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戚家人既感到束手无策,又觉得难以接受。
早上5点,戚大妈和戚大爷穿戴妥当,然后双双走出家门。从5楼下到楼下是72个台阶,从楼下上到5楼也是72个台阶。这个楼他们已经住了30多年,闭上眼睛也知道哪一层的楼梯掉块碴,哪一层楼梯的铁扶手缺一根立柱。锈迹斑斑的铁扶手,虽然冰冷,但肯定留有6个儿女每天上下楼抚摸的印记。儿女们虽然早已成家立业,先后离开了这栋老楼,但每当老两口上下楼时,仍能感觉到铁扶手上的一丝温暖,就像牵着儿女的手一样。楼道的墙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小广告,风从玻璃破碎的楼道窗口吹进来,那些纸片就哗啦啦地舞动着,像是孩子们楼上楼下跑动的嬉闹声。
老两口来到公园,先是做下腰、摆臂等动作热身,然后开始沿着公园的湖边小路快步行走。现在无论是大街上,还是小区和公园,看到挺着大肚子的怀孕妇女,就像看到大熊猫一样稀奇,而老头老太太却到处都是,就像几百年来的老头老太太都没死,突然一下全聚在了一起。戚大爷和戚大妈今年刚刚70岁,按照市里的规定,70周岁以上的老年人可以免费乘坐公交车。办完免费公交卡,老两口决定坐公交车到市里转一转。他们住的这个小区,虽然破旧,但附近就有菜市场,还有医院,而且离公园很近,所以他们老两口很少到热闹的市中心去。老两口喜欢看新闻,从电视上看到,市里这些年发生了很大变化,楼多了,马路宽了,小汽车也一下多了起来。老两口感到变化大的是,每年的退休金都在提高,虽然每涨一次退休金,物价也跟着涨,但毕竟让人有了盼头。为了逛街的时间宽裕一些,老两口吃完早饭就来到街口的公交车站。正是上班的时间,等公交车的人很多。好不容易等来一辆,但并没有停下来。就见公交车里的人像豆包一样挤在一起,司机用扩音喇叭说,车上的人满了,坐下一趟吧。然后留下一股黑烟开走了。几个着急上班的人骂了几句娘,抻着脖子向远处张望着。好在下一辆公交车来得很及时,戚大妈和戚大爷用挂在身前的公交卡在刷卡器上刷了一下,两个背书包的中学生从座椅上站起来,给他们老两口让座。戚大妈连连说着谢谢,心里觉得暖暖的。戚大妈这才发现,公交车上的老年人很多,满眼都是花白的脑袋,而且都心安理得地坐着,而那些年轻人却手抓着吊环站在过道上,随着晃晃悠悠的公交车荡来荡去。到达下一站,上来两个背着剑的老头老太太,都穿着白丝绸练功服,戚大妈猜到他们一定是刚锻炼完准备回家的。每天在公园里锻炼的几乎都是老年人,锻炼的方法五花八门,有四脚着地像蛤蟆一样练爬行的,有把脸憋成猪肝色大头朝下拿大顶的,有撞树的,站马步的,当然也有练太极,舞剑的。戚大爷曾经也想加入到舞剑的队伍,说舞剑不但锻炼身体,而且很飘逸,有一股子仙风道骨的气势,但被戚大妈断然否定。戚大妈知道舞剑的大多是一些老太太,老伴儿年轻时就喜欢往女人堆儿里钻,戚大妈对老伴儿说你不是去舞剑,是想对那些老太太发洋贱。戚大妈从电视上一档养生节目中得知,老年人最好的锻炼方式就是甩开两臂疾走,既可以活动全身的筋骨,又可以使左右脑得到锻炼,最关键的是,这种锻炼方法能让老伴始终处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姑娘,你能不能给这个老奶奶让个座?”那个刚上车背着剑的老头对坐在身边的单眼皮姑娘说。
单眼皮姑娘反问道:“为什么?”
背剑老头说:“为什么?她都71啦。”
“71怎么啦?我花钱买票了凭什么给别人让座?”
全车厢的人一下把目光投向那一老一少。
背剑老头碰了个钉子,但又不甘心,随口嘟哝道:“没教养。”
单眼皮姑娘不干了,不依不饶地:“你说谁没教养?别以为自己岁数大就倚老卖老,一大早上班这么忙,你们不在家待着,跟着挤什么?我看你们才没教养。”
背剑老头气得脸色发白,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我……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
“那是我懒得动。”单眼皮姑娘说。
“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
“那是我怕齁着。”单眼皮姑娘说。
背剑老头更加气急:“你……你也有老的那一天……”
单眼皮姑娘说:“我老了也不会像你在外面讨人嫌,活不起我就自己去死去……”
戚大妈实在听不下去了,站起身说:“坐我这儿吧,我还有几站就到了。”
那个背剑的老太太急忙把戚大妈按到座位上,笑着说:“谢谢老姐姐了,我怎么能让你站着呢。”
单眼皮姑娘不顾众人的白眼,就那么稳稳地坐着,直到三站地后下了车。
老伴儿嘟哝着:“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样?”
戚大妈没有接茬,她倒觉得那个姑娘并没有错。人家买票了就有权利坐,给老年人让座是礼貌,是情分,不让你又能怎样呢?那次经历后,戚大妈再也不在上班时间挤公交车了,如果非出去不可,宁可打车。人老了不能为别人做什么,那就别给人添乱了。
公园的环湖路是玄武岩石铺成的,这种石头吸水,就是刚下了雨走在上面也不滑。像戚大妈她们这样行走的有一小帮,大都是附近厂区的退休工人。原来这个厂区有大大小小上百家工厂,每天一到上下班时间,人流自行车流像水一样漫过大街小巷。但好景不长,几乎是一夜之间,那些厂子就都垮了,整个厂区就像墓地一样安静。沉寂了几年之后,整个厂区突然又热闹起来,然后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戚大妈曾经为那些既丢了工作又没有退休的人担心,但后来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那些人不但没有饿死,反而活得有滋有味的。有所不同的是,原来的厂区变成了高楼林立的居民区,原来在厂区经常能看到的怀孕女工,像被施了魔法,全都变成了白发飘飘的老头老太太。
“这些天怎么没看到老阚?”老万问。
每天沿湖疾走,不但锻炼了身体,还能获得好多信息。这些信息就像五味杂陈的作料,给这些老年人的生活增添了味道。
老杨说:“你不知道老阚出事了?”
老万急切地问:“出了什么事?”
老杨说:“还不是因为后老伴儿的事。和后老伴儿过了十几年,把老阚伺候得也挺好,老阚就想把房子留给后老伴儿。儿女们知道后,坚决不同意,说如果老阚先走了,老太太可以住那个房子,住到死都可以,但房权必须归儿女所有。老阚不同意,和儿女闹僵了,最后闹到法庭上。可能是急火攻心,老阚在法庭上就发病了……”
大家就沉默了一阵,只有脚下发出的嚓嚓声。老阚其实不姓“砍”,应该姓“看”,这是老万查字典查出来的。因为有一天看电视时,在介绍一个嘉宾时,女主持人把姓阚的嘉宾念成了看。当时老万还觉得女主持人太没水平了,因为每天和他们一起晨练的老阚从年轻时就在一个厂子,不但大家都叫他老“砍”,就是他自己也是“砍”来“砍”去的。有一天老万把这个错误给老阚纠正了,但却遭到了老阚的坚决反对,而且两人还闹了个半红脸。老阚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父亲,他爷爷,他爷爷的爷爷都姓“砍”,怎么能说改就改了呢。
老万说:“你们记不记得那个刘干部?”
老杨说:“怎么不记得,他其实在厂里就当过班组长,管十几个人,在咱们面前装老干部……”
老金抢话说:“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跳舞时,两个人的手无意中碰到了对方的私处,老太太问这是什么?老头说老干部。老头又问老太太你这是什么?老太太说老干部活动中心……”
大家便都笑了。
老万说:“老金你先别扯淡,刘干部自杀了。”
大家都放慢了脚步,老金说:“怎么可能?刘干部虽然好在咱们面前装老干部,可性格蛮好的,怎么会自杀呢?”
老万说:“你们记不记得那些日子刘干部和咱们一起锻炼时,总说身上没劲儿,尿一次尿得半个小时?后来到医院一检查,说是得了前列腺……”
“前列腺也不会死人,干吗要自杀?”老金插话说。
老万说:“你听我说呀。刘干部这些年为了给儿女买房子,一分钱的积蓄也没有。他找儿女要钱想做手术,可儿女们都推脱说前列腺炎根本就不算病,上了岁数的老年人都会得,尿尿慢一点就慢一点。儿女们还说他们都没什么正经的工作,靠打工糊口简直就是癞蛤蟆打苍蝇——将供嘴,还要供上学的孩子,真的是一点闲钱也拿不出。听了这话,刘干部的心彻底凉了,当天晚上就用绳子把自己吊在了家里的门框上……”
戚大爷停了下来,戚大妈看老伴儿停下了,也转身向老伴儿走过来。
“怎么停下了,还有两圈儿呢。”
“我感觉有些不舒服。”
戚大妈的心就咚咚地跳了起来。两年前老伴儿患过轻微脑血栓,在医院住了一个月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而且没留下一点后遗症。如果再次复发那后果可就……戚大妈不敢再多想,搀着老伴往家走。一边走还一边给二儿子广义打了个电话,让他一会儿到家里来,领他爸爸上医院去看看。但人有时就是怪,越是不想想的东西就越是往脑子里跑,一想到老伴儿端着一只胳膊,拖着一条腿,嘴角流着哈喇子,戚大妈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回到家刚一进家门,戚大妈就坐在了门口的鞋架上,她有气无力地对老伴儿说:“帮我把……救心丸拿来……”
戚大爷急忙找出救心丸,倒出几粒塞进老伴儿的嘴里。然后又急忙给广义打电话,这时就见戚大妈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嘴角淌出哈喇子,头一歪,整个人就栽倒在地上……
戚广义几乎是和120救护车一起赶到的。接到父亲的电话,他有些懵了,刚才还说是给父亲看病,怎么突然母亲又不行了呢。戚广义随同120救护车把母亲送到医院,经过检查,医生诊断为脑干大量出血,需要马上手术。医生还特意向戚广义强调,由于出血量大,即使手术,恐怕也回天无力,让他有心理准备。戚广义说那也要手术,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戚广义看到母亲被推进手术室,急忙回到父母家筹钱。戚广义原来的单位市糖酒公司,十几年前就黄了,当时每人只分了几千元的买断钱。妻子在一家机床厂当会计,后来和厂长搞到了一起。知道真相后,戚广义并没有对妻子大打出手,恶语相加,而是好言相劝,看在孩子的分上和过去彻底了断。戚广义的理智和顾全大局,被妻子看成是软弱无能,从此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有一天,妻子竟然和那个厂长携款跑到南方,而且一直杳无音信。那时女儿才4岁,戚广义只好四处打零工,后来又和别人学着刷墙刮大白,每天穿着满身涂料的工装站在装修城门口等活儿,所以手头上没攒下多少钱。在回父母家的路上,戚广义分别给大哥、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打电话,把母亲住院的事告诉了他们。除了他和大哥住在本市,弟弟妹妹全都在外地,有的是读完大学留在了那里,有的是下岗后到外面打工,站住脚后把家人接到了外地。大哥和大嫂好像永远对父母有意见,一肚子的牢骚和不满,一年到头也去不了父母家几次。这样一来,平时来看望父母的只有戚广义,哪怕干完活很晚了,也要骑自行车到父母家看一眼。
回到父母家,戚广义这才想起早上母亲打电话是让他带父亲去医院进行检查的,便问父亲哪不舒服。父亲“哈哈”大笑,说,我哪都舒服,连下面的老二都舒服,然后竟然像孩子似的又蹦又跳,而且念念有词。戚广义的心就一沉,父亲一定是受到了刺激,母亲的突然发病让父亲变得有些神经兮兮。戚广义把母亲住院需要钱的事和父亲说了,父亲突然恶狠狠地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共产党员死都不怕,还怕你们要钱吗?”
戚广义没想到父亲变成了这样,他一下跪在父亲面前,抓着父亲的手,哭着说:“爸,你这是怎么啦?我妈现在就躺在手术室里……你儿子我没有钱,要是有钱我就不来找你了爸……你和我妈那么好,你不能眼看着她因为没钱死掉吧……”
父亲慢慢平静下来,眼角也有了泪痕。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慢慢地说:“平时都是你妈管钱,存折放在哪我真的不知道。但肯定在这屋子里,咱爷俩一定能找到。”
戚广义和父亲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但找遍所有能放存折的地方,却一无所获。最后还是父亲突然想起什么,他打开冰箱的冷藏门,拉开用来冷冻饺子的薄薄抽屉,里面赫然放着用塑料袋包裹着的存折。戚广义打开塑料袋,里面竟然有6个存折!6个存折的存款不等,有1万多的,有7千8千的,还有一个存着5万元。这应该是父母的全部存款了。养大他们兄妹6个,又帮助他们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父母要怎样省吃俭用才能攒下这些钱啊。不用问,父亲肯定不知道这些存折的密码,没有密码,这些存折就等于废纸。戚广义就觉得嗓子里像有火苗往外蹿。母亲人事不省地躺在手术室,他这个当儿子的却拿不出钱来。大哥家里倒是有钱,但大哥把钱看得比命都重,而且还总认为父母兄弟都亏欠他,就是暂时让他把钱垫上他也不会同意的。翻看着手中的存折,戚广义的眼前突然一亮,每个存折的最后一页,都用铅笔写着什么。仔细一看,有的写着“大儿生”,有的写着“三儿生”,有的写着“大女生”,6个存折分别写着他们兄妹6人“生”。这个“生”字,会不会是他们兄妹的生日呢?这么一想,戚广义的心里一亮,他急忙跑到楼下的储蓄所,把写着“二儿生”的存折递进窗口,然后把自己的生日日期当密码按了一遍,按完确认后,戚广义的心怦怦跳个不停。看到营业员没有让他再重新输入密码,而是从保险柜里拿出5捆百元大钞,戚广义不由长长地出了口气。
坐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戚广义的两眼情不自禁地盈满了泪水。母亲是有准备的,知道人生无常,意外会随时发生,所以才用6个儿女的生日当密码,而且写在存折上。只是难为了母亲,每次取款,都要默念出儿女的生日。其实,儿女的生日早已刻在了母亲的心上,就像他们兄妹记得自己孩子的生日一样。但他们兄妹6个有谁记得母亲的生日呢?
交完住院押金,戚广义便蹲在手术室外面焦急地等着。这期间大哥打来电话,问母亲怎样了,戚广义没好气地说:“怎样你不会自己来看吗?”然后就关掉了手机。兄妹6个,父母最疼爱的就是大哥戚广仁。虽然兄妹隔两岁一个,肩挨肩的长大,但父母始终对大哥高看一眼,认为他是戚家的长子,是戚家的顶梁柱。那时家里粮食不够吃,但必须让大哥先吃饱,然后才能轮到他们。穿就更是以大哥为主了,他穿过的衣服依次往下轮,到了四弟戚广智身上,那衣服已经补丁摞补丁了。父母的宠惯,使大哥变得非常自私,以至于后来大哥竟然把这种特权当成了理所当然。为了逃避上山下乡,父母想尽一切办法,最后让大哥留在了城里,然后早早让父亲退休,让大哥接班进了工厂。而戚广义和三弟戚广礼、四弟戚广智先后到农村插队,直到6年后他才返城。
经过4个多小时的手术,母亲从手术室被推进重症监护室。大哥还没有来,倒是住在省城的老妹妹接到电话后,和妹夫打车匆忙赶回来。一小天没吃饭了,戚广义突然感到头晕目眩,老妹妹急忙到外面买来吃的,戚广义连手都顾不上洗一把,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这时大哥来了,一见面没有问母亲的病情,却质问起戚广义来:“老二你跟我横什么?你知道不知道我有事脱不开身?”
戚广义突然有一股无名火蹿上来,他嘴里含着面包说:“什么事比你妈要死啦还重要?”
从来没被人顶撞的大哥更加恼怒了,他用手指着戚广义说:“谁说妈要死啦?老二我看你是找不自在……”
老妹妹和妹夫急忙把他们拉开,老妹妹哭着对戚广义说:“二哥你别和他一样的,我们知道这些年你受累了……”
大哥历来就是这样,他对弟妹们颐指气使,说一不二,却不允许他们对他说半个“不”字。大哥结过两次婚,第一次婚姻只维持了两年。大哥从小在家说一不二,被父母宠着,结了婚也想当家做主。恰巧大嫂也是钢茬立骨,从不服人,针尖对上了麦芒,争吵也就成了家常便饭。最主要的是,大哥心太细,把钱看得很重,大嫂给娘家花一分钱他都不愿意。洗完脸的水要洗脚,洗衣服的水要拖地。那时都住在平房,有一回大嫂洗完衣服把水直接倒进门前的下水道里,被大哥骂个狗血喷头。也就是那次,大嫂扔下刚满一岁的孩子,永远地离开了大哥。对于大哥的所作所为,父母并没有责怪,反而说大嫂不会过日子,是败家子,是丧门星。并心安理得地抚养起孙子。在父母看来,大哥永远是对的,永远是好的,包括他的孩子。父母对这个孙子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万般疼爱,比对大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兄妹们都没有成家,无论是下乡当知青的,还是念书的,全都省吃俭用,勒紧裤带,为的是让戚家这个第三代能健康成长。第三年大哥又成家了,父母动员全家捡废砖头、废木料,四处收寻工地剩下的砂子,然后在父母家的西房山为大哥接盖了一大间新房。当知青的戚广义在农村苦熬了一年,年终分红时只分到120多块钱。当时手表算是一大件,谁的手腕上能戴一只明晃晃的手表,就像现在拥有一辆轿车感到荣耀。戚广义特别喜欢“西铁城”牌手表,大大的表盘,金属的表链,给他们知青带队的陈队长就戴着一只。但那时手表是紧俏货,不是随便能买到的。恰好有一个女知青的父亲在市第一百货商店,当戚广义把汗津津的120块钱交到柜台上,戴上沉甸甸的“西铁城”手表时,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这种幸福仅维持了不到一个小时,金属的表壳和表链还没有捂热,就被母亲威逼利诱,从戚广义的手腕上摘下来,堂而皇之地戴在大哥的手腕上,成了大哥二婚的行头。
老妹妹问起住院押金的事,她和妹夫已经把钱带来了。戚广义很难为情地说自己这些年没攒下钱,只好从父母的存折上取钱交了住院押金,然后还把母亲用他们兄妹的生日当密码的事说了。
大哥问:“用我生日当密码的存折呢?”
戚广义就从包里找出写有“大儿生”的存折。那上面存着1万7千块钱。
大哥又问:“用你生日存的多少钱?”
戚广义说:“5万。”然后把存折和5万元的住院押金票据拿出来。
“为什么你的存5万,我的才1万7?”
“这有什么?这也不是父母分给咱们的钱,只不过是用咱们的生日当密码。”
大哥把写有“大儿生”的存折装进自己的包里,戚广义急了:“你收起来干啥?妈这种病5万块根本就不够……”
大哥咄咄逼人地:“不放我这放你那吗?你知道我的生日吗?再说谁是这家的长子你知道吗……”
老妹妹急忙扯了一下戚广义:“就放大哥那儿吧。”
第二天傍晚,戚家的兄妹全都回来了。
好像是冥冥之中,母亲想让儿女们看她最后一眼,当最后一个赶回来的戚广智出现在母亲身边时,母亲突然呼吸急促,血压急速下降,虽经医生们全力抢救,还是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母亲的突然离去,让兄妹们悲痛不已,也都束手无策。还是一个老护士提醒他们,让他们赶快准备寿衣,因为人一凉衣服就很难穿了。他们这才如梦方醒,张罗着为母亲买寿衣。母亲的身体一向很好,根本没必要提前准备寿衣。倒是父亲患脑血栓住院时,在病友的提醒下为父亲准备了。母亲一辈子几乎没穿过像样的衣服,两个妹妹就提出要给母亲买高档的名牌衣服,让母亲不留遗憾地到另一个世界。但却遭到了大哥的反对,大哥说人已经死了,穿再好的衣服也都是一把火烧了,没必要花那么多的钱。老妹妹哭得死去活来,坚决要为母亲买高档的衣服,并说衣服钱由她自己拿。大哥无话可说,但两个妹妹买回衣服的时间很长,母亲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兄妹几个又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大家手忙脚乱,哭天喊地,无论如何也穿不上衣服。最后还是戚广义跑到楼下的寿衣店,花500块钱找来阴阳先生为母亲穿上了衣服。然后把母亲送到了殡仪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