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维什诗选

2015-01-23 19:49达尔维什汪剑钊
江南诗 2014年6期
关键词:路途天赋玫瑰

达尔维什 汪剑钊

域外

主持人语:

达尔维什是阿拉伯现代诗歌的重要代表之一,与阿多尼斯堪称双璧,有论者甚至认为他在诗歌成就上要高过后者。不可否认,达尔维什的诗歌与当下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有着民族代言人的自觉,但出众的诗歌天赋并没有让他降低自己作品的质地。从他创作的整体而言,他似乎顺利地完成了从“抵抗的诗学”到“美学的抵抗”的艺术转折,其中的一些词语组合仿佛是超现实主义的回响。(汪剑钊)

◆挽歌一曲

我用诗歌的睫毛

收集你的伤口,啊,父亲。

众人的双眼

为我的忧伤……为我的火焰哭泣。

我将面包插入泥土……

并不奢求邻居的仗义!

我把花朵

种在聋而赤裸的土地,

无云……无雨。

我向土地许愿,她便闪耀成

一道伤口,以我诗歌的睫毛哭泣!

啊,父亲,对不起!

我的心是他们的宴席,

还有我的碎裂……还有我赤裸的孤戚!

啊,父亲,诗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除了你传给我的命运。

当勇士从我的杯中畅饮,

他们绝不会问

哪个葡萄园是我这美酒的来历!

(选自《橄榄叶》,1964)

◆来自监狱的电报

监狱尽头,我诗歌的拳头在飞翔,

强劲着你们的双手,一如风强劲火焰。

我在这里,在高墙背后,我的树木啊

我的树木……驯服了高傲的山峦。

自我前来支付字母的彩礼,

从我的铁丝网上升起的唯有星辰。

我向那用镣铐紧锁我双手的人说:

这是我诗歌与坚忍的手镯。

你们的荣耀,不过是我鞋掌的尺寸,

你们遍布耻辱的命数是我枷锁的长度。

我向着人群,向着爱人们说:我们在这里,

在前进的队伍里,甘为你们爱的俘虏。

对祖国的爱,令我一日内增长一岁。

快拥抱我,就像风拥抱火焰!

(选自《来自巴勒斯坦的情人》,1966)

◆玫瑰与字典

就这样吧。

我必须,

诗人必须有一个新的祝酒,

和新的歌。

我携带神话的钥匙和奴隶的遗迹,

越过一条

遗忘、胡椒和旧夏的隧道。

我看见历史是一位老者的模样,

他把玩着骰子,吮吸着星辰。

就这样吧。

我必须拒绝死亡,

即使我的神话死去,

我也会在废墟上寻找光芒,和新的诗。

啊……在今日之前,我的爱啊,

我是否觉知字典里的字母,是多么愚蠢。

这些词语怎样存活下来?

它们怎样增加,怎样长大?

我们还在向它们灌输记忆的泪水、

隐喻……和糖!

就这样吧。

我必须拒绝

字典、或诗集里出现的玫瑰,

玫瑰应生长在农夫的臂膀和工人的拳头上

玫瑰应生长在战士的伤口

和石头的前额上……

(选自《黑夜尽头》,1967)

◆大地正向我们闭合

大地正向我们闭合,把我们逼入最后的通道。

我们只好卸下肢体来通过,大地把我们挤压。

惟愿我们作她的麦子,可以同时死去和存活。

惟愿她作我们的母亲,像母亲一般把我们怜惜。

惟愿我们成为石头堆的照影,它们将在我们梦里如

镜子般被扛起。

我们看见那些为灵魂作最后抵抗的面庞,即将被我

们最后的生者杀死。

我们为他们孩子的节日哀恸。我们看见那些将把我

们孩子

扔出这最后空间的窗外的面庞。镜子将被我们的星

辰磨亮。

在最后的边际之后,我们将前往哪里?

在最后的天空之后,鸟儿将飞向何方?

在最后的空气之后,植物将在哪里沉睡?

我们将用红雾写下姓名。

我们将斩断颂歌之掌,以血肉接续。

在这里,我们将死去。在这最后的通道。

在这里或那里,我们的鲜血将种下橄榄树。

(选自《更少的玫瑰》,1986)

◆我看见最后的告别

我看见最后的告别:我将告别一枚木质的韵脚。

我将被高举过男人们的手掌,我将被高举过女人们

的眼睛。

我将被捆扎进一面旗帜,然后我的声音将存于录音

带里。

我的所有罪行将于一小时内被宽恕,然后诗人们将

开始把我咒骂。

将有不止一位读者会记得我与他每晚的夜聊。

将有一位姑娘前来,声称我娶了她已有二十年,或

更多。

将有传说讲述我,讲述我从遥远的大海攒来的贝壳。

我的女伴将寻找一位新的爱侣,把他藏进丧服里。

我将看见葬礼的路线和疲于等待的行人。

可我还没看见坟墓。在这般的疲惫后,难道还没有

坟墓属于我?

(选自《更少的玫瑰》,1986)

◆我们用田野的蝴蝶记述岁月

我们用田野的蝴蝶记述岁月,我们跌落岁月的阶梯。

我们攀登缺席的橡树,把缺席抛给自己的空想。

我们前往诗歌,请求它为我们的天启重换一块土地。

它却以四面八方的风阻挠我们,遂化作我们拜物偶

像的身份。

我们将书写,为了不死去……我们将书写,为了自

己的梦。

我们写下自己的姓名,以证明它的出身位于我们躯

体的东。

我们要像旷野的飞鸟一样书写,忘却自己脚踝的署名。

我们越过风……我们中有耶稣,有犹大,还有我们子

宫的史学家;

我们越过大地……不再渴望什么岩石来实现言语或

我们胎痣上的和平。

我们输了,诗歌也没有赢得……我们输掉了岁月的

壮年!

(选自《更少的玫瑰》,1986)

◆说你想说的

说你想说的。给字母标上点。

把字母和字母放在一起产生词,

朦胧的清晰的词,语言就此开始。

给语言加上隐喻,给隐喻加上想象

给想象加上它的遥望。

给遥远加上遥远……

奇异的画面

在现实与暴躁想象的会面中交错,

于是节奏将诞生/

你写好了一首诗?

还没有!

或许在那词语里有多了或少了的盐。

或许某个事件打破了均等阴影的平衡。

或许一只鹰在山巅死去。

或许象征的大地在暗喻里变轻,被大风蹂躏,

亦或在想象的羽毛尖变沉……

或许你的心还没想好,

或许你的思绪还没被震撼。

诗歌是明日的妻子,是过去的生女,

扎营在书写和语言之间一块模糊的地域。

(选自《不必为你的所为道歉》, 2003)

◆若我可以做别人

假若路途中的我可以做别人,

我会将风暴藏在背包里,

好让自己的诗篇变得含水、透明、白皙、

抽象、和轻盈……让它强大过记忆,

却又比露珠更娇柔。我会说:

我的身份乃是这等广域!

假若路途中的我可以做别人,

我会对吉他说:练习我吧,在一根多余的弦上!

家园愈发遥远,归家的路途却愈发美丽——

这就是我崭新的歌谣将说的话语——

每当路途延长,意义将会翻新。

在这路途中,

我会成为我……与非我的二元!

(选自《不必为你的所为道歉》, 2003)

◆又一天将至

又一天将至,那将是女性化的一天,

它有着轻透的隐喻,和完整的结构。

它的到访是钻石般的、婚礼般的,是阳光的、

流畅的,是轻松的。没有人感觉到

自杀或离去的渴望。每一事物,

出离过去,变得自然而真切,

追随着它本来的属性。仿佛时间

小憩在它的假日里……“继续你

美丽的装扮吧。让你丝绸般的双乳晒晒阳光吧。

静候佳音的到来吧。不久后

我们将长大。今天过后,

我们还有多余的时间长大……”

又一天将至,那将是女性化的一天,

它有着歌声般的手势,和天蓝色的问候

与表达。每一事物,出离过去,变得阴柔。

水从岩石的乳房流下。

没有尘土,没有干旱,没有缺损。

午后的鸽子

若没有发现恋人床上的小小窝巢,

便睡在废弃的坦克里。

(选自《不必为你的所为道歉》,2004)

◆那里有一场婚礼

那里有一场婚礼,在离我们两栋屋子的距离,

请不要关上大门……不要对我们遮盖

那奇异欢乐的欲望。即便一朵玫瑰将凋零,

春天不会感到有义务哭泣。

即便患病的夜莺失语,

金丝雀会出借它的歌唱。

即便一颗星辰将坠落,

天空不会被横祸划破……

那里有一场婚礼,

请你们不要关上大门,阻隔这充满姜汁

和新娘待熟李子的空气(她似水般哭着,笑着。

水里没有创伤。

夜里流淌的鲜血了无痕迹。)

据说:爱与死亡一样强大!

我说:可我们,哪怕被证据遗弃,

我们对生命的渴望,要强大过

爱与死亡

让我们结束葬礼的仪式,加入到

我们邻居的歌唱。

生命张显……又如微尘般真实!

(选自《宛若杏花或更远》2005)

◆点睛之句

诗中缺了的东西,我不知是什么,

它是诗闪光的奥秘。

缺了的东西,我称之为“点睛之句”。

在诗人书写前,诗歌已从头到尾地

明晰在他的头脑里,

这时诗人变成邮差,想象是他的自行车。

通向意义的道路,无论多么曲折冗长,

都是诗人的旅行。每当阴影使他迷路,

便是他找到正途之时。

什么是意义?我不清楚。

但我知道它的对立,

那便是把虚无当作易事!

痛苦不是天赋,而是考验天赋:

要么天赋战胜痛苦,要么痛苦战胜天赋!

每一首好诗……皆为抵抗。

鲜活的遗产是今天和明天要写下的。

大诗人能够让我在写作时感到渺小……

在阅读时感到伟大!

我在赫米修斯、穆泰纳比

和莎士比亚的诗行间行走……

我牵牵绊绊地走,好像王室舞会的实习侍从!

在诗人想象中的云……乃是思绪。

诗……是什么?它是每当我们听到、读到它时

会说出的这句话:这才是诗!

且无需论证。

(选自《蝶之痕》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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