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慧
(湖州师范学院艺术学院 浙江湖州 313000)
台东县位于台湾东南方,面山近海,存有丰富的台湾原住民文化。东海岸蜿蜒曲折的海岸线,花东纵谷壮丽开阔的自然风景使台东县被称为全台的“最后一片净土”。在这片土地上,阿美族、卑南族、鲁凯族、排湾族、布农族、达悟族人世代生存,使台东成为一个多元族群文化社会。在原住民古老的文化与传说中,离不开农耕、狩猎的部落生活。而花东纵谷的沿途,以“鹿”命名的地名随处可见——“初鹿”、“鹿野”、“加鹿溪”、“鹿鸣桥”等等,相传台湾原生种的梅花鹿曾出没在台东平原的各个角落,而后却不再见其踪迹。当最后一只梅花鹿消失于台东平原,人们开始以地名回想百年前群鹿在台东平原上奔腾的情景。2011年6月,台东大学将一部以“逐鹿”为题材的原住民歌剧《逐鹿传说》搬上了台北戏剧院的舞台,这也是台湾历史上第一部以原住民族元素创作的歌剧。《逐鹿传说》从文本的成熟到歌剧的诞生,前后共历时三年。该计划的灵魂人物台东大学人文学院院长谢元富教授礼聘了包含文学、音乐、美术等领域的诸多艺术家,由资深作曲家蔡盛通教授作曲,台东大学华语文学系董恕明教授作词,得到了台东大学和原住民委员会等多方的大力支持,联手创作了第一部原住民歌剧。
图1 《逐鹿传说》剧照
“歌剧是一种综合性的艺术展演,从剧本到登台之间的距离,实非道里计”(谢元富)。《逐鹿传说》歌剧的创作以《逐鹿传说——东台湾文化地志》一书为依据,在剧本上突破了人们“已知的框架”,回归到原住民的本质,而不仅仅局限于哪一族原住民的故事。东台湾是原住民部落分布最密集的地区,也是史前遗迹保留最为完整的地区。生于海洋的达悟族,山海之间的阿美族,高山上的卑南族等等,世代居住于此,在原生种梅花鹿消失之前,群鹿与原住民族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日月流转,时光变迁,《逐鹿传说》的构想也就开始于此。然而剧本的创作者旨在寻求一种原住民生活的“共性”而非仅仅只是一个部落的“个性”。如她所说“决定回到‘歌剧’本身的艺术形式进行思考,同时使‘原住民文化’的表现,转而为一种对‘原住民美学风格’的延展、转化与创造”。作为拥有卑南族血统的词作者董恕明教授,将她所感悟的东台湾原住民的生命经验和文化赋予剧本,她讲述了一个足以代表各族原住民共同生活场景的剧情,讲述了一个关于爱与勇气,表现原住民性格里真、善、美的故事。全剧分为三幕——丰饶的山林、天神的怒吼、永恒的祝福:部落的猎人上山打猎,Rahan在为勇士们送行仪式上告诫大家要对山林怀有崇敬之心,山林是造物者给予他们的恩赐,绝不可猎杀怀有身孕的野兽,尤其是天神的使者——智慧之鹿,否则全族将会有灾难降临。第一幕在族人欢送壮士狩猎、猎人满载而归,全族同庆中落幕。当夜幕笼罩部落,人们在一片祥和中安然入睡。然而部落青年发现智慧之鹿遭到误杀,导致天地变色,山洪爆发,在族中Vuvu的恳求之下,Ranhan告知唯有真爱才能化解灾难,最后依笠斯、布勇、斯薇和伊苞这几个部落青年,通过了天神的试炼,找寻到了世间的真爱。剧本传达出关于“爱”与“勇气”的生命意涵,同时也传达出原住民族对于天神的敬畏。更为重要的是它旨在表现原住民终日与自然为伴,山川河流给予他们的性格里的“真”、“善”、“美”,着墨于原住民朴实的天性,对于天神的崇拜使他们相信天神的庇佑带给他们美好的家园。正如台湾兰屿岛上仍保留着数百年前生活方式的原住民族,他们赖水而生,依林而存。是的,“存在却不一定被看见,看见也不一定能了解,了解也不一定能欣赏”(董恕明),但即便是这样,原住民族依然在这片土地上以他们的方式生存与繁衍,千百年来,他们遵循自然的规律和生存的法则,试图在时代的变迁中保留天性中的纯粹。
图2 《逐鹿传说》剧照
歌剧音乐创作之初,作曲家蔡盛通教授对一个“极重大而严肃的问题”进行了思考——“这部歌剧中的音乐要用什么风格?”。如他推测“只要是有关原住民题材的任何歌剧,免不了都会被直觉地认为一定要用原住民有关的音乐,否则必定会被贴上‘不相称’、‘不符合’……等标签”。然而,这部原住民歌剧的创作在笔者看来是具有突破性的——它既有原住民的歌谣式的演唱,同时也结合了西方歌剧的演唱形式与方法;它既有原住民歌舞音乐的成分,也有西方歌剧中表达多角色人物性格的重唱以及协同的合唱。曲作者回答了这个问题——“音乐是世界的语言”,这成为了蔡盛通教授创作的初衷,如他所说“Verdi的《茶花女》是
图3 《逐鹿传说》舞台场景布置
图4 表演者陈安妮
法国风格的音乐吗?Puccini的《蝴蝶夫人》中又有多少日本味的音乐呢?Bizet的《卡门》用了多少吉普赛风格的音乐呢?”,他试图打破原住民题材的歌剧仅限用原住民风格音乐的思考模式,用西方歌剧的创作方法结合了台湾原住民的音乐素材、仪式、歌舞,跳出了把自己困在一个框架里锁住而无法动弹的创作观念。歌剧是一种综合性的艺术,蔡盛通教授在曲创作中非常注重剧情与歌词,他极力避免歌剧变成一种“唱的话剧”。剧情与歌词,反反复复的修改,使之能够更加契合与完善,这位年届80的作曲家仍怀有一颗“赤子之心”。歌剧的音乐色彩开始于第一幕的明亮与热烈,发展于第二幕的灰暗与沉重,结束于第三幕的喜庆与祥和。剧中的主要人物都具有自己典型的性格特征:斯薇勇敢果断,如小米酒一样浸润回甘;伊苞温情执着,歌声缠绵婉转。作曲家在第二幕《挽歌》的结束部分加入了鼻笛的演奏,鼻笛是台湾原住民乐器,流传于阿美族、邹族、排湾族、高山族等原住民族。“长可二尺,亦有长三尺者;截竹窍四孔,通小孔于竹截之首,用鼻横吹之,或如箫直吹”(《台海史录》,1936)。鼻笛同时发出的两个声部如泣如诉、相互交织,把族人对于布勇牺牲的沉痛,把伊苞失去爱人的悲痛表达得淋漓尽致。它作为原住民婚丧、祭祀中常使用的乐器,融入了原住民的文化传统,被当作歌剧中的音乐构成紧密的结合在一起。
《逐鹿传说》的内容有关于传说,因此也就无从考据是否属于历史的真实事件,当然我们也无需执着于此。但这同时也使歌剧在故事剧情的发展、服饰的变化、造型的创新等方面留有了发挥的空间。故事并不限定特定的某一族群,时空环境跳脱现实。创作团体在拜访了各族部落,看了出土文物与族人对服装的解说,做了一系列的调查研究寻找出各族服饰上的共同元素,如:肚兜、绑腿、披肩等等……在尊重原住民传统服饰与风格的基础上,进行合理的创新与配色。蔡盛通教授说:“这部歌剧几乎都是全新的,而且绝不是历史剧,所以无论做什么都请不要陷入固定的思考模式,将来场景中村落屋子的外型,服饰和猎具等已经可以让人感觉到有原住民的味道就够了,而且我主要的是想表达,原住民诚实、敬天敬神的精神。我的音乐也一样,绝不可能套用一大堆几乎雷同的素材去写出一部‘现代形态的歌剧’”。
图5 演者张玉胤、林慧珍
《逐鹿传说》的诞生是一种通力合作的结果。从最初剧本的构想、成形,作曲的完成到演出与制作团队的邀约,邀请专业的声乐家、服装设计、灯光舞台设计到交响乐团、合唱团、舞团等学生团队的加入,尤其是原住民族人的加入,种种过程中的磨合与完善,才使这部原住民歌剧有机会用最好的方式,带到观众的眼前。在歌剧创作的最初,谢元富院长聘请了包括文学、音乐、美术等领域的八位艺术家驻校。
在这部歌剧中,多位声乐家具有原住民的身份。如扮演斯薇的林慧珍(泰雅族)、扮演依笠斯的张玉胤(阿美族)、扮演布勇的巫白玉璽(泰雅族)以及陈安妮(鲁凯族)、简仁智(太鲁阁族)、简正雄(太鲁阁族),编舞林惠英(卑南族)等等。这些原住民声乐家使歌剧在表现原住民部落生活、诠释故事内容上更有把握力,这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使表演更能感染观众。同时,对于原住民歌舞的编排更加原汁原味。台东大学是台东县唯一的一所大学,原住民文化的研究是它的重要特色,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和资源优势使它吸收了原住民舞社的加入,更邀请了台东卑南族人加入到《逐鹿传说》的表演中,有从不满5岁的小朋友到78岁高龄的祖父母。制作团队通过与原住民一次次“族群”对话、交流、磨合与融合,使剧本更加完善。特别是将原住民祭祀仪式、婚丧嫁娶等等传统文化融入歌剧中将其表现出来。同时,这部歌剧集结了多方之力,包括台东大学的交响乐团、合唱团,各个系所之间的互相配合。为了配合演出制作团队与台东地区的原住民工坊开发设计了文创商品,并结合儿童文学、美产系、英美系、华语系等师生参与了绘本、动画、纪录片的制作。如谢元富教授所说:“当‘逐鹿传说’从剧本落实到舞台,使我们一方面是在校内进行跨系所的有机连接,另一方面则是走出校园和在地社群协力互助,将台湾原住民的风土、生活与人情之美,借由艺术的形式展现在观众面前。虽然这是一出不以那一族原住民为底本所创造出的‘原住民歌剧’,我们仍尝试在剧作中,运用与转化不同部落的习俗、祭典、仪式、乐器……找寻与建构当代原住民艺术文化展演的新功能”。
“歌剧像建筑一样,会带动周边产业。好的歌剧会成就出优秀的导演、声乐家、舞者、灯光与舞台的布置,甚至到服装的设计者”(孙大川)。《逐鹿传说》之所以以原住民为题材,首先与台东大学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和资源优势有关,其次是因为原住民在台湾现代化的社会环境中处于一个相对弱势的地位,时至今日,一部分原住民仍保留着原始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传统,如《逐鹿传说》第一幕的歌词所写“年轻人,走在高山,走在森林,走在族人托付你们的地方!田野中的等待,山林中的逐鹿,是责任,是荣耀,是慈爱,是力量”,他们天性中的淳朴与善良是现代社会生活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在笔者看来,台湾原住民歌剧的诞生一方面是为了尝试当代原住民艺术文化的新突破,一方面也是对原住民优秀传统艺术文化的传承,以歌剧的形式表现出来,被更多的人所感知,被大众所接受,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的音乐风格和生活传统,这是值得我们去借鉴的。在古老与现代之间,在传统与新颖之间,去找到一个平衡点。《逐鹿传说》通过专业音乐工作者的努力,邀请了原住民参与到原住民歌剧的表演中来,让他们为他们自己传统文化的传承去做点什么,看着自己民族中优秀文化以另一种艺术形式表现出来,搬上舞台被呈现,这是一件非常令人感动的事情,它得到了原住民情感上的认同和支持,促使它具有一种情感上的凝聚力。《逐鹿传说》成功运用西方歌剧的创作方式与台湾原住民音乐元素、文化传统、生活方式等等相结合,作为台湾第一部原住民歌剧,它的创新当为我们带来反思。