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腐路上“父子兵”

纪剑铭

2014年12月10日上午，国家发改委原副主任刘铁男因犯受贿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刘铁男当庭流泪忏悔：“这段时间每天我都在自责，因为我的过错把孩子也毁了，让他走上歧途。养不教，父之过。对他的犯罪，我应该负全部和根本责任。他之所以构成共同犯罪，说得准确点儿，是我的溺爱导致的……”

刘铁男曾经有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妻子郭静华原是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的正处级干部，后调入国家发改委工作;儿子刘德成出生于1985年5月，高中毕业后送到加拿大留学。和千千万万的父母一样，刘铁男夫妇期盼着孩子长大成人后能有出息，为自己长脸。

年轻时的刘铁男有着强烈的事业心，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很少顾及孩子的教育。时隔多年，每当谈及此事，他对儿子都充满内疚感，后悔当初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

刘德成是典型的公子哥儿。他从小受到父母的呵护，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即便2003年至2005年在加拿大留学期间，也有“亲友”关照，过着逍遥自在、衣食无忧的生活。他是个超级跑车爱好者，很爱玩，也很会“享受生活”。

2005年夏天，20岁的刘德成结束留学生活回到国内。从21岁开始，刘德成就走上受贿之路。在刘德成的供述中，谈到父亲对他的影响：“从小，父亲就给我灌输做人要学会走捷径，要做人上人，这样才能过得好，才能受人尊重。”

铁窗内的刘铁男在提审过程中承认：“是我的贪婪、我的价值观出现了问题，影响了孩子。有些事情看上去发生在刘德成身上，但根子在我，责任在我。”

2001年年底，山东省烟台市南山集团准备和澳大利亚一家公司合资上马一个新型铝合金项目。这个项目上报国家计委后，得到的明确答复是“不同意”。

南山集团执意要上这个项目，一再通过政府有关部门向上争取。2002年年初，山东省计委等方面有关人员带着南山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宋作文和集团副总经理程仁策专程赶到北京，继续与主管部门沟通。

他们先是约时任国家计委产业发展司司长的刘铁男吃饭。席间，宋作文再次和刘铁男谈起这个新型铝合金项目。这次，刘铁男当场没有表示反对或支持，而是让宋作文过两天到他的办公室再谈。临别时，宋作文把装有两万元人民币的一个衬衣手提袋递给刘铁男。

很快，南山集团的项目通过了国家计委的备案。

对于刘铁男的鼎力相助，宋作文自然感激不尽。为了和刘铁男密切个人关系，宋作文打算把刘铁男的儿子刘德成作为一座感情的桥梁。他知道，刘铁男对儿子很溺爱，如果有些事情通过刘德成来缓冲一下，可能更“自然”一些，比直接通过刘铁男更好办一些。

2005年11月的一天，刚回国不久的刘德成应宋作文之邀到山东南山集团“玩玩”。宋作文热情接待了这位年仅21岁的特殊“贵客”，并安排副总经理程仁策全程陪同。

参观的过程中，程仁策告诉刘德成：“氧化铝是我们的生产原料，现在市场供应十分紧张。你如果有这方面的关系，能帮助我们搞到氧化铝，一定不会让你白辛苦。”

一听这话，刘德成动了捞钱的心思。他觉得，作为国家发改委工业司的司长，父亲应该有办法搞到氧化铝。于是，刘德成爽快地对程仁策说：“我回去后试试看，让我爸想想办法。”

回到家，刘德成就把自己的小算盘和宋作文的许诺都实话实说了。刘铁男看着儿子眉飞色舞的样子，不忍心回绝，答应找关系试试。

得到消息的宋作文向刘铁男承诺，一定将低价氧化铝的差价给刘德成。

经过刘铁男向有关企业施加影响，南山集团以平价拿到3万吨氧化铝。关于这3万吨氧化铝与当时市场价的差价，据案发后南山集团证实为3500万元。实际上，宋作文在兑现承诺时只给了刘德成差价的一部分。

2006年8月，宋作文让集团财务资金部将750万元好处费打给刘德成。对刘德成来说，这笔从天而降的巨款是个烫手的山芋，想拿又怕烫手。因为刘铁男曾叮嘱儿子：“别直接拿人家（指南山公司）的钱。”于是，刘德成打电话给宋作文，问他能不能办一张银行卡，把这750万元存入其中。宋作文告诉刘德成，南山集团正在发行原始股票。刘德成便让宋作文把这笔钱换成南山集团的股票。换股票用了722.4万元，以刘德成二姑父王连成的名义持股;剩余的27.6万元，南山集团的财务人员存入银行卡后交给刘德成。事后，刘德成把此事告诉了父亲。对此，刘铁男不置可否。

2004年下半年，浙江天圣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准备上马一个70万吨PX项目。2005年上半年，由宁波市发改委报国家发改委审批，主管这个项目审查的是工业司，司长正是刘铁男。

2005年6月，刘铁男受命带队去欧洲参加一个经济会谈，然后还要去加拿大进行矿业谈判。天圣集团董事长孙永根闻讯，立即搭上了发改委赴欧洲及加拿大进行业务考察的这趟车。

其实，这次考察对孙永根来讲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为了同刘铁男搭上话，为公司项目顺利批复创造条件。

考察团到达加拿大多伦多的当天晚上，刘铁男把在此留学的儿子叫来一起吃饭。酒桌上，刘铁男诚恳地对孙永根说：“德成过段时间就毕业回国了，但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会、都不懂。你是企业界的成功人士，今后还请多带带他、帮帮他。”

第二天，在游轮上欣赏异域风光的过程中，孙永根不失时机地向刘铁男渗透信息：“我们公司有一个PX项目，正在走审批手续，请司长多支持。”刘铁男表示，等看到上报的PX项目报告再说。

回到国内不久，刘铁男便在这个PX项目报告上签署了批准意见。但这个报告报到发改委主管领导后，因项目不符合国家相关产业规定，最终被否决。

虽然PX项目最终没成功，但孙永根从中看到了实权在握的刘铁男的豪爽仗义。

2005年8月，刘德成毕业回国。刘铁男问儿子今后想朝哪个方向发展，刘德成说：“想学着做生意。”

没多久，刘铁男就告诉儿子：“可以找孙永根搞些合作，练练手，别老没事儿做。”

没几天，孙永根便派下属王威祥特地来京看望刘德成，问他是否有事需要帮忙。刘德成也不客气，开口便道：“在家闲着也是无聊，我想趁这个时候学学开车。你们能不能给我买辆车？”因为买车不是小事情，王威祥不敢私下做主，答应回去向董事长汇报一下。

2005年中秋节前夕，孙永根携王威祥专程到北京拜访刘铁男。当天晚上，孙永根告诉刘铁男：“准备明天给德成买辆车，让他先开着。”刘铁男没有表态，算是默认了。

第二天上午，孙永根和王威祥陪刘德成选了一辆尼桑天籁轿车，上了一个“京J570XX”的牌照，孙永根支付购车款、购置税、上牌费等共计33.59万元人民币。为防止落下受贿的把柄，刘德成要求把此车落在王威祥的名下。

因为刘铁男审批大权在握，想巴结他的人往往不惜代价。2005年，由于刘铁男的介入，北京的私营老板张爱彬如愿开设了广汽丰田4S店。刘德成一分钱未投，却获得这家4S店30%的股份。这个“双赢”局面只因为一点——刘铁男掌握着汽车行业项目审批权。

4S店是开起来了，但刘德成一连两年都没分过红利，这让他觉得“没意思”。于是，他提出一个想法，把这30%的股份转让给张爱彬，然后自己开一个4S店。

2007年夏天，他们签署了股权转让协议书。不久，张爱彬把1000万元打给刘德成。

拿到这笔钱后，刘德成直接到广州去找父亲的老朋友——广汽集团董事长张房有，说想在石家庄开一家广汽丰田的销售店。看在刘铁男的面子上，张房有只好答应了。

按常理讲，刘德成“加盟”4S店，只要踏踏实实干点正事儿，就能让父母省心。然而，刘德成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刘铁男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决定给刘德成再找一份工作拴住他。

刘铁男又想到了广汽集团董事长张房有。于是，刘德成被安排到广汽集团下属的（香港）骏威汽车有限公司，月薪2万元，享受公司中层副职待遇。但刘德成并不领情——嫌挣得少、吃得差，不如回北京。

刘铁男心疼儿子，便给张房有打电话，让他想办法把刘德成调回北京。由于骏威公司在北京没有业务，为了满足刘铁男的要求，只好为刘德成设立了一个“驻北京代表”的虚职，办公地点设在广汽集团驻京办事处，每个月的工资和补贴由公司打到刘德成的工资卡上。

浙江恒逸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邱建林是刘铁男的“老相识”。一天，邱建林拿出一套高尔夫球杆准备送给刘铁男，被刘铁男拒绝了。刘铁男坦率地对邱建林说：“只要在今后的生意中把我儿子带好了，比送我什么礼物都强。”

邱建林不敢怠慢，马上和荣盛集团董事长李水荣商议，由恒逸集团出资100万元，帮刘德成注册一家公司，以达到间接给刘铁男送钱的目的。

此后，邱建林一再向刘德成交底：“虽然你是这个公司的法人，但实际上你什么也不用管，我找人帮你经营，你只管赚钱就是了。”刘德成欣喜不已，连声道谢。

2006年6月上中旬，“杭州峰德化纤有限公司”成立，法人代表刘德成，注册资金100万元人民币。实际上，这家公司不过是邱建林向刘铁男行贿而专设的一个中转站。

根据邱建林的策划，账目上的一来一往，就让刘德成的公司“净挣”825万元。实际上，这825万元是恒逸集团和荣盛集团拱手送给刘铁男父子的“感情投资”。

刘德成的公司赚了钱，邱建林专程到北京向刘铁男报喜：“德成挺能干，他的公司前段时间连做了两单化纤贸易，效益不错，大概挣了800多万元……”邱建林还要往下说，被刘铁男制止了。

刘铁男回到家，儿子喜笑颜开地向他汇报已经挣了800多万元的情况。刘铁男没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儿子：“做生意一定要慎重，一定要注意安全。”

邱建林是个精明的商人，知道采取虚假的贸易方式、用虚构的利润为刘铁男父子送钱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要想个办法帮刘德成实实在在地挣点儿钱，符合刘铁男提出的“要安全，不出事”的要求。于是，他考虑到了股市投资。2007年，股票市场一度被看好。在征得刘德成的同意后，邱建林安排人将峰德公司账上900万元全部投入股市。邱建林知道，这是个风险之举，赚了皆大欢喜，若要赔了，后果自然很难堪——他要自掏腰包如数补上。

让邱建林欣慰的是，2007年10月，他投入股市的900万元升值后变成1500万元。股市上一倒腾，又为刘德成赚了600万元。

2010年5月，刘德成花170多万元为爱人买了一辆“保时捷”跑车;2011年7月，他又让峰德公司划出1370多万元，为岳父岳母在北京购买了一套别墅。

2013年5月11日，刘铁男因涉嫌严重违纪被中纪委带走审查，刘德成也因涉嫌受贿罪共犯被司法机关采取强制措施。而后，法院一审认定刘铁男单独或与其子刘德成共同非法收受他人给予的财物，共计人民币3358万元。

让刘铁男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对儿子的放纵和溺爱，不仅害了儿子，也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刘铁男对此悔恨不已：“在孩子经商挣钱的问题上，作为父亲，我扮演了一个错误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