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广友
1971年出生于江西永丰,现居上海。《新诗》主编,出版有诗集《游园集》等。曾获得过2008年度中国十佳诗人奖、2012年度中国青年诗人奖等。
◆威廉来信1
夜色寂寥,我们走出厨房的后门,
鱼贯行走在客厅窗底的暮色里。
后院,青草无人管辖,任其
屯积起又一阵奢侈的幻灭。
那年,蜘蛛已在天空结网。
经过半山坡倾斜的镜面时,看到
信风前来赶起厩棚里的母马子马
纷纷向山冈上跑去。
屋棚瞬时失陷于一个停滞的旋涡,
八月显出它黯然的神情。
行走在云幕底下,我们感知到
月亮抚摸到了我们各自怀揣的那只坛子。
众神无语。她说道:“爸爸说了,今晚
你们都得听我指挥。”
绳子轻轻晃动,分泌忧伤。
她的身体发出树的香味。
远处,人们在大厅茧光的辉映下
排练起死亡的舞会。她倾听到一棵树的低语。
在原地起伏着,她一动不动、默默无言地
向着树心做着坚忍的靠近。
◆威廉来信2
十二月,火焰跳动不已。
人们都在心中祷告另一个“小我”。
可他仍然吟唱着,
神又无法下来倾听。
秩序紊乱时,他的声音曾被众人眷顾。
在冰冷干燥的大地上,
时常会响起客人来时踱步的靴子声。
外面灰白,光线浮动,
星星正加速坠向我们不可感知的忧伤的事物中。
像是有一个节日就要来临。
适宜时刻,你从外面携带一团光芒归来,
发出稀薄的树的香味。
有坠落的事物在马路上翻身,
我挣脱人们的怀抱,
向它走去。
信风开始吹打门外还未抵达的消息,
穿靴子的人正焦急地等待。
我突然看到时光欲急遽变脸:
仿佛一下子,它就能使
每一座花园变得如此孤独。
◆威廉来信3
暮晚,夜色轻如浮冰。
黑色马车轻轻踏在上面,“小王后”
隐起塌陷的颅面,浓雾中
牝等候逐渐稀少的主人启程。
来时,日昝漫长。到此处
她的语声已力不从心,搀扶起
纱罩下一枝轻颤的玫瑰的额影,
蕊中,一阵易朽的微风吹起。
正不断排练矩阵的林木,它明亮的
形体从我们两边平稳地滑过去。
她惦念起花园、童车、宝贝,在一片
迷路的哭声和一个朝拜间徘徊不已。
其时,死亡的大氅已在路面上飞奔,看见
生命苦难的图景,遂停住一边的景色不动,
让马车在狭小的蜗角上转进一扇光亮之门。
噢节日,你引导凝固的大白岗岩涌进。
他听见路旁一个亲人,在那排高大的塑像下
吼叫,声音越来越小。而马车的帐篷
疯狂延展,瞥见一颗醒了三十多年的宿珠
在黑暗空旷的中心哭泣。
◆星群来信10
午后,岸埠清空着铁环
催促我。我想,深布的
连岩石道,会把我们
带到坝的壁崖那边。
巨型卵石挣开阴翳之眸
照亮申时。拓展
棧桥,碑线。剥出
幼小的时辰。
板垱铺就的青春细瘦胸脯
已老去。在遭弃的下午
建筑紫色坛圃。
粘贴新鲜的釉瓷。
可屋舍叠累着增加白日。
直到筑起灰石的广场。
迈过梨树、栅墙
和那座发光的中心小屋。
因为节庆日必然的隐匿的
危险。我们又绕过叫嚷的
石道,清晰木板的晃动,
到达岩砦口。看到他者,
大赭石月牙,和新年的柏油。
◆果园来信8
——赠海舟
木子树出现!荫圆
在白日的茎柄
窥到下午干净的尘土。
瞥见自身巨大的圆波。
一个“工”静躺于岩罅。
光泽。冈坳内,
山楂、荆果受到庇护,
沉入温柔安静的赤碑。
而“收割”,在刀镰硕大
的睡眠躺下,呼吸到内角
碧绿的虫声(农人同行),
午后,去金茅里。
看到茎柄已充满陂下,
村庄当年。灰白小径
再次经过红泥大坂,(星宿)
越来越小,晦暗衰败。
◆郊岐来信
——赠柏桦
夏日奥敷,水闸被提及。
赭色石门的多目
锈蚀,在异乡人的颧骨
生长依附的躯干。
冈岸坚实匍匐,从堤腹
拱出楼宇,阳台,南陌的
旅舍。供远行人
走入清凉陌生的廊下。
玻璃房子、坝河
侧卷着,正打开那边
阴郁的森林。而水的干涸
危及幼小男孩的生命。
傍晚,薄径迎来树垛,
函数公式,绿色圆坡。
坍毁墙面驻停的髅花
让我们安宁。白日里,
遇见柏油陷溺的郊岐。
◆圆柱来信1
——赠王敖
岐路傍晚,在稀薄暮色里
闪烁光亮的钉子。
你愉快迎上去,明白:
危险的能工已离开。
渐渐平阔地,联系到那栋
“节日之楼”,在雾中端然出现。
它异地的“赭之光”里,
街衢终究寂寞。
在熟稔之地,应付日子。
在黑色的雾中越来越白。
田原、黑溪,带领我们
接近潮湿阔大的灰根。
圆柱纷纷竖起,道路、坡岸,
水坝的脚手架上,显现人类。
硕大坯段的天空下,
有蔬菜、粮食和马。
马呼吸着,沉醉的汽车
在白线里驰骋。
而我们,要翻过坡上城邦的边界,
到花桥兑换货物。
◆果园来信10
谷风凄其。荆丛照见
晌午的矗席。赭节,肉脉
塌陷着,于凌厉的芬律
看到痛的纤管,边修造着墙垣。
花瓣逐渐变紫。野草莓
裸呈的印痕里,润绿的晨光
半张着明密的卷轴。
少年手臂高高地擎住。
韶华崩奔。因其幽径,因其
箬叶、良节,在园中诸蔬的
墙垣,在筑建的拱顶下。
母亲阔大的身形仍在分布。
父亲的脸颊在四月渐渐形成。
北方的田塍在四月成型,
长出白马,发出白色气息,
悬挂于垓下。
◆页岩来信5
昃阴幻变,周身褐色的埂塍
隶属。缀泊于扭颈而去的
高岸。阴中,朵朵牛栏秸堆
绽放,努力加深行迹。
而后村,刘家冈岸渐亲近。
奶奶在厅厢教成《野蘼子花》[注:歌谣名。]。
声音经过它们,沿午后白光
赶往孤单异姓的山陵。
陂南的三树同株。在光圈里
矗立晌午幽明的拱顶。
炳辉璨耀,长出椽楣、
甬道和人形。
五月翻过飘风之岸。
山岭的页岩日益茁壮。我们
进入鸣唱烧棘的圆径,遇见
赤裸的大型古老蕨类。
◆春风赋2
——赠马入华山
去年嘉安公路上的光波还在,
小草繁华,摇动不断,
失聪隐晦深处,刻下“男性健康”
诸字。
春天里,憔悴面容幽谷的小店
在北埠开拓颇具历史感闲静
的正午的屋宇。
久了,坐吃甜荤的虎背男子
递来一杯软饮。
春风开始震怒,曳住光圈。
榆树单排束起,薄如教堂顶尖。
从高处下来的卡车无人驾驶,空芜着头颅
冲过我们的身体。
油菜花大片徙上白皑皑骨壁,
下面的一亩花圈,它鳞色绶带
仍在干涸的日光里扬起
枯萎的手。
大桥壮丽。
从都城倾刻开出的车队隆隆碾响
檀椽上的铁板。
明前争分夺秒。
回首自顾摆绰胳臂的胖妞
瞬时清瘦,她白衣上那片荫庇
被偷偷吃(生长)掉了。
◆春风赋3
平冈庸常。水渠、嘉安公路、
乐坤羊毛衫厂、小树林的
心肠已变硬。熨平、化
细细微澜无形于粗壮有力的
茎管。光圈已死去。
残骸化为大架,平顶屋。
庸常的还有球场、铁栅、坝沿的
在中年的醒来。杉树缘茎,
一个男子躺在低档汽车敞开的
档风玻璃里的工厂的附近的
午后,锻改赭色的画角。
黑色大棚逐次往布匹扔黑色,
从晶体中,披戴起透明清亮的
纱面。看见眼珠。格子越来越
粘连,直至黑色君王的皮肤
已成。逼真,充满,挤兑着
发亮的午后歪倒于地。
明前被遗忘。从都城猛烈开到
的汽车返身急退。瞥见
桥后孤独赤裸的郊原上,我们
兀自在当年紧收的夕光里漫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