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儿田黄

2015-01-28 13:25吴卫
短篇小说 2015年8期
关键词:书记

◎吴卫

狗儿田黄

◎吴卫

田黄是一只小母狗的名字。

泊渡乡是一个冀南平原漳河岸上的小乡镇,去年,乡政府大院翻盖办公楼,把机关部门搬到乡郊一所闲置的交通管理站达标时建设的小楼上,在这个小楼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不远处冀鲁高速上来回的车辆,楼后面院墙外边就是漳河大堤,大堤内是一弯北去的河水,如今这下游的漳河已没有太行山流下来的干净水源了,天然的洁净水已让上游的城市用完了,换成了人们的生活污水和工厂的废水。这黑乎乎的水一路向北,据说到天津市才能注入渤海。泊渡乡的人们已习惯了这污水河,因是河北、山东两省的界河,两省也没有人真正去加以治理,古漳河昔日旖旎的风光已不再有,如今只是一条好大的臭水沟,因时时弥漫着一股臭,也就没人来游览领略这长河的风光了。

泊渡乡政府的到来给这个废弃的交通站带来了一丝生气,也给周围的居民增添了一些新奇,乡镇一级是中国最基层的政权机构,但毕竟也是人们心中的小衙门,出出入入的也算得上是中国社会中所谓的官员,这些人和普通群众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区别呢?

一个单位是要五脏俱全的,停车场、门岗、伙房、餐厅、厕所一律齐全,大门 24小时有人看着,大车小车天天地进进出出,书记、乡长、人大主任都是正科官员,都是有专车的,还有一辆是副书记们公共坐的,其他人员只能自备交通工具。政府衙门的伙房是必备的,领导要吃喝,上级检查要招待,楼边上一排平房装修起来了,成了伙房与餐厅。伙房的烟囱一天三次冒起油烟,飘出阵阵的菜香,吸引着人们的眼球,刺激着人们的味蕾。

看大门的门岗师傅姓秦,家中排行老六,瘦小黧黑,人们当面称秦六哥,背地却只叫秦六黑。伙房大师傅姓王,白而胖,家中排行老三,人们当面称他王三哥,背地里都叫他王三胖,这两个人是大院24小时值班的人,大门是要天天守着的,有值班的当然要有做饭的。天长日久,秦六黑与王三胖也就成了一对冤家,两人犹如最忠实的两条狗看着这个人进人出的大院。

如今,乡里的干部很多已是跑班族了,好多人都把家安到离泊渡乡有30里之遥的县城里,早上吃了早饭,开私家车、骑摩托车、电动车来上班,下午没什么急事要事就早早回城,于是这些干部们把上班叫下乡。在城里人的眼里和心里,农村是比城里低档的下级,脏、乱、差,农村的干部都多少有些天高皇帝远的匪气。这些乡官们在城里住惯了,就越发增加了到乡下去管理这些农村小百姓的官气和霸气,一个个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睛。

一日,秦六黑的门岗处来了一名不速之客,一条无精打采的小黄狗,土土的小黄母狗,两只下牙长得不好,龇了出来,一只眼好像还是有点斜视,长得真是不能让人喜欢,但很会依人,在秦六哥面前也不眼生,秦六哥扔给它一块吃剩的葱油饼,它竟立马叼在嘴里,还索性趴下啃了起来,一边斜着眼睛怯生生、又温顺、时不时地看着秦六黑,让人产生一种爱怜之情,接下来的几天,这狗儿赶都赶不走了,就在门岗室外边的小敞篷里住下了,白天就在门岗室内外玩耍。秦师傅喜欢得不得了,晚上有时干脆让狗儿睡在他的床底下。伙房的王三胖的爱狗癖比秦六黑有过之而无不及,见秦六黑收养了这小黄狗,很是开心,伙房里收拾完了就往门岗跑,每天把伙房领导吃剩下的菜都给小狗都拿来一些,于是小狗又成了伙房的常客,几天下来,小黄狗养成了在伙房里吃一日三餐,晚上到门岗过夜的生活习惯。王三胖还是一个古董迷,天天看中央二台的《鉴宝》,喜欢欣赏各种玉石,于是给小黄狗起了一个很有文化气息的名字叫“田黄”。

田黄成了大院的一个活宝,这个院子没有大会议室,每天的干部集合就站在院子里,每周一、四全体干部要大集合,领导们台阶上站定,普通干部在下边站着听领导们训话、安排工作,领导们在台阶上吹胡子瞪眼,干部们低头窃窃私语,田黄远远地看着天天进进出出的这些人分成两拨,台阶上的一小群人轮流对着下边的一大群人大呼小叫,它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不过感觉很好玩,于是也就自得其乐地摇着尾巴。

乡党委书记姓一个怪姓,倪书记,这是个少见的姓氏,在泊渡乡人听起来有点怪,这个书记长得也有点怪,五短的身材,有点胖,戴着白光眼镜,眼珠儿有点黄,用王三胖的话说,倪书记可能有点蒙古血统,黄眼珠一瞪,有时很吓人。黄眼珠的倪书记肚子挺而圆,也许因为有肚子,走路总是走那种有点左右摆的四方步。

倪书记是新近提拔的党委书记,他感觉工作压力山大,是啊,泊渡乡五万人的父母官,县委领导是给予厚望的,一定要泊渡乡有所成就!这不,就在小城乡建设方面,泊渡乡是方圆几百里乡镇政绩最明显的,政府主动把原大院的一半盖成办公楼,一半出让给房地产商开发,这有多么好的示范效应?一定要让漳南一年一变样,三年大变样,这样一届下来,才有向县委要求升迁的资本。如何创造 GDP,让领导高兴欣赏,才会更有前途。然而,泊渡乡也是问题非常多的乡,经济落后,群众问题很多。

倪书记也是天天一筹莫展,现在的干部也很难管理,泊渡乡的好些副职都是上边有根基的人,这年头,没人没钱没势,你能当官?!有好多副职是前任书记一手提拔的,前任书记目前成了副县长,他提拔的人自然也很气粗,于是倪书记有时真的很烦恼,只是这个小班子就很难带。基层工作更是千头万绪,现在县里对各项工作实行综合千分制评比考核,这种体制,上级各个部门都非常喜欢,这样的体制让各个部门对基层都有了话语权。

倪书记想想这个千分制就烦恼,各口的上级都是爷,都要打点,各庙里的神仙都要烧香,这些香火钱哪里来?金融危机造成了近几年乡镇小企业纷纷关门,泊渡乡有数的几个大企业又是县里直管,给农民加码要钱也有很大的风险。乡里和村里的干部们在吃喝玩乐的时候,很牛很铁,可是一到干工作时也很熊很娘。

也难怪,乡镇各项工作都是碰钉子的活,比如说计划生育吧,年年搞、时时搞,可是时时干、时时难!抓得紧,要与群众斗智斗勇;计划生育干好了,可是上层又压下来社会抚养费的收缴任务,计划生育工作做得扎实了,哪里还能收社会抚养费?这是多么矛盾啊,干好也是不好,又要干计划还要收缴抚养费,唉,这是什么体制啊?

又比如企业养老保险扩面,让企业职工入保险也是硬任务,这本是社保局的活,可是社保局下任务给乡镇,只要有人交钱,农民也可按企业职工对待,这是典型的以假乱真和击鼓传花,社保局你们上层不是说养老保险没缺口吗,你们为什么还要给县里哭穷,说没钱给退休人员发工资?为什么还要给乡镇下达扩面任务,以新增人员的保险费补那些差额?

倪书记一想这些就天天闹心,可是这些烦心只能压着,在机关干部面前还要保持自己的威严形象。由于经常心事重重,于是脾气也就非常古怪。用王三胖的话说,“咱倪书记要是高兴了,菜炒不熟他会说:‘生的有营养’,菜炒过了他说:‘烂了利于消化’,非常体贴人。但如果他不高兴,有了心烦的事,那他身边的手下人可有好日子过了:菜炒生了,他会骂:‘让我拉稀啊?’菜炒过了,他会骂:‘糊得黑得像猪屎一样,王三胖,你不想干就给我滚!’”王三胖才不会生气呢,他在机关做饭做了二十年了,光书记就伺候了七、八届,什么样的怪怪没见过?

倪书记也发现田黄成了大院的一员了,一次在院子里吃早饭时,还丢了一只鸡腿给田黄,叫“阿黄,给”,田黄感觉很是兴奋,跑到跟前,摇着尾巴啃了起来,还不时抬起头看看这大院里的第一领导。哈,倪书记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那感情真是把田黄当成自己家里的宠物。给了一只鸡腿,又从盘子里选了一块肉,称赞道:“阿黄可能是个优良品种的串!通灵!”田黄看来也感激得不得了。王三胖也喜得不得了,后来王三胖不时就对人吹嘘,“咱倪书记与俺英雄所见大同。”田黄于是成了院内的名角,在伙房吃饭的人,都不时给田黄吃的,连书记都喜欢的狗谁敢不喜欢啊,斜眼怎么了,看东西更准,龅牙怎么了,照样吃肉!

田黄原是一只流浪狗,因为瘦小,没让人打死炖了,因为长得样子不太漂亮,也没人想收养,不过在一个公家单位里却吃起了香的辣的,真是世间奇缘。吃得好了,还可以在门岗室里睡觉,那自然要出落得漂亮了。几个月的调养,田黄的毛儿亮了,肚儿圆了,肉呼呼的,俨然一漂亮小母狗,这真得越发与田黄这名字相配。久了,上班的干部们也都认得田黄,这田黄也的确了得,它竟认得这里上班的全部人,所有上班的干部上班下班路过,田黄只摇尾巴,从不嚎叫,但是一遇到各村里来机关办事的人,尤其是上访的群众,那田黄可就有点不干了,对着人家瞪着眼嚎叫,还有点往前冲的劲,于是秦六黑骂一句:“田黄,滚一边!”这才停止。于是人们都感觉田黄真它奶奶的有本事,这大院里上班的100多口子他都认识!

每到晚上,整个大院只剩下一个门岗和办公室一两个值班的人,冷冷清清,没有月亮的晚上,后边的河堤黑咕隆咚的,不时传来夜鸟的几声鸣叫,也真有点吓人的感觉,晚上值班的一两个人总把门窗关得紧紧的。按理说每天都有一名领导和十几个人值夜班,可是领导都在县城里住,在城里搂着老婆睡觉多惬意,谁喜欢在这冷冷清清的机关值班。自从有了田黄,秦六黑晚上睡觉踏实多了。

大院门外是一条大路,这是河北去往山东的一条要道,来来往往的车很多,周边稀稀疏疏地有几户人家,这些人家都养着狗,有狼青,有狼狗串,也有小笨土狗。狗儿们也经常来来往往,一个不大不小的狼青发现田黄了,这狼青可能是个好色的公狗,时不时跑到机关门口向田黄献殷勤,田黄一开始还很反感,一见狼青就叫个不停,后来架不着那狼青的献媚,终于他们相爱了,于是有了一次次的风流。不久,田黄怀上了狼青的崽儿。秦六黑和王三胖高兴得不得了,王三胖和秦六黑打趣:“奶奶的,是你的功劳还是那狼青的功劳?到计生办办证了吗,就怀孕!”,秦六黑也笑骂:“奶奶的,都是你的事,到时生出来一堆小王三胖,小心计生办收你社会抚养费!”

田黄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王三胖也给他增加了营养,食堂里几乎每天都有招待,县里的各部门天天有人来乡里办事,那些县里的官员经常是十一点多来检查工作,检查不了半小时就到食堂吃饭。泊渡乡的各种地方小吃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因为位于两省交界,冀鲁两省风味的大菜小菜、地方野味齐全,牛羊肉、狗兔肉、鸽子鸡鸭等都有拿手的做法,王三胖手艺也一流,如上级领导想吃特色的大菜,乡上的大饭店还会送菜上门,所以县上的干部都喜欢来泊渡乡检查,检查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装模作样地背一点官话,只要吃得好、喝得好,一称兄道弟,检查结果就出来了!来检查的官员肚子一拍:“倪哥就是有才,工作真是一流!不过有一点点瑕疵,兄弟帮你提高!”这就是检查督导的结果。倪书记深知这吃喝的妙处,所以对食堂特别关照,只要上级来人,官职无论大小,招待一定要保持档次,党的纪律不准大吃大喝,可是不大吃大喝行吗?千分制考核不吃不喝哪能及格呢?还特地叮嘱王三胖,餐厅里的酒瓶和包装箱不要外流,经销商直接回收。王三胖当然知道这话的含义,那装好酒的瓶子和箱子怎能随意让别人知道呢。

伙房餐厅里天天酒肉飘香,田黄也就可以享受各种特色的剩菜了,那可是一般狗见都见不到的,王三胖天天都会在剩菜中选择好吃的留给田黄,爆炒牛肚、红焖羊肉、糖醋鲤鱼、熏土鸡、烧乳鸽都是田黄爱吃的,不过吃得久了,田黄的口调也高了,一开始田黄是不择食的,剩馒头、剩菜都会大吃特吃,后来却只吃肉,不吃馒头了,有的时候对猪肉、牛肉也不大理会,最喜欢吃点羊肉和鱼。王三胖发现了这一点,又好气又好笑:“他奶奶的,真和秦六黑一样的货,怪不得没人要,原来是个难缠的货!”秦六黑也会回骂:“他奶奶个比的,怀上小王三胖就长架子,还天天想吃鱼!”倪书记一听见两个工人斗,就喜欢得不得了,黄眼珠也充满了一种温柔,还不时叮嘱王三胖不要忘记给 “小王三胖他妈”增加营养,倪书记的安排成了秦六黑打击王三胖的致命武器,哈,书记都说田黄肚子里是一堆小王三胖!

田黄要生了,秦六黑在门山岗边上搭建了一个小窝,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田黄生了六个小家伙,两黑两白两黄,小狗们的降生,令人们都非常快乐,上上下下的干部们闲暇时都会到门岗看看这些可爱的小狗,并不时地笑谈,“看,那黑的真像秦六哥,那白的像王三胖,那黄的像谁啊?”

“操,一胎生六个,秦六哥,交超生费了吗?”

“去去去,人家是多胞胎,不用交费。”

……

倪书记下令了,“老秦,给我留个小的,我喜欢黄的!”书记点名要一个,各个副职的领导也都上心了,人大主任莫主任是个女人,天天把胸勒得往上翘,这莫主任可不得了,是书记也不敢惹的主,她是市政协主席的干女儿,这年头,干露露式的人物真不少!莫主任级别也是正科,书记高看,人人高看,莫主任走路很好看,扭得不紧不慢,胸挺眼媚,真是个人物!莫主任选定了一个黑的,王纪委书记要一个黄的,张组织委员要一个黑的,刘副乡长要个白的,还有倪书记的司机也要一个,书记的司机也是人人敬畏的人,那小子很牛比,天天不爱理人,只围着书记转,好像整个大院只有一把手是人,其他的人都是和田黄一个级别,这样的人谁敢惹!计生办主任也想要一个,可是一听说都预定完了,很是不快,秦六黑笑道,“杨主任,等下窝吧,这窝是只给大领导生的!”

狗儿们一天天长大,大院里一天天的人来人往,终于小狗狗们一个个去了领导家里过幸福日子去了,秦六黑身边又只剩下了一个孤独的田黄。

乡上的新楼要盖完了,可是倪书记却有了大烦恼,原本盖办公楼县里答应给一百万补助,可是最近上级下达的禁止修盖新办公楼的命令,想想自己花了好几万才争取到县里的百万建设资金泡了汤,倪书记一阵阵胃疼,还差100万啊!开发商一开始也说得很好,楼房盖好后,给书记 40万、乡长 30万的提成,可是现在上级的100万没了,自己和乡长的提成不要还差30万。往哪里去找钱啊,真愁!

倪书记最近看谁谁不顺眼,心里对上级领导只敢心里骂:“吃了喝了,却不批了,什么玩意儿!”对开发商也不好骂,毕竟自己吃过人家的,但心里也骂:“口口声声叫哥哥,可是钱给不足,就拖延交工,商人比领导还狠!”可是自己也曾吃了人家的,还有那提前的约定,唉,真是难死人。于是隔三差五对机关干部发脾气,上级不让我过好,你们谁也甭想好过!

王三胖很敏感,因为好几次挨了倪书记的骂了,他反思过,不是菜不好,是倪书记的胃不好,不是书记胃不好,是书记心情不好。

田黄也挨骂了,一次倪书记饭后走出餐厅,见田黄在厨房里出来,倪书记一脚把田黄踢了一个翻个儿,王三胖,怎么让狗进厨房,你们家的狗进厨房吗!谁让你养的狗!机关食堂能养狗吗!赶走!

王三胖吓得满头大汗,忙拿着笤帚,对着田黄一顿狂打,“滚!娘个比的,谁让你跑这里来的!打死你个畜牲!”田黄凄惨地嚎叫着跑向了门岗。

自打这一次的遭遇,田黄再也不敢进厨房了,只是每天在门岗室外边等着王三胖和秦六黑带来食物,唉,失宠的味道也真不好过,田黄有点落落寡欢了,不过那狼青倒还钟情,不时来和它温存一下。

田黄又怀上了,这次秦六黑却也有点烦恼了,因为要过年了,书记和开发商达成协议,先拖欠一下工程款,过了年,机关就会搬回原来大院了,这狗是带着还是丢给别人?可是这狗儿却又怀了胎,田黄怎么这么不懂人事?

上班的人们也都不爱搭理田黄了,书记的骂声,好多人都听见了,谁会再惹那失宠的狗儿啊?

倪书记上班时,秦六黑从门岗室偷看车窗里一闪而过的那张冷冰冰的脸,那脸色比后边漳河的污水还冰冷得让人心悸,那黄眼珠让人想起电视上的某种动物的眼睛!唉,真不知道,我这十八年的临时工能不能办个退休——哪怕一个月给我400元的生活费!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机关要开一次大会,准备过年了,各项工作都要总结总结,这天书记一定要来,一大早老秦就打开大门,把大门口扫得干干净,田黄也拖着肚子在大门口处转来转去,突然书记的小车来了,田黄一没小心,躺在了小车的底下,一股股的红漫延开来……

“什么玩意儿,秦六!养什么狗”!这次是司机的叫骂,这声音比书记的音还高三度,“幸好没溅到车上血,秦六,把它清走,还想干吧?!”

秦六黑眼前一阵黑一阵红,慌里慌张跑过去,把田黄拖到路边,又弄来几簸箕土倒在血上,唉,该死的田黄,你怎么不让我肃静呢?

秦六黑把田黄埋在了院后边的河堤上,上层的土已上冻了,但那河道里的污水还没结冰,那黑水是流动的,流动的黑水怎么会轻易地结冰呢?岸边的枯草在冷风中瑟瑟地抖,看来今年的冬季要比往年寒一些。

腊月二十三,是一个阴冷的小年。

二十四的清晨,阳光还是没有温暖的意思,大门的铁尖尖上一层冰晶,在晨辉中闪着光。门口,王三胖帮秦六黑把被褥和生活用具都装在一个小三轮上,秦六黑该回家了,年纪大了,二十三那天倪书记定的:“让他回家吧,多给他一个月的工资,加一百元的过年补助,退休?临时工还退休,做梦!”

走了,秦六黑是顺着漳河河堤上的小路走的,他有点佝偻了,他倦呆地望了望那埋着田黄的地方,扭过了头,顺着污水流淌的方向,赶着小三轮一路而去……

东边的太阳升起来了,没有一点点温度,只是刺眼的白。

责任编辑/文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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