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语「宅」的语义扩展认知考察

王芳

(黎明职业大学外语外贸与旅游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

日语中的「宅(たく)」源自汉语，作名词用，表示住宅、房舍之义。随着语言的发展，该词又派生出了更多的语义以及用法，甚至有的又反哺回中国为中国人所接受。如大家并不陌生的“御宅族”即来自日语的「御宅(おたく)」，原指热衷及博精于ACG的人，现在一般泛指热衷于次文化，并对该文化有深入了解的人。而“宅”在汉语中又由此引申出“宅男”“宅女”等用法，指闭门不出、不参与交际、沉迷网络的男女青年族群［1］43。“宅在家”“他这个人很宅”中的“宅”，又是由名词扩展为作动词、形容词来使用。

“宅”是个多义词，多义现象普遍存在于中日语言中，该现象的产生与语义扩展密切相关。语义扩展指在基本意义的基础上派生出新的意义。所有意义共同构成家族相似性的意义网络［2］450。

关于多义词分析，籾山洋介提出了将多义词的全部意义视为一个范畴，这一范畴内各个意义的重要性是不一致的，其中最重要、习惯化程度和认知程度最高的意义被认定为原型意义。然后通过分析多义词，弄清多种意义之间的关联。此时，产生语义扩展的比喻手法是连接各个意义的重要机制［2］451。语义扩展的动因是一种联想认知能力。联想认知能力是比喻机制的心理基础。认知语义学认为，支配多义关系的原则是意象图式以及隐喻、换喻解释多个义项之间的关系［2］451。

认知语言学理论中，比喻分为3类:隐喻、转喻、提喻。隐喻:根据两个事物、概念的相似性，使用其中一个事物、概念的形式来表示另一个事物、概念［2］440－441。转喻:根据两个事物在外部世界的邻接性，以及两个事物在思维、概念上的关联性，采用一个事物、概念的表述形式来表述另一个事物、概念的比喻［2］443。提喻:喻体与本体的关系为包摄关系的一种比喻。包摄关系是种与类的关系，即以上位概念指下位概念，或反之，以下位概念指上位概念［2］445。它们不是单纯的修辞格，而是日常语言生活中普遍存在的语义现象，是人的基本认知能力的表现，在语义变化、多义词的构成、语法化等语言现象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人们通过比喻对抽象事物加以概念化、理解和推理［2］440。

文章运用以上理论考察日语的「宅」和「お宅」的语义扩展模式。

一、「宅(たく)」的多义认知考察

根据《大辞林(第三版)》，「宅」的解释为:

1．住居。住み家。

2．自分の家。自宅。

3．妻が他人に対して自分の夫をいう語［3］。

在考察了兰盖克(Ronald Langacber)的网络模式和国广哲弥的现象素研究的基础上，籾山洋介提出了他的统合模式［4］。文章参考籾山洋介的该模式进行多义词分析。首先确认原型意义，并分析多个意义的相互关系。

(一)＜人＞＜居住的＞＜房屋、住所＞

(1)立派なお宅ですね。①

(2)その中で最も親しかったのはすぐ前の医者の宅にいる彼と同年輩ぐらいの悪戯者であった。(夏目漱石『硝子戸の中』)

(3)先生の宅へ帰るには私の下宿のつい傍を通るのが順路であった。(夏目漱石『こころ』)

例(1)中，称赞的是人居住的房屋很气派。例(2)、例(3)中的「宅」均指人居住的房屋。根据《汉字源》，名词「宅」的解释是:じっと腰を落ち着けて休む所，家［5］。根据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宅，所托也［6］。这是该字最初的意义，也可以理解为其原型意义。「宅」的多义性是由这个原型意义所派生出来的。现代日语中亦常使用双音词「住宅」。相关的词还有「帰宅」「自宅」「宅地」等。

(二)＜自己＞＜居住的＞＜房屋＞

(4)宅のほうに届けてください。

(5)私は宅へ帰って机の前に坐って、人間の寿命は実に不思議なものだと考える。(夏目漱石『硝子戸の中』)

例(4)、例(5)中的「宅」可以理解为「自宅」，即“自己的家”。这是「宅」的原型意义的语义范围缩小提喻扩展。以上位概念指下位概念，原型意义指的是人住的房屋，这里指自己的住所。

(三)＜女性说话者＞＜向他人提及自己的配偶时的＞＜称呼＞

(6)宅に申し伝えます。

(7)宅は、それや、隊長には運がいいんですの。(岸田國士『写真(一幕)』)

例(6)意为“向我的丈夫传达”。例(7)中的「宅」联系原文上下文亦为“我的丈夫”。在日语中女性向他人提及自己丈夫的称呼有多种，如「夫(おっと)」「うちの人」「主人(しゅじん)」「旦那(だんな)」「亭主(ていしゅ)」「ハズ」「宿六(やどろく)」等。「主人」「旦那」「亭主」等称呼敬自己的丈夫为一家之主，含有主从关系之义。「宅」「うちの人」等亦为配偶关系的表达，主从关系就没有那么明显。人住在宅子里，有宅就有家，夫妻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丈夫为一家之主，「宅」由房屋引申为自己的丈夫，是原型意义基于空间邻近关系的转喻扩展。在中国一些地方，会将妻子称呼为“屋里的”，因为过去女子基本不出门，都在家中相夫教子，相当于“内人”。这与日语将丈夫称呼为「宅」有异曲同工之处。

「宅」的多义网络如图1所示。

图1 「宅」的多义网络

二、「御宅」的多义认知考察

在日语中，名词前面加上接头词「御」(读作「お」或者「ご」)，可以表示尊敬语或郑重语的作用。「宅」前面加上接头词「お」，变成「おたく」，语义由此进行进一步的扩展。

(一)＜对方＞＜居住的＞＜房屋、住所＞

「おたく」可以表尊敬的意思，义为“您的府上”。

(8)結核で療養の毎日であったが、一度お宅に見舞いにあがった時はおよそ養生とはほど遠い、病気には無頓着な生活振りのように…(西川富雄『哲学教師の五十年』)

(9)「駅で降りこめられるのも閉口ですからね」「お近くですの、お宅は?」「五分ほどのところです」「お送りするの、ご迷惑でしょうか」

(辻邦生『時の扉』)

例(8)中“拜访贵府”，例(9)中“您府上近吗?”都表示说话者对说话对象的尊敬，「お宅」是对说话对象家宅的敬称。

这里的「おたく」与例(1)的「お宅(おたく)」意思不同，例(1)中的「おたく」，「お」是表美化、郑重作用的接头词，并不一定是指对方的房屋，而这里的「お」则是作为敬语使用，表示“您的”。这里的「宅」仍作其原型意义使用。

(二)＜对说话对象的＞＜称呼＞

由对对方的府上的敬称引申为对对方的称呼，「おたく」亦可作为第二人称代词来使用，相当于汉语的“您”“阁下”等义。虽然是敬称的形式，但是反而矫揉造作略带有轻蔑的语气。

(10)お宅の御意見はいかがですか。

例(10)可以译为“阁下意下如何?”。这种由对方的住宅引申到对对方的称呼，是空间关系的转喻。

(三)＜以某种关系为基础形成的＞＜人的组织＞

(11)親が共働きで、その留守に「うちの子が一人になるんですけれども、お宅のお子さんと遊ばせていただけるでしょうか」とたのめたらと思いますが、…(田中澄江『叱り方の上手い親下手な親』)

(12)このままでは申し訳ないが、お宅との取引は止めざるをえない。対抗するには若林も納入金額を下げるしかなかった。(日明恩『鎮火報』)

例(11)可以译为“我们家的孩子一个人，可以让他和您家的公子一起玩吗?”。例(12)译为“如果是这样的话很抱歉，我们将不得不终止与贵公司的交易”。

在作为第二人称使用时，对象亦可以不一定是自然人，也可是对方所属的组织单位等。由自然人以一定的血缘、配偶关系或工作关系等为基础形成的组织，往往会有固定的生活或工作的场所，以这个场所来代表该组织，是原型意义的隐喻。

(四)＜对某文化领域＞＜深入了解的＞＜族群＞

在日文中「お宅」「お宅様」有“贵府”及“您”等意思。其与「おたく」这个族群的渊源，一般认为是与日本动画《超时空要塞》有关。这部1982年开始播放的动画片中主角互以「おたく」(您)称呼对方。而根据野村综合研究所(Nomura Research Institude)的研究，早于20世纪70年代，担任此动画片的制作人已经开始使用这个词互相称呼。他们将自己的语言习惯带入角色中。随着该片的流行，当时动漫爱好者们就开始用「おたく」来作为第二人称相互称呼。社会评论分析者中森明夫在1984年于漫画月刊《漫画ブリッコ》上连载的《「おたく」の研究》专栏中，初次正式使用这个名词来称呼这个族群。他将那些喜欢说「おたく(お宅)って〇〇だよね?」「おたくの名前は?」「おたくらの描いた漫画は凄いね」的人群称为「おたく」「おたくら」。于是，「おたく」又被作为ACG爱好者族群的称呼，后来又被引申为对某一个次文化领域沉迷且有深入了解的族群的称呼［1］42。如「漫画オタク」「軍事オタク」「鉄道オタク」等。而这一族群往往被人认为如电视剧《电车男》的主角一样，对动漫卡通狂热却不擅长与人交际，成天呆在家里上论坛［1］43。由于这种形象的带入，当“御宅族”被翻译到华语世界中后，常常用来形容那些不喜欢出门、天天在家的人群。汉语中的“宅”的词义从“房屋”到“总是呆在屋里的人”，又到动词“呆在家里”，也经历了原型意义空间邻接性的转喻扩展。日语中的「おたく」则是＜某个词＞与＜说这个词的人 ＞的密切联系而形成一种固定化的转喻。

「お宅」的多义扩展网络如图2所示。

图2 「お宅」的多义扩展网络

三、结语

「宅」的原型意义为“人的居住之所”，通过提喻引申为“自己的住所”，又转喻引申为“自己的丈夫”。加上接头词「お」，可以表示对对方居住之所的敬称，引申出第二人称和对他人丈夫的尊称。而形容对某文化领域深入了解且狂热的族群的流行词「おたく」是对常用此第二人称的人群意义上的转喻。中文的流行语“宅男”“死宅”等中的“宅”的含义由此引申而来。探索多义词的语义扩展模式和意义网络，有助于多义词的学习和使用，为语言的研究发展提供新思路。

注释

①未注明出处的例句均出自《大辞林(第三版)》。

［1］ 王芳．日源ACG网络流行语构词类型分析［J］．河北北方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3):41－44．

［2］ 瞿东娜．日语语言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428－454．

［3］ 松村明．スーパー大辞林:第三版［M/OL］．http://www．excite．co．jp/dictionary/japanese/．

［4］ 籾山洋介．認知意味論のしくみ［M］．東京:株式会社研究社，2002:34 －117．

［5］ 藤堂明保．漢字源:改訂第五版［M/CD］．東京:学習研究社，2010．

［6］ 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1: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