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床研究·
刘健教授治疗系统性红斑狼疮经验
朱福兵1,刘健2,方利1,谈冰1,章平衡1
(1.安徽中医药大学研究生部,合肥 230038;2.安徽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风湿科)
系统性红斑狼疮(SLE)是由自身免疫介导的严重危害人类健康的弥漫性结缔组织病,其主要病理改变为炎性反应和血管异常[1]。中医古代文献无此病名,从临床症状特点看与“周痹”、“脉痹”“阴阳毒”、“鬼脸疮”、“蝴蝶斑”、“日晒疮”、“蝶疮流注”等有相似之处[2]。如《金匮要略》云:“阳毒之为病,面赤斑斑如锦纹,咽喉痛,唾脓血。阴毒之为病,面目青,身痛如被杖,咽喉痛”,提出本病有阴毒、阳毒之分。《诸病源候论·赤丹候》:“赤丹者,初发疹起,大者如连钱,小者如麻豆,肉上粟如鸡冠,肌里由风毒之重,故使赤也,亦名茱萸丹。”,其描述与 SLE 的红色丘疹、斑丘疹相似。《疮疡经验全书·鸦埳疮》载:“鸦埳疮者,久中邪热,……发于皮肤之上,相生如钱窍,后烂似鸦埳,日久损伤难治。”与SLE 皮肤血管炎表现极为相似。由于本病中后期累及五脏,属于多脏器病损,又可分属“虚劳”、“水肿”、“悬饮”、“胁痛”、“心悸”、“喘证”、“血证”等不同病证范畴,故又有“温毒发斑”、“热毒发斑”、“阴虚发斑”、“血热发斑”之称。导师刘健教授从事临床多年,一直致力于风湿病的中西医结合治疗,具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其在SLE的治疗方面积累了大量宝贵的临床经验,现撷其菁华介绍如下。
1刘健教授对本病病因病机的认识
1.1SLE的发病基础是禀赋不足,脾肾亏虚中医认为本病起于先天禀赋不足,脾肾亏虚,在情志内伤、劳倦过度、六淫侵袭、阳光暴晒等诱发因素的作用下,导致热毒内盛或瘀血阻络,内侵脏腑而成[3-5]。刘健教授在临床观察到SLE起病虽然常有感受风寒湿邪气病史,但病因决非仅限于风寒湿邪气,多数SLE患者不同程度上具有先天禀赋不足,脾肾亏虚的特点,因此亦认为本病的发生与先天禀赋不足,脾肾亏虚密切相关。《灵枢·百病始生》曰:“风雨寒热,不得虚,邪不能独伤人……此必因虚邪之风,与其身形,两虚相得,乃客其形。”《医宗金鉴·痹病总括》云:“脾虚谓气虚之人病诸痹也”。《素问·四时刺逆从论》亦有:“厥阴有余病阴痹,不足病生热痹。”的论述。这些都说明系统性红斑狼疮发病与体质羸弱有关,证之于现代医学,SLE与遗传的相关性,实为中医禀赋不足,脾肾亏虚体质的现代表述。对于SLE而言,“虚”主要指卫气虚。脾为卫之主,肾为卫之根,卫气虽源于脾胃,而实根于肾。脾肾亏虚,则气血不足,卫外不固,易感受外邪侵袭;脾肾亏虚,则津液运行输布失常,湿聚成痰,血凝为瘀,痰瘀互结;脾肾亏虚,湿浊内生,与风寒湿热等邪气夹杂,使病情繁复难愈。
1.2SLE的病理关键是痰瘀阻络,热毒炽盛系统性红斑狼疮临床症状的确切记载首见于张仲景《金匮要略》,此后,《脉经》、《外台秘要》、《诸病源侯论》、《三因方》、《丹溪手镜》、《医宗金鉴》等著作对阴阳毒都作了精辟论述。自仲景以降,历代医家所述之阴阳毒,其基本病因病机均为感受六淫之毒,外溢肌表,内侵五脏,邪热久羁,无由以泄,血为热搏,留于经络败为紫血[6]。刘健教授据临床实践体会,认为 SLE既曰斑,曰疮,曰毒,曰丹,其为热毒也知,其定性主要为毒(热)邪,其定位主要在血分。“痹者,闭也”,之所以罹患此病,在于患者禀赋不足,脾肾亏虚,亦或是外感风寒湿热之邪所致的痰浊,瘀血等病理产物痹阻脉络,阻碍气血的运行。热毒痰瘀闭阻于血络,则出现皮肤斑疹、溃疡等;流注于肌肉筋骨,则见肌肉、关节酸痛或肿胀;痹合于五脏,轻则气短乏力、纳少便澹、身发寒热,重则心悸胸痹、气短干咳、腰痛、水肿、腹满胁痛、夜寐多惊等。而热毒、痰瘀留恋不去,更加损伤正气,正气亏损,更加重痰浊、瘀血等病理产物的产生,使疾病缠绵难愈。总之本病的病机为本虚标实,以脾肾亏为本,痰瘀阻络,热毒炽盛为病理关键。
2刘健教授对本病辨证论治的特色
SLE病情纷繁复杂,临床表现变化多端,辨证分型复杂,目前尚未统一,临床较常见的有热毒炽盛、阴虚内热、瘀热痹阻、风湿热痹等证型。刘健教授在临床当中,善于抓住疾病的主要矛盾和主要的矛盾方面,据“急则治标,缓则治本”的原则,将SLE分为急性发作期和慢性缓解期,并强调活血化瘀药的应用,注重保护脾胃以及平时的护理调摄,执简驭繁,纲举目张,取得了理想的疗效。
2.1急性发作期以清热解毒为主,同时兼顾健脾化湿SLE急性发作期以壮热不退,皮肤斑疹鲜红,烦渴面赤,口舌生疮,口咽干燥,偶有关节肌肉酸痛,局部肤温高,甚或谵语神昏,小便黄赤,大便秘结,舌质红绛,苔黄或燥,脉滑数或弦数等症状为主要特征。刘健教授结合以上临床表现,治以清热解毒为主。方选清瘟败毒饮、化斑汤等化裁。药用蒲公英、白花蛇舌草、紫花地丁、生石膏、生地黄、知母、赤芍、丹皮、玄参等。若热毒炽盛,壅遏气血,则加水牛角,重用丹皮、赤芍以疏利血热,并仿清营汤轻用金银花、连翘、竹叶一二分“透热转气”,使热邪有外达之机。由于本病以脾肾阴虚为本,除热毒炽盛之外,尚有阴虚内热见证,表现为低热起伏或伴烦躁夜甚、两颧潮红、面颊烘热,盗汗,刘健教授在上方基础上,酌加地骨皮、青蒿、银柴胡、胡黄连,取青蒿鳖甲汤之意,以清阴分伏热。
此期患者多为新病急性发作,病情较为单一,治之较易,若病程日久,只恐热与湿相合,胶结难分。湿为阴邪,其性重浊黏腻,热为阳邪,其性燥烈发扬。二邪相合,无形之热以有形之湿为依附,湿郁则热愈炽,热蒸则湿愈动,遂弥漫于内外表里,充斥于三焦上下。刘健教授从《金匮要略》“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中得到启示,每于此期病人酌加一二味健脾化湿药物,如白术、茯苓、薏苡仁、藿香、佩兰、白扁豆等,以截断病势,防止湿邪与热毒相合,致使疾病迁延难愈。
2.2慢性缓解期以养阴清热为主,同时注重顾护脾胃SLE慢性缓解期主要表现为低热持续,盗汗,面颧潮红烘热,局部斑疹黯褐,口干咽燥,腰膝酸软,脱发,眼睛干涩或视物模糊,月经不调或闭经,舌质暗红,苔少或光剥,脉细数。刘健教授方用知柏地黄丸或大补阴丸,药有:知母、黄柏、山药、山萸肉、熟地黄、泽泻、牡丹皮、茯苓等,并在此基础上,依据患者的具体症侯舌脉表现,加减用药。兼见气虚者,加党参、麦冬、五味子益气养阴;兼见口眼干涩者,加夏枯草、野菊花、枸杞子清肝明目;兼见口腔溃疡者,加生地黄、生甘草、黄连滋阴降火;脱发明显者,加制首乌、旱莲草、侧柏叶补肾固发;腰膝酸软者,加杜仲、狗脊、川牛膝强筋健骨;盗汗明显者,加黄芪、五倍子、浮小麦固表止汗。
此期患者多为病久体弱者,而且SLE临床治疗过程中所使用的多种免疫抑制药物如环磷酰胺、甲氨蝶呤等及一些抗感染药物常常会引起胃肠道反应,出现湿浊内阻、胃气衰败之象,表现为食欲下降、胃脘痞闷,嗳气连连,甚至呕恶不断、腹泻频频,舌苔厚腻。《景岳全书》曰:“(故)人之自生至老,凡先天之有不足者,但得后天培养之力,则补先天之功,亦可居其强半,此脾胃之气所关于人生者不小”。因此在治疗当中,刘健教授不忘顾护脾胃的调理,常于方中配伍使用白术、茯苓、山楂、炒谷麦芽、建曲、山药、白扁豆、陈皮、薏苡仁、甘草等药,补后天以充养先天,使先天资生有源。
2.3治疗中强调活血化瘀药物的应用刘健教授认为SLE患者无论是在急性发作期还是在慢性缓解期,都存在血瘀因素,雷诺现象、发斑、皮疹、关节疼痛、舌质暗红或有瘀斑,舌下络脉曲张等皆为瘀血痹阻经脉的具体表现。因此活血化瘀法应该贯穿整个SLE治疗过程。但活血化瘀法不是简单的活血化瘀药物的机械堆砌,而应当审证求因,秉持“治病必求于本”的用药理念。因热毒迫血妄行,血液离经而为瘀者,加生地、丹皮、赤芍清泻血分热毒;因真阴暗耗,血液不充,行而缓迟,或热毒之邪煎灼津液,津亏不能载血以行而成瘀者,加生地、麦冬、玄参,意取增液汤以增液行舟;因痹证日久而为瘀血者,加桃仁、红花、鸡血藤活血化瘀,通络止痛;瘀热蕴结日久成血癖者,非一般活血药所能胜任,加鳖甲、全蝎、蜈蚣等有情之品,缓消徵块,即所谓“虫以动血”之义;因郁而为瘀者,加香附子、佛手、郁金、元胡疏肝解郁,行气活血。
3验案举隅
姜某,女,37岁。反复低热,伴周身皮肤斑疹,双手指间、双腕关节肿痛3年,于外院行相关检查,诊断为“系统性红斑狼疮”,予强的松45 mg/d治疗,症状好转。2005年10月20日就诊于我科门诊,当时发热已退,已无明显皮肤斑疹、关节肿痛等症状,精神疲软,注意力不能集中,生活、工作业已受到影响,纳食一般,二便正常,夜寐多梦易醒,烦躁难安,盗汗明显。舌质暗红,苔薄白,脉细。
诊断:中医谓阴阳毒(慢性缓解期),西医谓系统性红斑狼疮。治则:养阴清热,活血通络,佐以养心安神。
方药:知母15 g,黄柏10 g,生熟地各15 g,山萸肉15 g,地骨皮15 g,川朴15 g,泽泻15 g,夜交藤30 g,酸枣仁20 g,远志20 g,薏苡仁20 g,丹参30 g,生甘草5 g。煎服法:水煎服,每日一剂,早晚分服。另配合:复方芪薏胶囊,每次3粒,3次/d;金乌骨通胶囊,每次3粒,3次/d。
服药2周后,精神明显改善,仍夜寐差,烦躁多梦,盗汗,但较前有所好转,原方酸枣仁、远志各增至30 g,加青蒿、煅龙牡各15 g继予,以加强清热降火、重镇安神之力。药后患者夜寐改善,然白昼活动后汗出明显,前方更添黄芪、浮小麦各30 g,以固表止汗。随证辨治1年后,夜寐转安,精神清爽,自汗、盗汗明显改善。近十年来,患者坚持服用中药治疗,同时内服激素(用量已减至5 mg/d),现已无不适主诉,能正常生活及工作,病情稳定。
按语:本例患者,病史3年余,病变以反复低热,伴周身皮肤斑疹,双手指间、双腕关节肿痛为主。外院完善相关检查,系统性红斑狼疮诊断明确。就诊时,发热已退,已无明显皮肤斑疹、关节肿痛等症状,纳食一般,二便正常,唯夜寐难安,多梦,烦躁、盗汗明显,精神疲软,注意力不能集中,考虑为阴阳毒慢性缓解期,治以知柏地黄汤加减以养阴清热,活血通络,养心安神。其夜寐难安,多梦,烦躁,盗汗除疾病脾肾亏虚之本外,尚与长时间服用糖皮质激素有关。从中医理论来看,激素属阳热之品,是为壮火,《内经》有“壮火之气衰”“阳胜劫阴”的论述,长期大量使用阳热之品,可导致气津亏耗,出现手足心热、潮热盗汗、口干、烦躁诸症。
刘健教授结合临床实际,认为SLE病情复杂,所涉及的脏腑众多,临证时不能囿于中西门户之见,而应衷中参西,发挥各自优势,采用中西医结合治疗,提出治疗SLE应中医辨证与西医辨病相结合。在急性发作期当以糖皮质激素治疗为主,以便迅速控制病情于既萌之时,同时配合清热解毒、活血化瘀方药以减小激素副作用,顾护正气。当病情进入慢性缓解期,机体内环境紊乱、抵抗力下降则上升为主要矛盾,此时应以中药辨证施治为主,发挥中医药扶正固本、改善体质、调节机体免疫功能的优势,同时逐渐减停糖皮质激素,以避免长期服用糖皮质激素带来的毒副作用和合并症,降低疾病复发的概率。
刘健教授在实际工作中还观察到SLE患者情志不舒、饮食不节者较为多见,中医认为,情志不畅、饮食不节是内伤病的重要致病因素。《素问·上古天真论》曰:“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中藏经》曰:“痹者,饮食不节,膏梁肥美之所为也”。故除药物治疗外,常嘱咐患者注意心情涵养、控制饮食。精神养生,在于提倡思想宁静,意志平和调顺,保持心境恬静、愉快,切忌思虑过度,而饮食则以清淡、易消化食物为主,避免滋腻肥厚、辛辣刺激之品导致脾胃失和,百病由生。
刘健教授在SLE治疗中擅融益肾、健脾、祛痰、清热、解毒、活血多法于一方,并将中医辨证与西医辨病巧妙地结合,迅速切中病要,有效解决患者痛楚,充分体现了中医“整体观念”和“辨证论治”的精髓。且尊古而不泥古,匠心独运地从“脾胃”着手,认为痹证多表现为关节肿痛变形,且呈缠绵难愈之势,久病必致气血亏虚,《内经》云:“四肢皆禀气于胃”、《证治准绳》曰“脾胃者,气血之父也”,创造性地提出了痹病 “从脾论治”的理论,并于临床取得了满意的疗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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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4-09-22)
通信作者:刘健,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Email:liujiana hzy@126.com
作者简介:朱福兵,硕士在读,Email:1017659972@qq.com
基金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81173211);国家中医药重点学科中医痹病学建设项目(国中医药发[2009]30号);安徽省科技厅科研计划(09-020304046);安徽省卫生中医药科研项目(2009zy05);安徽现代中医内科应用基础与开发研究省组实验室建设项目(科条[2008]105号);安徽省中医药大学科技创新团队项目(2010TD105)
中图分类号:R593.24
文献标识码:B
DOI:10.3969/J.issn.1672-6790.2015.0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