了当初的卷宗,那六万块钱最后都转给市里帮企业排忧解难了。郑建国质问曹凯:“那是保金呢,你们怎么能这么干呢?”
曹凯说:“我们不这么干,怎么完成市里交给我们的任务啊!”
曹凯找出了市里下发的相关文件,郑建国没看完,头就大了。他说:“这还牵扯到市里了。你们刑警大队先给我出个手续,证明这六万块钱没进陈文的腰包,就行了!”
曹凯说:“把这些文件,我给你复印一套,你要不要?”
郑建国说:“我不要。将来有人要是复查的话,你给他们吧!”
查完敲诈勒索,查陈文涉嫌强奸,就变得非常简单了。当初公安局为了接受政协的质询,把材料、录音已经弄得很全面。郑建国听完彭惠闹陈文的录音,还很感慨:“陈文也是,怎么碰到了这么个娘们。”
曹凯说:“这个娘们就是老六找来的,他是为了报复陈文。”
陈文涉嫌勒索、强奸都不靠谱,最后,郑建国问曹凯:“陈文到南方绑架李久全是怎么回事儿?”
当初,为了把李久全抓回来,陈文曾经让老六冒充过杀人嫌疑犯。老六是掌握内情的。
曹凯说:“郑处长,具体情况呢,我不好多说,你们可以找李久全本人去谈谈。”
郑建国说:“找他本人谈了,李久全根本就不承认有这回事儿!”
曹凯说:“被绑架者本人都不承认被绑架了,这不是在诬告陈文吗?!”
郑建国说:“无风不起浪,这么多人告陈文,难道陈文就没问题?”
曹凯说:“他当然有问题了。”
曹凯找出了市局与市里相关部门的一个对账单:“郑处长,你看看,陈文为这么多企业追回了这么多的钱,你说,陈文能没问题吗!”
郑建国认真地翻看着单据。
曹凯说:“我们警察干工作从来就是交一个,得罪十个。现在这么多企业被救了,这么多工人不用下岗了……郑处长,你想想,陈文要得罪多少人啊!”
8
强奸、勒索、绑架显然都是无稽之谈。刑讯逼供陈文是涉嫌的。
但陈文一口咬定说:“我们可没刑讯逼供,最多和犯人闹着玩儿来的。”
郑建国说:“把老鼠塞进裤裆里也是闹着玩?”
陈文说:“没有这回事儿!”
郑建国说:“承认吧,十年前,你就这么干过。”
陈文说:“十年前,我干过我承认,但这些年,我是真没干过。”
陈文看出郑建国这次来是要狠狠地查,他不得不得为自己考虑。
郑建国说:“干吗要这么干呐?林河公安局可是你最先提出不动犯人一指头的啊!”
陈文说:“对啊,我确实也没动过犯人一指头啊!”
郑建国说:“你吓唬也不行啊,严格说,吓唬也属于刑讯逼供!”
陈文不吱声了。
郑建国说:“承认吧,我不会治你罪的,这方面我没证据。”
陈文还是不说。
郑建国说:“对我还不信任呐!”
郑建国脱了上衣:“我身上没录音机,我像你似的,动不动就偷偷录音。”
郑建国把陈文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陈文说:“郑处长,吓唬犯人确实有。”
郑建国说:“干吗要吓唬人啊?”
陈文说:“不吓唬,他们不交代啊!”
郑建国说:“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啊……”
陈文说:“我们抓的都是骗子,这些骗子一个比一个能说……再说,郑处长,我们也没这个时间和精力,我们最多一天抓来了17个骗子!”
陈文开始一个个地讲着这17个骗子如何胡搅蛮缠。
郑建国说:“行了行了,你讲一个,我就够了。”
对陈文的审查是在和风细语中进行。
郑建国用的是陈文过去的办公室。两个人坐在沙发里,像老朋友交谈似的。
郑建国说:“刑讯逼供这个事儿吧,就不追究了。”
既没造成任何伤害,也没有任何证据,想追究也难。但陈文还是不断地说:“谢谢谢谢。郑处长,我代表过去的九大队,衷心地感谢。”
陈文嘴上说谢谢,心里始终提防着郑建国。
先拉拢再突射冷箭这一套,陈文也会。尽管陈文知道郑建国查不出什么,但他也不敢大意。
郑建国说:“陈文,为什么我要和你推心置腹地谈呢,我是感到了疑惑,你们九大队这两年,为企业追回了这么多的钱,可我竟然查不出你们自己有一点点的贪污。”
陈文说:“要说一点没有吧,不现实。但反正,我是没查出来。”
郑建国说:“你查是什么意思?”
陈文说:“九大队有专人查这件事儿!每个月,我还请纪检和审计帮我们来查!这两年,这么多次反复查,我始终没查出问题。”
郑建国说:“怪不得。但陈文,会不会你在做样子呢?你表面查大家,暗中,你自己偷摸贪污……”
陈文说:“郑处长,我要想贪污,不用偷摸。我随便想个办法,你们保证查不出来。”
郑建国说:“我怕就是这一点。”
陈文说:“你不用怕,这方面,我绝对不会去做。”
郑建国说:“为什么?”
陈文说:“很简单,我那么做了之后,我会心里有鬼。郑处长,信不信由你,我这方面特别不成熟,心里有鬼,我睡不着觉。这两年,白天我都累得睁不开眼睛,晚上要是再睡不着觉,我情愿一头撞死!”
郑建国说:“陈文,你敢发誓吗?”
陈文说:“我太敢了。郑处长,这么说吧,我不仅一分没贪,我还往里搭了不少呐!”
为合同制民警转正时,有不少饭局,都是陈文自己掏的钱。
郑建国说:“陈文,那你告诉我,看见钱,你不动心吗?”
陈文说:“怎么能不动心呢,但我不敢,一是怕整了之后,心里怕有鬼。另外,我周围有这么多的枪口对着我,郑处长,换成你,你敢吗?”
郑建国说:“陈文呐,我这次来,主要功夫就是查你是否有贪污问题,你可千万别忽悠我啊!实话告诉你,其他问题即便有,也都是小问题!”
陈文心想,快别忽悠我了,现在哪还有什么小问题!
陈文说:“郑处长,关于钱的方面,您对我就尽管放心吧!我看出来了,您这次来,不查出我点儿什么问题,你是决不罢休的。这样吧,我给你提供个线索!”
郑建国说:“好啊!”
陈文说:“你已经查了我们的办案卷宗了,你能看出,我们对罪犯的处理大都是取保候审,我这是钻了法律的空子。我成立九大队的宗旨是要最大限度地为企业挽回损失,但法律可不是这么要求我们的,我就在取保候审的其他项里,做了文章……”
郑建国说:“你干吗要做文章啊,你依法办你的案不就完了。”
陈文说:“我没法可依啊!企业要的是钱,罪犯要的是自由,把罪犯押起来了,钱肯定追不回来。怎么办,只能取保候审。但郑处长,我不得不为我们九大队藏个心眼啊,我的手下全是小年轻的,他们要是因为这个惹了麻烦,我对不起孩子的家长啊,所以,我就向市里要了说法,市里当时着急为企业排忧解难,稀里糊涂地就按我的意思,出了这个说法……”
陈文从卷宗里找出一些材料,给郑建国指着:“你看,我把责任都推给了市里……”
郑建国说:“你不用和我说这么复杂,你就说,你这么干有什么目的?”
陈文说:“我的目的很简单,出了问题,我的手下不承担责任呐,现在,你到市里,别让他们承认这个说法,你把责任推给我,我来承担就完了。”
郑建国说:“你干吗要承担?”
陈文说:“郑处长,这回不是你来查我吗?你过去帮了我那么多忙,我总得承担点儿吧!”
郑建国说:“问题是你这么干不是让市里陷入不仁不义吗!”
陈文愣住了:“郑处长,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郑建国的眼圈忽然湿润了:“陈文呐,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你放心吧,我和市里都不会这么做的。你们为企业追回了这么多的钱,你们已经流了血流了汗,最后我们决不会再让你们去流泪的!”
9
郑建国流着眼泪说着这些感人的话,没有让陈文有丝毫的感动。在结论没下来之前,他什么都不会相信。
毕竟自己钻法律空子,放了那么多的人!这些如果不查稀里糊涂也能过去。但问题是,专案组兴师动众地从省里下来,会稀里糊涂吗?
陈文认为不会!所以,即便陈文被放了出来,他依然保持着很高的警惕。
陈文出来的时候是在早晨。空旷的院子里,除了专案组的车,还有陈文的车。
从陈文的车里下来了宋男、小刘还有余小蕾。
三个人没说话,先和陈文拥抱起来。小刘把余小蕾推进陈文的怀里,和宋男在外面用力搂着他们俩。
陈文说:“行了行了,赶紧上车,别让专案组看见。”
上了车,陈文对小刘、宋男一个劲儿地问寒问暖。
小刘说:“我们俩都没事儿,这两天可把小蕾急坏了。”
陈文对余小蕾说:“你辛苦了啊!”
余小蕾一下子就热泪盈眶了。
陈文提议去吃自助餐。小刘说:“你和小蕾去吃吧,我和宋男回家了,熬了一宿,困完了。”
陈文把宋男、小刘送回家之后,余小蕾也说:“不去吃了,我们回家去吃。”
陈文考虑了再三,还是把车开到了餐厅。
吃饭的时候,陈文没少吃,余小蕾只吃了几口。
陈文说:“你不饿啊?”
余小蕾说:“不饿。”
吃完饭,陈文仍然没有开车回家,他只是在车里深情地抱着余小蕾。
余小蕾说:“我们回家吧!”
刚刚出来就见到了余小蕾,陈文内心很激动。回到家里,陈文估计很难控制住自己。现在结论没下,陈文很怕对不住余小蕾。
陈文骗余小蕾说:“我们不能回家,家里已经被安装了窃听器!”
余小蕾说:“那我们到宾馆吧!”
陈文说:“我的结论周三才能下来,这两天,肯定还会有人跟踪我。”
余小蕾紧张地向窗外看着。
陈文说:“小蕾,你别怕。这次抓我是因为工作,我估计不会有大问题的。”
余小蕾说:“还会再抓你吗?”
陈文说:“应该不会了。”
陈文把余小蕾送到了火车站,他说:“小蕾,你总在这儿,你父亲该惦记了。你先回去,等结论一下来,我就到省城去看你。”
余小蕾十分不情愿,搁往常她肯定会撒娇赖着不走,但现在看到陈文那么严肃,她只好乖乖地听话。
10
专案组在陈文是否贪污上的确是很下了功夫。查来查去,没查出陈文有问题,也没查出九大队有问题,倒把于德才查出了问题。问题也不大,涉及不到五千块钱。有两千块钱,于德才还是把别人的问题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于德才等几名经侦老民警,在九大队干不到半年,就被陈文撵了回去。他们现在又属于经侦科。
专案组不想管闲事,把于德才的问题交给了公安局纪检委。公安局纪检委很快做出了处分决定,将于德才调离公安机关!
调离已经是很轻的处分,但从公安局调出去,对警察来说是一种很大的耻辱。所以,陈文被放出来,当天就去看望了于德才。
于德才说:“你没还结论,倒先来看我!”
陈文说:“对不起,老大哥,是我连累了你。”
如果这次不查得这么深这么细,于德才的问题查不出来。
于德才说:“和你没关系,还是我自己有问题啊!”
陈文说:“你有什么考虑没有,用不用我帮你找份工作?”
现在林河有不少外地来的投资企业,他们很愿意招聘本地人,像于德才这样有机关背景的,更是喜欢。
于德才说:“李久全去年就想让我去给他们当保卫科长,我没答应。现在,这不知道我出事儿了,倒把他乐够呛,他已经把办公室都给我准备好了。”
李久全的VC制药厂现在规模很大,小偷小摸很严重,于德才过去一直在反扒队抓小偷。于德才去当保卫科长太适合了。
陈文说:“李久全给你开多少钱呐?”
于德才说:“他们给开年薪,说是,第一年先给五万!”
那个年代五万都能买房子。
陈文很高兴:“开这么多钱,去年你就应该辞职不干了!”
于德才有点不高兴了:“陈文,现在如果有给你开十万的聘你,你去不去?”
陈文没接茬。
吴建平在这之前已经和陈文说过:“将来不行你就帮我干吧,像你这么拼命地干工作,你要是都用在挣钱上,用不了十年,你都能超过我!”
陈文当时也没接茬。
于德才说:“陈文,我们警察这个破工作,你说,干吗我们总是舍不得呢?”
陈文说:“当警察的都贱呗!”
11
曹凯说:“老弟,结论下来了,你一点事儿都没有。”
陈文说:“大哥,真的?”
曹凯把专案组正式下的结论让陈文看了。
陈文看完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这就算完了,曹局,你忘了,我还忽悠过市里呢!”
曹凯说:“谁忽悠了谁还很难说呢!”
曹凯把专案组的调查情况,简单地和陈文说了说:“你别老怕你钻了什么法律的空子,法律哪有空子总让你钻呐!放心吧,你在九大队搞的所有案子,无论谁来查,都查不出毛病!”
专案组在这方面压根儿就没怎么查!在九大队所有案子里,追回的每笔钱都有市里、企业的申请,放的每个人也都有市里和企业的同意,往深了查,谁都得迷糊。
发展是硬道理,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是中心工作,专案组再专案,也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曹凯说:“专案组来查你,没查出你问题,倒查出了一堆成绩。郑处长这次打算向市里建议,还要再树树你!”
陈文说:“什么还要树我?”
曹凯说:“对呀!上次树你为严打标兵,这次树你为……”
陈文拍着桌子:“曹大哥,你和郑处长说,坚决不能再树我了。”
曹凯说:“你怕什么呀?”
陈文说:“上次,把我树那么高,结果把我摔得鼻青脸肿,这次树我再摔下来,我就得没命了……”
陈文十分激动,自己能平安无事,已经谢天谢地。他可不想再没事儿找事儿。露多大脸现多大眼,对陈文来说,是铁律!
陈文说:“曹局啊,你是我亲爹行吗!千万别树我了,现在把我树起来,不是标兵,而是靶子!再说,我干的工作都是警察应该干的,树个鸡巴毛啊!”
曹凯笑了:“本来要树你,可你这一口一个鸡巴毛,想树也没法树了。”
12
原定周三下结论,曹凯周一下午就告诉了陈文。这么大的喜讯,陈文本来想当天夜里就给余小蕾打电话。但他忍住了。陈文心里还是有些不托底儿,似乎感觉这个事儿不会轻易完似的。
周二的上午,市里的黄主任找到了陈文:“听说,结论下来了?”
陈文说:“下来了。感谢你给我说了那么多好话。”
专案组找黄主任了解情况时,黄主任没少为陈文和九大队歌功颂德。
黄主任说:“应该的应该的。”
黄主任的脸色不是很好。
陈文心里泛起了嘀咕:“黄主任,是不是有事儿啊?”
黄主任点了点头:“事儿不小啊!何涛跑了!”
陈文说:“他没跑。”
省里来查陈文,何涛怕牵扯到他,躲了起来。
黄主任说:“何涛和我也说他出去躲一躲,可是……”
黄主任拿出了几张纸,递给了陈文,陈文看的时候,手便不住地哆嗦。
何涛从银行骗走了270万!
陈文说:“银行什么时候发现的?”
黄主任说:“礼拜六。”
陈文说:“为什么不报案?这都两三天了……”
黄主任:“何涛已经跑了,报案有什么用?再说,我也想等你的结论下来!”
何涛与陈文的关系这么密切,前两天报案的话,专案组肯定会继续往下查的!另外,市里不少项目引进来都与何涛有关,继续追查陈文,市里也会受到牵连。
陈文说:“这个事儿要大啊!”
黄主任说:“现在怎么办?”
陈文说:“赶紧向曹局汇报。”
曹凯听完汇报,手心也直冒冷汗。何涛把很多招商引资的荣誉让给了公安局,一旦这个案子闹大了,公安局也脱不了干系!
曹凯说:“得尽快把何涛抓回来!”
陈文说:“不太好抓呀!”
陈文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何涛逃跑,市里、局里最多只是影响不好。但对他来说,很可能就是灾难!
13
陈文到大连要路过省城,他怀着很复杂的心情去看了余小蕾。
余小蕾见到陈文还有点不愿意:“我爸告诉我,你的结论星期一就下来了,你怎么没和我说呢!”
陈文说:“我想见面和你说,好让你有个惊喜!”
余小蕾很单纯,陈文这么说,她就信了。她依偎在陈文的怀里,撒着娇说:“今晚,我不回去了,陪你住宾馆了啊!”
陈文说:“好啊!”
余小蕾说:“好什么好,太明显了,我爸和我小妈该笑话我了。”
陈文搂着余小蕾好一顿亲,余小蕾被亲得直兴奋,她说:“你想不想……”
陈文说:“我不想,我只想亲你!”
余小蕾说:“你那方面是不是有毛病?别生气啊,我看书上这么说……”
余小蕾笑眯眯地一边说,还一边摸陈文,摸得陈文欲火熊熊燃烧。
陈文把余小蕾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小声地批评道:“别乱摸了,知道我没病,就行了,啊!”
14
把何涛抓回来陈文认为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个年代伪造个身份证找个地方躲个三年五年的,警察毫无办法。如果是正常搞案子,陈文根本不会来抓,这是在白白浪费时间。但现在陈文的时间不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抓。何涛很熟悉陈文,既然想跑,他肯定会做好充分打算。果然,陈文在林河没查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毫无办法的陈文怀着试一试的心情来到了大连。
何涛与刘艳丽在一起工作了将近一年,也许,刘艳丽能知道何涛的下落。
陈文到了大连之后才给刘艳丽打电话。
刘艳丽很吃惊:“你咋没提前告诉我呢?”
陈文说:“你没在大连?”
刘艳丽说:“你有什么没事吗?”
陈文说:“没事儿,我路过顺便来看看你!”
刘艳丽说:“我晚上出来不太方便,明天中午,我请你行不行?”
陈文说:“行。”
第二天,刘艳丽在海边找了一家很像样的酒楼请陈文吃海鲜。吃饭的时候,陈文还调侃刘艳丽:“老公看得紧,晚上不让出来是不是?”
刘艳丽说:“没有。”
陈文快一年没看到刘艳丽了,刘艳丽瘦了不少。
陈文说:“你都快皮包骨了!”
刘艳丽说:“你才皮包骨呢!”
陈文这些日子也确实没少瘦。
刘艳丽挖苦陈文:“和小媳妇舒服是不是?那也得悠着点儿,身体要紧!”
陈文没心情和刘艳丽闲扯,他说:“艳丽,我贪上事儿了!”
刘艳丽很吃惊:“你贪上什么事儿了?”
陈文说了省里来查自己,又说了何涛逃跑会给自己带来巨大麻烦。
刘艳丽误会了:“陈文,我对天发誓,何涛没在我这儿!”
陈文说:“我知道,我找你只是想问问,他和你有没有什么联系?”
刘艳丽说:“他和我能有什么联系?”
陈文见刘艳丽这个态度,没有再往下问。何涛曾经对陈文流露过他喜欢刘艳丽。
刘艳丽说:“陈文,何涛吧过去确实总跟我献殷勤,但我和他……”
陈文说:“你不用解释了,我现在想抓何涛,你估计他能在哪儿?”
刘艳丽说:“他在哪儿我哪能估计出来?”
陈文心里彻底凉了。也是,指着刘艳丽抓何涛,本身就胡扯!
刘艳丽见陈文不吱声,有点过意不去。她开始一个个提着何涛的朋友,陈文一一都否定了。
陈文说:“他们我都找了,没人知道。”
刘艳丽说:“那我就没办法了。”
两个人吃完饭,往外走的时候,见到走廊里,张灯结彩,准备庆祝香港回归。
刘艳丽忽然说:“陈文呐,何涛现在有可能在香港!”
香港回归何涛要亲自到香港去看,这个事儿过去何涛也和陈文说过,但陈文认为何涛只是瞎说而已。何涛经常瞎说,陈文对何涛的话从来不往心里去。但刘艳丽坚持说:“陈文,何涛很可能去,他还问我去不去呢?”
陈文说:“他什么时候问的你呀?”
刘艳丽说:“那可有日子了,那时我还没来大连呢!”
刘艳丽的言谈举止,陈文能看出她对自己仍有些依依不舍。从这一点,陈文就能判断出,刘艳丽不会为了何涛骗自己。另外,如果何涛真的来到了大连,刘艳丽真的把何涛藏了起来,陈文面对面观察刘艳丽是能看出蛛丝马迹的。
这也是陈文来大连要见刘艳丽的主要原因。
刘艳丽显然并不知道陈文的鬼心眼,她真以为陈文是路过来大连的,请完陈文,她还问:“你要直接去香港抓何涛吗?”
陈文说:“是的。”
15
曹凯在电话里被气得乐出了声:“到香港?你咋不说到美国呢?”
陈文说:“不是我要到香港,我说的是何涛可能在香港。”
曹凯说:“那不是一回事儿吗!陈文,就算香港回归以后,咱们也没权过去抓人!现在香港和外国一样,得通过公安部向国际刑警组织发通缉令,像何涛这样涉嫌经济案子的,人家根本就不会理我们……”
陈文在电话不高兴了:“曹局,我是警校毕业的,还用你给我上课啊,我的意思是到深圳堵何涛,他从香港回来时……”
曹凯说:“你以为何涛非得从深圳回来呀?他可以坐飞机直接到北京……”
陈文说:“北京管得严,何涛不大敢用假身份证!”
曹凯不同意这么抓何涛主要是线索太不靠谱了。但在目前情况下,也没有更好的线索。曹凯万般无奈只好说:“那我马上派宋男他们过去吧!”
陈文说:“好,曹局,如果抓不着,费用由我出。”
陈文手里还有几万块钱,本来他是准备结婚用的。可如果抓不到何涛,陈文这个婚估计就得泡汤了。
曹凯说:“陈文,费用是小事儿,现在,何涛这个事儿,已经在市里传开了,如果这次抓不到,你得马上回来了。”
陈文说:“我明白。”
抓不着何涛,有可能就得抓陈文了!
16
陈文从大连直接飞到深圳,宋男带了五个人得从省城转机。他们到深圳已经是夜里了。陈文到飞机场亲自去接。见到宋男,他不好意思地说:“新郎官这回把蜜月搭进去了。新娘子没意见吧!”
宋男趴在陈文的耳边说:“新娘子要不是怀孕了,还要跟我来呢!”
陈文也趴在宋男的耳边说:“她怀孕反应厉害吗?”
宋男说:“挺厉害,天天吐。”
陈文说:“她妈看出来了吗?”
宋男说:“看出来了,但都可高兴了,现在就开始给孩子准备小衣服了。”
陈文说:“也太早了。”
陈文和宋男能很高兴地闲扯,宋男估计,陈文可能是有什么好线索了。
果然,到还没酒店,陈文就说:“何涛在深圳有个朋友叫袁晓刚。他说,何涛过去通过他,还认识了一个叫徐刚的,这个徐刚是开旅行社的,现在,徐刚正带着一个团到香港去看回归了。”
宋男兴奋起来:“这么说,何涛有可能在这个旅行团里!”
陈文说:“是的。”
宋男有个同学是在深圳公安局一个警察类杂志社当记者。这个记者同学和公安局各部门都很熟,他领着这帮从东北来的警察,亲自到那个旅行社去调查,不到一上午,就把所有的事儿都查清楚了。
何涛可能是用假名,但他的照片不能是假的。徐刚领的那个旅行团里没有何涛,连与何涛长得像的人都没有!
这应该是在预料之中!线索不可能每个都能起作用。像这种情况,警察一般不会太往心里去。但陈文还是很沮丧,这次他太想抓住何涛了!中午宋男的同学请吃饭,陈文都不想去。
宋男说:“去吧,我同学说找了个很像样的酒楼!”
陈文说:“算了,你同学靠工资……”
宋男说:“我同学是记者,记者吃饭能报销!酒楼里能看电视,可以看香港回归!”
陈文见宋男这么说,就去了。巧的是,在酒楼门前,碰到了何涛那个朋友袁晓刚。袁晓刚开始也要请陈文,陈文没让,这次在酒楼碰到了,袁晓刚还挑理了。
袁晓刚说:“陈老弟,你瞧不起我呀!”
怕南方人想多了,陈文把宋男的同学介绍给袁晓刚。都是南方人沟通起来容易多了。没说几句,就找到了共同话题,原来,大家来喝酒都是看香港回归的电视直播。
那时,陈文还不理解看直播干吗要一起在酒楼里看,回家消停看不好嘛!
等喝上酒看着电视里五星红旗在香港的上空冉冉升起的时候,陈文才觉得确实不太一样啊!南方人北方人全都起立一起喝酒一起唱国歌,那种感觉让陈文的眼眶都湿润了。
17
袁晓刚喝兴奋之后,猛然对陈文说:“何涛好像还认识周本贵!”
陈文说:“周本贵是谁?”
袁晓刚说:“也是我的朋友。何涛应该也认识他。”
陈文说:“那周本贵是干什么的?”
袁晓刚没往下说。
陈文把袁晓刚叫到走廊里,从兜里掏出五千块钱给他,袁晓刚把钱又塞回陈文的兜里。
袁晓刚不高兴地说:“你们东北人就会这个,老弟,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本贵过去搞走私和偷渡那帮人有联系。陈文对袁晓刚说:“求求你,让我见见周本贵,你放心,我只想找何涛,其他的,我什么都不问。”
袁晓刚说:“行,但不要让那个本地警察跟着。”
陈文说:“没问题,就我一个人去见周本贵。”
袁晓刚把周本贵约到了附近的一个酒吧里,陈文没说自己是警察,一个劲儿向周本贵诉苦:“何涛太不是东西了,我拿他当大哥,可他不仅骗走了我的钱,还把我媳妇也给拐走了。”
陈文说的是声泪俱下。刚看过直播,眼泪很容易出来。周本贵看到白白净净的陈文哭得如此伤心,直拍陈文的肩膀:“老弟啊,这个何涛太不是东西了!”
陈文说:“周大哥,如果你能帮我找到他,我不会亏待你!”
陈文从兜里把那五千块钱又掏了出来,周本贵同样又把那五千块钱塞回了陈文的兜里。
周本贵说:“你是袁晓刚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能帮你,我肯定帮你!但老弟啊,何涛真的没来找我。前些日子,他只是给我打过电话。”
陈文说:“他打电话都说什么了?”
周本贵说:“没说什么,就问我手里有没有像样的车。他想要一台九成新的宝马,我告诉他,我现在没有。”
陈文说:“那他给你留电话了吗?”
周本贵说:“没有。他说,过些日子,再和我联系。”
那时电话没有来电显示,何涛究竟在哪儿给周本贵打的电话并不清楚,但陈文隐约地感到,何涛应该是来到了深圳。
18
何涛到香港可能采用偷渡的方式,也可能通过正常渠道。当然,最大的可能是何涛压根儿就没到香港!
到香港看回归无非是看看中国现在有多么了不起,这完全可以通过电视看直播就行。
连人民警察都在电视上看,一个大流氓却要亲自跑到香港看,这种事儿,稍微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但不可能,陈文也照样领着弟兄们天天在出入境口岸守着。这比守株待兔都希望渺茫!
好在这对警察来说,也都正常。警察抓人很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多数都是有百分之一的希望,用百分之百的辛苦!
警察不怕辛苦,只怕命苦!
有时,苦苦守了一个月,嫌疑人最后竟然在眼皮底下跑了。所以,警察抓人有没有希望都得时时睁着雪亮的双眼。
在出入境口岸这么守着,转眼一个礼拜过去了。
曹凯给陈文打电话,明显不高兴了:“不行就回来吧!我不说了吗,何涛就算在香港他也可能坐飞机到北京!”
陈文这么直截了当地骂曹凯十来年都没有了。曹凯也想骂他,但陈文远在千里,曹凯不敢太刺激他。
曹凯在电话里只好小声地说:“专案组催我,让你早点回来。”
陈文说:“你告诉专案组,再他妈的催我,我从这儿直接偷渡到香港了。”
曹凯说:“香港都回归了,你偷渡过去还有鸡巴毛用啊!”
陈文说:“也是啊!曹凯呀,你真是我亲爹,你都把我给催糊涂了。”
19
曹凯不催陈文,陈文也打算回去了。何涛真的去香港看回归,也该早回来了。现在还守在这儿等何涛已经有点胡扯了,陈文赖着不走,主要是不想回去面对可怕的处境。
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再把自己抓起来!过去陈文被抓都好几回了。他不太在乎。陈文在乎的,主要是那样,他就没法结婚娶余小蕾了。
陈文去买飞机票的时候,心里一个劲儿地酸楚:我为党为人民过去流过那么多的血,现在又追回了这么多的钱,可如今我想娶个老婆生个孩子都这么难!
陈文买的飞机票是三天以后的,买完票,他又回到口岸和兄弟们一起继续守着。
买票时的酸楚仍然在陈文的心里,他的眼角有些湿润了。
宋男说:“陈大队,你怎么了?”
陈文说:“我一想起五星红旗在香港的上空飘起来,我的心情就……”
陈文后来回忆,他大概这句话没说完,他就捂住了嘴。他的眼睛直直盯着前面。
宋男顺着陈文的目光看过去,他也捂住了嘴。
陈文和宋男这些人都是化了妆的,他们能发现何涛,何涛不会发现他们。搁平时,陈文一定会等到何涛来到跟前再去抓!
但这次,陈文只问了句宋男:“这真的是咱们亲爹吗?”
宋男说:“大哥,绝对是咱们亲爹!”
这时,其他人也都看到何涛了,陈文一摆手,这些从东北来的警察就一起撒丫子跑了过去。
他们离何涛其实挺远,但何涛看到他们像饿狼一样跑过来,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陈文跑过来时,一只鞋跑丢了,都不知道。来到跟前,陈文没打何涛也没骂何涛。他只是把何涛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何涛被抱得上不来气,只得被动地去抱着陈文。
两个人那种感觉就好像是香港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20
何涛从林河跑了之后,怕暴露自己没和林河的任何人联系,所以,陈文被放出来了他也不知道。
何涛说:“要知道你没事儿,打死我,我也不跑啊。”
陈文说:“你跑就跑呗,干吗还弄银行的钱呐……”
何涛说:“陈哥,听说你们在婚礼上被抓起来,我的心都凉透了,你们这样一心为人民做事都被这样收拾,我这样的就更完蛋了,我一想,去他妈了个的吧,左右,这么地了,银行的钱我不弄白不弄……”
陈文说:“你真是多余啊!你挣了那么多的钱,你要是不弄银行,你可以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去过日子……”
何涛说:“陈哥,别说了,谁知道,你还能出来啊!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到香港看回归,何涛跑了之后,本来都打算取消了。但考虑到陈文已经被抓了起来,他又在最后时刻,改变了主意。何涛觉得,只要陈文待在监狱里,世界上就没人能抓得住他!
何涛说:“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好了,知道你出来了,陈哥,我肯定直接回林河向你投案自首了!”
明知何涛说的是假话,陈文也很愿意听。现在他的心情相当地好。
抓住了何涛,差点失去的美好生活,又重新回来了。回林河的路上,陈文与何涛有说有笑,仿佛两个老朋友似的。
何涛在手,陈文没什么可愁的了,所以,他对何涛到香港亲自看回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何涛说:“我去了吧,和没去差不多。全都戒严,升国旗的时候,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宾馆里看的电视直播!”
陈文说:“你是几个人看的。”
何涛说:“就我一个人!”
陈文说:“那你还不如我呢,我们是一大帮朋友一边喝酒一边看的!”
何涛说:“陈哥,香港人吧他妈的有点怪,对回归吧,不像咱们这么热烈。”
陈文说:“听说还有不少有钱人都跑了?”
何涛说:“跑的吧都是不太有钱的,真正有钱的没跑几个!”
何涛在香港虽然没亲自看到升国旗,但看了不少报纸!
何涛说:“香港真是言论自由啊,他妈的,什么都登。我看一张报纸上说,共产党吧太会了,专门弄心理战。过去,毛泽东在重庆见蒋介石,知道蒋介石不抽烟,谈话的时候,毛泽东就生生控制住自己烟瘾,一支烟也不抽,把蒋介石佩服完了。可是到了邓小平见英国撒切尔夫人的时候,则完全不一样了。报纸上说,铁娘子见到邓小平开始还要来硬的吓唬人呢!不好使!邓小平知道铁娘子不抽烟,他就故意当面抽烟使劲熏她。完了吧,还把痰盂放在跟前,冲着铁娘子大口大口吐痰。把铁娘子吓坏了,心想,邓小平这个人一定虎啊,快别惹他了,赶紧签字吧……”
何涛活灵活现地说着,好像他在跟前似的。
陈文说:“你可别瞎掰啊!”
何涛说:“我瞎掰什么呀,报纸上就是这么登的。”
何涛从拉杆箱子里摸摸索索找到了一张报纸,翻开后给陈文比画着:“陈哥,你看,这不,后来邓小平把铁娘子吓完之后,铁娘子刚出大会堂,就摔了个大跟头!”
21
陈文从组建九大队以来,对追回的钱有两种方法。涉嫌债务纠纷的,实打实多一分钱都不要,但要是涉嫌诈骗,犯罪分子碰到陈文算是倒了血霉,陈文能把嫌疑人兜里的最后一分钱都能抠出来!
何涛开始还想和陈文讨价还价:“陈哥,我骗了银行270万,我加一倍返540万,总行了吧!”
陈文说:“何涛,十几年前,我们就应该把你毙了,最后,为什么没毙你,你总该知道吧?”
何涛说:“我知道,我当时立功了,我出卖了别人,但现在,我没谁可出卖了!”
陈文说:“你现在可以出卖你的房子啊!”
何涛说:“那是市里奖励给我的!”
陈文说:“过去我们九大队有四台丰田越野吉普车,你记得吧,那也是市里奖励给我们的,可我们不照样又还给了市里……”
何涛说:“你那是为了你们合同制民警转正!”
陈文说:“你现在是为了你能活下去!”
何涛没明白陈文话里的意思。
陈文来到了何涛的跟前,俯下身,对何涛说:“有关取保候审的一些说法,市里要收回了,如果你想当守财奴,要钱不要命,那你这个案子,我只好往后推。推到最后要是把你给毙了,何涛,上刑场的时候,你可别埋怨我!”
何涛认真地看着陈文。
陈文也认真地让何涛看。
最后,何涛说:“陈哥,你没骗我吧?”
陈文说:“我要是骗你,我就是狗。”
22
陈文就是在骗何涛。但何涛却深信不疑。警察都很忌讳别人说自己是狗。当面说警察是狗,警察会认为是受到了耻辱。可陈文却没这么在乎。
流氓为了埋汰警察编过一个谜语:小狗见到警察打立正。打一歌曲的名字。谜底是:《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别的警察气得要命,陈文听完哈哈直乐,他给手下们讲:“是狗怕什么呀?我们警察给人民当狗,那是我们的荣誉!”
陈文的这种想法,何涛是不知道的。无论何涛这种人和自己走得多近,陈文也决不会把自己的内心交给他们。
所以,陈文用狗来发誓时,何涛立刻就相信了陈文。
陈文总和骗子打交道,骗子的伎俩他都清楚,他现在有时能把骗子都骗得稀里哗啦。
说假话里面要有适当的真话才可信,陈文骗何涛一句真话也没有。市里有关取保候审的说法要取消,纯粹是陈文临时想出来的。
但是,让陈文没想到的是,他临时想出来的,竟然是事实!
在何涛被陈文差不多榨尽了所有的钱财之后,市里的黄主任找到了陈文。
黄主任说:“你打算如何处理何涛?”
陈文说:“取保候审呐!”
黄主任说:“先别的。对他取保候审不就等于放了吗!他骗了这么多的钱,不能因为他返回了赃款就让他逃避法律的制裁!”
陈文说:“你这些话过去都是我说的,我们对何涛取保候审不是因为市里有说法吗?”
黄主任说:“下个月说法就没了。”
陈文说:“是吗,那可太好了!”
局里早就建议市里取消了,该要的钱该追的钱都差不多了,再这么下去,那就不是为企业排忧解难,而是为犯罪分子提供逃避打击了!
黄主任说:“陈大队,何涛虽然把钱都返了回来,但我建议,你对他的取保先拖一拖,等下个月,市里的说法没了以后,你们就可以把何涛绳之以法了。”
陈文说:“黄主任,这个事儿,我不能做主,我得和局里商量一下。”
23
陈文说:“我不打算这么干。市里有关的说法,现在还好使,我们得按照规矩来。另外,我们已经把何涛身上的血都榨干了,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再不守信用,那我们成什么了?我们就与何涛这种人画等号了。”
曹凯很认同陈文,但他担心,放了何涛市里会有想法:“黄主任为这个事儿能特意找到你,也许,这不是他个人的意见。”
陈文说:“不管谁的意见,只要市里没正式通知我们,我觉得就应当按照既定的规则来办。”
曹凯说:“那将来市里有意见怎么办?”
陈文说:“我估计不会。何涛这次突然逃跑,把市里给弄被动了,个别人可能是来气,等过些日子,气消了就该没事儿了!无论何涛是出于什么目的,他毕竟对林河是有贡献的!”
曹凯说:“贡献还不小啊!”
十年前,陈文和曹凯对何涛这种人都是恨得要命,可现在他们却有点恨不起来。明明知道何涛像过去一样继续违背着法律,可他们却不得不处处为何涛着想!
陈文说:“曹局,现在这是怎么了?黑白不明,敌我不分,我真有点看不懂了!”
曹凯说:“看不懂就看不懂吧,大家都是在摸石头过河,这是难免的!”
24
何涛兜里的最后一分钱都被陈文掏出之后,陈文对何涛的监管宽松了许多。有些朋友来看望何涛,陈文也都允许。何涛的朋友里消息有的很灵通,知道市里对公安局的某些说法要快取消了。何涛不免陷入惊恐之中,他很怕陈文说话不算数。
陈文来放他时借机故意吓唬他。
陈文说:“实在是对不起,何涛,我不能放你了。”
陈文满脸沮丧,说得和真的一样,何涛又完全相信了。他晃了半天的脑袋,问陈文:“陈哥,将来能毙我吗?”
陈文说:“悬呐!”
何涛说:“这两天,我估计到了。陈哥,我不怪你,都怪我自己。”
何涛说着说着,眼眶里有了泪水,“陈哥,该享受的,我都享受了,死就死吧!”
陈文说:“你想得还挺开呢!”
何涛说:“想不开我不也得死吗!”
陈文说:“何涛,我很对不住你,你看要不,我把钱再给你返回些吧!”
何涛说:“不用了,陈哥,我就要死了,我要钱还有什么用!”
何涛越说越凄凉,最后都有些殉道的味道:“我虽然死了,但我死得有价值!将来有一天,林河人民会怀念我的!我为林河引来了这么多的投资……”
陈文说:“你是怎么引来的,你说说!”
何涛说:“不管我怎么引来的,反正我是引来了!我不光引来了投资,我还让林河那么多美丽的女孩子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陈文说:“何涛,别不要脸了好不好。你这么说,就好像你是雷锋似的,肏你妈,你干这些事儿,你自己没挣着钱呐?”
何涛说:“我是挣着钱了,可最后不是都被你给弄去了!”
陈文被何涛狠狠地噎了一下:“你……还赖上我了!”
何涛说:“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是真心想放我,但……命运呐!我不赖你,我谁都不赖!我何涛过去就是一个流氓,现在呢,你把我成全了,大家会为我鸣冤的,我何涛将来会名垂青史……”
陈文被何涛给说乐了:“行了,行了,快别说了!你个大不要脸玩意儿!”
陈文从兜里掏出了取保手续,放在了何涛的面前。
何涛看了好几遍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何涛说:“这是假的吧,陈哥,你在骗我吧!”
陈文说:“没有。何涛,刚才,我是和你闹着玩儿。你看你那个熊样,好像你要成烈士似的……”
陈文解释了好一会儿,何涛才相信陈文是真的放他。
何涛感动得又哭了:“陈哥,你把我放了,你……会惹麻烦的。”
陈文说:“你连买裤衩的钱都没了,我能惹什么麻烦呐!何涛,你不用感激我,为什么我要放你知道吗?你很清楚,这次我要是不放你,你真可能就活不成了。但我担心什么,你知道吗,凭你这三寸不烂之舌,你死后,搞不好,你都能把佛祖忽悠了,佛祖一慈悲,很可能就让你上天堂了!你干了这么多的坏事儿,我不能让你的阴谋得逞,我将来得让你下地狱知道吗!”
陈文说的虽然很邪乎,但语气还是很温柔。
何涛给陈文跪下了:“陈哥,对我来说,能活着就是天堂,将来,我何涛一定报救命之恩!”
25
像陈文估计的差不多,把何涛放了只是黄主任发了几句牢骚,再之后,关于何涛所差点引发的轩然大波很快就无声无息了。
尽管安然渡过了危机,陈文仍然保持着很高的警惕。无论干什么,他一点都不张扬。包括往省城调工作,事先都没和曹凯说。曹凯知道后都不愿意了。
曹凯把陈文叫到了办公室,一顿训:“跟我你还保密?”
陈文说:“我保什么密呀,开始我是不知道省城市局能要我!”
曹凯说:“你这样的谁不要啊!陈文,你太不够意思了,林河是你的家乡啊,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陈文说:“不是为了结婚吗!”
曹凯说:“你在哪儿不能结婚呐!”
前些日子,知道余小蕾和陈文好了以后,曹凯很高兴,他都答应在林河给余小蕾找工作!
陈文说:“吴建平不想让他的女儿来到林河,我只能将就他!”
曹凯说:“你是将就他,还是你也想离开林河呐?”
陈文说:“林河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我怎么能舍得……”
曹凯说:“老弟,和我实在点儿行不行?”
陈文说:“我也想离开这里!”
曹凯说:“为什么?省城市局不就答应给你提半格吗,咱们也没问题……”
陈文说:“和这个没关系!曹局,这十几年,你都看到了,我在林河太凶险了……”
曹凯说:“哪不凶险呐!我们警察就是这个职业!你到省城人生地不熟,工作更难开展,搞不好,你会一事无成!”
陈文说:“无所谓。大哥,你其实不太了解我,我是个不求进步的人,今后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行了。”
曹凯是真心想留陈文,但陈文这个态度,他也只能死心了,他最后很无奈地说:“陈文,我看出来了,你现在被这个余小蕾迷得已经什么都忘了!”
1
政协委员袁广建刚刚被抓起来时,报社的赵克敬找到了陈文想要进行采访。陈文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陈文说:“涉及未成年少女!”
赵克敬说:“我不写真名。”
陈文说:“不写真名也不行。”
怕赵克敬绕过他,陈文特地给宣传科打了招呼。后来,陈文被调查被抓走又差点被何涛祸害,一系列的事儿,让陈文对赵克敬要采访这个茬儿渐渐地给忘了。
赵克敬再次到公安局来的时候,又赶上陈文正忙着往省里调。所以,赵克敬没受到什么阻力。
赵克敬先找的副局长曹凯,他对曹凯说:“前些日子,省里下来调查,不就是因为社会某些人对袁广建这个案子有误解吗?他们认为,你们公安局是在故意整人,现在由我们报社来报道一下,也算是为你们进行了澄清。”
曹凯觉得赵克敬说得有道理,就答应了赵克敬,但曹凯要求写完的稿件,必须要由公安局来审查。
赵克敬答应得很好,可采访完就变卦了。
王海琴杀了丈夫,埋在了自家的菜窖里,怕暴露,嫁给了袁广建。袁广建娶王海琴心怀鬼胎,他是想占有王海琴的女儿!而女儿遭到了继父的蹂躏之后,王海琴竟然还来劝说女儿继续服从……
搞这个案子时,连陈文这样的老警察都很吃惊。他之所以不同意报道,主要就是因为这个案子太离奇太个别了。
这样的案子,连警察都难以接受,报道出去肯定就会引起社会民众的胡思乱想!
但记者和警察想的不一样。赵克敬认为,这是人性的丑恶,就应该毫无保留地进行揭露和批判!
赵克敬为了顺利通过公安局的审查,他先写了一篇按照公安局要求的稿件。
稿件题目为《火眼金睛追罪犯》。共有3000字,其中,2500字都是写公安局的警察如何机智发现线索,公安局的领导如何指挥有方迅速侦破案件,只有最后500字极其简单写了写案件本身。曹凯看过稿子,很满意,还亲自请了赵克敬喝了一顿大酒。
喝完酒,赵克敬回到家连夜对3000字的稿件进行了扩充。把那500字的案子,变成了5000字。稿件的题目,也变为:
母亲杀了父亲继父霸占了女儿!
2
报纸出来的时候,陈文正领着余小蕾看漫山的红叶。
北京的香山红叶很有名,林河的北山红叶也不逊色。秋风渐起,远远望去,彤红一片。
余小蕾挽着陈文的胳膊穿行在落叶铺满的山路上,她把头尽可能依偎在陈文的肩膀上。陈文接到了宋男的电话,还没说两句,电话就断了。山上的信号不好,陈文想下去给宋男打过去,但刚领着余小蕾上来就下去,似乎不太那么好。
陈文就把余小蕾抱起,余小蕾双手搂着陈文的脖子。
掌握了行走的主动权,陈文就慢慢地向山下溜达。
余小蕾没在意,她把嘴贴近陈文的耳边,问他:“你到了省城之后,你打算住哪儿啊?”
陈文说:“我没地方住啊,只能先租房子了。”
余小蕾说:“那你搬到我家行不行?那么大的房子,就我一个人……”
陈文说:“你表姐不是和你一起住吗!”
余小蕾说:“我不是害怕吗,你要是搬进来,那就是我们两个人住了!”
陈文说:“那好吗,我搬进来,不等于撵走人家了吗!”
余小蕾说:“人家本来就不愿意和我一起住……”
陈文说:“她要是不愿意的话,那我就没什么负担了。再说,结婚我也没房子,到时候就用你房子结行不行?”
余小蕾说:“太行了。”
余小蕾从陈文的怀里下来,显得挺高兴:“没想到你还愿意住我家里呢,我爸怕你有自尊心,让我和你说这件事儿的时候吧,委婉点儿,可没想到……”
陈文说:“你回去和你爸说,我就是因为你有房子,我才娶你呢!”
陈文现在总说这样的话,有时说说余小蕾就当真了。她噘起了嘴:“我才不说呢!那我太没面子了。陈文,你可千万不能和我爸那么说,我爸还打算结婚的时候,在你单位附近再给我们买一套呢,你要是说你娶我是因为我有房子……”
陈文说:“那我不说你有房子,我说是因为你有钱行不行?”
余小蕾这才明白上当了,她打着陈文:“你开玩笑的时候,别老一本正经地说行不行?”
陈文说:“我没开玩笑……啊呀,你打我是不是?”
余小蕾说:“对,我就打你了!有本事,你掐我!”
陈文在余小蕾的屁股上稍微用了点力!
余小蕾大声地叫唤着,但语气里却涌动着兴奋!陈文最近才感觉出,余小蕾是愿意让他掐的!
陈文其实也很愿意掐人。过去,他总掐刘艳丽,但刘艳丽只是被动地忍受,不像余小蕾眼里能闪出很享受的火花。
3
陈文在街边买完报纸仅仅看了题目,就把报纸藏了起来。这么恶心,他都不好意思让余小蕾看。陈文把余小蕾送往火车站时,心里一个劲儿琢磨文章里是不是写得比题目还恶心。
余小蕾这次来除了问陈文房子,她还要问介绍信。
在准备上火车时,余小蕾突然对陈文说:“你下个礼拜到省城的时候,你把介绍信也带着吧!”
陈文装糊涂:“什么介绍信?”
余小蕾的脸红了起来:“当然是结婚介绍信了,我问了,我们可以在省城办,办了手续,我们住在一起,不也方便了吗!”
陈文心里涌动着暖流:“小蕾,我当然愿意方便了,可问题是,办了手续,在法律上,你就是我老婆了!”
余小蕾说:“你不愿意吗?”
陈文当着周围来来往往的旅客,很认真地亲着余小蕾!
陈文过去从没这样明目张胆过。
余小蕾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亲爱的,这么多人……好了,好了,下礼拜,你一块亲,啊!”
4
陈文亲余小蕾时,心里其实并不全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他多少有点不祥的预感。看完报纸后,这种预感更强烈了。
陈文拿着报纸直接来到了报社。
赵克敬自己一个办公室,陈文来的时候,门正关着。陈文一脚把门踹开了。
赵克敬正在写东西,吓了一跳。踹门的声音很大,周围的办公室也出来不少人看。赵克敬过来急忙把自己办公室的门关上。
陈文拿着报纸坐在沙发里,才冷静下来:我是不是有点太神经过敏了?
在赵克敬为陈文倒着茶水的时候,陈文把报纸挑主要的又看了一遍。这次,陈文平静了许多。
报道尽管写得很邪乎,但也算客观公正。侦破部分还多次提到了自己,说他如何机智什么的。陈文这时才觉得刚才踹门进来有点过分了。
赵克敬一直满脸堆着讨好的笑容,都说陈文是翻脸不认人,过去赵克敬还没领教过,现在亲眼看到陈文破门而入,他心里多少有些发虚。
赵克敬说:“你不是调到省城去了吗!”
陈文说:“你发表的文章和你给我们局长看的也不一样啊!”
赵克敬说:“只有案件部分不一样。侦破部分,我一个字都没改。”
陈文说:“你这么写,你不觉得恶心吗?”
赵克敬在案件部分,尽管有批评有谴责,但总体写得很暴力很色情。
赵克敬解释说:“老弟,请你多理解,我这么写也是为了销路。我们晚报不像日报,我们发工资全指发行这一块……”
陈文不想再和赵克敬往深里掰扯了,他指着报纸说:“老大哥,这里你看能处理吗?”
赵克敬看了看报纸没明白:“怎么了?”
陈文说:“你把地点写错了,袁广建是在广州嫖娼被抓住罚款的,可你却写是在林河……”
赵克敬说:“不都是嫖娼吗,写林河怕什么?”
陈文说:“不怕什么,但你写文章得尊重事实啊!”
赵克敬说:“可文章都已经发表了,要不,明天我登个启事声明一下?”
陈文想了想说:“那就算了吧,你这么一登,反而会更加引起注意了。”
赵克敬说:“你干吗对这个这么在意啊?”
陈文没说。因为他也说不清楚。但他心里总感觉好像这里可能会出问题。
5
关于这一点,曹凯却不以为然。他只是对赵克敬在文章里不够突出警察而有些不满。
曹凯说:“本来是要歌颂我们警察,现在可倒好,快成黄色侦探小说了。”
陈文说:“黄色侦探小说也没事儿,我就怕有人借题发挥。王海琴杀丈夫主要是因为丈夫在广州嫖娼引起的,现在如果说是在林河了,会不会有人说林河妓院太泛滥造成的……”
曹凯说:“陈文呐,你怎么还能联想到那儿去呐,就算林河妓院泛滥了又能怎么的?”
陈文说:“不能怎么的!但我总感觉不太好!”
曹凯说:“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马上就要离开林河了,真是的你!”
陈文说:“也是啊!”
见曹凯这么说,陈文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
曹凯最后调侃陈文:“你现在吧,有点神经兮兮!是不是晚上和小蕾弄得太频了,陈文呐,要劳逸结合,注意身体啊!”
6
陈文还没等到礼拜天到省城去看余小蕾,省城的一家报纸就对林河那篇题为《母亲杀了父亲,继父霸占了女儿》的文章进行了更加深入的报道!
赵克敬写的8000字的文章里,有2500字还写警察如何破案,省城的记者写了两万多字,里面几乎没提警察破案这回事儿!全篇都是母亲如何杀父亲,继父如何霸占女儿。
不愧是省城的记者,写文章的水平比赵克敬强多了。赵克敬写的只是好看,而省城记者写的要深刻。
文章里有将近3000字是议论部分。大概的意思是,为什么这样的恶性案件出现在林河?
王海琴的丈夫嫖娼被警察抓住,没钱交罚款,他给妻子打电话让妻子给他交,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丈夫嫖完娼,妻子给丈夫交罚款,在林河已经是一种常态……
陈文看到省城记者这么写时,后背直冒冷风。他在这之前已经觉得这里搞不好会有人借题发挥,但省城的记者能发挥到这个程度,他还是万万没想到。
省城记者之所以要这样发挥,也是因为他确实掌握了不少实情。一年前,林河的卖淫嫖娼确实是很严重。林河宾馆那么公开,警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像咖啡厅、歌厅之类,警察想管也都稀里糊涂了。
当时为了遏制,警察只能加大力度使劲罚款。可在那段时间里,有钱的嫖娼,没钱的也嫖娼。不少嫖客,有嫖娼的钱,却没有交罚款的钱!
没钱交罚款只能给朋友打电话。没钱的人朋友也大都没钱,所有,被抓之后,有的只能打给自己的妻子!
在林河确实有不少丈夫嫖完娼被抓住,妻子带着钱去给交罚款的。
省城的记者显然对这些是相当了解的,他以恶性案件入手,深入浅出地揭示了林河这个怪现象背后的深刻原因:
那就是在林河卖淫嫖娼,警察是默许放任的!
7
一石激起千层浪!
省城的这份报纸刚一出来,林河公安局整个乱了套。
曹凯把陈文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好一顿发火:“王八蛋,你都看出问题了,为什么你不提醒我?”
陈文说:“我提醒你了!”
曹凯说:“但你提醒得不够严重,你应该像报纸这样提醒我!”
陈文看出曹凯已经被气糊涂了,现在是曹凯临时负责全局工作,曹凯搞案子出身,抓人破案行,处理这些事儿,他太不擅长。他说:“陈文,现在老局长还活着就好了。”
陈文说:“曹局,你要冷静。”
曹凯说:“我怎么冷静,这样搞下去,弄不好市里都得被牵扯进来。”
警察对卖淫嫖娼放任,主要也是因为市里曾经有个说法:要尊重投资人的生活习惯!
曹凯拿出了个小本,翻开给陈文看。
陈文说:“你快合上吧,你以前给我看过,我都知道。”
曹凯说:“你知道没事儿,我怕省里的那个记者也知道。”
陈文说:“他知道也不敢写,累死他!”
市里的这种说法估计其他市也得有,记者要是捅出来,省里都得牵扯进来。
陈文说:“记者都是吃皇粮的,他也就是敢拿刀捅我们警察!”
曹凯说:“我们警察被他这么捅也受不了啊!”
陈文说:“受不了也得受啊!谁让我们是警察呐!”
曹凯找陈文本来是想让他出出主意,但陈文看到省里的这篇文章之后,已经吓得魂都没了。
曹凯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陈文说:“只能任人宰割了!”
8
陈文这样的判断大概掺杂了个人因素,显然有点太悲观了。省里、市里并没有对林河警察下手,而是迅速地在全省范围内,开展了改革开放以来最严厉的扫黄行动。
林河的扫黄早在半年前就开始了,这次听从省里的统一部署,更加全面细致。省里下来调查陈文的工作组,被继续留在林河,对行动进行督促、检查。
各级新闻媒体也对扫黄行动进行全方位报道。全省针对盗窃、抢劫、团伙等各类犯罪的猖狂程度,每年都要举行相应的集中打击。什么春风行动、夏季攻势、秋季会战。记者们对警察的行动始终有着很高的热情。特别是对扫黄更是情有独钟。
电视台的记者往往都随警行动。他们表现得很勇敢,每次都要求冲在最前面。扫黄反正也没什么危险,警察们一般也都将就他们。有些小姐、嫖客光着腚就被拍下来。那个年代,对人权不像现在这样重视,嫖客有的捂着老二就给曝光了!
打击卖淫嫖娼最有力的证据是要抓现行,但声势如此浩大,即便脑袋里进了水的小姐、嫖客,这个时候也都早早躲了起来。
特别是林河,半年前就抓得差不多了,这次全省统一行动,效果不是很明显。
在林河负责督察的郑建国十分不满,他在听曹凯的汇报时,进行了严厉批评。
郑建国说:“全省的这次扫黄行动,林河是重中之重,你们必须要打出声威打出效果!对个别影响恶劣的卖淫场所,对个别影响重大的首要分子,要坚决打击,决不手软!”
9
林河宾馆过去绝对算得上影响恶劣的卖淫场所。最火的时候,宾馆里美女如云。省里不少人都慕名而来。但现在宾馆里空空荡荡,别说美女,连住宿的客人都很难看到。
宾馆开了一年,何涛就兑给了老六。老六钱没挣着,还成了何涛的替罪羊。上次市里扫黄的时候,他抓了进去,这次全省统一行动,他又被抓了进去。
老六在里面大哭大闹,说自己是被人陷害。为了引起重视,他彻底豁出去了。他绝食,用脑袋撞墙,还把自己拉出的屎再吃进去。
这些老流氓都会看形势。如果是普通的扫黄行动,老六不会这样闹。大不了罚几个钱就能出来,没必要自己伤害自己。但这次老六太明白了,省里这么大的行动,如果不赶紧闹一闹,自己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老六一闹真起了作用,因为不久前,他刚刚实名举报了陈文。他被抓进来原本是因为开妓院,但他却一口咬定说是陈文对他进行打击报复!
曹凯把陈文找来商量这件事儿,他说:“老六老是自残,万一他死在了看守所里,我们又得吃不了兜着走。不行,干脆把他保外就医吧!”
陈文说:“那就保吧!”
保外就医也和放了差不多。
曹凯说:“老六要是出来,那何涛我们就必须要抓回来。”
陈文说:“不太好抓呀!全省这么大动静,何涛就算脑袋被门弓子抽迷糊了,他最低也得找个防空洞藏起来。”
曹凯说:“上次不放他好了。”
陈文说:“别说上次了,赶紧说这次吧!”
曹凯说:“这次你估计还能抓住何涛吗?”
陈文说:“很难。”
曹凯说:“如果抓不住何涛,我们就得去抓刘艳丽了。”
10
曹凯和陈文说要抓刘艳丽的时候,刘艳丽已经被抓了。陈文是老警察,这点常识他还是知道的。
这些日子,陈文内心深处最怕的,就是刘艳丽被抓起来。全省统一行动开始后,陈文几次想给刘艳丽打电话让她躲起来。后来,这个电话他犹豫再三,最终没打。
刘艳丽不见得会听自己的,另外,刘艳丽不像何涛,她没有躲起来的本领。对于普通人来说,东躲西藏所遭受的精神压力,是难以承受的。与其那样去遭死罪,陈文觉得不如听天由命吧!
也许,刘艳丽的命会好一些!
但现在看起来,刘艳丽是个苦孩子!
刘艳丽被抓这个画面,陈文在脑海里已经多次出现过。过去,刘艳丽开妓院时,每次这个画面出现,陈文都要去劝说刘艳丽。但刘艳丽不听,陈文一点办法都没有。
刘艳丽被抓回来的当天下午,陈文要去看望刘艳丽,但陈文到刑警大队开手续时,大队长阎勇却说:“陈大队,对不起,你要是去看她,必须得曹局同意。”
陈文找到了曹凯。
曹凯说:“你不要去看她了!”
陈文说:“她过去跟了我这些年……”
曹凯说:“正因为这样,你才要回避呢!陈文,你离远点儿吧,别再把你牵扯进来。”
陈文说:“案子这么大,我离得再远,也得会牵扯到我。”
曹凯说:“不能!刘艳丽说,她开妓院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陈文说:“你不了解刘艳丽,到了检察院,她就不见得这么说了,为了自保,她肯定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曹凯说:“不会!”
陈文说:“她要是不会的话,她也不能离开我呀。曹局,我和她生活这么多年,我对她太了解了。”
11
陈文说了解刘艳丽没完全说实话。
过去陈文是了解刘艳丽的。但从被彭惠闹完,特别开上了妓院之后,刘艳丽让陈文越来越陌生。
这种陌生让陈文的内心疏远了刘艳丽,甚至讨厌了刘艳丽。
陈文的内心充满了愤怒,怕见到刘艳丽流露出来,他对自己好一阵暗示。
不要忘了刘艳丽跟了你十年,不要忘了刘艳丽曾经是你的女人!
有了这些暗示,陈文在提审室见到刘艳丽时,情绪已经完全稳定了。
刘艳丽比在大连陈文见到时还要憔悴,她一个劲儿地表达着歉意:“陈文,对不起,我没连累你吧!”
陈文不想听这些,他问刘艳丽:“抓你的时候,去了多少人?”
刘艳丽说:“挺多,得有十多个!”
陈文心里有点发凉,抓一个女人去这么多警察,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陈文说:“是谁审的你?”
刘艳丽说:“是阎勇大队长。”
陈文说:“他都问你什么了?”
刘艳丽不明白陈文什么意思,东说西说。陈文打断刘艳丽:“阎勇问没问你,宾馆的规模,你们有多少小姐之类的问题?”
刘艳丽说:“问了。”
陈文看着刘艳丽好半天没说话。
刘艳丽并不知道自己所面临的处境,她竟然问:“需要花多少钱,能把我保出去?”
陈文说:“花多少钱都不能保你出去。”
刘艳丽说:“过去那么多人都能花钱保出去,为什么到我这儿就不能了呢?”
陈文说:“此一时,彼一时。”
刘艳丽说:“那会怎么判我?”
陈文说:“有可能会枪毙你!”
刘艳丽愣愣地看着陈文。
陈文说:“现在全省都认为林河的卖淫嫖娼最严重,而林河宾馆又都在全省出了名,为了平息这股舆论……”
刘艳丽说:“就只能枪毙我是吗?”
陈文点了点头。
刘艳丽又愣了好半天,最后竟然说:“那就毙吧!”
陈文说:“你可以把责任都推出去……”
刘艳丽摇了摇头,平静地说:“我推就能不毙我了吗?算了,陈文,谁让我最初不听你的话呢!”
12
陈文从看守所出来,接到了余小蕾的电话。怕余小蕾来林河,陈文一直骗她自己在外地抓人!
余小蕾说:“亲爱的,你回来了吗?”
陈文说:“还没有。”
余小蕾说:“那你还得几天呐?”
陈文说:“这个礼拜差不多。”
余小蕾挺高兴:“那你回去开完介绍就直接来省城吧!”
陈文犹豫了一下。
余小蕾说:“怎么了,说话呀?”
陈文说:“开介绍信的事儿,你和你爸说了吗?”
余小蕾说:“这个事儿,就是他告诉我的,要不然,我哪知道,结婚还得用介绍信呐!”
放下余小蕾的电话,陈文坐在车里愣愣地想了能有一个多小时。大上个礼拜天,余小蕾说开介绍信时的情景,陈文还记忆犹新。他无法想象,半个月的时间里,自己的人生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13
陈文见到曹凯没说刘艳丽先说了介绍信。
曹凯很惊讶:“行啊,你小子!”
陈文说:“本来上个礼拜就应该开,但我怕余小蕾是背着她父亲,现在,我才知道,这就是吴建平的意思。”
曹凯说:“好啊好啊,既然你岳父都着急了,那你一会儿就找胡波去开吧!”
说完了介绍信,陈文又说工作调动的事儿,曹凯有点不耐烦了:“先别说这些,你到看守所见到刘艳丽了吧?”
陈文皱起了眉头:“见到了。”
曹凯有点担心:“她怎么样?”
陈文说:“她还行吧。我告诉她没事儿,过些日子,花几个钱就能把她保出来!”
曹凯不满了:“你和她许什么愿呐?过两天,她不得闹我们吗?”
陈文装糊涂:“不能。她有的是钱……”
曹凯说:“我一直没和你说,这次刘艳丽要悬呐!”
陈文感到了剧烈的头晕,似乎要悬的不是刘艳丽而是他本人。
陈文说:“干吗呀?至于吗?”
曹凯说:“这不都赶到点上了吗,林河宾馆影响这么大,这么恶劣,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呐!”
陈文说:“刘艳丽又不是黑老大,她哪有什么民愤呐?”
曹凯说:“报纸这么一宣传,什么不能有啊!”
陈文说:“可报纸也没提刘艳丽呀!再说,刘艳丽也不是主犯……”
曹凯说:“她是不是主犯,她开妓院也够毙了。”
陈文说:“够毙的多了,两年前,老六都够毙了……”
曹凯说:“陈文呐,你是老警察了,这些难道还要我跟你解释吗!此一时,彼一时!你不要掺和了。”
陈文说:“你以为我愿意掺和吗?刘艳丽一定会不服的,她会说,我是主犯,是我在给她做后台!”
曹凯说:“我们都调查清楚了,这和你没关系……”
陈文说:“要是真的没关系不就好了吗,我毕竟和她在一起生活过,如果刘艳丽在法庭上胡说八道,我……肯定会受影响的!”
曹凯说:“何止你受影响啊,我们也得跟着受影响!”
陈文说:“曹局,那你得想办法去堵住她的嘴……”
曹凯说:“我哪有这个本事,陈文呐,现在你得再去劝劝她!”
陈文说:“我没法劝,我这是劝她去死,她能听我的吗!”
陈文开始往后躲,曹凯见陈文这个态度,反而对陈文充满了信心。
曹凯说:“现在,就你能劝得了刘艳丽,老弟,于公于私,你都得再出面去劝劝她!”
陈文没有答应,只是在低头抽着烟。
曹凯到胡波那儿把介绍信亲自为陈文开了出来。他最后把介绍信放在了陈文的面前,严肃地说:“你必须要把刘艳丽劝好,要不然的话,陈文,你和余小蕾结婚说不定都要受影响!”
14
深秋的果园一片凋零,到处是落叶,到处是腐烂的水果。陈文走过去时,只能深一脚,浅一脚。
在果园的深处,立着金伟和郭玺的墓碑。每年凡该祭祀的日子,陈文都会来给师傅给大哥下跪磕头。
不是祭祀的日子,陈文也来。上次,还是陈文被免职被留党察看的时候。那天,还飘着雪花,陈文跪在墓碑前一顿痛哭!这次,陈文来没哭,他甚至都没有跪下磕头。他只是坐在两个墓碑的中间,默默地吸着香烟。
陈文抽完了兜里的所有香烟后,把曹凯亲自为他开的那个介绍信,掏出来,好一顿看。
看介绍信的时候,陈文流下了眼泪。
眼泪把介绍信都弄湿了,陈文还在看。这个时候,他很想给余小蕾打个电话。他几次掏出电话,几次又把电话放进了兜里。
夜幕渐渐地降临了,当天上有星星闪烁的时候,陈文拿出火柴把介绍信点燃了。
介绍信被泪水弄得湿些,点燃后,火苗若隐若现,离远处看,像鬼火似的。
15
陈文刚上班的时候,王世有就在看守所当管教,后来要提拔他,他却犯了错误。直到如今,王世有还是管教。由于资格老,王世有虽然不是领导,但领导也不太管他。有重要的人犯,领导还让王世有负责。
刘艳丽被单独关在号里,平时由女管教监管,警察或律师会见时,王世有会亲自把刘艳丽带到提审室。刘艳丽开过美容院,即便在号里,她也能把自己打扮得楚楚动人。王世有对刘艳丽说是监管,倒不如说在呵护。刘艳丽有什么事儿,王世有都跑前跑后忙乎。
王世有见到陈文,还假惺惺地邀功:“我知道你们关系好,放心吧,里面有我,艳丽不会受委屈的。”
陈文很烦王世有,但依然客气地说:“王科长,让你费心了。”
陈文是单独来见刘艳丽又是在夜里,这是违背规定的。但由于曹凯打过招呼,看守所对陈文的到访给予了最大的方便。
看守所的提审室,不像现在有完整的设施。那个年代,连监控都没有。关上门,就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小世界。
陈文给刘艳丽带来了些吃的喝的。
刘艳丽说:“不用给我拿这些,里面什么都有。”
刘艳丽过去在市里很出名,她不仅漂亮,手里还有漂亮的女人,很多人都巴结她。刘艳丽进来之后,尽管局里要求对其严格监管,但从所长到下面的管教,都对刘艳丽十分照顾。
陈文说:“住在这里习惯吗?”
刘艳丽说:“刚开始不习惯,第一个晚上一点儿都没睡,第二个晚上就好多了。”
陈文伸出手摸了摸刘艳丽的脸,刘艳丽似乎有些意外。两个人分开后,陈文没有过类似的举动。
刘艳丽说:“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陈文说:“你已经知道你可能被枪毙,你为什么还这么平静?”
刘艳丽说:“我不平静就不枪毙我了吗?”
刘艳丽的脸上这才浮现出苍凉的神态。
陈文说:“局里想要救你!”
刘艳丽愣住了:“救我?”
陈文点了点头,尽可能平静地说着:“这次是省里要求从重从快,毙你我们也是没办法。但我们局里认为真把你毙了,太冤了。宾馆之所以开得那么火,与我们默许有直接关系,如果我们严厉打击,你们宾馆早就黄了,也不可能像后来规模那么大,影响那么坏……”
刘艳丽说:“这其实和你们公安局没关系,市里对我们宾馆是很照顾的……”
陈文说:“艳丽,市里也是没办法,你知道林河那时很多人快要饭了,如果不迅速引来投资者……”
刘艳丽说:“陈文,你不用和我这些,将来到了法庭上,我不会说没用的。我去开宾馆的目的,很简单,我就是为了钱……”
陈文说:“你想活下来吗?”
刘艳丽说:“当然想了。只要我能活下来,花多少钱都行。”
陈文有些不满:“你别老提钱钱的。”
刘艳丽说:“对不起。”
陈文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艳丽,是这样,判你死刑,肯定还是要判的,如果不判的话,无法平息全省的舆论……”
刘艳丽说:“判我死刑了,那我还能活下来吗?”
陈文说:“能。艳丽,我直说吧,只要现在你怀孕了,死刑就不能继续执行。最后,顶多给你改为无期到头了。只要你不死,一切都好办,你将来生孩子,可以要求保外就医,到时候,就等于把你放了一样。”
刘艳丽的眼里充满了渴望:“只要我怀孕生孩子?”
陈文说:“是的。”
刘艳丽看了看陈文有些不自然。
陈文大大方方地说:“你怀孕,我会帮你的!”
刘艳丽表情复杂地看着陈文:“那你帮了我,你不得被抓起来啊?”
陈文说:“不会的!这是我们局里内定的……”
刘艳丽说:“你在骗我!”
陈文说:“我骗你干什么呀?刘艳丽,你上的是三大刑,局里如果不同意,我是没这个胆量的!”
刘艳丽说:“那我考虑考虑吧!”
陈文真想发火骂刘艳丽,我不要命来救你,你还考虑考虑?但陈文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既然来救人,就全心全意吧!陈文尽可能用温柔的语调劝着刘艳丽:“过些日子,可能就把你移送检察院了,到时候,我们公安局就管不着你了。现在,咱们俩得抓紧时间。”
陈文来到了门前,向外看了看,随后,来到了刘艳丽的跟前,轻轻地搂着刘艳丽。
刘艳丽有些不自然。
陈文说:“亲爱的,你不要难为情……”
刘艳丽轻轻地推开陈文:“亲爱的,今天不行,我不是排卵期!”
16
陈文找到曹凯假装一顿发火:“怎么还让律师见刘艳丽呢?”
曹凯说:“不见不行。现在不是过去了……”
陈文说:“这个案子不是省里督办的吗?”
曹凯说:“督办也不能违法呀!刘艳丽的情节完全够特别严重,毙她没问题!”
陈文说:“没问题,那你还让我劝刘艳丽干吗呀?”
曹凯说:“不是怕她乱说吗!”
陈文说:“你让律师总去见她,她能不乱说吗!”
曹凯说:“怎么了?你劝她,效果不太好是不是?”
陈文叹了一口气:“也不能说效果不太好,只不过,我得撒谎胡说。”
曹凯递给陈文一支香烟,又亲自点燃了:“老弟,我知道这让你挺为难,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陈文说:“我知道。曹局,你放心吧,我争取尽快说服刘艳丽。”
17
余小蕾敲门的时候,陈文正在家洗澡。陈文穿着睡衣开门之后,余小蕾直接扑到了陈文的怀里。
陈文说:“小蕾,你怎么来了?”
余小蕾没吱声,继续搂着陈文,她把手还伸进了陈文的怀里。
陈文把余小蕾抱到了沙发:“你还没吃饭吧!”
余小蕾坐在沙发上了,才开始埋怨陈文:“你不是说你还没回来吗?其实,你压根儿就没去抓人。”
陈文估计余小蕾跟宋男打电话了,他坐在沙发上,搂着余小蕾。余小蕾的气立刻没了。她说:“我知道你忙。”
余小蕾的手又要摸陈文。
陈文只好说:“为什么不让你来,我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小蕾,我……可能还要出事儿!”
余小蕾愣住了:“你还要出什么事儿?”
陈文说:“你可能也知道,那个林河宾馆过去有我的股份,现在宾馆出事了……”
余小蕾说:“用钱能摆平吗?”
陈文说:“够呛。”
余小蕾把身体依偎在陈文的怀里。
陈文说:“你来你爸知道吗?”
余小蕾说:“知道,我爸看到那个报纸了,他给郑处长打电话了,郑处长说,不会牵扯到你!”
陈文说:“现在正往这个方向努力,但是,小蕾,如果我……”
余小蕾捂住了陈文的嘴:“再把你抓起来,我也不会离开你!”
陈文拿下余小蕾的手:“我得告诉你实话,这次如果真的把我抓起来,估计不会像上次那样几天就能把我放出来。”
余小蕾把身体又靠向了陈文:“无论多长时间,我都会等你的!”
陈文看着可爱的余小蕾,心里猛一瞬间,都想不帮刘艳丽了。
余小蕾说:“亲爱的,你要是不相信我,现在,你就让我怀孕吧,我会领着孩子,在家一直等着你!”
18
陈文见刘艳丽之前已经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他唯一担心的,是在那样狭小、冰冷的空间里,能否完成种植生命的全部动作。
夜里,陈文在提审室见到刘艳丽时,故意说些轻松的话题。他甚至问刘艳丽,过去咱们在一起那么久,为什么我没让你怀孕过?刘艳丽说,我一直在避孕。陈文说,现在你还避吗?刘艳丽就笑了。
刘艳丽虽然还算漂亮,但和清纯的余小蕾比,还是逊色不少。陈文脱裤子之前,为了让自己迅速进入状态,他便把面前的刘艳丽想象成了余小蕾。过去,和刘艳丽缺少激情时,这招他总用。但这次效果不是很明显。以往,都是在闭着灯没有任何压力的情况下,如今门外的走廊里不时有背着枪的武警走过,陈文不免有些紧张。
陈文解开腰带时,对刘艳丽说:“一会儿,你得帮帮我。”
刘艳丽从一开始似乎就不太积极,她站在桌子前,只是温柔地看着陈文。
陈文说:“别看了,你快点儿!”
刘艳丽过来抱住了陈文。
陈文轻轻推开刘艳丽:“我们不能整这些没用的,窗户能看到。”
陈文把桌子已经往窗户跟前挪了挪,这样外面的人即使看到了,也只能看到两个人的上面。
陈文脱了外裤,正准备脱内裤时,被刘艳丽轻轻地制止了。
陈文有点不解,刘艳丽亲自为陈文提上裤子,拉好了拉链。
刘艳丽说:“谢谢你。”
陈文说:“现在还不到谢的时候,我们得抓紧。”
刘艳丽说:“陈文,我已经怀孕了。”
陈文愣住了。
刘艳丽拿出了两张试纸递给了陈文:“你看,昨天晚上、今天早上,我试了两遍,都是这个颜色。”
陈文看着试纸,满脸惊讶。
刘艳丽解释说:“我刚进来,律师就告诉我了……所以,我早就开始做准备了!”
陈文有点恍然大悟,怪不得,当他告诉刘艳丽,她可能会被枪毙时,刘艳丽表现得那么镇静呢!
陈文又惊又喜。显然,开过妓院的刘艳丽已经什么都会了。
19
陈文几乎一路小跑出了看守所,上车前,他的脑海里全是余小蕾。但上了车之后,陈文的脑海里就又都是刘艳丽了。
陈文不断地给自己找着理由:
刘艳丽已经怀孕了,她已经死不了,不用再为她考虑了!你陈文已经够意思了。现在,赶紧和余小蕾结婚生孩子吧!
按理说,这些理由很充分了,可是却无法说服陈文。内心一股更强大的惯性,让陈文最终下了车,再次走向了看守所。
陈文极其艰难地走着,每迈出一步,都要费很大力气。
陈文一边走一边在骂自己:也没人要求你这样做,你干吗呀!肏你妈,快回去吧!
可陈文就像中了魔一样,脚步始终向看守所的大门走着。
站在了看守所的门前,他还在说服自己:陈文,你就装一次糊涂不行吗?
20
王世有见陈文又回来了,有点不解。他用探询的目光看着陈文。陈文没怎么理他。
王世有像是做了亏心事儿,有点巴结陈文,他说:“要不,我把艳丽领到办公室,你们可以在那儿谈。”
陈文说:“不用了,在提审室就行。”
在提审室见到刘艳丽时,刘艳丽也很不解:“你怎么又来了?”
陈文开始没说话,他心里仍然乱糟糟的,他抽了两支烟以后,才最终下决心说:“刘艳丽,我不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但你记住,你必须说是我的!”
刘艳丽说:“为什么?”
陈文说:“你这个案子不是一般的案子,你突然怀孕了,肯定会追查到底的,无论孩子的父亲是律师还是警察,这将都会引起一系列的麻烦……”
刘艳丽不解了:“那说你是孩子的父亲,就没麻烦了?”
陈文说:“那就小多了……”
陈文想详细解释,但刘艳丽不想听:“陈文,再小的麻烦,我也不想让你有,这样吧,我不说孩子的父亲是谁不就完了。”
陈文说:“警察就是吃这碗饭的,查出孩子的父亲太容易了。刘艳丽,你的案子全省都在关注,如果再引起其他风波,就麻烦了。律师、警察包括看守所的所长、值班副所长,甚至连主管局长都得被抓起来。”
刘艳丽呆呆地看着陈文,她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陈文说:“别人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帮你,你却把这么多人都送进了监狱里。我告诉你,你孩子的父亲一定会被重判的……刘艳丽,你不能太自私,你不能为了让自己活下来,连累了这么多的人!”
刘艳丽的眼角湿润了:“陈文,我全听明白了,原来你要想当这个替罪羊?”
陈文摸着刘艳丽的脸颊,已经变得非常平静了,他说:“我不是替罪羊,我其实是罪有应得!”
21
陈文连夜把曹凯叫到了局里。
陈文和曹凯说之前,先把枪和工作证拿出来,放在了曹凯的面前。曹凯有点发蒙。
陈文尽可能平静地说着,当他拿出那两张试纸让曹凯看时,曹凯勃然大怒。他用双手扇着陈文的耳光,怕被打得鼻青脸肿,陈文一边迅速地用双手护住了脸,一边大声地说着:“曹局,你不能打我了,我现在是犯罪嫌疑人,你再打,你就犯错误了!”
曹凯像是没听到,耳光继续扇着。
陈文靠墙蹲下来,用双臂护住之后,曹凯就用脚踢着陈文。
曹凯是真踢啊!最后,把陈文踢吐了,才停下来。
陈文吐得衣服上到处都是,曹凯完全视而不见,他坐在陈文的面前,哽咽着:“小兔崽子,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去帮我劝刘艳丽呢,原来,你是……”
大概是陈文身上的污浊物,把曹凯也弄恶心了,曹凯也开始吐。
曹凯晚上没少吃,吐得满地都是。屋子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
陈文忍着浑身的疼痛站起来要收拾,曹凯一把抓住陈文头发,把他带到了凉台上。
深秋的夜风很凉,曹凯被吹得总算平静下来。
曹凯说:“陈文呐,你知道吗,开始是想要抓你来的!”
社会上不少都认为,林河宾馆那么火主要是因为陈文是后台。
陈文说:“既然大家都认为我是后台,现在就把我一个人抓起来吧……”
曹凯说:“可事实上,你不是后台呀!”
陈文说:“什么叫事实呀,大家都认为我是后台了,我不是也得是!”
陈文忍着全身的疼痛,很耐心地劝着曹凯:“曹局,虽然我没直接为林河宾馆撑腰,但我们默许它,不管它,不也是变相的后台吗!大哥,我帮刘艳丽不是因为她过去是我的女人,我是真觉得,她要是就这么被枪毙实在太冤了……”
曹凯哭了:“老弟,那把你毙了,就不冤了!”
陈文说:“我们是警察,我们没有冤不冤这个说法!曹局,我这样做也是没办法,如果社会上没人说,我是宾馆的后台,我才不会揽这个责任的。但现在,事儿就这么巧都赶到一块了!”
曹凯说:“也没人逼你呀,你干吗不能装糊涂啊?”
陈文说:“我要是能装的话,不就好了吗!没办法,大哥,这么多年,我最怕的就是心里有愧。那样,我这辈子,都不得安宁,与其那样活着,我不如干脆死了更好受些。”
曹凯说:“你这个混蛋玩意儿,你好受了,你让我们怎么办呐,你想没想过……你还有余小蕾呐!”
提到余小蕾,陈文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曹凯说:“老弟呀,你太……他妈的……你叫我说什么好呢!”
陈文控制住自己,平静地说:
“大哥,我已经把刘艳丽弄怀孕了,你必须要面对这个事实。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建议你,立刻把刘艳丽从这个案子里,整个撇出来。既然大家都认为我是后台,你干脆直接把我列为主犯,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你放心,我会配合你,承认所有的指控。”
陈文把事儿做得这么绝,曹凯也只能听陈文的了。
曹凯最后搂着陈文,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陈文说:“大哥,你弄了我一脸。”
曹凯说:“老弟,为什么会这样啊?”
陈文说:“这就是命里注定吧!”
22
陈文估计自己也得像过去郭玺那样被从重从快地枪毙。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幸事儿。等死的滋味非常难熬,陈文希望能越快越好。
陈文能想象出,随着对自己的起诉、审判,他将成为全社会的敌人。他不愿意在那样的情境中再去见任何人。怕将来麻烦,陈文向曹凯提出了要求,他想提前见见父母和余小蕾。
父母来见陈文,并不知道这可能是与儿子的最后相见。
陈文被抓,他们来探视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每次陈文都安然无恙地出来,所以,这次父母对陈文也没想太多。母亲见到陈文还关心着他的婚事儿。
陈文要娶余小蕾,父母没任何犹豫立刻同意。过去他们同意儿子娶刘艳丽主要因为刘艳丽有钱,现在知道余小蕾会更有钱时,老两口自然乐得合不拢嘴。
母亲说:“孩子,这次出去就赶紧结婚,我们也好到省城去帮你带孩子!”
搁过去,陈文能亲切地哄着母亲,他会顺着母亲说任何母亲愿意听的话,但这次,陈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是认真地看着母亲,似乎想把母亲的形象牢牢地印在脑海里。
父亲不像母亲说那么多废话,他问陈文这次因为什么被抓。
怕母亲听到,陈文还把父亲陈楚良带到角落里。
陈文说:“林河那个妓院就是我开的。”
陈楚良一点不惊讶:“我过去就猜到了。”
陈文说:“开这个妓院,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给咱们林河能引来投资者,爸,知道吗,给你们工厂投资的那个徐总……”
陈楚良说:“孩子,这个事儿,你可千万要给我们厂保密啊!这要是让人知道了,那可太丢人了!”
陈文心里很难过,他之所以和父亲说,还以为父亲能理解呢。
陈楚良说:“孩子,你怎么能去开妓院呢?我这脸都让你给我丢尽了。”
过去为了讨债,这方面,父亲还苦口婆心劝过孩子呢!
陈文说:“爸,你还记得,你说那个地主去收租子的事儿吗?”
陈楚良摇着头,明显装着糊涂:“我没说过。”
陈文说:“你们工厂那些小媳妇、小寡妇为了对付收税的……”
陈楚良给了陈文一个耳光:“你不要胡说八道。”
父亲的手不重,但陈文却感到天旋地转。他被曹凯打了那么多耳光也没怎么晕,父亲这一个耳光,就把陈文打得晕头转向。在陈文的记忆里,父亲几乎没打过自己。
见陈文愣愣地看着自己,陈楚良说:“知道为什么打你吗?孩子,你太不成熟了!”
23
见父亲挨了一个耳光,弄得陈文都不想见余小蕾了。好在余小蕾没打陈文,她仍然像过去那样,搂着陈文。
陈文克制着自己,冷冰冰地推着余小蕾。
余小蕾说:“你干吗呀!”
陈文越推,余小蕾越紧紧地搂着陈文。
陈文说:“小蕾,我是个坏人……”
余小蕾说:“快别说没用的了,你告诉我,能给你判多少年?”
陈文很想说实话,但他有点不忍心,他说:“至少得十五年吧!”
陈文以为这么说就能把余小蕾吓住了,但余小蕾没什么反应,她又问:“给你判了刑之后,你就可以结婚了,对吧?亲爱的,到时候,你就娶我,我到监狱里,和你住几天,我怀孕有了宝宝,我会和孩子一起等你出来!”
陈文没说什么。
余小蕾说:“陈文,我爱你,我真的会等你的。”
虽然余小蕾说得很感人,但陈文没丝毫感动。
余小蕾说的应该是真心话,但陈文知道心是会变的。等到将来变心的那个时候,余小蕾就会觉得她现在说的这些话该是多么幼稚!
爱情来的时候不顾一切,没的时候也同样会不顾一切。
陈文过去是相信爱情的,但刘艳丽给他的教训太深了。那么爱自己的刘艳丽,为了钱就能狠心离开自己,陈文觉得爱情都是一时的。所以,他一点都不为余小蕾担心。
等自己被枪毙之后,估计,用了不一年半载,余小蕾就会忘记他陈文。
临死之前,陈文唯一感到庆幸的是,他坚持原则,始终没有碰余小蕾。
有一天,当余小蕾在所谓的爱情里醒悟之后,她还是个完整的女人!她还可以找个好对象,还可以嫁个好男人!
陈文死而无憾。
24
陈文戴着手铐独自坐在屋子里,很认真地想了想自己这三十几岁的人生。
他觉得,该报答的,他全都报答了,该对得起的,他也全都对得起了。当窗外的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陈文认为自己称得上是问心无愧了。
也许,放下了所有的包袱,陈文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这些日子,陈文基本没怎么睡过,焦虑的恐惧,两难的选择让他无比疲惫。现在,所有的一切全都结束后,陈文戴着手铐,一头倒在了床上,香甜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陈文睡得太舒服了,从当上警察起,他似乎就从没这么舒服睡过。大概是太舒服了,陈文在梦里竟然还梦到了他过去在临死前出现的那个幻觉:
陈文走进了一条大道上,大道直直地通向很远很远的蓝天。那之前,陈文怕得要死,但当他来到这条大道时,陈文一点都不害怕了!陈文没有了痛苦,没有了恐惧。他沿着大道开始是慢慢地走,后来,他就开始跑,他跑啊,跑,越跑越快!但是正当陈文就要跑进那片蓝天里时,陈文却被捅咕醒了!
25
陈文足足睡了能有两天两夜,如果不是郑建国用力反复捅他,他还醒不了。
陈文睁开眼睛,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他的手铐没有了,枪、工作证却放在了他的身旁。
陈文有点发蒙,这个架势,说明他没事儿了,这是要放他呀!到底怎么回事儿?不是要判我死刑吗?难道我死不了!
开始,陈文还以为是在梦里。
郑建国说:“小陈啊,你睡得这么香,不应该打扰你,但我有着急的事儿,要和你谈谈,所以,我就只好把你捅醒了。”
陈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没怎么接茬。
郑建国说:“小陈,你要理解市里,过去,林河的老百姓有不少快要饭了,你说,市里能不管吗?为了引来投资,市里无奈有了些说法,但这些说法现在有的就出了问题……”
大概是刚刚醒来,郑建国说的,陈文有点不太理解。
郑建国说:“市里也没想到,问题会出得这么严重。现在全省都在看着林河,如果不迅速地解决,这个问题搞不好,还要捅到全国捅到中央,那样的话,问题就变得更加复杂变得更加难以解决!小陈,现在林河发展这么快,有些问题,我们确实不知道如何解决如何处理。由于是摸着石头过河,我们有时只能是硬着头皮瞎整。现在,整出问题来了,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来解决。我们没地方学习,也没经验借鉴……”
郑建国说的陈文有点听不懂。
陈文说:“郑处长,到底怎么了?”
郑建国没有马上回答,仍然喋喋不休地说着:“小陈,你这么做,我能理解,但我不能接受。无论出了什么样的问题,我们也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作为一名人民警察,你如此弄虚作假……”
陈文猜出了问题,他说:“郑处长,刘艳丽确实被我弄怀孕的!”
郑建国说:“小陈,我告诉你,刘艳丽压根儿就没怀孕!”
26
刘艳丽骗陈文很多年前就有过。当时,陈文的父母不同意他们结婚,为了离开陈文,刘艳丽骗陈文说,她要去上货,结果,她一走就是两年。
刘艳丽过去骗陈文和现在骗陈文是一样的目的,都是因为爱。
刘艳丽对陈文的爱从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也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改变。陈文后来总是苦苦冥想刘艳丽那么骗我,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27
陈文说:“你干吗要用那两张破试纸来骗我?”
刘艳丽说:“本来以为那样,你就会躲开,谁承想,你却越弄越大!”
陈文说:“你当初去林河宾馆,也是为了骗我离开你?”
刘艳丽说:“不是,去林河宾馆,我真是想钱。”
陈文来见刘艳丽,曹凯带着宋男、小刘好几个警察跟着。
当着他们的面,陈文毫无顾忌地搂着刘艳丽,刘艳丽也毫无顾忌地搂着陈文。这将是他们人生最后的拥抱,他们抱得像两个死人一样。
陈文说:“你这是替我去死!”
刘艳丽说:“不是……”
陈文说:“不要再犟嘴了,艳丽,你就是替我去死!”
刘艳丽说:“如果真是那样,那是我的幸福。知道吗,陈文,离开你,我等于变成了活死人!你看看,这两年,我瘦成了什么样?我都是想你想的。我不死,我也活不了多久。亲爱的,如果这次我真的是为你而死,那我太高兴了!亲爱的,亲爱的,什么叫幸福死了?我就是!”
28
1997年新《刑法》颁布后,执行死刑可以采取枪击以外的方式。
对刘艳丽是药物注射。
刑场是在一辆白色的面包车里。过去执行死刑是严禁观看。这次没怎么太限制。因为是在车里,想看也看不清楚。
通向西山有一条山间公路,靠近山脚,推土机推出了一块平地,那辆白色的面包车就停在了这块平地上。
山上黑压压来了数不清的人,大家一个个伸着脖子向下张望。
陈文和余小蕾是跟着法院的副院长丁玉贵一起来的,他们可以站到离面包车很近的地方。其实离得近离得远都一样。面包车的窗户被严密地遮挡着,就算趴在窗户上,也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开始后不久,丁玉贵向陈文摆了摆手。陈文和余小蕾快速地走了过去。
面包车右面第二个窗户,露出了一条很小的缝隙,能勉强看到刘艳丽的脸。
一共是两针,陈文、余小蕾看到时,第二针都结束了。刘艳丽已经闭上了眼睛,她的表情没有丝毫的痛苦,就像睡着一样。
余小蕾捂着嘴,眼泪不停地流着。
陈文没哭连眼泪都没有。他把自己的感情世界再次封闭了起来。郭玺死的时候,他就具备了这个能力。没办法,他的感情已经变成了大海。他必须要把大海变成永不融化的冰山。要不然,他自己会被淹死的。
余小蕾怕自己哭出声,紧紧地依偎在陈文的怀里。
陈文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告诉余小蕾:
“别哭了,刘艳丽去的地方,是天堂!”
责任编辑 周昌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