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芳 (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 100875)
陈洪绶(1598—1652),字章侯,号老莲,明亡后,自号悔迟,亦称老迟,别号云门僧、九莲台主,浙江诸暨人。他诗、书、画俱精。
陈洪绶晚期人物造型在姿态方面表现出自己独特的特点.他晚期作品如《笼鹅图》《蕉林酌酒图》《陶渊明故事图》《奇文共赏》,以及《博古叶子》版画作品等等,人物造型基本上呈几何化的动态归纳。以他的作品为例可以得出三种典型的几何化动态。第一,大部分人物站姿呈弓型扭曲之状。如《指蝶图》,人物头部向左下倾俯,身体往后呈弓形圆弧状,尤其是人物的头部、肩部、躯干部分三者之间的关系往往由于扭转而造成一种较为强烈的动感效果,整个身形展现出欲倒又倚,逐势瞻颜的姿态。第二,陈洪绶笔下的很多仕女形象姿态呈“S”型,如《拈花侍女图》中仕女头部与膝盖呈向前之姿态,而肩部与臀部却向后倾,“S”型显得特别突出,使得整个人物具有一种内在的张力,人物的动感也由此而生。第三,除了站姿呈弓形与“S”型外,陈洪绶笔下的人物坐姿则多呈三角形姿态。在《陶渊明故事图》的第一段“采菊”中,陈洪绶描画了陶渊明在石头上盘腿而坐嗅菊陶陶然的神情,腿被宽大的衣袍盖住了,但仍能看出头与膝盖所形成的典型的金字塔三角形。这样的形态使得人物形象顿显安静稳重且处于一种非常稳定的环境之中,同时也将陶渊明的文人情怀书写得入木三分,更体现出陈洪绶晚期怪诞的出人意表的,不落俗套的画风。
在人物比例上,陈洪绶晚期作品中很多的人物都呈现出头大身子短小的特征。在他晚期的作品中随处可见无论是中年还是老年,妇女亦或是老人,他都把她们的身体比例缩小成儿童的比例。我们知道,一般古代成年人的比例为1:6或1:7,但是陈洪绶晚期作品下的人物比例一般为1:2或1:3,这种头大体弱的比例和幼儿、儿童的比例并无差异。他有意识地使人物造型夸张比例失调而使人物显奇骇怪状之感。像这种有意地处理人物身体比例的方式似乎已经成了陈洪绶晚期怪诞的人物造型的一种程式化的语言。
陈洪绶笔下扭曲变形的人物姿态与头大体弱的造型彰显出了一种“病态之美”,这种“病态之美”通过所谓的“反常知”、“反比例、结构”呈现出来,是一种偏离常态的形式。如他的很多作品中的人物都表现出头大体弱的特征,人物动势夸张变形,五官怪异扭曲,尤其是他作品中的仕女形象,脱离了盛唐画家笔下的女性形象,有自己独特的审美倾向。盛唐画家周昉、张萱所画的仕女表现的都是皇家贵族妇女的现实生活写照,画中的妇女体态都是丰满圆润,肥美,显示出她们生活的富足,突显了女性健康、艳丽高贵之感。但是陈洪绶笔下的仕女脱离了盛唐艳丽高贵之风,带有强烈的平民化倾向,画作多取材于当时社会平常世俗女子听琴、读书、扑蝶、赏花等现实生活情境。画中女子形象改变了早期仪表端庄、娴静典雅的基本样式,完全脱离了传统的规范与造型,显得病弱娇小,人物形象在几何化的动态与富有动感的“扭转”中呈现出参差错落的“病态之美”。
很多学者评论陈洪绶的人物画“怪诞”“高古”,说他是一位“毫无理性的狂士”。但经过仔细分析,陈洪绶晚期人物作品中显示出的乃是中国传统艺术中普泛的理性精神,作品中人物造型的怪诞奇骇并非无中生有。这一方面是陈洪绶自己内心深处极度痛苦的宣泄方式,另一方面则是他早期大量临摹前人的作品积累下的经验表达。总的来说,陈洪绶是一位理性严谨的绘画大师,他作品中展现出来的怪诞,有非理性的因素,但更多的是理性因素,他的作品尤其是人物画有着独特的审美价值。
陈洪绶晚期被大家认为是一位完全失去理智的颠狂之人,他敏感的个性和气质使人觉得他在创作中多偏重于感受,不擅长做理性的认识与沉思,他的作品是纯感性的表露。固然,非理性、非自觉的因素常常影响着陈洪绶,对他怪诞造型特征的完成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为怪诞的形成带来了一种原动力,但这种因素并没有全部支配着他的绘画,不应该对这一点予以过分的强调。陈洪绶早期作品里人物造型比较接近对象原貌,晚期则转向变形,怪诞奇骇的特征里有非理性的因素,但更多的是理性成分的主导。比如说头大体弱,怪异扭曲的五官摆置,空间里人物的尴尬局促等等这些都是有意经营的结果。
艺术创作需要热情乃至于激情这是众所周知的。但艺术家为了能和观画者取得理想的情感交流效果,有时候必须要适当的控制自己的情感,这样的情感表现才能够在控制中恰到好处,也才能使这种表现具备更强的魅力。陈洪绶人物造型怪诞手法的运用,明显的体现了他对自己内心深处强烈情感适当的自我控制,在他所留存的绘画理论著作中也能看出他曾有意识地控制情感的体现。怪诞奇骇虽然在感觉上偏重于感受乃至激情,但却有着浓郁的理性色彩,陈洪绶在晚期绘画过程中理性始终驾驭着非理性。在某种意义上说,理性赋予了陈洪绶勇气,使他能够自觉地执着于自己的艺术追求。怪诞是他有意为之,是在陈洪绶匠心独运的心思下酝酿而成的硕果,在他的艺术创作中,支配他的是冷静思考与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