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综 合
钱学森对大夫大声呵斥道:“你知道你问的是谁吗?我是大科学家钱学森!”
钱学森晚年,久卧病榻,语言不多,大夫怀疑他患了老年痴呆症,于是准备对他进行测试。
老年痴呆症的表现之一,就是计算数字障碍。因此,大夫按照“规矩”开始进行测试,问他:“100减7是多少?”
钱学森不假思索回答说:“93。”
大夫继续问:“93减7是多少?”
钱学森迟疑了一下,答道:“86。”
大夫再问:“86再减7呢?”
这时,钱学森回过神来,觉得大夫是在质疑自己的思维,拿这种小学生的数学题来考他,于是脸现愠色,并不乏幽默与机智,出现了文章开头自称“大科学家”那一幕。听后,大夫先是一怔,随即不禁笑了,对他老年痴呆症的怀疑自然也不攻自破。
其实钱学森向来谦逊,很少称自己是大科学家。然而很多事实表明,他的确称得上是一个跨界的“大科学家”——35岁成为麻省理工学院最年轻的终身教授、中国“导弹之父”、中国“航天之父”、中国系统工程与系统科学的开创者。
是什么样的原因成就了钱学森的丰硕一生呢?
钱学森曾亲笔写了一份珍贵文件,回忆一生中对自己影响深刻的17个人,包括他的父母、毛泽东、周恩来、聂荣臻和12位老师。这12位老师分别是:
小学老师,于士俭——广泛求知、写字。中学老师,董鲁安(于力)——国文、思想革命;俞君适——生物学;高希舜——绘画、美术、音乐;李士博——矿物学(十级硬度);王鹤清——化学(原子价);傅仲孙——几何(数学理论);林砺儒——伦理学(社会发展)。大学老师,钟兆琳——电机工程(理论与实际);陈石英——热力学(理论与实际)。预备留美时期老师,王助——经验设计。留美时期老师,冯·卡门(Theodore von Karman)。
不论小学还是中学,钱学森都是就读于“名牌学校”,是当时北京乃至全国第一流的学校。而且就学期间,钱学森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那个时代的小学分三年初小和三年高小,钱学森初小在国立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附属小学,高小在国立北京高等师范学校附属小学。就是在这所北京最好的高小,钱学森度过了美好的三年。学校非常重视生活实践,比如,在劳作教室里,男孩子们学习用竹子做筷子、餐刀和汤匙;女孩子在后院东边的小楼上学习缝纫和烹饪,做“萨琪玛”、糖葫芦。
也是在这里,钱学森遇到了人生第一位对其有深远影响的老师于士俭,钱学森回忆说:“级主任于士俭老师教我们书法课。小学生可以按照自己的爱好选择颜真卿、柳公权、欧阳修、赵孟頫等人的字帖临写,老师如果看学生写得不太好,就坐下来,照着字帖一笔一画地教,他写什么体的字,就极像什么体的字,书法非常好,使你不得不喜爱书法艺术。”
1923年至1929年,钱学森就读于国立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这是他一生中永远难忘的6年。在这所中学,对钱学森影响深远的老师多达7位。
林砺儒是当时北师大附中主任(相当于校长),对钱学森的影响非常深刻。中学6年,钱学森都在先生教授下学习伦理学,而且,林先生力主教育改革,反对灌输式的死记硬背。钱学森对此记忆尤深:
那个时期高中分一部、二部,一部是文科,二部是理科,我读理科。高中毕业时,理科课程已经学到我们现在大学的二年级了。
他(注:林砺儒)实施了一套以提高学生智力为目标的教学方法,启发学生学习的兴趣和自觉性。当时我们临考都不开夜车,不死读书,能考80多分就是好成绩,只求真正掌握和理解所学的知识。我在读书时,看了许多书,但从不死读书,而是真正理解书。
国文老师董鲁安思想进步,常在课堂上讨论时弊,教钱学森他们读鲁迅的著作和中国古典文学作品。董先生讲起书来一板一眼,讲到精彩段落,常常忘我地坐在讲台椅子上自言自语,有时甚至讲出好多逸闻趣事,他的博学深得学生喜欢。缘于此,到了高中一年级,钱学森对用文言文写文章小品特别感兴趣。
化学课老师王鹤清开放化学实验室。学生只要有兴趣做实验,随时都可以到那里去做。生物课老师俞君适带领学生去野外采集标本,解剖青蛙、蚯蚓、蜻蜓等。这两位老师的教学方式为钱学森动手能力的养成很有帮助。
北师大附中还很注重外语教学,有的课程直接用英语授课,钱学森的英语就是在那时候打下的基础。到了高中二年级,他还选修了第二外语——德语,这对他后来的一段关键成长期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北师大附中毕业后,钱学森考取了国立交通大学机械工程系,就读于铁道机械工程专业。习惯了中学的开明,钱学森并不太喜欢大学注重分数的风气,平均成绩要计算到小数点后两位数字。尽管如此,他的平均成绩都在90分以上,获得免缴学费的鼓励。毕业时,仍然名列机械工程学院第一名。
1935年8月,他到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学习“航空机架”,不到一年就戴上了飞机机械工程硕士的方尖帽。随后,由于美国的排外,飞机制造厂不接纳外国学生实习,钱学森考虑再三,不得不改变自己的专业方向,从飞机机械工程转为研究航空理论。美国的航空理论研究中心在加州理工学院,冯·卡门是这个领域的权威。1936年10月,钱学森来到洛杉矶,成了冯·卡门的学生,攻读博士学位。
加州理工学院和老师冯·卡门给钱学森带来又一次深远的人生影响。钱学森后来说,他来到加州理工学院,来到冯·卡门的身边,使他“一下子脑袋就开了窍”。
加州理工学院的办学理念是“小而精,小而美”,是精英学府的典范。其教育的核心价值就是创新。钱学森回忆说:“在这里,拔尖的人才很多,我得和他们竞赛,才能跑到前沿。这里的创新不能局限于迈小步,那样很快就会被别人超过。你所想的、所做的要比别人高出一大截才行。你必须想别人没有想到的东西,说别人没有说过的话。”
冯·卡门更是非常推崇创新精神。他曾经问学生:“你们的100分标准是什么?”学生回答说:“全部题目都答得准确。”冯·卡门说:“我的标准跟你们的不一样,因为任何一个工程技术问题根本就没有百分之百的准确答案。要说有,也只是解决问题和开拓问题的方法。如果有个学生的试卷对试题分析仔细,重点突出,方法对头,且有自己的创新,但却因个别运算疏忽最后答数错了;而另外一个学生的试卷答数正确,但解题方法毫无创造性。那么,我给前者打的分数要比后者高得多。”
加州理工学院的学术氛围非常民主。在冯·卡门的领导下,学生经常开展学术讨论会,常常争得面红耳赤。卡门教授也会参与争吵,但不影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一次钱学森和冯·卡门因为对一个科学问题的意见不同而争论,最后卡门教授一气之下把文章扔到地上,两人不欢而散。第二天一早,冯·卡门在办公室见到钱学森时,却给他深深鞠了一躬,并说:“我昨晚一夜未睡,想了想,你是对的。”钱学森对此感动不已,这也影响了他日后的治学风格。
在加州理工学院,钱学森还加入了“火箭俱乐部”,俱乐部的5位成员后来被推崇为美国研制火箭的“元老”。由于二战的原因,美国启动“两弹计划”,冯·卡门受命主持火箭、导弹的研制,钱学森作为卡门教授的得意门生,也把研究重点转向了火箭、导弹。在冯·卡门的带领和指导下,钱学森得以身为外国人而出入五角大楼工作,并在德国战败后能够飞赴德国考察、学习火箭技术,这时他中学选修的德语派上了大用场。这段时间,钱学森慢慢成长为一位举足轻重的火箭专家。
卡门教授门下名家辈出,但他在1967年出版的自传中,独为钱学森立传。他对钱学森的评语是:“美国火箭领域中最伟大的天才之一,我的杰出门生。”
这些从小学到大学的良师,在钱学森形成深厚而广博的学识的过程中功不可没。除此之外,造就钱学森的还有他身上的优秀习惯。
钱学森一贯主张科学家不能太“专”,要有开拓的视野,不能总是待在研究室里。他提倡适当地“不务正业”,在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当所长期间,钱学森还给力学研究所的人员作音乐讲座。
钱学森会多种乐器,尤喜圆号。在交通大学时是铜乐队里的圆号手。1935年,24岁的钱学森在《浙江青年》上发表过一篇题为《音乐与音乐的内容》的文章,其音乐造诣可见一斑。
1950年至1955年,钱学森在美国被软禁期间,经常与夫人蒋英一起演奏17世纪的古典室内乐排遣郁闷。他吹木萧,夫人弹吉他。
大学时期的钱学森生过一场病,休学一年,在这一年里父亲钱均夫请画家教授他国画。在中学时代本就有很好绘画基础的他很快就掌握了山水国画的技巧。他对父母说:“在观察景物,运笔作画时,那景物都融会在我的心里。那时,什么事情都被忘掉了,心里干净极了。”后来有次与朋友参观画展,钱学森一边看画一边随口评论,朋友听了极为惊讶,觉得钱学森的绘画艺术修养非同一般。
钱学森的阅读面也非常广。在他的家中,最多的家具是书柜,将近五十个。就拿杂志来说,晚年的钱学森家中,藏有15000多册阅读过的国内外期刊,包括专业方面的杂志,也有自然科学杂志和社会科学杂志。他还喜欢听广播,特别喜欢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一档科学普及节目——《科学知识》,从20世纪60年代起,几十年来,他几乎天天听。钱学森曾说,《科学知识》节目给了他很大帮助,让他了解到更多的现代科学技术知识。
钱学森的“不务正业”,给了他广阔的视野。
剪报库
剪报库是钱学森的资料库、信息库,他保存的剪报多达629袋,总共24500多份,整整装满5个大书柜。他的剪报按照不同的内容,装进一个个牛皮纸袋,袋上写明剪报的主题。如果某些主题剪报多,他就一、二、三……这样编列下去。
钱学森剪报的习惯早在美国就养成了。1950年8月,美国海关无理扣压了他八大箱准备托运回国的行李。美国联邦调查局审查时,发现内中有九大本、四百多页按照不同主题分类的剪报。
晚年的钱学森每天依然要看很多报纸,依次会看《人民日报》《经济日报》《光明日报》《科技日报》《解放军报》《北京日报》《参考消息》《经济参考报》。在阅读过程中,他将有保存意义和参考价值的文章剪下来保存。钱学森把剪报端端正正贴在白纸上,再注明报刊名、年月日,便于日后引用时注明文章的出处。
手稿库
1993年夏天,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接到一个来自美国洛杉矶的电话,打电话的人自称是加州理工学院的教授弗兰克·E.马勃,是钱学森的老朋友。他说,他收集、保管了钱学森先生大量的手稿,非常珍贵,知道钱学森是这里的所长,所以打电话来问问要不要这一大批手稿。
力学研究所的人员喜出望外,马上打电话给正在美国探亲的郑哲敏院士。郑哲敏是钱学森的学生,闻讯立马赶到马勃教授那里,看到了共15000余页、重达80磅的钱学森手稿。
这些手稿,是在美国期间的研究记录,钱学森把他们分门别类装在一个个牛皮纸大信封里,有条有理。手稿涉及应用力学、喷气推进、工程控制论、工程科学、物理力学等方方面面的内容。手稿里的英文写得非常清秀流畅,一个个数学公式非常严整,一幅幅图表非常规范整洁,即使小小的等号也标准得像使用直尺画的一样。
往高处走是人之常情,可钱学森不一样,他偏偏要向低处走。他居然主动要求从院长转为副院长。
在他的再三要求下,从1960年3月开始,钱学森从国防部第五研究院院长改任为副院长。原来,他觉得担任院长行政事务一大堆,根本无法专心从事研究工作。所以他主动请辞正职。
后来,他担任国防科委副主任、第七机械工业部副部长等一连串副职,而不担任正职,都是同样的原因。
此外,他不参加剪彩仪式、鉴定会、开幕庆典,也不为人题词、写序,不兼任任何顾问、名誉顾问等荣誉性职务。
这位被大夫怀疑患老年痴呆症,气得说出“我是大科学家”的“科学巨匠”,终是抵不过岁月带给身体的伤害。2009年10月31日上午8时6分,钱学森走完了98年人生道路。
在前往钱学森灵堂悼念的人群中,40位排着整齐队伍的中学生格外醒目。他们是北京海淀实验中学“钱学森班”的代表。“钱学森班”的一位同学悼念时说:“钱爷爷的离开让我们感到非常悲痛,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钱爷爷,但他的精神始终激励着我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