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尼尘烟

2015-01-22 03:40南村
丝绸之路 2014年9期
关键词:卓尼禅定范长江

南村

在中国西北腹地秦岭以西余脉与岷山山脉北端之间流淌着一条古老的河——洮河,洮河水滋养着一片鲜为人知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一个小王国遗世独立,竟迁延不绝长达500多年。

2013年10月,我们因循探险家约瑟夫·洛克的足迹探访到这里。

从兰州沿212国道往南,行100多公里,越过一个有趣的山岭,这个山岭有个古怪的名字“鸟鼠山”。《山海经》对它有记载:“又西二百二十里,曰鸟鼠同穴之山……渭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山海经》集神话幻想与历史地理于一书,神话与史实相杂糅,这一条记载却是实实在在的真实地理。

鸟鼠山,又是渭河和洮河的天然分水岭,其岭东是渭河流域,岭西是洮河流域,古丝绸之路的东段南线从这里经过。

鸟鼠山再往南百十公里到达岷县,岷县右拐,插上省道306,便离开主道,进入洮河流域核心,故卓尼土司王国的领地。

洮河一带,出产洮砚,孕育了著名的马家窑文化,而一般人可能知闻洮砚,也听说过“马家窑”三个字,却也许并不能确切地说出它们出自卓尼,更不用说谙熟一个已经消失了的土司王国。

卓尼,显然不是一个汉语地名。它有什么含义?为什么在这里会存在这样一个独立的土司王国?

站在县城西北角一段坡路上,引颈向东南望去,早晨的薄雾轻纱般笼住远处的山峦;黛青的山底,洮河水蜿蜒向西;河畔,高高低低的房屋于光雾中透出横平竖直的轮廓。这是卓尼县城,过去土司王府所在地柳林镇。我的身后是阿乃日扎大山神。山神腹部的台地上鳞次栉比棋布的是古老的禅定寺。

法王八思巴曾站在这里,约瑟夫·洛克曾站在这里,历代土司及各世僧纲曾站在这里,他们站在这里都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呢?土司,他来自何方,又消失何处?

卓尼土司由来

相传很久以前,有说唐末,有说元末,土司的先祖,西藏第一世藏王聂赤赞普的后裔,率其家族和16部族人离开西藏盼包宗(今达孜县)向东迁移。有文字记载:公元1404 年,土司先祖些地、敖地两兄弟,带领族人游牧东迁,几经辗转抵达卓尼,喜见洮河两岸油松苍翠,他们相信,这就是上天赐予他们的吉祥福地,因为当初离别故土之际,部族首领穆旺坚参曾告诉过他们:“你们一直向东走,可遇到一条大河,那儿有很多的交相(油松)。”

藏语“交相”意为油松或马尾松。“交相”是“卓尼”的变音,这一片地域后来得名“卓尼”,概因多见松树吧。

些地等人见油松而欢喜,在卓尼定居下来,并逐步征服当地各部,成为统领各方的头领。

明永乐十六年(1418),些地献地投明,入京朝贡,被授予洮州卫世袭指挥佥事兼武德将军,名正言顺掌握当地政权,成为第一代土司。

卓尼土司汉姓

10月8日上午,我们在卓尼县城逢人便打听土司纪念馆。

纪念馆在一条窄窄的深巷中,不经人指点还真不好找。一个朱红木漆门的小院,门扉深锁。我们以为闭馆了,在门口拍摄一阵,从门缝里窥视正对大门的纪念碑亭。正打算离开,“吱呀”一声,有老者打开侧门,从里而出,听我们讲明来意,前面带路,领我们走进院子。走进院子,豁然开朗,原来纪念馆七弯八绕地已在城边,后面是开阔的绿树青山。

东西相对,两厢平房,所谓纪念馆在西侧,分杨积庆、杨复兴、杨丹珠三个馆,实际就是相连的三个10多平方米的房间,房间里堆满杂物、桌椅、沙发等,墙上贴着图片文字,我们需挤过桌缝才能看到,有的因家什阻挡实在到不了跟前,只好从几米远处用相机拍下来。看来,平时来人不多。听路人讲城外10多公里的山上正在建一个新馆,可能因为这个原因,现在的这个小馆便不太被照管了。

参观完纪念馆才得知,明正德三年(1508),第五代土司旺秀进京晋见明武宗皇帝,皇帝一高兴赐其姓杨名洪,以鼓励其效仿宋代杨家为朝廷效力,安定一方。从此,卓尼土司以杨为姓,被称作“杨土司”。杨土司,这是外界的称呼,而一般当地藏民还是习惯尊呼为“卓尼嘉波”,即卓尼王。

卓尼禅定寺

凡藏人所到之地必兴寺建庙,卓尼也不例外。

13世纪,藏传佛教经过几百年漫长的与苯教反复的斗争,取得主导地位,进入迅速发展时期。在各教派中,萨迦派影响最大。元朝为了更好地实施在西藏的统治,对萨迦派和萨迦地方势力大加扶持。当时,萨迦法王八思巴受到元帝忽必烈特别青睐和重视。1254年,年仅19岁的八思巴受忽必烈诏请,赴内地讲经传法,途经卓尼,只见山川灵秀,松青柏郁,瑞祥之气萦绕,便决定在此建造寺庙。随员弟子喜绕益西因此奉命留下,在今卓尼县城西北阿乃日扎大山神南面的半山腰选好地址后建筑经堂,广收门徒。寺庙建成之初尚属密宗宁玛派,后喜绕益西与宁玛派斗争胜利,于1295年正式将原宁玛小寺扩建为萨迦派卓尼大寺。这个时间比藏区外另一著名黄教大寺夏河的拉扑楞寺整整早了400多年。

“卓尼”还有个更明确的意思是“两棵松”,据说,在八思巴当初选址之处有两棵茂盛的松树。八思巴见松而喜,拟建寺以张佛缘;些地也见松而喜,驻步以兴族安邦。松,成为土司先民与卓尼结缘的媒介,成为追溯卓尼历史一个绿色背景,这是非常有趣的。历史因松变得活灵活现,跃然生气。

只是遗憾,如今,不管在卓尼县城还是在卓尼寺,我们没有看到松。寺庙之松大概在1928年的两次大火中与庙堂殿宇一起烧毁了,其他松树呢?一个叫“松”的地方怎么能没有松呢?

明景泰六年至天顺八年(1455~1464),第三代土司扎西之弟仁钦龙布赴藏从师,通达了宗喀巴的显、密两宗教义,返回卓尼讲经说法,弘传格鲁派教义,成为卓尼寺寺主。他将卓尼寺改宗格鲁派,寺名亦改为“噶丹谢周林”(译为“兜率论修寺”)。从此,卓尼寺寺主也转而为土司家族世袭,卓尼之政教由此合为一体。其具体体制遵循“兄为土司,弟为寺主”的原则,长子例袭土司,为民长,管理政务;次子例袭僧纲,为寺主,主持宗教;遇独子,则土司兼为僧纲。由于单传或其他原因,在卓尼大寺的僧纲谱系中,仅有六任僧纲是专职,其余十四任均由土司兼任。

公元1710年,清康熙皇帝召见卓尼大寺住持堪布阿旺赤勒嘉措(第十一代土司杨汝松之弟),封其为大国师,授僧纲爵,并御赐“敕赐禅定寺”的匾额,镌刻于寺门,寺院遂易名为“禅定寺”,沿用至今。

禅定寺经历了宁玛—萨迦—格鲁三个历史阶段,改宗前在整个藏区萨迦派108座寺院中颇具名望,改宗后,与安多著名的拉卜楞寺形成藏区外黄教寺院两大总领寺系统。寺院得到各代土司鼎力支持,经过不断增修,佛殿层叠,城垣围护,望去雄伟壮观,巍峨庄严。

卓尼与约瑟夫·洛克

国人对卓尼土司和禅定寺或知之甚少,在国外,特别是国际藏学界,卓尼和禅定寺却是两个响亮的热名词。这要归功于一个外国人,他就是美籍奥地利人,著名的探险家、植物学家、纳西文化研究专家约瑟夫·洛克。1922~1949年,前后27年,他孤身多次进入并居留中国云南、四川、甘肃东南以及西藏东部,对当地植物群落、人文风俗等多个方面进行深入考察,其传奇的一生与中国有着难解难分的缘分。

1924年,约瑟夫·洛克受美国哈佛植物园园长查尔斯·萨根特的派遣到中国西北收集植物标本兼考察阿尼玛卿山。洛克本人一直对西北的阿尼玛卿山心向往之,此次借收集植物顺便实现对之考察的愿望。年底,洛克带着七个纳西族随从,从云南府出发,经云南昭通进入四川宜宾,过成都,历尽艰险,于次年4月到达卓尼。当时的中国,军阀混战,各地动荡不安,沿途匪患、兵乱、疾病不断,洛克等人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去西北之前,洛克已在滇西一带考察探险几年,对中国国情甚为了解,懂得如何与深山中的土王头领们友好相处,并从中获得必要的帮助。

在卓尼,他不但没有受到土司的排斥,反而被土司礼以上宾,热情款待,当然,这与土司本人喜交朋友、思想开放不无关系。

当时,卓尼土司传至十九代杨积庆。洛克在其笔记《在卓尼喇嘛寺院的生活》中对杨土司有生动的描写,说他血统半汉半藏,中等个子,修长,聪明,衣着时髦,是卓尼唯一穿着考究的人。“他对于外界有惊人的独到见解”,虽足不出甘肃,但“眼界开阔,精明能干,掌握国内外的政治局势”。

对这个新派的土司,洛克很有好感,而杨土司对这个外国考察家也非常欢迎,对洛克在卓尼一带的活动尽量提供方便,当洛克资金告罄,陷入困境,他甚至慷慨解囊借债于洛克解其燃眉之急。因土司的支持,洛克得以深入细致地考察了土司辖区山川河流及植被情况,并全程参观拍摄了禅定寺一年中各种法事活动。1926年4月,洛克从卓尼出发,前往阿尼玛卿山,但由于兵乱,终未能渡过黄河接近这座他心中的圣山,只远远地眺望,进行了一次初步的测绘,得出阿尼玛卿山海拔2.8万英尺的结论,事后证明这个结论是错误的。逡巡数月,8月,洛克无奈回到卓尼。

从1925年4月至1927年3月,洛克以卓尼为大本营在中国西北活动两年之久,拍摄了近千幅照片,留下大量记录文字。走时,除了带走丰富的植物标本,其中包括珍贵的卓尼紫斑牡丹,还有卓尼版《大藏经》。《大藏经》足足装了92箱子,用马队驮至兰州,然后邮寄到美国。几经周折,拖沓一年多后才于1928年安然无恙运抵华盛顿。洛克走后,1928年底至1929年初,禅定寺遭受马仲英乱兵两次焚烧,卓尼版《大藏经》刻板被毁。洛克所购买带走的卓尼版《大藏经》成为最后的绝版,如今作为经典藏品收在美国国会图书馆亚洲分馆。

1928年11月,洛克在卓尼的一系列记录文字及图片被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以《在卓尼喇嘛寺院的生活》为题隆重推出。全文占篇幅46页,共用了49幅图片,详细介绍了卓尼大寺的建筑、各种法会、卓尼版《大藏经》以及卓尼各地民情风光。该文一出,西方躁动,卓尼和卓尼版《大藏经》因此蜚声世界,受到延续至今的关注。

 卓尼与范长江

1935年,范长江只是从卓尼经过,却在卓尼现代史上留下一个永久的亮点。至今,有心的人们仍然在反复咀嚼咂味这场一个普通青年与一个封建土司的短暂会面。

1935年8月20日,在洮河与白龙江之间,终年为积雪所覆盖的叠山走来了一位风神俊爽的汉族青年。他越过洮河,在寒冷的山风中,经过一重又一重的藏式碉堡,走进十九世土司杨积庆的官邸。他便是天津《大公报》的特约通讯员范长江。如今说起范长江,为文者特别是新闻工作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1935年到达卓尼的范长江确乎还只是个初入新闻届的无名小子。

时中日战争全面爆发在即,西北或将成为重要的抗日根据地,报社拟开辟西北专栏,揭开这陌生的国土一隅的真实面目。时年25岁、血气方刚的范长江肩负重任,怀着一腔报效祖国、报效新闻事业的热情只身奔赴西北边陲进行实地考察和采访。

好客的杨土司自是热情地接待这位远方来客。土司虽是藏人,却已汉化,藏语不怎么会讲,汉语却非常流利。两人互相寒暄相对通款后,各落宾主之位天南海北地交谈起来。范长江暗自观之,杨土司院内及客室中布置完全如汉族人家,用以待客的酒席,烟茶完全为内地大都市的上品材料。土司本人雅好摄影,已晓习20余年,所用胶片等器材竟都来自上海柯达公司。在范长江看来,其摄影的成绩,高出一般人等。范长江非常惊异,在卓尼这样边远闭塞之地竟有这样摩登人物。一路西北而来,沿途时见饿殍伏地,民生多艰,范长江自然关心土司优裕的吃穿用度所来自何。经与土司交谈,原来并不是来自对属民的苛捐杂税盘剥,藏民每年对土司缴纳的赋贡不过其收入的1/10,土司家族的费用主要靠自家土产药材的经营和贸易。土司对属民不似内地官僚土豪对农民那样凶狠压榨盘剥,这让范长江对他心生许多好感。

谈到外界大势,范长江更惊异地发现“杨氏足未曾出甘肃境,但因经常读报,对国内政局,中日关系事件,知之甚详”。

从杨土司口中,范长江得知,在他之前,土司已经接待过英、美、法调查者二三十人,有的甚至呆了一两年之久,而中国自己的新闻记者至其境者,范是第一人。范长江其时认不认识洛克呢?土司有没有告诉范长江,这呆了一两年之久的人是约瑟夫·洛克?范长江也好,土司也好,他们是否清楚,为什么这么多的外国专家频频来到这样一个中国人自己都闻所未闻,更少有涉足的地方?继1923、1924年著名的瑞典考古学家、地质学家安特生在洮河河畔发现令国际考古学界大为震惊的马家窑文化、寺洼文化,1928年,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又基于洛克的文字对人文活化石卓尼土司王国进行了长篇大论不遗余力的介绍,与之相关的“马家窑”、“洮河”、“卓尼”等地名就注定了进入国际视野,招来一批又一批敏感的西方考古学者和探险家,而中国自己却仍然在迟钝懵懂之中,在自己的国土上步人后尘。

这次会面被范长江如实写进《杨土司与西道堂》一文,发表于《大公报》。离开卓尼之后,范长江继续西行,历时10个月,行程4000公里,沿途边走边发通讯。1936年8月,范长江的西北行系列通讯结集为《中国的西北角》,数月内连版七次,风行全国。8月以后,范长江又穿行千里戈壁,深入内蒙古西部,写成不朽的新闻通讯杰作《塞上行》。

在这之后,范长江受到周恩来、毛泽东影响,于1937年底离开《大公报》,正式加入共产党阵营为共产党工作。解放后,历任新闻总署副署长、人民日报社社长、国家科委副主任等高官,并被尊为中国现代新闻记者的鼻祖和楷模,但他再也没有写出过像《中国的西北角》、《塞上行》那样水准的作品。

1970年10月23日,和其他许多追随共产党的知识分子一样,范长江没有躲过自己的劫难,自杀于河南确山的五七干校。

1937年2月,当范长江在延安的窑洞和毛泽东彻夜畅谈,为眼前这位侃侃而谈的红军领导人所激动,为未来之乌托邦所热血沸腾时,是否想到过以后理想的幻灭?1939年5月,当周恩来介绍范长江秘密加入共产党,对着党旗宣誓的范长江是否想到了自己30年后自杀于确山的凄凉结局?在确山投井自杀的范长江又是否猜得到不久后的今天,人们会将他奉为新闻界丰碑巨子,为他哪怕足迹轻轻的一踏而倍感荣耀、津津乐道?

为纪念这位中国现代新闻史上最杰出的工作者,2000年,国务院把每年的11月8日确定为中国记者节,这是他于1937年创建“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协会”(中国记协前身)的日子。以他名字命名的“范长江新闻奖”,成为我国新闻界的最高奖项,激励着千千万万热血澎湃的青年。当这些获奖者手捧范长江新闻奖,他们该如何理解“范长江”三个字背后无穷的意味?

杨土司与红军

1935年9月,由毛泽东率领的中央红军进入卓尼迭部,国民党几次电令杨土司配合军阀鲁大昌对红军进行阻击。这对卓尼土司是一个巨大考验。执行还是不执行?杨积庆虽然是个偏安一隅的土司,但也并不孤陋寡闻,他交友广泛,早期与吉鸿昌、宣侠父等共产党人多有来往,对共产党也算相当了解。经过深思熟虑,杨土司决定阳奉阴违,他暗中指示属下藏民为红军抢修好已被破坏的达拉沟栈道和尼傲峡木桥,前后两次悄悄开仓供粮30余万担,使红军顺利突破天险腊子口,打开向北进军的通道,从此真正脱离险境,跳出蒋介石的围追堵截。

土司废止

红军过境后,杨土司侥幸过关,没被国民党公开治罪,但军阀鲁大昌却因为腊子口两次惨败而对杨土司怀恨在心。1937年,他以“私通红军、开仓供粮”为借口,勾结土司内奸,将杨积庆及其长子杨琨和眷属共八人杀害。年仅8岁的小儿子杨复兴(藏名班玛旺秀)幸而躲过屠杀,沿袭继任,成为第二十代土司。

1942年,岷县专员胡受谦到卓尼进行整编,卓尼至此进入其改土归流初期,虽然1943年,14岁的杨复兴仍被国民党委任为洮岷路保安司令部司令,但明显大势已去,维系了几百年的土司政权在风雨中飘摇,随时可能寿终正寝。杨复兴虽然只有14岁,却看清了历史的这一趋势,意图与时俱进,1947年,经他申请,蒋介石批准,杨复兴入南京陆军大学将官部受训,同年毕业,被授少将军衔。

然而时局很快转换。1949年,人民解放军进军大西北。9月11日,杨复兴响应共产党号召,率各部宣布起义。第二年,卓尼成立甘肃省直辖藏族自治区,杨复兴任主任。从此,政教合一的封建土司制度宣告废止。

1418~1950年,卓尼土司历经明、清两朝和中华民国,凡土司20代,历时532年,为甘肃几个藏族土司中延袭时间最长、辖地最广、人口最多、影响最大的封建领地,历朝历代改土归流都对它手下留情,没有动其根基。为什么它能存在如此之久,直到新中国解放?

深沟老林,交通闭塞,习俗迥异,政教合一,民众被牢牢禁锢而团结,外族很难侵入,这些肯定是很大的原因,但这些原因别的土司都有,为什么独卓尼长寿?翻开各类写及卓尼土司的文章和报道,“审时度势”一词常常被提到。从第一代些地献地投明,第五代旺秀进京被赐汉姓,到卓尼大寺被御赐禅定寺,杨积庆暗中资助红军,再到二十代杨复兴1949年毅然起义,主动废止土司制,各代土司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的品质,那就是善于审时度势,顺应大势。依附中央王朝,使它免于被灭;效忠中央王朝,使它有所用而获得生存、发展的空间。当生死攸关,避免以卵击石,避免无谓的抵抗使生灵涂炭,这看起来有点缺乏气节,实际上又有点近乎仁。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卓尼土司似乎天生就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唯如此,卓尼这片土地,才保得几百年世外桃源般的安宁。

卓尼今朝

如今的卓尼一带,藏、回、蒙、汉杂居,主要居民仍以藏民为主。从1950年废止到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卓尼的风土人情似乎没有改变多少。静静的洮河水穿城而过,将县城分成南、北两岸。洮河两岸,也有高楼大厦,也有网吧、酒吧,但来来往往的女人,除了外来汉族,依然穿着她们传统的服装。她们大都个子高挑,年轻的穿蓝色、绿色长袍,年长的穿青色、黑色长袍,外罩短褂,头上无一例外地戴着或红或紫的缎面串珠小帽,小帽左右垂着黑丝线流苏;长长的头发分左右辫下去,或者在脑后左右股做扭花后再直直下垂,沉甸甸地搭在腰际,甚至腿下。似乎自生下就从不修剪,因而长得有点碍事,有的便干脆把末端掖在宽宽的腰带里,使辫子在背下方形成一个弧形,看上去煞是奇特。

早上8点多,当我们爬上阿乃日扎山神的半腰,禅定寺外的转经塔下已经有好些当地人在转经念佛了。

在寺外稍远的土路上搭眼望去,禅定寺四方之城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辨,斑驳风蚀的土墙尚存的风骨昭示着它昔日恢宏的气度。这个曾经庙宇层叠、城墙盘桓的佛教圣地,如今虽然冷清简朴,但冷清之下是一份佛的端凝,简朴之后是铅华褪尽的大气。我认为这才是佛寺所应有的风貌和气质。如果寺庙反而成了堆金铺银、极尽珠光宝气的财富展示场,如何又亲近佛心修得佛性,教化世人放下财物舍得物欲呢?

寺门外沿着土路两排低矮的民居,土墙上刷着白色的标语,标语内容是新世纪的,但环境却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寺庙里,几只猫在阳光中喵喵,两个妇女提着水壶走过,均是黑色长袍,彩色束腰,一个穿着平底布鞋,一个穿着带跟皮鞋。一个看起来不到10岁的小喇嘛急速地转过墙角消失在阴影里。庄严神圣的拱形庙门下停着一辆银灰色小轿车,后殿,狭窄的胡同里一排排小间僧舍,门楣上挂着门牌,门牌号已编到七八十,这还是被毁之后,可见毁坏之前这里僧侣之众。

我们在大殿与经堂之间转来转去,除了那个小喇嘛几乎没有见到别的僧人,也许因为正在维修,僧众都移离别处了。几幢庙宇正在修缮,一个包工头立在远处,阳光下眯着眼睛打量着自己的工程。挖土机在寺外施工,显然正在拓宽已有的道路。这一切都在表明,禅定寺过去几十年没怎么变,而现在欲变,正在变。也许下一次来,禅定寺已经华丽变身。寺门正中,赵朴初题写的“禅定寺”三个字冷静地看着人们来去,没多久它所望见的就再也不是零落的过客了,也许是蜂拥而来的人潮。我该为卓尼作如何期望?安于寂寞还是勇于繁华?

卓尼女人的服饰很独特。长袍短褂的穿法让我总觉得不像藏族人,而是蒙古风格。同行的和匠宇老师对当地妇女所戴的帽子很感兴趣,想要买一顶留作纪念,市面上却没有卖的,因为女人们所戴的帽子都是自家手工缝制。本以为没希望了,车出县城,驶上一个山坡,意外地,从一个过路的阿妈头上买得一顶。和老师兴高采烈地露出得意之色:花巨资嘛,哪有买不到的!他的巨资是100元人民币。100元,阿妈迟疑地摘下头上的帽子递给我,我有些不忍接过来,热热地,还带着她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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